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神仙事·桃花劫 作者:亭南阁北 文艺文案 神仙事,算海角天涯;谁舍爱恨,颠覆乾坤。 桃花劫,渡爱恨嗔痴;谁用三生,换你成神。 正经文案 身为幽冥司的忘川司神,婆婆我平生有三厌。 一厌彼岸花剧毒,无人共赏。 二厌黑白无常无趣,无奈共事。 至于这三,便是婆婆我厌中之最:厌天道不公,同司人间缘分,天界月老得立祠敬仰,幽冥孟婆受万人唾骂。 是以,谁在我跟前提月老,下场......很是少儿不宜。 一些碎碎念 1、谈情说爱和神级打怪,CP孟婆x月老,结局HE; 2、此文天雷狗血,慎入慎入慎入; 3、日更日更,固定时间为晚上9:00,其余时间捉虫,已养肥不会坑~ 4、小天使们点进来就收藏一下吧!么么哒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东方玄幻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婉华,俊上 ┃ 配角:祝南亭,帝昊,重九霄,陶真真,黑无常,白无常,流昭,碧泱,若耶,华玉 ┃ 其它: ================== ☆、001   九九六。九九七。九九八。   我蘸水写了个龙飞凤舞的“正”字,默默数了数,喜上眉梢。今日总共有九九八个骂我“恶毒恶心、不通情理、黑心瞎眼”的,比之昨日少了那么百来个。颇有那么几个更加狠的,咒我不得好死、下辈子寡情寡爱、孤独老死。   然,婆婆我很大度、很优雅,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不仅没双手叉腰泼妇般骂回去,还唇勾起送了个笑,附带加赠了碗汤。   甜过蜜滑过冰绝对不收钱的孟婆汤是也。   然,这九九八里面,还有那么些当真死不足惜地,骂就骂吧,还又将我同天界的月老扯在了一块。说他如何大度如何有眼力劲儿,顺便将我踩得如同草芥一无是处。   是以,婆婆我对这类过奈何桥的人,十分客气。   一掐。一灌。一拍。   正正的就能拍进奈何桥尽头的轮回道里。   身为幽冥府忘川司神孟婆。平生最善之事,是给人上汤,最喜之事,是给彼岸花浇水。最得意之事,是一年端出数不清多少碗孟婆汤,被天界秉文仙官载入《六界野史“最”纪录》,至今无仙可破。   至于最讨厌之事......   乃是有三。   一厌彼岸花剧毒,无人共赏。   二厌黑白无常无趣,无奈共事。   至于这三,便是婆婆我厌中之最:厌天道不公,同司人间缘分,天界月老得立祠敬仰,幽冥孟婆受万人唾骂。   是以,谁在我跟前提月老,下场......很是少儿不宜。   --------------------   且说这黑白无常的名头,却是有些渊源。   三百年前南岳大帝府的人欺负到我头上,摆足了阵仗到幽冥找我挑事,一把火烧了我三百亩彼岸花。大帝一时气结,半点前因后果都未了解,一掌就将我封进了三生石里。彼时我正欲破石而出,找了两位无常帮忙,他俩面前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出卖了我,告到了大帝处,以至我又多封了几年。   早有哲人说过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觉得我作为女子那就不能辜负了哲人这番话,从此彻底和黑白无常杠上。   于是三年后,在我的努力下,人界都知道这么一件事,幽冥界的黑白无常生性严厉、面相黑丑、专捉人命。人界最喜以讹传讹,数年之后,黑白无常俨然已经成了幽冥杀手的代名词。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两位无常非但不是面相丑陋,而是俊极雅极。黑无常雍雅无比,白无常俊美无极。在整个仙界,幽冥能拿出手夸耀的东西不多,但是黑白无常的颜值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放眼这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知道黑白无常真名的便更是少之又少。   黑无常,真名夜弦。白无常,真名朝歌。   夜弦朝歌。   所以为了表示对我此举的回应,在这幽冥黑白二君子成为黑白罗刹后,他俩很客气的把我描摹成忘川河上专断人尘缘的恶毒老婆婆,俗称孟婆。   自此之后,孟婆和黑白无常的恶名远播。   ------------------------------   幽冥府,七月初七,夜。   夜风敲铃,钟鼓呜咽。   白无常背着手踱了半个时辰步,终于耐不住性子,嫌弃地看了我同黑无常一眼,黑影一动,刷地到了奈何桥尽头,躺在轮回树上哼起小曲儿。   黑无常拿着那把归何扇,不急不缓地敲着奈何桥的栏杆,缓缓道:“忘川映星九十九,想必是快了。”   听得他这样一说,我偏头朝河中一瞧。   九七。九八。九九。   果然,第九十九颗星正好自忘川河中显现出来。   “黑无常,你猜,这次帝昊肯不肯老老实实喝了忘川水过...”我话音未落,已见得一道明黄身影由人界汇入幽冥界。不过刹那,奈何桥尽头便已稳稳当当立了个人。   啊,不,立了个幽冥。   一阵幽风拂来,眼前人怒气冲冲直直奔向我们。我斜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来往奈何桥上几百次的人,右手优雅地幻出一碗忘川水,懒懒道:“喝了吧。”面前的人怒气瞪着我,半响没有动作。   我叩了叩身前伫立数百年之久的案几,不耐烦道:“快喝快喝。”   这人摆着一张关公脸,那面上表情扭曲地像似吞了何种毒物。   黑无常靠着栏杆敲着手里的扇子,我挑着挑眉,看向他:“黑无常,对于死不悔改之人该如何?”   黑无常明眸一晃,故做凝思的模样,郑重开口:“据幽冥戒律,应是投向畜生道的。”言语措辞,铿锵有力。   我一瞥面前怒气站立的人:“听到了否,喝了孟婆汤,请您老上路。”   他瞪大了眼睛,怒火熊熊。   一。二。三。   我暗数三下,果见他一甩墨缎黑发,抱着手坐在桥上的白玉栏杆之上,哼道:“这都几百年了,你这死孟婆怎么还没学得点儿人情世故!你就不能学学那痴情司的月老!”   说着,怨毒的眼神从我和黑无常身上狠狠碾过,似乎想跺我们了擀成张人皮。   我笑眯眯看着他:“月老是么?痴情司是么?”   眼前这个此次投身为屠夫家傻儿子的天界少君,抖了几抖,撑着口气道:“月老月老怎么......”复又尖叫道:“啊!痛痛痛,本少君不会放过你的!”   这尖叫声十分悦耳,十分动听,找不出词来形容。   我收起仙术,掸了掸袖间飘来的一缕红绒毛,缓缓道:“哦,欢迎再来。”   他右手直直指着我,一张俊脸扭曲得异常难看,狠狠道:“哼,倘有一日,我非得让那月老治上你一治!”末了,心有余悸地瞄了我一眼,闷哼着越下栏杆,端起我面前的孟婆汤一饮而尽,高傲地过了奈何桥。   方到奈何桥头,早已等着的白无常从树上一跃而下。随即,送给了他一个倾倒众生的笑,轻轻一推,就将他送进了轮回道。   白无常拍拍手走过来,道:“他这可都玩了几百年了,他那天帝老爹一点都不管他?”   我抬头看了看对岸开的妖娆的彼岸花,甚是无奈:“他以体验人间民生疾苦的说辞来搪塞他天帝老爹,天帝终日忙着和白帝青帝喝茶下棋,哪有心思管他?”   说着又想起一事,道:“呵,白无常,这可是第一千九百多次听得有人给我念叨月老。你说,假有一日我两个打起来,那会如何?且作为这齐名的孟婆月老,是不是也该会上他一会,也好杀杀他天界的威风。”   眼神一挑。两挑。三挑。   白无常挑着一双嫌弃眼珠,尖着嗓子道:“人间明明是‘月老孟婆’,怎地你这样厚颜无耻倒了顺序。谦虚、谦虚懂不懂?”   我挑着眼珠看着他,道:“你谦个给我看看,虚个给我看看?”对于这位白无常,你若给他点阳光,他立马能找你要太阳。所以对于这类人,自当言辞上斩杀、行为上鞭踏、思想上轰炸,绝不姑息!   适才过了奈何桥的人正是天帝的儿子帝昊,此神没一点爱好,唯一的兴趣就是喜欢投生为人。他这投生从帝王到樵夫,从将军到屠夫,没一样没做过。   自我成了世人口中的“孟婆”以来,百年间见了他无数次,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后来帝昊成了我们幽冥境最讨厌的神。   他每次都想不喝忘川水过奈何桥,奈何每次都被白无常或是黑无常给一掌拍飞过来。以至于到后来,黑白无常都只是悠然躺在奈何桥尽头的枫木上等着他。待他一走近,闭着眼哼着小曲儿一掌将他拍过来,力度不大不小,刚好能将她拍到我跟前。对此,我们幽冥红白黑三人组表示十分满意。   我寻思着今日幽冥七月初七,距离七月十五已没有几日,百鬼夜行宴想是该着手准备了。   忽见东方天空青光一现,继而直上九重天宫而去。   我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道:“果然是天帝家的儿子有特权,这下都不用投生了。”倒是不用想,自然是将将那过了奈何桥的帝昊,回天宫去了。   啪!   一向沉稳的黑无常响亮地合起了扇子,抬头仰望了天空半响,慢悠悠道:“你惹了他这么多次,这下好自为之吧。”   自彼岸花中飞起的的数千赤萤光映照在他脸上,光影中的这张脸啊,真是难以描述。   对视一眼。将头一点。   我同白无常默契地原地遁去,走前给这位黑无常留了点风,风起衣袂,糊了这位装半仙的黑无常一脸。   然而我同白无常刚走开几步,便见得远处有一道熟悉的四色光自远及近疏忽而来。   咯噔一声。两声。三声。   我只觉心中咯噔几下,丢下一句:“头晕。”随即撇了白无常自己改道先溜。   东岳大帝离开幽冥已近百年,百年内幽冥无人掌管,已被我们搅得鸡飞狗跳。同南岳大地仙府结梁子,同天帝长子帝昊起冲突...   大帝一百多年未回过幽冥,此番归来,我还是先躲为妙。   ------------------   七月十四,明月夜。   天宫月神依天规提前将满月之息送至忘川河,奈何桥八十一盏桥灯依次点亮。我化了一个仙诀,收走了素日里百鬼通行用的案几。   黑无常不知何时立在桥上,道:“东岳大帝前日说了一些话,你可要听?”   我想起素日里惹下的祸,心虚几分,故作镇定:“与我有关?”   他双眸漾起一丝莫测笑意,直勾勾答:“是。”   “好事?”   黑无常将五指搭在栏杆上,食指一搭一搭敲着,道:“未必。”   我朝他摆摆手,既然并非好事,那还是不知道的好。   “当真不听?”他语气略微重了几分。   我动了动嘴角:“当真不是好事?”   他看着我并未答,最后留给我一个深笑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求各位小天使支持~~~ 今天有点无聊,所以从头看看文捉捉虫,顺便加个每日头条~(全是作者恶趣味,看看就好。。) 《幽冥晚报》今日头条:《不看不是幽冥人!某富二代少君体恤民情下界视察,竟遇到了这样的事...》 ☆、002   三日后,我晓得他说的“未必”两字的含义是什么。   因为帝昊又来了!   帝昊头一次没有以投生人世的身份来幽冥,反倒是装扮隆重。   一支龙纹青玉篦。一身暗黄色麒麟兽样式的锦裳。一张努力装模作样的高冷脸。   倒也有几分仙君的模样。   “帝昊仙君今日有空到此一游?”我瞧着他,慢悠悠开口。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一脸的高贵。我正思索着他这今日莫不是受了天帝老爹的气,跑到幽冥来发泄,思索着应该给他灌输一些人间的处世道理。   却见他哗地来到我跟前,一脸的阴笑,装出几分正经:“幽冥孟仙听天旨。”   说着,右手于虚空中幻化出一道仙令,令显明黄,绣有九龙,龙须尚浮动,确是天家的帝旨。   “今幽冥忘川主司孟仙,德恭貌盛,行知心慈,实属幽冥之肱骨.......”   一道天谕冠冕堂皇地把我从幽冥抓到天界,说是我百年来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在大帝巡视五行界期间掌管幽冥有序,让我即刻前往天界歇息三月。   当着幽冥数万小鬼读完天旨,帝昊装模作样挥了挥手,表示天家也知道幽冥界劳苦功高,给我的也只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奖励。如若大家办事勤勉,日后自当恩宠不断。鬼儿们听得纷纷热血沸腾,欢呼声此起彼伏,把正昏昏欲睡的大帝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厢正欢呼声不断,那厢帝昊又当着小鬼们给了我一个绛紫色的袋子,称这是天界圣恩。   我疑惑接过,拿在手中琢磨着半响。   一眼。两眼。三眼。   我静静看了他半响,紧闭双唇,暗中磨了磨牙:“好歹,你也送我颗昆仑玄珠!再不济,也送我颗东海明珠;最低次,也送我串南海珊瑚。”   说到此处,我换了平静的神色,化出一道冥障。隔了数万鬼儿们,我大怒道:“你送我一条赭色小蛇是什么意思!送礼有送蛇的吗!你怎么不送我条龙!”   帝昊愣住看了我半响,明黄身形一漂,眼疾手快接住我往河中丢去的小蛇。翻白着双眼斜瞅着我,颤颤巍巍开口:“你个白眼瞎,这哪是小蛇!这是昔日神农圣祖尝百草时所用的赫鞭!这是神器!能辨识百草药性的神鞭!”   他吼完,一脸鄙夷瞪着我,像是气得不轻。   我转了转眼睛,心虚几分:“是么?”   帝昊不屑哼了一声:“白眼瞎!”   我重新拿在手里看了看,果然微微一用灵力,这赭色小蛇便变成一条细长的鞭子。用力一甩,鞭子绵延长数丈,紧紧缠在对岸的一株彼岸花上,须臾间,这鞭子末梢便变了颜色。   赤红,剧毒。   我赞赏的点点头,果然是上古神器。随即优雅收了回来,幻做一只红玉手镯套在腕上。   东岳大帝把我叫了去,摸着两撇美髯须,半天一声不吭盯着我。我被他盯的发毛,颤颤巍巍道:“大...大帝,您有何事想吩咐?若没有,可否先解了我身上的仙印?帝昊...帝昊少君还等着我随他去天界。”   冷哼一声。冷哼两声。冷哼三声。   大帝冷哼着不说话,我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生怕大帝那一双鹰眼把我劈成两半。   几百年前,因着些旧事,东岳大帝在我身上下了仙印。这印的是我不可擅自离开冥界,否则散修为断十指。   然,我那时不当回事,为了寻个答案,提着一把剑杀出了幽冥。没想到方才到了人界不到一盏茶时间,十指便如有无数细芒一点点钻进,浑身修为散去十之二三,落得个十分凄惨的下场。   是以,自那时起,我便再未离开过幽冥半步。   “她既有此仙缘,大帝。”黑无常不知何时飘了进来,破天荒替我说了句话。我此时也不敢造次,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也不知大帝是何种神情,只听得他重重哼了一声,一挥衣袖白光一闪,继而没了身影。   我普一抬头,见得大帝离席的桌上搁了个东西。仙泽环绕,五彩祥光不散,光色原本绚烂明丽,却因自内散发的仙泽笼罩而五彩剔透。饶是我见识短浅,也知道这并非凡品。   白无常不知从哪里冲进来,捧着那五彩光,惊得直叫。   “这可是上古神祖女娲补天时,于五彩石中蕴育而生的祥云!五岫云!翻遍六界也不过只有十八朵而已!大帝从来不肯轻易示人的!”   重重一击。一愣。一惊。   竟是五岫云!   黑无常看了他一眼,对我道:“大帝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盯着白无常手里的五岫云,想起了些往事,胸口有些发闷:“怎会不明白,有了这五岫云,上天再也不用爬九十九重天梯,不用爬万里悬圃。自然,也就不会遇到些人,结下许多纠葛。”   黑无常舒朗一笑:“你脸色也不必如此难看,又不是叫你下地狱。”   白无常举着祥云对着夜明珠横看竖看,一脸的不甘心,嫉妒道:“地狱,她可不就在这儿呢么?”   我从白无常手里抢过五岫云装进袖子里,朝着大帝府邸的方向行礼重重一拜,回身恶狠狠道:“白无常,我在天宫的这段日子你要是不好好值守幽冥,仔细回来我也让你去一次轮回!”   白无常冲过来想同我打一架,却生生被我一招赤练斩给劈到墙里去了。   离开幽冥之时,黑无常来送我,我琢磨着他总该传达下东岳大帝的意思。然则,夜弦半句话没说。只在我道别之时,笑答:“以你出外必闯祸的性子,天界诸仙你若能不见便不见。倒是与你齐名的天界月老,不妨去拜访一下。”   我思之有理,便随口应了下来。只是帝昊一听,瞪大了眼睛,幸灾乐祸表情一闪而过,表示由他全权负责。   天界,三重天。   因大帝送我的五岫云,一路腾着云倒也新鲜得紧。不过两盏茶时间,便过了南天门,入了天界三重天。   仙云缭绕,佳木繁茂,玲珑宫阙恢弘不凡。帝昊刚领我走到神霄殿,便被一急急忙忙前来寻他的小仙娥给领走了,听着意思像是天帝有事找他。   帝昊走开几步,又急急忙忙折回来,道:“你从这里直走到霁月阁往北直行,到了九重天便是痴情司了。”   天界共有三十三重天,过了南天门和通天道,便是三重天。天界计算几重天同人间不同,人间是以楼阁高低来断,而天界却是以方位而断。譬如人界九重宝塔是在楼的第九层,但天界九重天,却是指在天界天宫以北九千九百尺的所在。   我正看着一株满树晶红根叶玲珑的红珊树,猛地没有回过神来,“痴情司?”   帝昊一脸思索模样看着我,慢悠悠吐了两个字:“月老。”   我若真听他的话,那也算我白认识他。   帝昊走之前怕我找不到那月老福地,特意给我招来个小仙娥,那仙娥面前恭敬,见帝昊一走,顿时如鬼菩萨。瞧得我衣裙不是很名贵,冷嘲热讽起来。我素来与人打交道得多了,也知道些人情冷暖,便也不想与她计较。辞了她,自己乱转悠起来。   也不知转了多久,竟有些腿脚疲累。见四周均是仙居寝殿,我自不好前去叨扰。便思忖着找颗大树休息一下。   远远地,见得有树延伸开来,自琉璃瓦外伸出一枝。此树不似寻常树木绿意可人,竟满树幽蓝,便觉着且先到这树上小憩一二。   怎料我刚飞身立在树尖,便察觉到有莫名仙泽直冲我来,像是故意为之。我侧身一闪,强大气流竟又折头袭来。这仙术霎时快速旋转,将我全身包裹。   我试图冲破,但赤练斩使了出去却无半分作用,反倒像是会被对方仙诀所化。   我自认天界并未得罪哪路神仙,便凛然开口:“不知是哪路上仙,还请现身一见!”   然,对方似乎没有理我的意思,只将捆我的白练越收越紧。手臂已同身体绑在一处,我默念往日所学仙诀,竟发现半点作用也无。眼见着那白光向我劈来,凌厉非常。   忽然想起袖中还收着那五岫云,急忙右手手指一勾,将那祥云从袖口引了出来。白光劈在云上为我挡了一击,不料却还有一条白练朝我卷来。我避闪不急,竟击中胸口。   听得胸口有清脆的珠碎声,并迅速从胸口滑落下去,我暗道不好,想我此番到天宫连半日不到莫不是就要死了。连着呼了几声,却是无人回应。   正当我手起仙诀,忽见围困我的白光之外有一点蓝光凭空而破。   蓝光波及甚广,附近仙云被冲击急速退散,破了困住我的白练。我一时不稳,直直从云头跌落而下。   不知是否是幻觉,仰身跌落的时刻忽然撇到天际一个模糊的人脸,面容被白纱覆盖,而眼神竟有几分慈悲,亦有...有几分熟悉。   定睛一看。再看。三看。   然,那出现人脸的地方碧空澄净,连半丝白云都没有。   从云头跌落下来,好在虚惊一场,我暗自缓了缓心神。待内心稍安,见得满眼红。   喜红。鲜红。大红。   正中一颗万年月桂树上系上红绸万条。自浮动白雾之中飘动,隐映在层翠叠绿之下。   园中及静,竟一个人影不见。   月桂树左侧几株绛珠仙草熠熠生辉,叶尖尚有几滴露珠悬垂。我将祥云收进袖中,因刚才那一招,并不想多惹是非,便琢磨着走为上策。   天宫中多是富丽巍峨的宫殿,这痴情司却是秀致简雅,门口一株蓝花树下立着石凳四方,玉桌一厅,上面还摆着一个茶托,白玉盏三支。我走了过去,看了看四周竟无人,便鼻尖一嗅,竟是四海八荒只共三十壶的夜夜心。   算起来,这夜夜心至今怕是只得两三壶了。当年玉清真君花了三千年取自碧海中的海心酿制而成,分别送了青帝、白帝和天帝各十壶,现今又是几千年过去,这玉清真君早已不知在何处仙山逍遥。夜夜心便已然成了稀世奇珍。   我正心中赞叹这府中之人真懂享受,眼前景色一暗。仰头一看,蓝花树下已然立着一人。   赤衣黑鞋。墨发玉脸。剑眉星目。 作者有话要说:  来者何人?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痴情司上空惊现天外飞仙,疑似天界外UFO,究竟真相如何请关注本报002-003版》 ☆、003   硕大的蓝花枝织就一方蓝莹背景,赤色镶嵌其上,面前之人,生生叫人看得呆住。一朵蓝花旋转着落下,顿在他一身红衣肩上,他静立着不动。即便在花树遮阴之下,这人双眸中亦是仿若有流月之光,轮转之间似带起周遭星辰清辉。   忘川千年,我自诩阅人无数,见过长得俊俏的人也多如杂草。但那些人,却连白朝歌都比不上,更遑黑夜弦、帝昊之辈。   我愣了很久,想起昔日奈何桥上那些还算好看的人,果真是我见的世面太少。   龙章凤姿,这样的帽子,只有他能带得起。   他看了我半响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他道:“你如何进的这园中?”   我仍是陷在他这一张脸中未曾回过神来,他移步走进,一挥赤色长衫坐了下来,给我斟了一杯夜夜心。   我总不好说是掉下来的吧,便指了指天,示意是从上面下来的。   赤色长衫顺手一扬,此姿势真是曼妙无比。   “请。”说着朝我举杯,一饮而尽。   一愣。两愣。三愣。   我瞧着他,愣了许久,起身礼敬道:“适才多谢上神搭救。”   若是我猜的不错,方才那朵冲破白练的蓝花正是他院中的这株蓝花树。   他并不抬头,又倒了一杯酒,递至唇边顿住了:“搭救?”   我愣了一下,莫非刚才那莫名出现的蓝光,竟不是他使出来的。我心有疑虑,试探道:“适才这这院外有上仙斗法,莫非上神竟未察觉?”   他慢悠悠喝了酒:“的确未曾察觉。”脸色半分奇怪也无,不像是在说谎。   “这个是你的?”说着将手里的一枚扇贝放到了石桌上。   护着扇贝的晶石已碎成几块,只微弱的有些气泽,只那青色的扇贝还好好的。   那白练劈向我时,击中的便是我胸前的碧泱。我将晶石里贝壳收起来渡了些仙气,收进袖子里,道了声谢:“是。”   这位俊神微微一愣,抬眼看着我:“你花了百年的修为,为这扇贝镀上晶石。今日晶石破碎,你却如此冷静?”   我惊于这人竟看得出这晶石是花了百年修为,又转念一想,天宫的人若没有些能耐又怎能是天神,笑道:“百年修为又如何?只要碧泱他...”   然,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忽然不想再说下去。   这位俊神倒也没有接着追问:“若不是你这枚扇贝掉落下来,我倒也不知,这痴情司内,难得来了外客。”   我听得一愣,上下打量起他来,想着脑海中那一个银须飘飘耄耋老翁形象。   脑中轰隆一声。轰隆两声。轰隆三声。   惊得弹跳起来:“痴情司,你...你是月老?人界传闻中牵姻缘、系红绳的月老!”   有没有搞错!不是说月老年事已高,状若老者吗!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低头一丝不苟倒酒,稳稳道:“或者是老眼昏花的的月老。”   此事带给我的震动,炸得我整个人都没了想法。   如此风姿,那人间月老庙中供奉的,真的不是他爷爷?我还一直想着,若有一日有机会与月老打上一架,奉行尊重老者的原则,是不是该让他几招!但长成这样......   实在...下不去手开打啊......   没出息啊没出息......   我自石凳中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个正式的礼仪,笑答:“在下忘川司神,素日久仰月老美名,幸会幸会!”   起身得急,腕上赫鞭红玉手镯撞到了桌角,发出了一声脆响。这一撞,连着我的手腕也有些生疼,我暗暗“嘶”了一声。   他正平静倒酒,手中动作忽而一顿,淅沥酒声戛然一停。不过刹那,又恢复了正常神色,微微低下颚道:“原来是忘川司神,月老不老,孟婆自然也非婆。”   他浮出一丝深笑,拿捏起桌上落下的一朵蓝花捻了捻,不时看我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看了看这园子,雅致的很,精舍外种着一片紫阳花,花团锦簇,院中铺着青石板,那紫阳便像是这青锦之上的云纹紫阳。蓝花树落下的花瓣,点缀在其中。   我看得细致,听得他道:“不知司神觉得这花如何?”   我敲了敲食指,道:“漂亮,优雅。不知是什么花种?”   他伸手接住了一朵,声音有些沉郁,笑道:“别来千年音书绝,红豆成雪不成结。蓝花楹,枯等千年之花。”   我揣摩着他这话的语气,像是心中有结,装模作样点点头,“好诗,好花,好名字。”便将视线收回眼前,刨个根。但这一回头,这才发现我同这月老君都是一身红衣。   他像是看透我的心思,笑道:“不曾想竟着同衣。”   我抬起头看着他幽深的眸子,答:“这既然是齐名的孟婆月老,自然该有相同的地方。”   却见月老微微一笑,转了转手里的玉盏,呛声道:“红色乃正色,为喜庆之色,自当与好事相连。不知孟婆做的是何种好事?”   先礼后兵,好个月老,竟在这里将我一军。当本孟婆是吃素的?   我双手相叠放在石桌上,侧头看着一树蓝幽幽的花楹,道:“天地相对、乾坤相向,红色既为正色但也是血光之祸,人间刀光之下正是血光之灾。那如此说来,月老君做的莫非均是血光之事?”   他闷笑一声,很有意味地看着我,却转而问道:“司神手上所戴玉镯,是神农赫鞭所化?”   果然是个有眼力劲的,我点了点头。   他面上表情十分古怪,像是诧异,又像是欣慰,“看来你同帝昊很熟。”   我与天界月老自是神交已久,常常听闻这人世间的姻缘均是出自此司,好奇道:“世间姻缘都是如何牵成,能否见上一见?”   正准备同他去观摩观摩这一线牵,便听得门口有龙吟之声,声音清脆,并不高亢。他立时驻足,瞥了我一眼,道:“有客人来了。”我一听,略微思忖,道:“既是月老有客来,那便不叨扰了。”   正打算掏出祥云,便听得他道:“这是位旧友,与你熟识。”   我正仔细搜罗着这天界里,有何人与我相识,便见帝昊风风火火赶来了。   见我同月老一同站着,帝昊瞪大眼珠,眼神极为怪异地看着我:“你竟在此处?我找了你半天!险些以为你被这院门前的青龙当做了点心!”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承你吉言,那青龙客气得紧。”   帝昊直直往屋内走,嘀咕道:“奇怪,奇怪。”再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打量着我。   屋内装饰不似园中喜庆,甚是素雅简单,他亲自为我和帝昊上了茶,便拿起桌上一卷古书细细看起,也不插话。木窗光线之下,静谧的像是一幅经年的古画,带着陈旧的气息。   帝昊咳嗽了一声,凑到月老面前:“三日后便是魁星宴了,父君差我来请你。”   竹简哗啦一番,月老连头也没抬,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帝昊一撇嘴,懒洋洋靠在红木椅上,有气无力道:“我自然是说借宿在我天君家的那位,整日事务繁忙,恐、无、闲、暇。”   月老嘴角微微一动,似乎对这句话极为满意。我正想开口,帝昊猛地直起身,食指指着我,笑得诡异:“孟婆,他不去倒在情理之中,你去不去?”   魁星节,各路上神集聚天宫,除了这天帝外,掌管四方的四位天君也难得出现。这样的盛会,我三百年前错过一次,这回自然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错过的了。这下便同帝昊讨论起来。   月老只在一旁听着我们闲聊,一句话未过问。帝昊见他不为所动,只好拖着我离了痴情司。   起身出门之时,久未开口的月老忽然微微一侧头:“尚且不知忘川司神名讳。”   被他一问,我倒有几分懵了。   帝昊也明显好奇起来,我同他相识百年,他倒也从未问过我的真名,只拿我“孟婆孟婆”的叫,有时也随黑白无常一样,叫“红三”。被月老这一问,便也一脸沉思盯着我。   我笑了笑,因着黑白无常的恶意描摹,“孟婆”一词早已人界传开,后来连着仙界文曲星君修纂幽冥年史,在下笔忘川司神姓名时也直截了当写了“孟婆”。   是以,这孟婆的本来名讳,却是再没几个知道了。   近百年未曾提及自己本来的名字,此番被问起,倒有几分恍惚,便笑道:“说来惭愧,贱名难以入耳。”   “莫非真叫孟婆?”月老目光澄净,悠悠道。   我仔细想了想,终于觉得名字这是个大事,对上两人同样疑惑的眼神,换了正经声音。   “在下,幽冥忘川司神,孟婉华。”   “孟婉华......”他一字字重复道,像是在回味一般,脸上却未有何种变化。   帝昊双眼一愣,呆了一下,摇头大叹:“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你竟不叫孟大河、孟长河...”他话未说完,被我一记眼刀飞过去,不甘心地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告诉我们,人不能随便立flag......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久仰千年却从未见过面,究竟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人情的无缘?孟婆与月老的史诗性会晤,本报为你全程直播!》 ☆、004   因着这天宫要办魁星节,倒也难得的热闹起来。原本帝昊打算把我安排在碧霄宫住下,哪知此次神宴来的神仙太多,索性便将我塞给了月老。   这日帝昊领着我才介绍了三十六宫,自东方天幕处,便有清音传来。   如莺啼婉。如风起青叶。如驼铃相碰。   碧游殿上方,铃声传来,远远的有飘渺仙姿御风而来,约有十一二位仙子。   帝昊却早已满脸惊诧,待这仙子近了些,方激动道:“果真是,果真是!”   “是哪位上神?”   帝昊激动异常,抓着我的肩膀摇晃起来:“是神女相宜,姑射山的神女相宜。”   我却也大吃一惊。   这姑射之山的山神相宜,那是几万年来未曾出过的绝世神女。   当年洪荒之时,如今五位天君之一的白帝被凶兽九婴所伤逃到海河洲,恰被海河洲山神所救。山神见白帝乃胸有大志的上神,就着手定下自己的女儿同白帝长子俊上的亲事,约定千年后宴请十洲仙府。这山神的女儿便是守护姑射山的相宜神女。   五千年前,上古神兽烛阴反上天界。在这场毁天灭地的劫难中,俊上为了将烛阴锁进寂灭之渊,自己也身死魂散,连半具尸骨都未能留下。   因相宜与俊上早有姻亲,俊上死后,她为俊上守了三百年灵。   其后,一直暗恋神女的北斗玉衡星君暗中描摹的一幅神女玉姿像,被猎奇心甚重的南斗度厄星君偷下了界。   后来,这人间就有了这样的说法:“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我有幸见得这画,当真不是言辞可形容。   度厄那一行动,彻底败露了玉衡的小心思。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神都在彻底嘲笑这玉衡,绝世的相宜神女也是区区一个小星君能觊觎的?   玉衡被众神嘲整整嘲笑了三百年之久,没想一个霹雳直下,相宜从九天玄女处得知了这个事,约见了那不知好歹的玉衡君。   一百年后,她求得白帝同意,要嫁给玉衡君。   听说那些时日,天上终日天雷滚滚,生生亮瞎了天界暗恋相宜的众位仙家。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北斗七君之一顿时成了大家口诛笔伐的对象,癞蛤蟆的成功逆袭,生生叫一干子自诩清高的上神吐了一地老血。   然,故事到这里却万万不是终了。再两千年后,那原本以为早葬身寂灭之渊的俊上于某一日忽而飞升现世,竟没死。   这消息传遍六界,听得大帝常与我们唏嘘,那时天界五方天君、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整整庆贺了三月,连带着幽冥司也得了天帝恩赐,得了好些寻常不易见的仙果。   但这俊上只在三千年前的那一次飞升时现过身,其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俊上虽未死,但此时相宜神女却是早已嫁给了玉衡星君,这眼见着天造地设的一双便咔擦断了缘。   万万没想到,源自神界传闻中的神女,今日竟有幸见得。   这厢才这一想着,帝昊却早已迎了上去:“帝昊拜见相宜上神。”说完,执礼一拜。   见帝昊行如此大礼,我跟在帝昊身后,亦是行了大礼。   相宜神女的声音清散开来:“帝昊,上次见你之时,你还是个垂髫孩童。如今,已是天界的俊朗少君了。”   帝昊笑着起身,走了近前:“但相宜姐姐,却还是帝昊心目中雪骨玉姿的绝世神女。”   相宜见我立在一旁,温声道:“这位仙家不知是谁,相宜千年未曾出世,倒是有些眼生。”   帝昊忙扯过我,还没等我开口便道:“这是幽冥的忘川司神孟...”婆字还没出口,他急忙改口,“...孟婉华。”   我这才抬起头来,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姑射山的神女,竟然生的如此好相貌!一袭白中微带淡蓝色的流霞白裙衬得她恍似画中人。叫人觉得,她好像是以雪为骨,以玉为容,以月为魂,以云为息。   我有些失礼,但相宜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起唇轻笑:“原是忘川司神。”   帝昊拐了拐我,我忙回过神来:“忘川司神孟婉华,见过相宜神女。”   她略微点点头,浅笑看了我片刻,便同我们告了辞,前往碧霄宫歇息去了。   待相宜神女走远了,帝昊才叹道:“那玉衡星君到底是修了几世的福气,这才能取得这样的绝世仙女。”   我一向都不怎么赞同帝昊的话,但这次却难得点了点头,“是啊,不知那位天纵英才的俊上少君飞升现世后,得知这个事情时是个什么心情,只怕肠子都悔青了罢。”   帝昊也是重重哀叹一声,一脸痛心模样,“俊上?后悔?他后悔个头啊!三千年了哪见他后悔!但是本少君倒是悔青了肠子,要是本少君早生几万年,还有俊上、玉衡什么事!”   我狐疑看了他几眼,“你认识俊上?”   他哼哼两声,“不!认!识!”   ——————————   天界三日竟也不似人间传闻,过得极快。   来天宫之前白无常苦口婆心叮嘱我,莫要惹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最重要的千万不要给他丢脸。我虽说总同他不睦,但这样的道理却是懂的。   这几日,便只是每天道痴情司里坐一坐。   院中极静,我去拜访的几日只有他一个,未看见半个仙子仙童,这倒颇为有趣。且这几日,每日正午月老便会出去一会儿,待到傍晚才会回来。我本着作为客人的身份,礼貌性的问过两句,他只简单道:“姻缘之外的其他事。”我倒也不好再问。   明日便是魁星宴,帝昊甚忙,我本着不出门惹事的原则,便只到痴情司与他聊天。   他在蓝花楹下弹琴,琴弦七根,手指拨弄下琴音空寂,似旷谷间长风低吟,也似盛夏时节露滴击落竹叶之音。   待他一曲终了,我好奇看了看他这把琴,琴背以八宝漆灰刻了“一弦一心,无妄古今”八字。   月老见我无聊,道:“不如来一曲?”我急忙摇摇头,我向来不太爱这些。名家面前,丢了我的脸面是小,但若砸了幽冥忘川司神的招牌,恐怕白无常就会把我吃了。   我一抬头,见得这花期映人的蓝花楹,便道:“不如来场赌局,赌这蓝花楹树上有蓝花几朵。”   月老思索片刻,十分干脆道:“倒是还没有谁敢同我赌,若你赢了,这琴便送你了。”   我笑了一声,能不能赢倒不打紧,只要能打发时间便好,便飞到路上坐了一个下午。   三百九十九。三千九百九十九。三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待到我把花朵数清,已是月华满庭。   “九千八百七十六万零一千一百一十一朵!”我染了一身蓝花香气从树上跳下来,信心满满道。   “应该是零一千一百一十朵。”月老头也不抬,专心喝着酒,比我数出来的多了少了一朵。   我见他这样有自信,得意笑了两声:“月老君,这输了,琴可就是我的了?”我在幽冥数彼岸花数了几百年了,难道连一棵树的花都会数错!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伸手从我袖中拿出一片不知何时掉落的蓝花。   我一时懊恼,竟然忘了抖一抖衣袖。便有几分气愤地取过酒壶,倒了杯酒喝了下去。   既是打了赌,我也不好失信于人,正要取琴弹上一曲,月老伸手按住了琴弦:“你既然输了,记着欠我一支曲子便是。今日天色已晚,来日再听也不迟。”   我朝他拜了几拜,树上坐得久了,腿下甚麻,一瘸一拐回了我住的房间。   第二日,帝昊专程来领着我去魁星宴,说是东岳大帝特地着太上老君嘱咐的,叫帝昊注意着我,让我莫惹事。   帝昊这位少君不太转弯,直直把大帝的原话说了出来:“劳请帝昊少君将那不成器的孟仙盯紧些,必要时打罚怒骂,不必手下留情!只千万莫惹事便行!”   我听完这番转述,喉咙眼里卡着话说不出来。帝昊这么几千岁依旧单身,情理之中!   一路上,他也只顾得同各路仙家上客气,我跟在他身后自觉累感甚重,也难怪他终日想着跑到人间溜达。   “少君多年不见,越发有天帝当年风仪......”   “百年未见,少君......”   “少君身后这位仙子竟从未见过,果真是绰约有清姿,不知.......”   帝昊终于得空下来,有几分气喘,道:“过了这前面的浴月池,便是畅晚久筑,这宴席还有诸多事宜需准备,你便自行先去吧。”   说着便走了,还未走远,竟又折回来,仔细叮嘱道:“那浴月池可不是好去处,没事别到池边闲逛。”说着见我不怎么细听,又重重道:“这是那月老叮嘱的,他向来有一张乌鸦神嘴,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心下一琢磨,莫非这天宫里也能上演一出天宫诸仙斗,还会有仙家来助我赴清池不成。池中植着一池白莲花,这池子甚大,远不见边际,池上有数十座亭台转廊连接两岸。倘若绕开这浴月池,到那畅晚久筑便得绕一大圈。   我抱臂双敲食指,细细一想,总不该在天界惹事,便决定自池子上方飞去,不沾惹这池子之上的走廊半步。不时有仙家前来问路,我便一一指明了方向。   便见得眼前仙云之上有一仙家有几分熟悉,一身宝蓝色纱裙,还在远处,便听得她那嬉笑娇嫩的声音:“南亭,今日是我们第三次到这天宫,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便是......”   南..南亭......   南岳府邸,祝联祝南亭? 作者有话要说:  显然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孟婆......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一女仙天界出差不听同行劝诫 擅入浴月池险酿大祸》 ☆、005   我心中一颤,正欲转身离去,便听得身后传来那隔着百年之久的,像是遥远竹林中风起时带动的飒音,“不知这位仙家可知畅晚久筑......”   他的声音顿了下来,一脸震惊看向我,那边上的蓝衣仙人亦是瞪大了眼睛,活脱脱像一只被吓到的小白兔。呵呵,小白兔。   我自己笑了笑,道:“过了这浴月池,直向北走,便是了。我还在此等位旧友,便不打扰两位了。”说完,便转了身,不再看向他们。   许久之后,身后传来一声久违的,百年来再无人唤过的名字:“婉华?”   像是两百年前,我们初见之时,昆仑山前他似笑非笑盯着我,问道:“孟婉华?”我微微一颤,衣袖下的指尖似是被锐刃一刀刀刺进,还带着一转。   我强挤出个笑,回头道:“世事易变,倒不记得是哪位仙友?”   那蓝衣仙子走上前来,笑道:“婉华妹妹,怎么才百年不见,这就不记得我们两个故人了?此等天神盛会,莫不是来当小丫鬟使唤的?”没想到百年后,她竟然还是这般尖酸。   我眼神清淡扫过,道:“这位仙友说笑了,在下是帝昊少君请来的客人。天界纵然仙童仙女再不够,倒也万万没有怠慢客人的道理。”听得我说到帝昊,她隐隐有些惊讶。是了,我当初认识这一对忘恩负义的狗男女时,还不认识帝昊这等身份的神。   想着忽又笑道:“仙友适才说到故人,在下容易忘事,倒也不记得了。天宫偌大,告辞。”   她双眼一白,笑得妖娆无比,压低声音在我耳畔道:“好,极好!当年姑奶奶我烧了那百亩彼岸花,今日就不同你计较!”若非今日是天界盛宴,若非当年东岳大帝、黑白无常那般护我,今日我即便灰飞烟灭,也要叫她尝尝这噬心的滋味,叫她尝尝被封印在三生石里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叹了叹气:“花鸡之所以不能变成凤凰,大致便是其心太小。纵使穿着仙衣,却连那杂驹也不如。祝南亭、陶真真,你们说是也不是?”说着,转向了立在边上未说一字的祝联。   陶真真依旧是那个会装弱的的山神,一脸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我,故意搂紧祝南亭的胳膊,甜甜道:“南亭,她说话还是这样尖酸,说的话也是这般粗鄙。我们快走吧。”   祝南亭皱了皱眉,眼色复杂看着我,半响之后,道:“婉华,故人相见,百年可好?”   我直视他,笑道:“好,自然好。否则今日,这只请上神的魁星宴,也是我这样一个地仙能随意出入的?”   说着,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陶真真,嘴角弯成一道弦月,笑道:“倒也不及你,早已觅得良缘娇妻在怀,恭喜。”   这是我盼了两百年的人,恨了两百年的人。   他眉间隐隐一动,神色微憾看着我,竟向前迈了一步。   轻轻唤了一声:“婉华...”   银色长衫,银色发缎,衬着一双会笑的眼睛,风流恣意。这是当日,昆仑山天梯前,微雨时节红玉伞下初见的模样。   是祝联祝南亭啊!   还未等我开口,眼前风物竟陡然一变,刹那间银衫如画的祝联竟如轻烟一般散去。   一伸。一拉。一抓。   我心里一慌,忙伸手想拉住他,但只有流隙的风从指指缝中无声飘走。伸手拉住的,只有无法挽留住的虚无。   身后传来一阵讽笑声,陶真真现出真身来,立在仙云上高高俯视着我:“怎么,不过是一招庄周幻境,堂堂忘川司神竟当真了?”   我脚下晃了一下,一块巨石向胸口压来。   是了,祝南亭早已死了两百年。   我怎么忘了。   见我没有说话,陶真真笑了一声,眼神剜出一把刀来:“婉华妹妹,这招庄周幻境的仙术,还是你教我的。今日用在你身上,感受如何?”   我看了她一眼,眯眼道:“这倒是可笑了,足下堂堂御成君的遗孀、寻常仙人求都求不来的神族身份,却是要同我一个地仙计较?莫非那时烧了我百亩彼岸花还不够,还想今日同我再一战?”   听闻,祝南亭因救了一个被魑魅当做点心的孩童,死在魑魅利爪之下。天界为敬他,在他死后封了他一个御成君的封号,享人间烟火。   陶真真大笑起来,移行到我跟前:“姑奶奶要的,不是什么狗屁的御成君的封号,也不是什么神族的身份!我要的,是南亭!活生生的祝南亭!”   我闪开了她暗中袭来的一掌,冷冷看着他:“活生生的祝南亭?呵!陶真真,你三日前偷袭我不成,今日耐不住性子了?”   很久以前我曾大言不惭对一个人说,若你敢负我,此生不复相见。没想到后来他当真负了我,没想到他当真死了。   她将拳头捏的咯吱响,还不忘狡辩:“呸!就一个你,还需姑奶奶偷袭!”   我眯眼笑了笑,“怎么,当年你两个背着我偷*情都敢认,这偷袭反倒不认了?”   几百年前,祝南亭和陶真真这两个,一个原本是我险些就要结为连理的意中人,一本是我掏心掏肺的唯一密友。倒是打死我也没想到,就那么一大盆狗血泼了下来。   后来白无常学了人间折子戏,给我编了那么两折,那戏文颇为顺口,有几句正是这样唱的。   “痴情女为救心上人惹出三年伤。   三年伤,好闺蜜上仙梁恋上风流郎。   风流郎,狗男女一来一往广宴四海结成双。   结成双,苦阿婆一腔爱恨付流水无语话凄凉。”   可笑方才陶真真那个幻境里,我竟没像想象中的给这狼心狗肺的狗男女两巴掌,着实有些可惜。   陶真真眉间一跳,嘴角一挑,“孟婉华,就你,还需我偷袭!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那扬手的仙刃直面劈下来,我还未还击,被远处一阵强力仙障给弹开了。   我同她均皱眉去看,南岳大帝不知是不是赶巧,正好路过浴月池。同我说了了两句话,将陶真真带走了。   南岳大帝不是别人,正是本仙上司东岳大帝的亲弟弟,掌管人界各个山头的山神。他还有一个身份,是祝南亭的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孟姓女仙教你如何优雅地骂人》 感觉放到文章里面累赘了,在这里把黑无常写的折子戏放玩~(*^__^*) 嘻嘻~ “痴情女为救心上人惹出三年伤。 三年伤,好闺蜜上仙梁恋上风流郎。 风流郎,狗男女一来一往广宴四海结成双。 结成双,苦阿婆一腔爱恨付流水无语话凄凉。 话凄凉,幽冥司了无生机欢歌笑语成过往。 成过往,瞧封印婆心亡得意两无常。 得—— 黑无常,白无常,乐把阿婆望。阿婆无言不梳妆,青丝三千丈,累年换得美名扬。 美名扬,婆名扬,六界无相仿。奈何桥上孟婆汤,喜怒愁哀伤,因缘皆道梦一场。” 其实最后一句还写过是“奈何桥上梦一场,喜怒愁哀伤,不敌一碗孟婆汤”,小天使们觉得哪个更好呢?虽然不放到正文里,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006   待我到了这畅晚久筑,只见得一派的祝酒高歌,百花仙子也自下界而来,场上舞姿妖娆,莺歌燕舞。这魁星节乃是为天界星宿所贺的节日,实际上也就是想出了这么个由头,多搞一些盛会罢了。我本是兴致勃勃而来,因陶真真这一遭,此番竟有些败兴。任我眼神看向何处,这陶真真总能飘进我视线之内。   这天宫之上,我识得的神仙不多,算来算去,总不过帝昊一个。今日他入座主席,没个人聊聊天,着实百无聊赖。   不久,只听得边上诸仙窃窃私语,全都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我细听得两句却不得所以。刹那之间,见得眼前白光一耀,仙术极强,待光芒渐熄,方才看清眼前立着一位仙家。   我未曾细想,早已有仙人按捺不住,惊诧出声:“相宜神女!果真是相宜神女吗?”   相宜轻微一点头,一拂衣袖,像是清风拂过白云,全身无半分俗气,尽是雪山之巅的清秋气息。她未曾开口,但这份与生俱来的仙灵之气,早已让在场众人停下动作。   主台之上的天帝甚是欢喜,道:“相宜神女蒙尘而来,自是天家之幸,且请入座。”相宜神女开口答谢,声如珠玉轻敲,妙不可言。并朝在天帝右侧的白帝开口:“当年多谢白帝成全。”   白帝捋了捋髯须,出声:“也罢,俊上已料到你们今日会来,托我告诉你们不必介怀。姻缘之事,皆在缘分。”说完,便有一团青光闪耀,飘至相宜面前。   “这是流光青玉带,当年你们大婚,俊上未能到场相贺,今日便补上贺礼。”   当时相宜同玉衡成亲之时,俊上还在寂灭之渊,被天界当做战死的神将。而后来俊上自渊底飞升现世,相宜却早已同玉衡成了亲。   听得白帝说起俊上,早有人唏嘘不已,南岳大帝出声问道:“白帝天君,不知俊上这近千年来究竟在何处,众神都很是挂念。”   白帝无奈一笑:“我那长子,”叹了叹气,道:“也便随他。”   相宜神女带了不少礼物,在场的神仙均有份。那些个山神、海神盯得这相宜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直直赞叹这果真是神女。自然也不免酸溜溜蜇上玉衡星君几句,再暗骂自己当年怎的没有那番勇气。相宜一圈圈下来,立在陶真真前。   相宜微微一笑,嗓音徐徐,道:“陶唐之丘同姑射山相仿,远在海外仙山,你掌管千年功劳甚高。”说完,便自修长玉手中幻化出一柄玉剑,剑身有云纹相刻,通体玉色。   “这是我铸的玉沉砚,此剑有正气。御成君一事我也略有耳闻,现下你已身居神族,便多宽心,想必御成君才能安心。这玉剑还请收下。”相宜一一说来,陶真真急忙称谢。   相宜微微一侧身,正正立在我身前,浅笑看着我半响。我用余光一瞥,见得不少神仙均向此处看过来,不觉有几分尴尬。因今天的宴席,来得均是有头有脸的上神,我实在太渺小。   一抬眼,正遇上陶真真那冷冷、恶毒的眼神。   却只听得,相宜神女出声道:“婉华,前日见得匆忙,也无好礼相赠,这琼萼玲珑心久未寻得合适之人,便请收下。”   一怔。两怔。三怔。   我心下如五岳撼动,周遭亦是嘘声一片,窃窃私语。这琼萼玲珑心是上品仙莲中的上品,乃是女娲之心所化。女娲圣祖为了护得六界安宁,将自己散化六界,祥善之心便落在雪山之巅成了这琼萼玲珑心。   听闻这琼萼玲珑心花开之时,以万年仙力相牵引,有通天换地之力。我不过区区忘川司神,何曾受得起此种大礼,便笑着道:“蒙受神女不弃,下神不过千年仙灵,即是有这玲珑心,只怕也是奚落了圣物。”   相宜却是春风一笑:“你无需推却,我近千年未曾出门,也不大识得小辈,但识人之术却从不曾有过失误。这琼萼玲珑心,”说着顿了一顿,“却是最适合你不过。”   已有上神失声制止:“神女不妥...”   “不可!”   “怎么会...”   众神一阵躁动,相宜却是开口替我答道:“我知晓诸位上神心有疑惑,但这位仙友数年前曾经有恩于我,多年来我也未曾寻得答谢的机会。正好今日再遇,便还了这人情。”   我犹豫半响,若是推辞不受实在显得不知好歹,却也只好接了过来。   但心里愈加忐忑,我曾有恩于她?为何我竟不知晓!我心中疑惑尚未开口,这相宜却只是微微示意我不要多问,便回到了坐席。   见这场上均是举杯相饮,我识得的神仙一只手便能数过来,便起了开溜之意。是以,偷偷朝帝昊请了辞,离了这诸神的盛宴。帝昊知晓我与祝联陶真真素日恩怨,便也只好允了。   我一向记事的本领太弱,但走过的路却不会忘,因万事只能靠自己,若连来时的路都不记得,此岸彼岸皆到不了。所以一些事我愿意它们不被记得,但走过的路却不会忘、不敢忘、不能忘。因没有人能帮我记着,我也从不会迷路。   所以我轻而易举便找得到返回痴情司的路,不曾想刚过了神霄殿,便冤家路窄了。   ——————————————   陶真真冷哼一声,自神霄殿旁侧的龙檐处现出身来,挑着声音道:“怎么,好妹妹不在宴会上多呆一呆,莫不是见了旧人,心中伤心?”   我使劲握紧右手,又慢慢放松,淡淡道:“这倒是奇了,你这样盯紧我,是怕什么?”   她眼中越发恶毒,唇角一挑,道:“孟婉华!但最终也是我赢了你,我赢得南亭!”   我噗嗤笑了一声:“陶真真,你当真要这样不依不饶?”   “没错!两百年前我就想同你了断,是你害了南亭!你害死了他!你今日在这天宫孤身一人,再无人可相助!”她说着竟有些疯癫,先前那娇柔的模样倒像极了一张美艳的画皮。她说的没有错,今日我孑然一身,眼下一个朋友也没有。   可这番话说得我倒是有些好笑了,我害死祝南亭?   我眯着眼笑道:“我害死他?陶真真,你知道忘恩负义四个字怎么写?无耻又怎么写?当年昆仑天梯若不是我救你,你还能上天宫?当时碧水溪,若不是我挡住了偷袭祝南亭的千年蜈蚣精,你们还能成了亲?生为仙人,你当得起哪个字?仙?人?人尚且懂得感恩......”   “贱|人闭嘴!若不是你,我们怎会天人相隔,怎会再也不能相见!”   我还未动手,却见得她周围气流涌动,连着石街边的翠竹亦是晃动起来,柱形气流旋转起来,其中发着五彩眩光。晃神之际,便见有一道彩光迎面而来,情急之下,我忙侧身一躲。   两百年前,正是她用这一招万树焦花剑毁了我幽冥一半彼岸花,重伤了碧泱。我也顾不得许多,摘下那日帝昊同我交换的赫鞭,同她缠斗起来。   她有几分忌惮,“赫鞭?”又道:“帝昊?”   我冷笑一声,“当年我瞎了眼把你当好姐姐,今日你还当我是那没心机的孟婉华麽?”   她出手狠毒,像是恨我入骨,咬牙切齿,“以为勾搭上帝昊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怎么,这回打算怎么勾|引?主动送上门?美色?还是演一出可歌可泣的救命戏码?幽冥百年,也不知道你这身子究竟被多少人碰过,肮脏、恶心!”   说着,那狠厉神色褪去,摆出一副牲畜无害的笑容来,“好妹妹,来同姐姐说一说,那些男人都是怎么爬上|你的床,乖乖躺在你怀里的。恨意无法消解的日子里,妹妹用了多少男人来排遣寂寞。”   一股怒火自心里腾空而起,烧起三丈,我强迫自己静下来,食指被大拇指掐出一指甲盖儿血。   女子之间的情义大部分都因男人而一刀两断,小部分是自己作。那么多掏心掏肺的日子,敌不过意中人只言片语。   我故作恍然一悟的神情,“原来他死后的这几百年,你的日子竟过的如此有声有色。想必祝南亭若是知道,也一定不会怪你,你变着花样给他戴绿帽,这绿如原的颜色与他的红伞甚是般配。毕竟你们郎情妾意、恩爱无双,令、人、艳、羡!”   我接着微微笑道:“至于方才那些问题,你高看我了,别人怀里我不知道,但祝南亭的怀抱着实温暖。对了,画画时我常常窝在他怀里,原本打算起来,可他哪里舍得,左手搂着我,右手腾出来作画。娉婷而出的一枝桃花,用的是我唇上的胭脂,花朵上那红艳艳的桃花色,是我亲口吻上去的。”   言罢,食指往唇上轻轻一点,做了个十分要命的娇媚动作。   她的脸色由白到红,又由红到白。   反唇相讥,如何将言语用成刀伤人,她还是没什么长进。但于我而言,两百年的岁月,添上命与血的代价,足以彻底磨去一个人的痴傻天真,变得坚韧。   见我从头到尾未发怒,她眉头一拧,涨红着眼道:“怎么?难不成这几百年还守身如玉!贱!水性杨花的贱|人!”   我将仙力灌注进这赫鞭之上,扬手一挥,缠住她那柄及其艳丽的剑。褪去虚假笑容,冷冷道:“比不了你们一对忘恩负义的好夫妇。”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孟姓女仙教你如何优雅的骂人②》 还未出场就已经死了的祝南亭,心疼ing......至于是不是真的是渣男,小天使们慢慢看~~女主反击的这段话灵感来源于封面上那枝红艳艳的花~(^з^)-☆ ☆、007   她唇起狠厉:“孟婉华,今日再让你尝尝这万树焦花!”说完,便有万千细刃笔直朝我飞来。她早已不知道,我现下的灵力即便一万招万树焦花也不能奈我何。准备试一试我新学的霜色九天,凝聚胸中之气朝她劈去。   白霜之色拧成长风向她急去,当日她以火焚我,今日便叫她尝尝这至寒之气。我双臂一张,长形之霜顿时化作万千白点,将她的万树焦花团团围住。她有几分气急,双眼尽是恶毒,十分不甘心:“孟婉华!”   我冷眼相对,却见得她抽身一展,我冷哼一声,便腾云追了上前。待我留意起脚下风物,竟已远离了神霄殿,不知是到了何处。   她露出轻蔑之色,得意道:“此处远离天苑,平日连仙娥们都不常来,既然到了此处,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不成!”   说话之际,她早已凝聚仙力,我半分不敢懈怠。   “说这活不活的话,可就为时尚早了。”   却不知她得了太乙天尊的绿魄琉璃杖,修得一身散魂之术。我渐感不敌,左手中了她一刀,有些微疼。见得她那嚣张的模样,只恨不能将她拍死。   她甚是得意,道:“孟婉华,几百年不见,你倒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嘴角一抽,手下加重了力道,冷静出声:“陶真真,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看,当年何以出手伤人,更令...令我同祝南亭不复相见?”   她笑得妖娆,眼珠里流露出可笑,道:“啧啧!真是可怜,姐姐?可笑!你不过是一只只有几百年修为的地仙,竟还大言不惭称我为姐姐?”   她说着眼中的可笑一闪而过,竟多了几分狠戾,狠狠道:“但南亭却为了你连命都丢了......”   荷间掠起凉风吹得我心底一阵冷寒,我苍凉笑了几声:“哈哈哈,为我?为我丟命?陶真真,你俩一个狼心一个狗肺,一个渣男一个贱女,我哪里配让堂堂南岳仙君祝南亭为我丟小命!南岳仙府摆酒八十一天,遍请天下仙神,十里红妆娶进门的,是你陶真真!”   这话说的我气血翻涌,喉头一哽,“我若能害死他,你如今还能这样逍遥?你俩大婚那日就算搭上我这条小命,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   她面上却是怒上一怒,咬牙切齿道:“找死!”   我侧身一闪,故意微微笑道:“祝南亭已死了两百年是么?死了也好,也免得我这恨没个尽头。否则今日再见,我与他难免大战一场,失了他一直以来口口声声自诩的南岳风度。”   她被我激得面色一僵,手中的绿魄琉璃仗在仙法引动之下,有青若翠玉带的光泽驶来,直劈天灵盖。   我侧身一躲,这琉璃仗法劈向了身后的水池,水池之中顿时银河击落,着实壮观。我随手一击,掌风一去,却被她截住转了个弯,击在池中的一朵红莲上。   红莲顿时被劈作两瓣,陶真真脸上一丝奸笑一闪而过。   ———————————————————   我凝起的仙术还未出手,陶真真竟使了仙法没了踪影。我来不及多思考,眼前法阵袭来。我一惊,抬眼一看,竟是一排神将立在我跟前。   “大胆,竟然胆敢毁坏业藏池的业火红莲,该当何罪!”眼前天神怒目而视,脸上看不清悲喜,手中所执仙仗直直指向我。   未等我开口答话,便已被天将押走。   我在天牢里颇吃了几天苦,所以待得被带到凌霄殿时,帝昊一见我就差点跳起来。他原本以为我早早回了幽冥,却没料到我在他家的天牢里被“招待”了十几日。   如今这样子,着实有几分狼狈。   蓬头垢面,血满衣物。   ---------------------   凌霄殿内,处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正中龙纹缠绕的金椅之上端坐着的便是天帝无疑,边上两列上神见我们进门皆是窃窃私语。   陶真真轻声嘀咕:“哎呀,这不是那日在业藏池练仙术的忘川司神么?怎么是从天牢里带出来的。”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无意间脱口而出,却正好在殿内众神能听见的范围。   天帝的嗓音自殿上高传而下,殿中瞬间半点声息也无,道:“你一个小小忘川司神,为何毁了那业火红莲!”   我一人立在殿中央,撑着一副快要散架的身子骨,勉强提着一口气道:“天帝,我不过是一小小忘川之神,有何种意图要毁红莲。再者,我孟婉华虽品级低下,不及凌霄殿内诸位上神,但我行事向来磊落。若真是我所为,我为何不早日招认,反倒愿意每日忍受这胜过人界炮烙之刑的裂骨之刑?”   天帝瞪了瞪眼珠,似是有些不悦。边上的一位神仙插嘴:“大胆,你这番话难道是说天帝错怪了你!”我心中叹了叹气,无怪乎帝昊时时想着到人间巡游。天宫如此腐朽,倒还真是苦了他。   我苦笑了一回,忍住右腿骨头一阵钻心之痛,一字一句道:“执法上神称我毁了那业火红莲,不过是看到从我手中使出的仙术碰到了红莲。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界仙灵,却也懂得定刑也要证据确凿。屈打成招,却不像是神明的天界做出的事。“   边上一个花白胡子神仙出来嚷嚷道:“天帝,我看这小女娃也没有那多大能耐.......”   执法真君冷冷问道:“你是否在业藏池与陶上神打斗?”   我道:“是,不过...”   执法真君追问道:“是否出手毁了红莲?”   我猛地抬头道:“那本是我与陶真真算旧账,被她所设计。”   他充耳不闻:“只问你是与不是?”   一旁的陶真真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我死死握紧双手,话语从牙缝里蹦出来,“是。”   执法真君朝天帝拱手一拜,“小神问完了,若论天规,孟司神一犯以下犯上之罪与陶上神恶斗,二犯毁天宫珍品之罪,请天帝定夺。”   天帝听完,怒瞪着我。在场的所有神仙均是盯着我,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天帝出声:“执法真君何在?将忘川司神押往划魂池,剔除仙骨永除仙籍。”   那日我使出的仙术,着了陶真真的道,她用了仙法将我使出的仙术转了个弯,劈向了那红莲。   那业火红莲是什么呢?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品类,只不过是天帝的懿妃娘娘心血来时,差仙子从人界带上天的一朵普通红莲花。   懿妃娘娘,是现下天帝的后宫中最受宠的娘娘。   我正欲开口,却见一旁立着的帝昊站了出来:“父君,此事诸多蹊跷,若单凭陶上神的证词,也不足以证明那红莲是孟婉华所毁。”   已是许久,未曾有人为我说过话了。但今日,我却并不想自己白白着了陶真真的道。   天帝并不出声,但也没有阻止。我便接着说道:“敢问天帝,众生是否平等?”   天帝哼了一声,一旁立着的神仙接过话来:“自然。”   “我若毁了红莲该被化骨散魂,那若有人不仅毁了千年神花,还害了百年仙灵,又当如何?”   天牢之内,那撕骨之刑我生生受了。便是为的这日见着天帝,同这陶真真好好算上一笔账!只可惜那忘恩负义的祝南亭早死了,否则这个账,今日同他俩个一起算!   天帝并未做多想,道:“若真有人如此,那自该剔除仙籍、散去仙魂、化去仙骨,收回仙珠后罚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陶真真脸色一暗,正欲开口,我接着道:“多谢天帝解惑。人间常有这样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小仙活不过今日,还有一些事让诸位上神知晓。”   我等的便是这一日。   我即便几百年未曾出过幽冥,当年的账一笔一划都记在心里。   一个祝联祝南亭。一个陶唐陶真真。   陶真真面色寡白,怒瞪着我,我冷哼两声:“三百年前,天界举办三届大会.....”   我才说出一句话,忽见有仙童急匆匆跑到天帝耳畔耳语了几句。天帝即刻打断了我的话,我挣扎着想说,天帝脸色发怒,“放肆!”   刹那之后,只听得身后有龙吟之声,回响在大殿之内。我不知所以,见得诸位神仙亦是茫然不知所措,只有白胡子神仙眼神亮了一亮。   待龙吟之声渐消,却见得眼前立了一个身着墨绿青衫的俊俏郎,剑眉星目,声音冷峻,道:“启禀天帝,我家主人说魁星宴上未曾亲自相贺,为表歉意特意遣孟章将这十品红莲敬上。”   天帝的眼神发着白光,脸上笑得比红莲更绚烂。   十品红莲,那是千万年也寻不到的极品。一品是人界红莲,二品在花神居处,三品在蓬莱仙山,四品远处昆仑山......红莲中最难得的便是这十品,因为只有传闻,却并未有仙家真正见过。   孟章把装在玉盒里红莲呈上去,殿内诸位仙家正眼巴巴地伸着脖子想看。然,这孟章却半点没搭理,退了一步在我跟前,双手捧出一把琴来,稳稳道:“主人言,那日魁星宴司神走得匆忙,忘了带走这琴,特遣孟章送还司神。”   我试图拱手道谢,反倒扯得全身倒吸了一口凉气,凉凉笑了一声:“多谢月老君美意,只恐我已无福承受。”   这孟章却是置若罔闻,保持着捧着古琴的样子,一字字道:“主人原话,今夜子正,月上柳梢,蓝花楹树下,司神还欠一支琴曲。”   见我干瞪着他不说话,孟章眼神犀利一流转,连带着身子也转了一转,对着天帝道:“不知天帝可否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  关键时刻,还得男主来救。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可怜!百年之后情敌再会,该女子竟又惨遭闺蜜毒手锒铛入狱》 ☆、008   天帝只顾赏玩着那品红莲,停了片刻,方才道:“她犯下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既是俊上的客人,便早些回去吧。”   静。很静。非常静。   此话一出,殿内如同隆冬侵袭,只听得倒吸凉气的声音。   有上神早已面如木鸡:“俊...俊上?”   “是哪位俊上?”   “这六界,还会有哪位俊上?”   天帝依旧还是只顾看着红莲,却冷声一咳,随口道:“哪个俊上?就是白帝家的长子。在天界做了两千年官职,他的官职是什么来着...”   白胡子上神忙肃了肃嗓音:“痴情司,司人间姻缘。”   “那...那琴莫非......”   孟章道:“九霄环佩。”   字字铿锵。   传闻,千年前俊上自寂灭之渊现世,便是伴着铮然琴音,这琴音穿越万里,引得昆仑西王母处的八十一只凤鸟、鸾鸟、青鸟振翅高歌。三方神鸟齐鸣,万世不曾有,为俊上的传说里再添了神秘尊贵的一笔。天宫掌乐神君爱乐成痴,收藏尽六界乐器乐理,却也没能套得这琴半点信息。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知道这琴名唤九霄环佩。   咣当一声。咣当两声。咣当三声。   我听见这咣当不止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破碎在地。复有唏嘘声不断。   九霄环佩琴?俊上?   传奇里一己之力战胜上古凶兽的白帝长子?   六界第一神将?   绝世神女相宜原定的夫君?   是...是月老!   孟章领着我到了痴情司门口,任凭我一路上如何问他,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到了门口,他摇身一变,竟化作了青墙上蜿蜒姿势傲天的青龙。   从神霄殿出来时,相宜神女差人将我接到她住的宫内换了衣衫。十几日天牢生涯,我若一身破烂、蓬头垢面去见俊上,却当真丢不起那个脸面。   痴情司内,俊上像往常一样,坐在蓝花楹树下品茶读卷。我感觉脚下有千斤重,一步步挪过去,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却未等我出声,他倒好一杯茶,递到石桌对面,道:“怎么,幽冥忘川的司神,断尽人间爱恨恩怨,也会有不如意的时候?”   我坐了下来,不知称他为俊上少君,还是月老君。   “俊上少君今日救我,究竟是为何?”   他低头翻着竹卷,竹卷哗啦哗啦一响:“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与别人打了一个赌,这个赌约便是能否将你救出来。现下看来,是我赢了。”   我话未问出口,只感觉头顶黑影袭来,有什么东西从蓝花楹树上向我怀里扑来。来不及躲闪,便有一个东西蹦下来紧紧抱住我。   我心中疑惑万分,看着眼前将头靠在我膝盖上的少年,看向了俊上。   俊上倒了杯茶,言语中有些轻笑:“怎么,你花了百年修为养着的物宠,竟不认识了?”   怀里的少年抬起头来,十四五岁的模样,头发束起,一身湖水碧的衣衫,衬着整个人剔透可爱,一脸悲戚地看着我。   透蓝的眼珠。精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   纵然这张脸我已经不再识得,但我知道,这个人是碧泱!是我的碧泱!   碧泱有一双蓝色的瞳仁,剔透似明珠,不惹尘埃。不会错的!   我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震惊到难以言语。   碧泱眼中含泪,却像个大人一般,见我久久不说话,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头。   三百年前,我在忘川河畔数星星时,不慎让一只冲上岸的扇贝给咬住了脚。本该让这扇贝上西天,我见他长得精致,便心中一动留了它一命。其后这扇贝每隔一月吸一次我的血,竟生生吸出些仙缘。   这样过了一百年,除了不能完全脱离贝壳,他已经能化作四五岁孩童的模样,趴在我身上同我一起数星星、数彼岸花。   白白嫩嫩、小嘴特甜的一个吉娃娃。   只要再渡三次仙气,他便能真正修得人形化出双脚,如常人无异。   只可惜,那一日陶真真千里迢迢赶了来,烧了我百亩彼岸花,一掌劈向我时,碧泱扑了上来替我挡了那一掌。   陶真真那一掌太过厉害,碧泱六魂俱散,为了保住那紧存的一缕精魄,我花了百年修为炼成晶石将他凝住。日后日日戴在身上,只盼哪一日再能将魂魄补全,修得人形。仙气渡得久了,竟也成了习惯,也并没有想到他竟真能修成人形。   碧泱他不是我的物宠,是这世间与我最亲的人。   俊上敲了敲石桌,对着碧泱道:“原来是这样?那第一个条件便罢了,只需记得第二个便是了。”   我心下一紧,将碧泱往身后一拉。却不料碧泱自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道:“你放心。”   俊上他不止救了我,还将碧泱恢复了人形。   他做这些,有一个条件。   让我去帮他做一件事。   ---------------------   然,此刻他瞅着我这一身是伤的模样,淡淡道:“青龙道你在凌霄殿上咬牙切齿,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没什么想说的?”   被他这样一说,我才觉得这天界的撕骨之刑果然不是说着玩的。碧泱一愣,急忙从我怀里直起身来,担忧地看着我。   我本不想开口,却觉得今日正是他救了我,哑了片刻,道:“就是遇见个位故人,想了一些往日恩怨。”   “平常恩怨用得上撕骨之刑?”   原本我刻意不去想这撕骨之刑,便没那么疼。被他这样一提,不自觉的便暗哼了一声。   我沉默不语,这位月老君倒显然来了兴致,一副“你不说点什么今晚休想睡觉”的神情。   碧泱拉了拉我的袖子,怔怔盯着我。他帮我挡那一招时,还只是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完全是本能反应。这其中纠葛,他并不知道。   我调整呼吸,闪了闪眼珠,“南岳仙府祝南亭,可曾听说过?”   俊上那一张仿若空谷华月的脸上极其平静,淡淡道:“不曾。”   “陶唐山神陶真真?”   “不曾。”   月夜更深露重,聚在嫩叶上的露珠唰地一抖叶身滴了下来。我觉得有些冷,受刑的地方有些疼。   嘴里酸涩一回,我顺了顺碧泱的头发,挤出个笑,“没事,我可比碧泱耐疼。”   我初识祝南亭时,是个落花拂衣、微雨轻洒的好时节。   三百年前,天帝举办三界大会,幽冥府东岳大帝也应邀参加。那次还得了个特别恩典,可以带一位小跟班一同前去。大帝在黑白无常之间无法选择,就在他俩争得头破血流时,反倒是我这个一旁观战的孟婆捡了大便宜,得了这个机会。   然,机会是有了,路却是要自己走。   我等地仙并未修到能腾云直达南天门的地步,而那次大会极为严格,一朵仙云只能载一位仙人。是以,其余诸如我之流有幸参加的,却只能老老实实去爬天梯。   自仙山昆仑山爬九十九重天梯,经万里悬圃,也是能够爬到南天门的。   正是如此,大帝一脸苦口婆心将我送到了昆仑山前,一路仔仔细细叮嘱我,说我虽是是个女儿家却是他东岳大帝坐下司神,时时拿出大家风范来,莫给他丢面子。   岂料,大帝叮嘱了半响终于要走,正遇到了南岳大帝。   银色长衫、银色头冠傍身的风流郎,将一把红玉伞耍得行云流水,落下云头立在我身前。   恰时,阴沉的天哗啦一阵雨下,那伞斩雨一转,似彤花乍现,绽在我头顶。我抬头去看,恍然一愣。台阶之上眉梢嘴角一幅风流潇洒模样的俊朗男子,擎伞立在我跟前,挡去大半斜风细雨。伞外纷纷雨下,淋湿了他大半肩头,裙角处针脚细密绣着的几条精致锦鲤被雨打湿,风雨中瑟动,似要活过来一样。伞内他手中红伞斜倾,褪去嘻笑神色,垂眼静静看着我,恍然失神而不自知,半响,定定道:“孟婉华?”   便是日后他如何负我,那时那日的初见,却像是胸口的朱砂痣,经年累月,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便是祝南亭,南岳大帝的大弟子。因南岳大帝乃是东岳大帝的亲弟弟。故而两位大帝很放心地将我交给了祝南亭,自己悠闲地腾着云先去晃荡了。   祝南亭同我相识的任何一地仙神佛都不一样,恣意任性、风流妄为,但却叫人一点都不讨厌。   这九十九层天梯,有一半是他半搀着我、拽着我上去。到了悬圃,端的是一副鸾凤自歌、百花绽放的神仙景象。   路旁白牡丹树下,有一只色彩斑斓的九花鸡被巨灵神新收养的坐骑白虎精啃咬。这白虎精野性未消,十分凶狠。我看不过,便出手教训了白虎精,救了那花鸡。花鸡脱离虎口,竟然是个模样可人的仙子。岂料那白虎精调戏不成反而变本加厉,趁着这娇滴滴一脸芙蓉泣露模样的女仙哭诉时,使了个绊子欲将她掀下悬圃。我年少气盛,冷哼两声冲了上去。这回没捞到便宜反被白虎精咬了一口,正巧咬在了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往事...... 《天宫晚报》《天宫晚报·国际版》《天宫晚报·军事版》《天宫晚报·八卦版》等等今日联合头条:《I’m back.俊上回来了。》 ☆、009   祝南亭寻果子归来,一双桃花眼愣是瞪成了杏眼,暗骂道没他在我出什么头。   彼时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我一个人去做。   他包扎手法很是麻利灵巧,比我强上百倍。他说他有个至友,是个游仙,性子比我沉稳柔和,却也总是能惹上山精鬼怪魑魅魍魉,故而他这一流的包扎手法便是如此训练来的。然,再好的包扎手法也不能一日两日就将腿弄好。   这么坚持了四五日,这万里悬圃却还是没个尽头,为了保住我这条小命,我却不得灰溜溜放弃了。   这一趟天宫虽是没去成,却结识了两个好友。一个祝南亭,另一个便是我出手救下的那个女仙,后来才知晓,她本是海外仙山陶唐之丘的山神陶真真,鸿蒙天地孕育出的九花鸡。   幽冥府上向来女仙极少,经此事后,陶真真时常来忘川找我,同我切磋仙术仙法,或是感慨这人间红尘。再加上她一直将我救了她的事时时挂在嘴边,这么一来二去,我同她便姐妹相称起来。   祝南亭那之后,虽来幽冥少,却时时送些小玩意儿来。偶然那么见几次面,却都是不同的惊喜。   他生来便是很能招惹桃花的仙,我同他一起出去游玩过几次,每每到一处,总有些犯花痴的少女、花仙一脸羞赧塞字卷给他。初时他还接着,后来再有,他便是敲着红玉伞,缩在我身后,抿嘴委屈道:“并非在下不接,乃是内人生性悍妒,怕给小娘子招来灾难。”   我愣圆了眼珠回头,他将唇抿得更深,眼珠晃了两下,更加委屈道:“我...我不看那小娘子便是了,你晚上轻些......”   面前那桃花小仙涨红着一张脸,急忙遁去。我两颊红晕腾了上来,又气又急,劈了一拳过去:“说什么你!什么轻些!”   他眨巴着一双桃花眼,握住了我的拳头,一脸“你能奈我何,本来这就是事实”的欠揍表情。接着便是将我背在了背上,还十分嫌弃道:“晚上下棋请你下手轻些,别一怒就砸棋摔盘。嗯,又重了些。”   那黑白无常来人界行事,颇有深意看着我,我只觉脸都丢尽了,挣扎着要下来。他却是掂了一掂,玩笑开口:“悬圃之时的腿伤,便宜你了!”   实则这时腿伤早好了,只不过这石阶上青苔横生,我走路时滑了一下,脚踝处搁青了一块。   后来,我同他发展到只差定那么个日子行合卺之礼。   他会带我跳到树梢,说高处观景最心旷神怡。   他说以后要生一堆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名字的前两个字通通是“祝孟”,想名太费脑那就直接一二三四五排下去。   他说我们前世一定见过,一定是前缘未了,才有今生再续。接着说娶我的那日,一定要广宴八十一天遍请四海,将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通通骚扰个遍。   他说他的至交挚友那位游仙,一定要等到我们成亲之后才能介绍认识,支支吾吾道怕我看上那挚友。   他还说过很多话,可惜一句都没有兑现。   那时,我同他约在碧水溪见面,他说有很重要的事同我说。我匆匆告了个假,乐悠悠前去赴约。可还未到约定老地方,便瞧得他同一只恶魍斗了起来。我将手里采的野花一甩,飞身上前帮忙。半路截出一只蜈蚣精,朝他背后偷袭。我远远喊了几声,他却是没有答应。便也不管我最害怕这样爬行的物种,仙术环身为他挡了一击。   那蜈蚣精已有千年修为,我虽卸了他八只脚。却也没占到半分便宜,被他刺中脸颊,重重摔在了地上。昏睡之前,眼前绰绰来了双粉鞋,我祈求她去看看祝南亭,随后便昏死了过去。   再之后,蜈蚣精的毒伤在了脸颊,三年间溃烂无比、似丘地横洼。这张脸着实没法见人,但陶真真却不以为意,常来来看我,叫我宽心。并说我要有什么话就交代她去说好了,我欣欣然以为交了个密友。   待恢复如初那一日我急匆匆想跑去找祝南亭。却被黑无常拦住,到酆都楼帮他找了三个月孤本。   我担心祝南亭,不知那日伤得重不重,恢复得怎样。黑无常少有一脸恶狠模样将我锁进了酆都星驰阁,说他这三年同白无常两个为我鞍前马后治伤,却不料我是个白眼儿狼,帮他找本书又怎么。   是以,我还真就憋着一口气,愣是把那孤本给找了出来。虽然,那孤本最终是在奈何桥上我那方案几之下寻到的。   再之后,来访的泾阳水君三杯烈酒下肚,将黑白无常连着大帝苦苦瞒着的真相醉话间抖了出来。   说南岳大帝好福气,坐下大弟子祝南亭早已娶了亲,成亲之日广宴四海、摆酒八十一天,十分热闹。   说新娘子美似绚绚桃花,简直羡煞旁人。   说怎的那日竟不见东岳幽冥府的人到贺,错过那千八百年没有的婚宴,实在可惜。   娶的,是同我掏心掏肺、称我为妹妹的陶真真。   那时,这仿若晴天霹雳的消息炸得我整个人都没了脑子。   全身抖着。两眼花着。脚下虚着。   冲进屋里取了一柄剑想要个说法,其实那时我虽握着剑,却并不是要去拼命。却脑子里混沌想着,手上有把剑,便是有个壮胆的东西,若是支撑不住,还能以剑拄地不至于瘫倒在地没了面子。   可据后来黑无常手敲折扇回想,说我那时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右手握着长剑,剑身灌满灵力,怒焰腾起三丈。双眸似大火燎原,一张脸冷静到可怕模样。   黑白无常合着大帝同我说了好些话,我自始至终没回答过一句,只是一掌劈开房门拎了剑,一掌抡开了来阻拦我的小鬼,脚下踉跄着直奔人界而去。白无常过来拦我,却迎来我抬眼一记绝杀,一挥手将他砸进了忘川河。   那噬天灭地的可怕神色里,仿若谁都看不到,唇齿间只冷静重复着一个名字:祝南亭。   在镇元府君处满心欢喜品着佳酿的大帝,酒才半酣,愣是被吓得不轻的鬼儿们,从镇元子府邸活活拽了回来。瞧见我这么发疯,竟能在酣梦之中当机立断,将我敲晕了过去。后来,为防止我去给他惹麻烦,二话不说在我身上下了咒术,不可私自前往人界,否则便会散修为断十指。   我没当回事儿,还是挣扎着去了,可是连南岳府邸的山头都没见到。没想到大帝那时上了心,这咒术一点没夸张,我才到人界不久,便散去二三修为很是窝囊地载下了云头。正巧和山山神泰逢老怪做饭没了酱油,下山打酱油赶巧救的我。   再后来,我便同一具行尸又活了好多好多年。   ————————————————   直到两百年前的一日,陶真真一身怒火、失心疯一般地驾临幽冥府。那日黑白无常大帝都没在,整个幽冥当值的便只有我一个。   她苍凉狂笑里手起仙术,浑身黑云翻滚,狰狞着一张脸,说祝南亭死了,是因我死的。   我那颗早已成石头的心竟又滚了几滚,他...死了?   陶真真并没有多说,只是叫嚣着是我害死了祝南亭,放了一把火烧了百亩彼岸花。   原本想要取我的命,却是碧泱生生替我挨了她致命的一掌。   再没有谁会抱着我的腿问我要糖吃,也不会有谁陪我一起数彼岸花几朵。看起来不过五岁的吉娃娃,自忘川河里飞身而出挡在我面前。用足十分力的万树焦花,眨眼间在身上燃起大火。年龄尚幼的他不会骂人,只是撕心裂肺地哭喊:“孟姑姑,身上好疼!”   我扑进火中救人,被狞笑的陶真真一掌甩进三丈开外的花海里。   熊熊火光只不过持续了一口茶的功夫,哪怕只是这眨眼的功夫,可最后,碧泱连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若说此前乃是怨多过恨,而碧泱的死,成了其后两百年里我最大的痛苦,也成了我与祝南亭陶真真彻底决裂的由头。   百里彼岸花火光蹿起,把整个幽冥府映成一座云霞彤仙宫,惊动了正在游玩的东岳大帝。他急急忙忙骑着四不像赶回来,我已附身在彼岸花种上,十里花海十里红焰。   彼岸花是女娲、伏羲、神农始祖时遗留下的遗世之花,由始祖后人培育而出,却在万万年前一场神魔大战中消陨殆尽,而后历经千千万万年才勉强在忘川河畔长了这么一片。我由彼岸花孕育而成,若甘愿以身为引、以魂为祭,便能得到这万古神花的威力。只是威力强大,用过一次后,献祭之神便立即魂飞魄散。   我自知与她拼不成你死我活的结局,便也不想再活,一心一意只想着同归于尽。   平生头一次见大帝发那么大火,怒气震得奈何桥抖似波浪、忘川河水里的鱼虾贝类全都破水跳了起来。   陶真真一张倨傲的怒脸来不及开口,大帝怒气死死瞪着我,说我白白长了这么张脸,竟然还不如个畜生。   说我活了几百年竟然生生活成了个废物,这个废物不给他长脸就罢了,竟然还到处招惹畜生,殃及整个幽冥。   又道我护卫神花不利,有什么脸面担任司神一职,非重罚难补其罪。不知用了个什么法器,一挥手便将我砸进了奈何桥头的那方三生石里。   陶真真虽恨我入骨,但她火烧彼岸花之事被大帝攥在手里,又见我被封三生石日日受冰寒之苦,此事便不了了之。   待黑白无常赶了回来,我早已成了有幸进得这三生石里的第一人。这一待,便待了很多年。   再出来之后,因为黑白无常的恶意描摹。我便已然成了那凶神恶煞专断人尘缘的忘川恶毒老婆婆“孟婆”。   后来,偶然听得帝昊提起,说陶真真跪在凌霄殿外整整六日,求给祝南亭一个谥号。说他为护人界,被魇魅所杀,该得一个封号。   于是,有了南岳御成君的府庙。   便是这样一番前情往事,算不得惨烈,却有几分可恨。   ——————————————————————   俊上到了一杯酒,悠悠道:“可恨?”   我动了动这犹如蛮牛碾压过的身子,颇为可惜道:“只可惜祝南亭早早的死了,不然...”   他将酒杯递到我跟前,接着问道:“不然怎样?”   眼前一大一小两双眼珠盯着我,我抬酒润润唇,无奈笑了两声,却是没回答。   以当年那般性子,却是会杀了他两个也不一定,但这两百年过去了,倘若祝南亭还活着,倘若他还活着......   “嘶”,我冷不丁叫了一声,碧泱忙握住我的手。那酒一下肚,浑身骨缝相接处竟似被人生拉硬拽。   我抖着一张嘴,“你...你让我喝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求俊上的心理阴影面积......俊上,前路漫漫啊......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忆往昔伤情更苦情 本报编辑部再一次提醒各位仙友:请不要在垃圾堆里捡男朋友和闺蜜》 ☆、010   这位消失了千年的少君一脸坦然,拿起桌上另一个单耳青玉壶,给自己倒了杯酒,淡然道:“安无忧。”   他这样一说,我便只好老老实实闭了嘴。酒安无忧,是一味疗伤用了烈酒。那效果同这酒性一样强烈,是以,越痛好得便越快。   我抖着手,酒洒了几滴,敛眉全喝了下去。闭着嘴唇,全身战栗,却还是时不时嘶叫两声。   碧泱一双湛蓝眼珠,来回在我同俊上脸上回视。   俊上那一壶酒估摸已经下了大半,幽深眼眸看了过来,平平道:“你倒是十分能忍。”   额头细汗凝在睫毛上聚成珠,遮了视线,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哆哆嗦嗦回了一句“见笑”。   我并非天生就这样能忍,以往同祝南亭在一处的时候,随便崴个脚我都是从来不自己走路的。   黑无常后来总结我的失败教训,说我大约太弱,总事事依靠着那谁,焉知世间万物唯有自己才最可靠。   他这一番话虽没什么文采,我细细一琢磨却正是那么回事。   倘若那时被白虎精咬伤忍着痛上了天宫呢。   倘若大战蜈蚣精时忍住别昏死过去呢。   倘若大帝那一记重敲忍住别倒下呢。   是以,从那之后,我在奈何桥头亲手凿了了一个脸盆大的“忍”字。   非对别人之忍,乃是对己。   岂料这忍字传遍六界,大家都只道忘川的孟婆脾气秉性不好,刻了个字来做威慑。并道去往的幽魂小心为妙,万事忍为上。   这番美丽的误会,反倒也为我省去了诸多烦恼。   睫毛一颤,那细细密密的汗珠落了下去,却是俊上两手将我抱了起来。   一抖。一颤。一痛。   他抱着我起身,面无表情道:“我虽敬佩你的骨气,但你刻意隐忍又不时溜出的几句嘶叫声,却是让墙外诸仙浮想联翩。”   此话一出,果然听得墙外悉悉索索的声音,想必是仰慕这位千年不见的少君,却又不敢贸然上门打扰,这才甘愿蹲墙角。   我抬眼正想开口,可真的很疼啊,不妨又闷哼了两声,吸了两口凉气,才大汗涔涔道:“如此...嗯...劳烦少...嘶...少君了。”   然,那墙外竟有捂嘴偷笑的声音传了进来,隐约听得几句“不可描述、不可描述”,言语间很是满意。   我盯着俊上瞧他有什么反应,然一点表情动作都没有。   到了门口,他忽而一垂眼,问我看什么。   我眨巴两下眼珠,身上裂骨之刑的痛缓了几分,诚恳道:“看你。”   他似乎不妨我这样直接,唇角翻一丝笑:“看我?”   我挪了挪身子,真心实意道:“少君,你真耐看,越看越欢喜。”我说着,很是厚着脸皮盯着这张俊脸,补充道:“尤其眼睛,甚俊甚好。”   顺手帮他捋了捋额前长发,趁机摸走了一根。   我暗暗一喜,月老的额前发到手,这下可以叫白无常心甘情愿当我的跑腿小弟了。   不妨我心中高兴,便自顾自地笑起来。他愣了一愣,低低笑了两声,将我搁到了软床上。我还想向他讨一杯安无忧,他却是再不给了。碧泱顶着一张纯洁的脸一直跟着我两个,他想宿在我屋中照顾我,被俊上轻飘飘一个眼神不情愿拎走了。   第二日一早,帝昊急匆匆地便来了。俊上那酒颇为有力道,我哼哼一夜眼下倒是减轻了许多,起来活动也不那么痛了。   然,这一向高傲的帝昊少君却是扬着一双眼珠看天,琢磨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你...昨夜...如何?”   我愣了一愣,老老实实道:“就是浑身都疼,其他倒还好。”   他咂了一下嘴,还是一副高傲的斜视看天模样,重重叹了口气:“真...真很疼?”   我哼了一声,把谁骨头硬生生撕开谁不疼,便冷冷道,“不如你也来试试?”   却见他一副惊恐模样,将斜视眼神看了回来,上下打量着我,“哎,虽说对不住东岳大帝老儿,也...也还行...俊上也是般配。”   我正想说话,俊上敲门进了屋。帝昊一个飞蹿,双手一排拦住了俊上,艰难道:“那什么...你...你有什么想说的?”   这一番动作瞧得我一懵,俊上眼神越过他看向了我,我耸耸肩表示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然,帝昊却只是猴急道:“说啊。”   俊上拉开他拦住的手,淡淡道:“说什么?”   那一脸“我无话可说”的神色当真很是明显。   帝昊自己哑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老学究的味道。到了俊上跟前,他壮了壮胆却又有几分忌惮,咳了咳声方才道:“虽说她模样也还尚可,毕竟才受过裂骨重刑,你...你还是适度克制些好。”   “嗯?”我同俊上对视一眼,一脸探究模样看着他。   帝昊似乎很是下了一番决心,才咳嗽两声故作正经,“还有,这痴情司虽说是你的福地,但就在院子里...似乎不太好。这郎情妾意之事...还是还是稍稍隐蔽些好......”   我慢慢瞪大了眼珠,这厮在瞎说什么!   然帝昊还没完,又将目光转向我,一副欲言又止模样。那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得我全身发毛,过了半响,他才道,“这毕竟是你的身子骨,他硬要胡来,”也不回头直接指了指一旁的俊上,“你也得自己把持住才是,这弱不禁风的身子,也不能一夜折腾罢。”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一脸怒火瞪着他,“闭嘴!说什么呢!”   帝昊一惊,跳开两步远,右手往前一身,一脸“你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   俊上还很是淡定,自己端了杯茶道:“这话都是谁说的。”   帝昊来了兴致,还是撑着手,示意“停,我不和你讲”,一边防着我一边挪到俊上跟前,好整以暇道:“还用谁说?这一早啊,整个天宫便都知道了。就在我赶来找你俩的功夫,估计整个天界都传开了。”   我按下一颗怒火腾腾的心,用着平静语调问:“什么传遍了?”   帝昊却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见我不像是打趣他,这才支支吾吾道:“说神隐千年的俊上少君为了个小仙居然现了身,那小仙模样周正。说小仙犯了天规重罪,原本是要严惩,却被俊上少君带走了。说是这带走的当夜,这少君的府邸还有...”   我压着胸口一窝火气,“还有什么?”   帝昊斜觑了一眼俊上,见他没什么怒意,才低声道:“说是还有男子低笑闷哼声和女子隐忍娇喘声不断。”   奶奶的,那是姑奶奶我忍着痛不愿喊出来!什么隐忍娇喘!娇喘你妹!   我已将骨节捏的咯吱响,帝昊急忙撇清道:“你别朝我发火,我对天发誓,这话当真不是我说的。”随即,他又接着道:“这天宫谁不知道,痴情司乃是天界最神秘严格的地方,至今...至今不曾有一位女仙踏入院中半步。自然,都在猜测这女仙究竟何种身份。当然,”他顿了顿,咳嗽两声,“当然,最令诸仙感到劲爆的,还是那院子里的不可描述之事和那桃花夜色里的低笑声和吟哦声。”   脚下一虚。两虚。三虚。   我觉得眼前花了几花,脚下一虚又坐了回去,我需要缓缓。这哪里是丢脸,分明是连人都丢尽了。已经很能想象得到回幽冥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沉了沉心,真心实意道:“帝昊少君,给我一盏茶功夫,我给你讲讲事实。”   帝昊十分肯定地摇头,一脸坦然:“停!本少君不听。即便你说的是事实,我也会选择不信。”   我两眼定定着看向俊上,等着他解释些什么。岂料他喝了一口茶,平常道:“你方才让我克制些?”   我才要开口,反应过来这是问帝昊。帝昊挣扎着点了点头。   然,这位我不怎么熟、誉满六界、端方雅致的俊上少君,很是能睁眼说瞎话,道:“她身子如何我自然知道。相比之前,昨日并不怎么,以后轻些便是。”   这话敲得我同帝昊两个灵台一片混沌。   婆婆我的清誉,我的老脸,只怕从此在帝昊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帝昊更是如遭雷击,那一脸茫然模样定是在想我两个在他眼皮底下好成那样,他竟完全不知情!   --------------------------   我折身回到幽冥之时,白无常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扑过来使劲摇着我的胳膊说我果然又丢了幽冥的脸,这还让他怎么在六界立足。   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件物拾,拿在手里叹了口气:“这可是我费了无数唇舌,辗转了好几位天神才求来...”   乃是白无常最崇拜的上神,太上老君用过的酒杯一个。   话音未尽,白无常已经一把抢了过去。他抢得太快,我的胳膊动了一下。   我“嘶”地叫了一声,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还是叫耳尖的黑无常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天上的仙人太无聊,一个个都是老司机......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者爆料,几千年来从未有过女仙出入的痴情司近日夜间频繁传出女子娇喘声,真相究竟如何本报将持续关注》 ☆、011   俊上的酒虽很好,但他却仅给了我一杯。正常行走不会有痛感,但若挥动幅度过大,却还是十分痛。   “天界的撕骨之刑,很能忍很能忍,不错不错。”黑无常倒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摆着一张欠揍的俊脸。   白无常敛去嘻诞神色:“什么撕骨之刑?”   黑无常摇着扇子,乐悠悠看着我,对白无常道:“这位只会惹事孟婆在天宫做的好事,你以为帝昊当真都讲全了?”   说着顿了顿,“若她哪次出去能不惹一身伤回来,只怕是六界奇闻。”   我千叮万嘱帝昊,让他万万不要告诉幽冥我在天牢受了刑。帝昊指天发誓答应我,没想到连这两位无常都没瞒过去。当然我也忘了,天就是帝昊他家,发誓?发个鬼啊。   白无常一定要看看我受的刑,不料被突然出现的碧泱拦住了。   黑无常丢给我一个净白瓷瓶:“神药,每日三次,一月就有奇效。”   他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我投去一个媚眼。   黑无常拿折扇一指我身后跟着的碧泱:“看来,这次天宫之行,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碧泱冷冷立着,一言不发。我忙拉过他:“碧泱,你可还记得他?以往你叫黑舅的?”   碧泱看了他一眼,摇了一下头。   黑无常叹了一口气:“你小的时候,可是十分可爱,总缠着我要去人界。如今呢,还想去吗?”   碧泱湛蓝的眼珠一转,平静摇头。   白无常捧着那酒杯飘过来,瞪圆了眼珠,指着碧泱:“你们的意思,这个模样精致的小仙童,是百年前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小扇贝!”   见我十分诚意地眼色后,白无常一幅欲哭无泪的模样,呼天抢地:“这冷冰冰的模样,怎会是当时那个小吉娃娃!”说着就要扑倒碧泱身上。   碧泱灵巧一躲闪,面无表情看着他,极是疏远。   黑无常打开扇子摇了摇,打量着一直紧紧跟在我的碧泱,道:“果然不可爱了。”说完又对着叮嘱道:“俊上为你现身之事早已六界传开,这次你同他远出,小心便是。大帝早已外出云游,你也省了挨骂。”   我收起玩闹之心,重重吸了一口气,故意放缓神色道:“放心,最多也就是丢丢幽冥的脸罢了。我不愿欠别人人情,俊上此情,早早还了他,也好继续回来当我快活的孟婆。”   黑无常却是没接我的话,意味不明盯着我,“你不是时常叫嚣着要同那月老一战,如何,这次见到了么?”   我呵呵两声,“见到了见到了。”   却还没完,黑无常接着道:“听说这俊上少君同天宫一位小仙关系匪浅,你要当心惹上是非。”   我苦笑两声,“自然自然。”   黑无常没完没了,“据说那痴情司内月老,就是盛名六界的俊上少君?还听闻同他关系匪浅的那女仙,是咱们幽冥的某位司神。”   我干咳两声,“呵呵,是吗?有意思有意思...”   见我一味躲闪不答,黑无常敲着骨扇,慢慢悠悠道:“行了,你也不必扭捏,现如今那痴情司内俊上与救下的小仙之事已传遍仙界。据说十洲仙府的几位天尊已然奔到了琅轩向昭后贺喜,连何时产子、是男是女已开了赌局。这幽冥怕是也留不住你,你......”   他这自顾自地说着,忽而抬眼一看我,一脸疑惑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你这什么表情?”   我磨了磨牙,“什么孩子!什么男女!那是...”   黑无常将扇子虚空一挡,“你这性子,除了祝南亭竟还有人看得上。啧啧啧,也是神奇。却还是位天界少君,不错不错,也不算太丢面子。此番你同他前去,收一收那马虎的性子,别连有了孩子也不知......”   一捏。一响。一劈。   这黑无常早已飞身撤离,没劈上。我恶狠狠道:“你是幽冥的黑无常,何时变成人界的唠叨大婶,编够了没!”   今日这黑无常简直像是从头到尾换了人,这絮絮叨叨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黑无常抖抖扇子,半点不理会我,自顾自道:“嗯,下一步该考虑孩子的名字,碧泱这名字就还不错,不过......”   我浑身怒火腾了三丈,顾不得全身疼痛,起了个仙术劈了过去。   耳根终于清静。   俊上要我做的事,是随他去这十洲仙府之一的瀛洲办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地图开启...... 《幽冥晚报》今日头条:《收藏起来!被人撕骨怎么办,黑无常有妙招!》 ☆、012   两日后,幽冥酆都楼前,俊上挥袖而来。   他换了一身月华色衣衫,比起我在天界痴情司见到的他,多了些飘逸出尘的味道。我见他之前仔细打理了一头黑发,难得地绾了个还算不错的发髻。   “准备好了?”他在酆都楼前悠悠问道。   我点点头。   因俊上高贵的身份,黑白无常换了朝服前来恭送。见这与传言相差甚大的两位司神,俊上也是晃了晃神。黑无常尚好,白无常则是一脸崇拜模样,想几下问几个问题,恨不得将俊上供起来天天听他讲当年大战烛阴之事。   见时候已不早,俊上朝身后一点头,不知从哪里飘出一个仙女来,恭敬地立在我跟前。见我们疑惑不解,俊上道:“你既是我有事请走的,这忘川司神一职便暂由她代劳吧。”   果然思虑周全。   跟前模样可人的仙子温声答是,白无常见不用他男扮女装孟婆,一连朝着俊上拜了几拜。   我正准备同俊上离开,见得黑无常颇有深意地指了指我身后,我回身一看,碧泱拿着个包袱立在我身后。他走上前来,仔细将包袱放在我手里。   我摸摸他的头,接了过来,叮嘱他好好待在幽冥,他一言不发,认认真真听着。   我掂了掂包袱的重量,知道里面居然还放了我平日酿的酒,开心赞赏道:“知我者碧泱也!都为我考虑到了!”   碧泱湛蓝眼珠忽而一亮,看了看黑无常,又看了看俊上,最后看着我道,“你还忘了带走一样东西!”   往生酒、浮生剑,我都带齐了,难不成还差什么?   碧泱往跟前一站,一脸理所应当,十分平静道,“我。”   此话一出,一旁的黑无常打开扇子掩着笑,最后没忍住,大笑道还是碧泱有出息!可爱可爱!   我正琢磨着该怎么劝他,俊上轻笑了一声,“既如此,带上也无妨。”   没曾想到俊上如此通情达理,我忙拉着碧泱向他谢了两谢。   -------   世界分为六界,一是以天地间清气盛衰而划分的天界、人界、冥界,再次是以万物秉性而分的妖界、魔界、灵界。   而在这最高层的天界中,掌管天界的帝皇中,并非只有天帝一位。天界共有五位天君,分别是掌管中央天地的天帝,掌管东方的白帝,西方的青帝,南方的黄帝和北方的玄帝。人间常说的天宫,指的只不过是天帝所管辖的中央地。   十洲仙府不在这五位天帝管辖之内,过得甚是潇洒。   东岳大帝此前送我的五岫云,在此时却是有了大大的用处,腾驾之上,半分不适也没有。   自仙云之上瞧得人界,万里河山无限风光,倒是横生出一股激荡之情。   我指着那葱翠山头道:“碧泱,你瞧见没有,这山中泛着青光的树便是影木。那黑无常手里那把归何扇的扇骨,便是这影木制成。”   碧泱静着张脸,点了两下头,很是波澜不惊。   才行了不过几千里,俊上突然回身看了我一眼,面色柔和:“婉华。”   我全身一激灵,婉...婉华?   估摸他感受到了我的震惊,一脸坦然:“怎么?不喜欢这个叫法,那叫婉婉如何?”   实实在在的惊吓。   “我...这...”我结结巴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年龄算,我今时也不过是一个有着千年修为的地仙,而这位月老,呸,俊上,是天界白帝的长子,盛名六界的上神!   我自己活生生脑补了一出大戏,但下一刻我便傻眼了。   不知从哪里忽然出现一个仙子,一身鹅黄色的衣衫,身上系着几个小铃铛,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玲珑的眼。秀致的面。   “哼!你叫她婉婉,偏心,都不疼爱我了!”面前模样可爱,一脸愠怒的仙子怒瞪着俊上。   我一时有点懵!便悄悄移开几步,瞧着这出好戏。   俊上微微一笑:“我几时不疼你了?”   这黄衣小仙子生的一张娃娃脸,生起气来秀美微蹙,薄唇微翘。腰间挂着四个银色小铃铛,她一动便有铃声散开,倒是可爱得紧!   小仙子把头一撇:“那为何一年多了都不来看我!”   俊上拨开她紧紧拽住的手,低头理了理微皱的袖口:“偷盗蓬莱灵芝、私放封魔井魍妖、误伤西王母坐前鸾凤、招惹天神陆吾,你以为这些都是谁帮你善后的?”   小仙子晶亮的眼珠麻溜一转,还是不依不饶:“可是,你还是没有来看我!没看父王!”   接着又道,“哼哼,你和父王一样,都不疼我了!”   见我站在一旁,这小仙子恨恨指着我:“是不是因为她,你刚刚还叫她婉婉!这么亲密,一定是的!”   感情,刚才那一幕是俊上故意演给这位看的。   我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小仙子已经气愤愤地朝我奔了过来,未等我有何种反应,碧泱突然一旁现身出来,挡在我面前。小仙子不防,直直撞上了碧泱。   碧泱脸色清冷,直直看着黄衫仙子:“站住!”   这小仙子也是个好惹事的主,一把揉了揉额头,直冲冲上来:“你又是谁!敢这样对我说话!还没有人敢这样凶我!”   冰与火的碰撞,实在看得我有些心惊。   见苗头不太好,我忙把碧泱一拉,朝他摇摇头。随即正要给小仙子道歉,却被俊上制止了。   他的理由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倒是多了几番乐趣。   我忐忑道:“俊上少君,我们家碧泱满打满算,就算三百岁。但若耶公主,可是三千五百多岁了。这算是小孩么?”   白帝有三子,长子俊上、次子君朝、三子容安宗。其后昭后再无所出,对于十分喜爱女儿的昭后而言很是遗憾。后来三子中,掌管四季轮回的次子君朝,于某一日回琅轩时抱回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道这是他的女儿。   君朝虽未曾成过亲,白帝家也不知其孩子的母亲是谁,但对于一直渴望有个女儿的昭后而言,这襁褓中的婴儿也还是得了天封。   是以,这黄色小仙子,便成了白帝昭后最疼爱的若耶公主。   以前听得黑无常给我们八卦天界各种奇闻异事,对这若耶公主,他只用了四个字来形容:“掬善无尘。”若是细细讲来,便是“憨态可掬、从善未尊、既无嚣跋、仙息无尘”。   若耶公主一向善良可爱,不止是得白帝宠爱。便是连女儿众多的玄帝,亦是十分喜爱这个可爱的小公主。   但凡有点身份的上神们有点不同寻常的爱好,譬如帝昊最喜欢投生为人,俊上喜欢给人界牵姻缘,而这位小公主最爱的,就是惹事生非。   “你你你,怎么不说话!”若耶正气急败坏地质问碧泱。   碧泱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若耶重重咬了下嘴唇,喘着气:“为什么!不回答我!”   碧泱任由她问,始终静静站着。仿佛完全未曾听到若耶的质问,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干。   接下来,是一番长长的拉锯战。   直到若耶终于问累了,弯了一张白云作椅坐下。想是站立的久了,若耶一不留神从白云椅上翻了下来。碧泱本已走开几步,见若耶一摔,脚步一顿,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扶了她一把。静静道:“我不和爱争吵的人说话。”随即,非常峻拔的走过来跟在我身后。   若耶小公主何曾听到这般言论,怒气冲冲腾起来:“哼!”   说着一把揪住了碧泱,碧泱一时不妨,躲了一下,不料他身上带着的本元竟然被若耶从腰间扯了下来。   若耶正值气头,并未在意到手上的是什么,便无意往身后一扔。   碧泱是扇贝修炼成型,但此前魂魄散碎,虽有俊上仙术维系,但本元是万万不可离身的。   若耶是天界的公主,生来就有寻常神仙不具备的神力。这一扔,青色扇贝竟破了仙界结界,落入凡尘。   未等我出手,碧泱早已化作一股青烟,跟着扇贝直直往人间而去。   “喂!”若耶愣住了,大呼了一声,一跺脚便尾随碧泱飞向人间。   未领神谕,私自前往人界乃是违反天规的重罪。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欢欢喜喜和男神外出旅游竟遭碰瓷?这位仙友的做法怎么会帮到你!》 ☆、013   我脸色正肃,朝俊上拜了一拜,正经说道:“俊上少君,现下这场景,只怕是不能即刻赶往瀛洲了。碧碧泱私往人界的罪名,我是万万不会让他担的。”   俊上朝着脚下河山看了一眼,眼神轻飘飘瞥着我:“既如此,那便一起走吧。”话尽,长袍一挥,入云而下。   周身云雾缥缈无形,眼前风物变化极快。   我同俊上见得碧泱和若耶之时,他两正吵得火热。   “给我。”   “不给。”   “给不给?”   “就不给,就不给......”   “让开!”   “不让!”   脸上。发上。手上。   碧泱满身湿透地站在碧水湖中,一身蓝色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水珠溜得正欢,一向白皙的脸上竟红白相间。只怕是为了扇贝,竟忘了使用仙力,直直砸进了水里。   对面的若耶也好不到那里去,上半身衣服尚好,但下半身裙子也已经湿透,发丝凌乱。   若耶感受到俊上气泽,在湖里朝我们走了几步,脸上有些不开心:“王叔,他欺负我。”说着,眼中竟有泪珠似要夺眶而出。   啊,真是可爱得紧!   俊上冷冷看了她一眼,吓得这花骨朵似的小美人儿忙把眼泪收了回去。   一阵风来,碧泱被吹得身形一晃。见我皱着眉盯着他,忙站的稳了。面上有几分愧疚之意,想必怕我责怪他不好好看护扇贝。   我收了仙云,踩在湖面之上,踏水而行,走到他跟前,把他从水里拉起来,扯起袖子帮他擦干脸上水珠:“以后不许弄这么狼狈。”   他低着头,半响,小声道:“对不起。”   “还有,我们家碧泱是个男孩子,长大了要做个君子,君子要礼让女孩子。”   愣了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个“嗯”。   我揉着他全湿的头发,见着他倔强又有些小心翼翼,心里像被茅草挠过,酥酥麻麻的。   若耶涨红着一张脸,几分不情愿几分歉意地站到我们跟前:“呐,这个给你!”   碧泱猛地抬头,面如冷霜,“道歉。”   若耶面上咋呼了一下,“不”自还没说出口,身后传来俊上略重的呼吸声,唰地一下九十度对折弯腰,脆生生开口:“对不起。”   双手把扇贝呈了上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公主胡搅蛮缠的名声比我孟婆的名头还大,这日后要是算起账来......   只听得碧泱冷冷的声音:“对不起。”   小公主疑惑地直起身,碧泱早已接过了扇贝,道:“礼让。”   若耶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那你以后就是我朋友,我以后就不和你抢了。”这天真可爱的脸上浮起的笑容似春日桃花,连着那一份开心都能荡漾进旁人的心底。   “那你叫什么,我叫若耶。仿若的若,是耶非耶的耶。”   “碧泱。”   -------------------   因这突生的变故,俊上倒也不着急赶往瀛洲,又见碧泱与若耶一身湿衫,便决定在人界先歇一歇脚。   是以,俊上领着我、碧泱、若耶慢慢悠悠走在街上之时,那行人一个个的像是要把脖颈拗断了。   窃窃私语这是哪里来的人,又说了些气度非凡、容姿清丽、羡煞旁人之类的话。   一只脚才踏进裁缝店,那年逾四十的老裁缝呆了两呆。待若耶蹙眉啼问,这老裁缝才急急忙忙缓过神来,一脸抱歉模样,说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仙。   若耶被他一番话说得很是开心,便嚷嚷着要看衣服。   老裁缝很有眼力劲,瞥了一眼似乎带头大哥样的俊上,领着若耶就拐进了那及贵的雅间。   若耶忽而掀起一角布帘,晃着清丽可爱脸庞,朝碧泱招了招手,“碧泱快来,有件蓝衣服很适合你。”   我愣了一愣,这方才吵得不可开交,转眼便这样好了?   碧泱朝我看了一眼,我拉着他一块走了过去。   她给自己挑了一件茜色的衣服,似氤氲在白雾里的花骨朵,清新自然,十分养眼。   继而,十分热心地将那一大排衣衫一件件给碧泱比划,自己嘀咕这件不行那件太耀。   老裁缝乐呵呵在一旁道:“这小兄弟有你这样的姐姐很是有福气。”   我噎了一口想要喷出来,碍于俊上在边上,只是闭紧唇,拿捏出一个十分优雅的笑容。   若耶一抬眼,“姐姐?”   这老裁缝不知是不是眼花,言语间十分赞叹,那精明麻利的眼珠在我们四人身上一转,道:“公子当真是好福气,夫人、令爱均非池中物,真是福气啊。”   哈哈哈,莫非他以为这若耶碧泱,是我同俊上的孩子?   这老裁缝想是担心我们不肯花钱,又火上浇油般道,“小公子的鼻梁下颚像尊夫人,很是优雅。眉眼气质像公子,如圭如璧。”一脸自信模样,又几分舔笑了一张脸,一副生意人的精明样,“小小姐的眼睛像极公子。”   我将快溜出口的笑咳了回去,也不想说话,一副看戏模样等着俊上回答。   然,他轻飘飘瞥了我一眼,一转身指着那件我从一进来就瞄了好几眼的罗裙,道:“连着这件,刚试过的几件都要了。”   我瞪大了眼珠,刚刚若耶起码给碧泱比划了八|九件,且价格都不菲。再加上他指着的这一件,那款式材质,这可是一大笔花销。   东岳大帝素来给我们灌输的是节俭之道,说我幽冥一没有上神造访二无需走亲访友,不如省下点钱来浮一大白。仙生得意,岂能不尽欢。我几个一拍即合,是以幽冥三人组几百年来也没几件衣服。   两位无常连着我就这么红黑白的穿了些年,却不知不仅一个个成了千杯不醉的酒鬼,而且还将这三色在整个天界穿出了风格。   一红。一黑。一白。   老裁缝一脸喜上眉梢,那方脸比逢年过节还喜庆,说着就要包起来。   “且慢!”我呵呵笑着张脸,将俊上往后一拖,压低声音道,“我可没带钱呐,我看若耶碧泱一人一件便可以了,否......”   俊上偏头看了我一眼,右手一划,“都要了。”   是以,接下来若耶拉着碧泱两个兴高采烈一件件试衣服,我被老裁缝奉若上宾,请了上座沏了好茶,悠悠然等着他们。   俊上坐在我对面,很是优雅地喝茶,时不时点评两句。说这件应搭配若耶那个几百年没带过的粉色珍珠项链,那件可在宴会上穿......   九七。九八。九九。   我平视前方,心里已经暗自数了几百个九九,木窗耀进的光线已经从第八格挪到了第十二格,他终于说了句,“走吧”。   出门前,我盯着这圆鼓鼓的两个包袱,颇为诚心实意道:“少君,这要怎么拿?”   若耶嘻嘻笑了两声,精灵古怪摇了两下头,抢过话来,“我知道,青龙叔叔。”   果然,这话音才落,眼前一阵风起,这两个包袱便没了影。惊得老裁缝使劲擦了好几回眼,以为见了鬼。   若耶早已换了那茜色衣裙,在我等着打盹时,还重新换了个发型,黑发以精致小巧白簪束成几缕垂下来,既落落大方又不失活泼。   她拽着俊上胳膊,撒娇道:“王叔王叔,咱们早些回琅轩好么?”   “啊?”这话听得老裁缝一声霹雳声,走开几步还听得他嘀嘀咕咕原来不是父亲是叔叔。   我将碧泱的头发往后一揽,歪头道,“是不是很久没这样开心了?”   碧泱还是静着张脸没说话,若耶硬生生挤在我俩中间,瞧瞧他看看我,“开心?哪里瞧出来的开心?明明还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我难得同这小公主搭上几句话,笑道:“不一样的,碧泱这样就是开心的样子。”   然,若耶还是不信,一定要碧泱亲自回答。碧泱被她问得烦,眉头蹙起两道鼓鼓小山丘,虽叫外人看来是冰泠的一副神情,终于开口答:“没有不开心。”   “咚”,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从左侧颇为恢宏的茶楼上砸了下来。   这东西成一道弧线,迎头而来。   我正欣赏着楼台酒肆,一时不防,待反应过来,躲开已经来不及。正懵神之际,腰上已有人揽住,颇为优雅地闪开了。   若耶好奇地盯着我,在小辈面前丢脸,着实尴尬。然,我也只好尴尬笑了两声,“少君好身手。”   “长眼而已。”   “……”   碧泱眼疾手快,早已一手接住了砸下来的那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某地图开启还有一两章……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六界十万万人疯传,遇到这样的男人你就嫁了吧!》 ☆、014   那东西,是个红通通的果子。   一个。两个。三个。   一圈。两圈。三圈。   我抬头去看,那茶楼酒肆上的围栏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人,神色毫不掩饰激动。   似是见碧泱接住了那果子,噼里啪啦如天降果雨,通通朝我们砸了下来。   我忙着去给若耶挡,碧泱又忙着给我挡。这几下愣神的功夫,眼前乌泱泱一大群人拿着花就往我们手里塞。   若耶不曾见过这阵仗,瘪着嘴似乎想哭。我透过这密密麻麻来送花的手,瞧见俊上那张脸上冷不丁多了好几个红唇印。再一看,这碧泱脸上也是不少。   我扯着嗓子想同俊上说话,但这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俊”字才出口,就已经淹没在了“好帅好俊”“小公子这眉眼真好”“这公子眼睛才好看宽广无边”声中。   那一张如花脸眼见着就要亲上俊上,只觉四周仙力一开。   俊上画了个结界,将我几个隐了,终于喘了口气,大摇大摆穿过人群走了出来。   这一大片的人群眼眼相瞪,瞧着自己手里的鲜花瓜果,全都懵住了。   待已走开老远,若耶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如狼似虎的人,哭哭啼啼道:“王叔,他们为什么要砸我?”   俊上安慰她的当口,我却忍不住感慨了一回。掷果盈车,便是几百年没来人界,民风还是如此开放。   当年我同那负心汉祝南亭也是遇到了这般情况,只不过他收起红玉伞,邪魅着一张脸加入了这场狂欢。还引导着众人,为我跳舞唱歌,在我耳畔说这人界也有人界的好处,因生而有时便随性而活,比天界的繁缛更加肆意潇洒。   那时我鼻尖上被祝南亭偷偷用红胭脂点了两点,待我知晓之时已经引得全城争相模仿。而他那一柄用以防身的红玉伞,却被这城里人学了个通透。   是以,这倜傥男子出门必定手持一柄骨伞,起初也是红色的,后来便是各种花色样式。胸前吊坠、头上发饰,发挥得甚是淋漓尽致。   祝南亭只管自得意满地潇洒撇头,我只得朝他拱了拱手,将甘拜下风说了三遍。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直到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才揉揉头回过神来。   若耶碧泱早没了身影,俊上直直看着我,指着那轮高悬的月亮,“回过神了?”   我眼珠转了几圈,见得这天色已黑,缺月挂疏桐。他身后是一方卧在大榕树下的茅店,木门半掩,极其简陋。树隙间闪动着些微萤火虫,倒也颇有些意境。   忙凝了凝,笑道:“是是。”见他那眼珠还盯着不放,我左右看了几眼,“若耶碧泱呢?”   俊上似乎对我甚是无语,沉了一口气,道:“自己想。”随即便转身踏进了这很是破败的门槛。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生了气,便追着他进去。这边旅小店只有几间房,守夜的是位年过八十的老奶奶,拄着一条拐杖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   碧泱同若耶早已睡下。因空房仅剩两间,我便又要了个灯火,蹑手蹑脚进了若耶住的那间。   碧泱与俊上的房间在我对面,临进屋前,北向那历经风雨的窗牍凄凄惨惨飘了几句空灵的歌声来。   “长亭无东风...拂云......风度......白骨浓……”   这声音有些可怕,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就在窗边。   我正要推门,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握住我。这歌声正巧唱到“白骨浓”,我手上一惊烛台落了下去。   俊上稳稳接住,我拍了拍胸口,将嗓眼的心摁了下去,“这样...是会吓死的...幽冥来的吓死鬼,就是这么来的......”   却见他一静静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说。我抖了抖被他握住的手,示意有话先放开再说。   俊上垂了一下眼,那双深不见底、似乎蕴藏万物的眼眸晃了两晃,抬头淡淡道:“若耶对烛火敏感,凡有光亮定醒。”旋即,幻出一个发着幽幽亮光的蓝珠子来。   我舒了一口气,将烛台塞在他手里,取过夜明珠,“我们碧泱没有这么讲究,再点三盏都没问题。”   他唇角一弯,“我知道。”顿了顿,又道:“早些歇着吧。”   岂料我进了屋,轻手轻脚准备睡下,这床上的人一骨碌翻起来,“婉姨婉姨,你就是那个要给我生弟弟的女仙么?”   我将她拉着睡下盖好被子,周公已上心头,打着呵欠道:“什么?”   这若耶小公主自己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无非就是俊上为了个女仙突然现身,连白帝昭后都惊呆了。她得了这消息,便偷偷跑到天宫来看,没想半路就遇到了我们。   她见我两眼闭着随口答她,很是不开心地将我摇醒,“可是华玉姑姑怎么办?她等了王叔好多好多年。”   这话倒像是一星火星,我头脑瞬间燃起熊熊火光来,滋啦好奇问道:“华玉姑姑?等俊上?”   她身子拱了两拱,贴近了我,点了点头,“我这次来,还是华玉姑姑偷偷放我出来的。”   我循循善诱,从这小公主里得知了俊上的又一桩情缘。   ———————————————   却说俊上自寂灭之渊现世后,五方天帝连着恭贺了许久。但俊上与相宜神女的姻缘也是明明白白的断了。   是以,恭贺之潮还未退去,这连赶着给俊上说亲的便鱼贯而入。   三百年。五百年。八百年。   连着千年没个停止,将昭后惹得甚是苦恼。   然俊上此时已然不知所踪,白帝也是无可奈何。   其后仰慕俊上的两位女仙不知怎地,在琅轩直接动起手来。输了的一方气不过,便集结了几方仙界势力,荡平了另一位仙子的山头。   昭后见事情恶化,便找了位故友帮忙,这位故友便是碧霞元君。先前洪荒之时,碧霞元君功勋卓著。这帝昊他家的天宫中,还有一宫便是以其名命名。碧霞宫,主殿一座,偏殿六座,其余明桥、廊亭无数。   碧霞元君与昭后自幼相识,细细一琢磨,便将自己坐下大弟子华玉领上了东方琅轩。   若再有想入琅轩提亲者,必先胜华玉。   是以,千年过去了,无一仙取胜。   俊上多年不着家,知晓这回事已是千八百年之后的事儿。   若耶说他两个当年也是打了一架,听她父王讲,华玉惨败,撤了那方战台。   然白帝昭后连着俊上的家人,俨然已将华玉看成是准儿媳。   那提亲的女仙虽都对华玉很是有意见,但男神仙们却都很是感兴趣。有些胆大的,也明里暗里给华玉送个小诗小花一类,据传还有哪家自称泼皮破落户的小神扛了整整八十一棵万年红珊瑚,敲锣打鼓送了上去,却都叫华玉连人带物掀出了琅轩。   若耶打着哈欠,像是怕冷,又朝我挤了挤,“婉姨,你说华玉姑姑可怜不可怜?”   我想从付出不等于爱,爱不等于占有,冷漠不等于欲擒故纵等方面给她好好分析,却只听得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便也只好收了夜明珠,帮她掖了掖被角,闭眼歇下。   ——————————   嗒嗒。   我早已困得不行,梦入三分,迷糊之中似听得有敲门声。   嗒嗒。嗒嗒。嗒嗒嗒。   正以为是幻觉,忽有突兀歌声和着敲门声诡异传来,声音像是伏在耳边,异常清晰。   “恩怨起苍东...白骨正浓...”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外出旅游夜宿乡野小店,半夜竟有诡异敲门声传来》 ☆、015   沉梦之中被吵醒,一腔怨气难纾,我迷迷糊糊没好气地说了声“睡了”,只听得如残风刮过枯叶那风烛残年的颤音,“老身...身来......”   这个声音……   我盯着帐顶叹了一口气,权当尊老吧,披上衣服开了门。   老奶奶抖着一根颇有些年头的木拐杖,佝偻着身子,给我递了盏灯。我想起俊上之言,遥遥看了一眼若耶,谢了她的好意。   却见那皱纹枯皮包裹的浑浊眼珠里,似有精光一闪,“夜深了,雾浓了,她来了。”   像是要应证这话,狂风从那仙鹤雕花的窗棱诡异袭来,吹得她手里形状怪异的灯悠悠摇晃。   “她是谁?”   我被这鬼意森森的气氛扰得有些发冷噤,便要接过来。   猛然间,她身上一亮。待那亮光消失,却有一个窟窿。身子晃了晃,似一滩烂泥软了下去。   我一抬眼,俊上静静立着。   “你...”   话才出口,那具老妪身躯竟只成了个头颅骨。那颅骨上仅有五颗牙齿,一张一合唱起歌来。   “瑰花红,减字梦。长亭无春风,南北谁同。   爱匆匆,恨无穷。恩怨起苍东,白骨正浓。”   这歌声并非那老妪的嗓音,乃是少女音调,悠悠荡荡,十分渗人。   我抬眼定定看着俊上,只见他只扫了一眼,这颅骨顷刻间化作白|粉灰飞烟灭。   只是这雪白齑粉消失前,幽幽唱了几句“拂云死,风度灭”,嗓音十分凄厉。   不知为何,我只觉心脏几分皱缩,有些针扎般疼。   猛地一睁眼,却发觉早已日上三竿。拇指与食指狠狠掐了一下胳膊,原来是一场梦。听见院子里若耶同碧泱在说着什么。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几下穿好衣服,随意梳洗几下到了院子里,却被眼前之景惊呆了。俊上正坐在织布机前弄着手里的红线。   在……纺纱织布?   我揉了揉眼睛,几下奔了过去。   那织布机与人间的不同,线均是红线。俊上动了两个连线的小人,那两个木偶便呼噜呼噜旋转起来。   我感慨道:“少君真是万千少女向往的居家典范,不仅出手阔绰挑衣眼光一流,连女红也这般熟练。”   俊上翻飞的手一顿,抬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着实……一言难尽。   店主老太太抖着手端了两碗稀粥过来,经那一梦,我瞧这老奶奶的眼神便有些打量。   梦由心生,由情起,由时灭。   而梦里的那首歌实在太过清晰,我试探性问道:“不知老奶奶可知‘恩怨起苍东,白骨正浓’这歌......”   我话音未落,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消失在院外。   若耶几分好奇,问那是什么。我又问了他几个,这才知晓昨夜根本就没有什么歌声,连我清醒时听到的“拂云死,风度灭”,他们也是全然不知的。   俊上手下的那些小人木偶还在旋转翻飞,我凑过去,又赞赏了两句。   他没抬头,道:“女红?忘川司神不如试试?”   我哈哈笑了两声,谢绝了他的好意。那织布机上立着的一个镂空雕花木瓶,突然现出一只玉雀来,清脆地“嘀嘀”叫了几声。   院中一阵风起,仙气一聚,草木一斜。   青龙孟章直直立在了院子里,恭敬道了句,“主人,事已毕。”   若耶一喜,早已扑了上来,抱着这冷冰冰的孟章直叫“青龙叔叔”。青龙大大方方由着她来,脸上没什么波澜。   我不太好插嘴,又见若耶已经将碧泱拉了过去,喜滋滋介绍起来。实则碧泱与孟章早已见过,不过先前并未这样实打实打过照面。眼下又有若耶这欢愉的小鱼儿做映衬,越发显得碧泱与孟章的冷峻。这场景,很有看头。   若耶欢天喜地介绍了一堆,见这两位还是同样的冷冰冰,便朝我示了个意。   我心下一琢磨,便抬眼看了一眼碧泱朝他笑了一下。碧泱一愣,旋即很是恭敬地弯了腰,叫了一声“叔叔。”   俊上终于起了身,将一个锦袋交给了孟章,笑道:“难得你今日这样高兴,去看看玄武白虎吧。”   这话说的我同若耶都是一愣,还是那静如冰湖的面,眉梢眼角没一丝笑意,哪里来的高兴?   没等我们发问,俊上深深看了我一眼,“这不是女红。”   我一愣,他放了两个木偶和一根红线在我手里。   若耶捧着嘴嘻嘻笑了起来,“婉姨,那是姻缘牵,就是签红线。”   我一时脑中一片空白,又在小辈面前丢脸,只好厚着张脸皮哈哈遮掩过去,“有趣有趣……”   俊上适时补了一刀,“尚好无外人。”我哑着一张嘴,赔了张优雅无比的笑脸。是以,俊上给我示范了一下。   我手下痒痒,却不敢贸然出手。俊上回屋取茶,远远道:“无妨,你只需将那旋转的男女木偶牵到一处,便可。”   我依言照做,可是牵完后玉雀啼鸣三声。再看,已牵好的一双没能沉下去,反倒和另外的一个木偶一齐旋转起来。   俊上取了茶回来,愣了一愣,脸色有些怪异。   一虚。两虚。三虚。   我心虚几分,提着心道:“没出什么问题罢?”   俊上一侧脸,那大榕树下的光影斑驳其身,真是难以描述。   他却是没回答,虚空之中接了一个东西,神色有些怪异。还没等我开口,他换做正经神情,说他有急事,叫我们在这里等他两日。   我往凳上一座,亦是正经道:“若是方便,我们还是与你同去。”   他倒了杯茶,直截了当道:“不便。”   实则我也不是怕什么,只是翻看人间戏文,那人生命定的转折一般都如此言。大都是“等我回来那日”“功成之日”怎么的,可一般再也没有那日了。   若是我与碧泱倒也不怎么,可还多了个若耶,她若是有半点闪失,给我九条命,也是没那个胆。   然,俊上对此置若罔闻,道若耶为了救只鹿曾孤身到蓬莱偷灵芝,却也还是活得好好的。这不过是只在这里待两日,他很放心,十分放心。且,叫了若耶来安慰我。   我十分无语,看了一眼碧泱,瞧着那方安静的脸,沉沉心,道:“罢了罢了,碧泱许久不这样开心,便也在此歇一歇罢。”   俊上也没耽搁,将那牵红线的“织布机”收入袖中,交代了两句,便没了影。   老奶奶不知何时进了院子,我从俊上给我的银袋里挑了一颗大银锭子放在她手里,请她给我们做顿饭。   若耶嚷嚷着要去帮忙,便把碧泱也拉着去了,很是理直气壮道:“碧泱,等着看本公...看小姐姐给你露一手。”   我瞧着这两个甚是欢快的背影,甚是羡慕得紧呐。   不多久,我捏了个诀飞身上树,在这大榕树上思考起仙生来。   茅檐低小。炊烟袅袅。池边青草。   眼前景物当真十分悦心,那厨房里还有若耶叽叽喳喳的声音时不时传开,道是让碧泱放些水、递个碟一类。   待她们几个将晚饭拾掇好,天色已然渐晚。若耶一身细汗,那娇嫩面容似染了红霞,两手扇着直道:“好热好累。”   我真心实意夸了一番她,虽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公主,但这厨艺着实厉害。   若耶待嘴里的饭咽完才嘻嘻道:“以往我偷跑出去,总是饿着。后来我惹到了灶头神,给灶头神当了很久的烧火丫头,这才学来的。”   碧泱端着碗一愣,静静看着她。   我也是未曾想到,若耶却像没事,一脸期待道:“碧泱,怎么样?喜欢吗?”   我有几分好奇碧泱的回答,便停下筷子看着他。   然,碧泱很是冷静,给我夹了一筷子菜,道:“没有不喜欢。”   甚好。甚好。   吃了饭,若耶拖着碧泱要去数萤火虫。老奶奶说,离这大榕树不远有一条清河,河两岸芦苇齐腰,有星星点点的萤光。   以往,幽冥虽有忘川河有彼岸花,但腐草为萤,幽冥从来不曾有过萤火虫。   碧泱那静静神色里,我瞧出了几分期待,也便随了他两。   今日十五,月圆高照。   溪河两岸流萤飞动,若耶拉着碧泱近前扑打,数万萤光眨闪,甚是沁心。   忽而,那闪动着的萤光字夜空中慢慢聚集起来,似是在组成一个图形。   我忙将若耶碧泱唤了回来,暗里起了一道仙障,道:“咱们先回去吧,明夜再来。”   若耶一扭身子,直勾勾看着那越来越多的萤火虫,“不要!”   凡有异象必有妖,此处临河,湿气繁重,虽适宜萤虫生长,但万万不会似星河坍塌之势般倾泻而出。   我静下来,同她商量:“若耶,此番异象不知是好是坏,咱...”   岂料她耍上了无赖,“不要不要就不要!”   那萤火微光拼成的图形见得我心下一惊,乃是一个巨大的骷髅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史上最强!武力值、颜值、金钱值这么强大的他,这方面也这么强?》 ☆、016跨年小剧场   地点:痴情司   人物:俊上、孟婉华、碧泱、若耶、作者君   作者君:大家好,欢迎来到亭……亭南阁北的直播现场《 一起回顾我们的2016》,今天非常荣幸邀请到了人间最为熟悉的两位神话人物,月老和孟婆。(紧紧握着话筒嗓音发抖)不好意思……有点小紧张……   若耶:(抢过话来)为什么,我凶么?   作者君:(转着话筒不知所措)不……不是……   孟婉华:(麻溜地喝了口茶)少君、碧泱,长成你们这样的,这么盯着人家,但凡是个人都没法正常思考。   若耶:(面露疑惑)咦,为什么?王叔和碧泱凶吗?   作者君:不……不是……   抢戏的场外导演:亭南你干什么呢!采访!采访懂吗!年终奖金还想要吗?   作者君:(恍然一悟)那个……今天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在这个即将过去的365天里,大家都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呢?(偷偷瞥了一眼面色发青的导演)那就从少君开始来谈谈吧。   俊上:(眼神深邃,凝思片刻,一本正经)遇到了命定之人。   【孟婉华、碧泱、若耶、作者君四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去】   若耶:(目瞪口呆)王叔……是我……吗?   【碧泱若无其事给若耶塞了颗糖】   俊上:(转向孟婉华,含情脉脉)婉华。   孟婉华:(端着茶的手一抖)哈哈哈,少君真幽默……真幽默……哈哈哈……   【作者君内心在流泪,这狗粮我不吃】   作者君:那么孟司神呢?   孟婉华:(喝口茶压了压惊,仔细想起来)这一年……(内心OS:本婆婆终于得见天日,不用受封印之苦了!)到也没什么记忆深刻的,就是碧泱又回来了。   作者君:没有……没有俊上少君吗?   【没有的话,回去怎么写八卦!怎么出八一八孟婆和月老的那些事!!!!】   孟婉华:哦……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作者君:(欣喜若狂)那具体怎么样的,哪一点记忆深刻?是初见,还是知道身份,还是他说买买买……   孟婉华:(看白痴般瞥了作者一眼)威名声赫六界的少君,居然还会女红?   【作者君默默吐了一口血,摔!你这让我怎么写!八卦啊八卦啊!!!】   俊上:(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么?那明日给你织一件。   孟婉华:啊?!   俊上:(微微再笑)妃色如何?与你玉钗相得益彰。   若耶、碧泱、作者君已被闪瞎眼。   抢戏的场外导演:亭南!吐什么血!年终奖!!   作者君:(摸了一嘴血)那咱们继续继续。碧泱和若耶呢?   碧泱:没有。   作者君:唉,怎么会没有……   若耶:哼!你这个记者真没眼力劲!碧泱说没有就是没有,怎么那么多废话!   作者君:……   孟婉华:(看了一眼碧泱,脸上笑意浮现)碧泱是个实在的孩子,明年再来问这个问题吧。   若耶哼哼还要说话,俊上轻飘飘咳了一声,她乖乖闭了嘴。   作者君:那若耶小公主呢?   若耶:没!有!   作者君:这……   俊上:下一个问题是对2017年的展望么?   作者君:对对!   俊上:(起身给作者倒了杯热茶)来者可追。   作者君:啊这个回答,真是一语双关啊!来者是谁!!谁追!!!!   孟婉华:(优雅的笑)作者君,俊上少君痴情司里有不少典籍,“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在书架上左侧第三格第八本三十二页。   俊上:第三格?昨日还在第八格。   孟婉华:(眼珠一转)碧泱最近醉心诗词……   俊上:(面无表情品茶)哦?是吗?那书上的桌脚印是碧泱所为?   孟婉华:(要是让俊上知道我情急之下找了本书垫桌脚,那不是自己找死)对!   俊上:(看了她一眼,沉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哪里学的……   作者君:(欲哭无泪)你们看一眼我啊!我还有采访任务啊!   碧泱:(微微一愣,掏出了一颗糖)给你。   作者君:呃?   碧泱:(一本正经)女孩子哭了,要哄。   若耶:(星星眼)碧泱~   作者君:甜!好甜!(口齿不清)碧泱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碧泱:(神色一暖)行人事,尽全力。虽天命如此,仍想多看一看。   作者君:呃……能具体说一说吗?   若耶:(不解)碧泱,这是什么意思?   碧泱:(一摇头)不知道。   作者君:……   ------------------   场外抢戏导演:主角!主角!重点!年终奖!   作者君:那么孟司神呢?   孟婉华:(摸摸下巴)2017年么,碧泱快快长大,仙力大涨,和某位同司人间缘分的少君身份换一换,让某位少君也来尝尝一天被骂九百九十九次的感受。   作者君:没了?   孟婉华:年轻人,不要太贪心。   作者君:(垂死挣扎中)比如说姻缘?   孟婉华:(细细一想)姻缘啊……   俊上:(微咳一声,盯着作者君)我在,还需姻缘?   作者君:(莫名全身一抖)是是……对对……少君……就是掌管姻缘。   孟婉华:(微咳两声)少君……   忽然,屋外噼里啪啦一阵炸响,声动九天。   作者君:啊啊啊,不好了,天界地震了!快跑啊!!   场外抢戏导演:好的。亭南,下一年你可以不用来上班了。   若耶趴着窗子上看了一眼:哇!碧泱快来看,好漂亮的烟火~   孟婉华:听说天界雾霾严重,不允许私放……谁这么大胆子?   若耶:咦!王叔,那朵烟花好像婉姨的剪影。   孟婉华:(探头去看)什么?   天河边,巨大烟火似光鹤直上天际,夜放千千万万火树银花。   俊上:美吗?   若耶:哇哇哇!好美好美!!   碧泱:……美。   孟婉华:果非凡境。   俊上走上前,与孟婉华并肩而立,“不及你。”   ——————————   【后记:场外导演场记摄影突发恶疾,被紧急送到了天宫医君处,据说是因为心脏糖分摄入太多,因为不可明说的原因,这一期节目最终未能播出。】 作者有话要说:  2016就要过去了,这一年发生了挺多事,丢了两个手机,平时关系尚可的朋友背后插刀,也真正领教了口蜜腹剑这个词…… 好在年底的时候,这篇文签约成功了。希望所有的小天使们,2017年都平平安安,做事顺意,努力有所得。发糖的小剧场,祝大家新的一年都甜甜甜。 ☆、017   我倒也管不得若耶愿不愿意,一手拉着一个起了仙决,欲往回撤。   然,那巨大的微光萤火骷髅已赶在了我面前,几下闪动,组成了一个诡异的笑脸。   还未反应过来,骷髅头已然破了仙障。我只觉眼前闪动着无数萤光,茫然没有焦点,迷蒙之中听见若耶慌乱的叫声,旋即如坠云雾,再没了意识。   眼前白雾遮眼,能看清的不过数丈之内景象。迷蒙之中,隐约可见老树枯枝盖顶,只觉天地间只有灰白两种颜色。   我褪下腕中赫鞭化作一柄利剑,剑身注满仙力,半分不敢懈怠。   走了半盏茶功夫,竟一直不见尽头。   林间也极其安静,只有脚踩潮叶的悉索之声。   “咔嚓”一响,似是踩到了何种易碎之物,紧接着便是刺耳尖锐的笑声传来,我心里惊了一惊。   这笑声不知源从何处,一声之后,便有千千万万笑声一起传开,似有垂髫孩童、又有豆蔻少女、还有年迈老妪。声音起伏回环,凄惨阴森,连这诡异森森的白雾都被这声音震得聚散不定、四下流走。   见再无其他异常,我便试着走了几步,脚下“咔嚓”声不断。只是脚底有厚厚一层白雾,即便踩上去散开了几分,却仍然看不清地下究竟是何。   我右肩胛骨忽的一痛,持剑右手一松,赫鞭长剑便抵到了地上。灵剑触地,仙晕震开数丈,地面落叶和白雾纷纷以席卷之势急速退去。   这一退,我正好看清了脚下那“咔嚓”声的源头。   一个。两个。三个。   一丈。两丈。三丈。   长得不见边际的人骨。   或者说,以死人颅骨铺成的一条路。   人骨路宽三尺,路旁用以抵挡颅骨瘫散的,是齐刷刷一排手骨,骨高没过膝盖。五根手指奋力向前,掌心朝向路面,似乎想死死抓住什么东西,似乎在挣扎、哭喊。   我只觉脑里哄地一声,一阵寒意从脚底慢慢流至头顶,全身酥麻似有密密麻麻蚂蚁爬过。   此时妖风乍起,自前方呼啸而来。风灌进颅骨之中,带起呜咽鬼音。   ————————————   我晃神之际,身子已被蚕丝缚住,待眼前白雾尽消,已经到了屋内。那凹凸不平的墙边,碧泱若耶静静立着。我出声叫了两声,却发现他们完全没有意识。   “不知阁下掳我两位朋友究竟为何?”我边说边试图召唤赫鞭,竟然发现全身仙术被禁。   眼前这人,不,这仙举着右手细细瞧着,右手的指甲比手指本身还长,是殷殷血色。   “为何?我仙鬼做事,需要缘由?”这嗓音沙哑、诡异,分辨不出男女。只是凭借血指甲同一双耳洞,我猜测她应当是位女仙鬼。   说完,左手一伸,原本立在墙边的碧泱被她吸到了跟前。她伸出右手,食指殷红指甲在碧泱脸上流走,“你不必遮掩,我知道你很紧张这个小娃娃。”话音刚落,指甲划开碧泱右脸颊,将沾了血的指甲送进嘴里吮吸起来。   碧泱和若耶此时都闭着双眼,但身子却是站立着,没有意识。我悄悄打量四周,此处似是在洞内,东南西北四方各点九盏手骨灯。五指稍拢成花苞形,燃灯需灯油,但这灯火却是悬空着从五指中心摇曳而出。   正北向有一方石塌,面前一张石桌,摆了一个倒放的头颅骨,颅骨内却插了几根细枝和几朵干枯的蓝花。自北面向西的墙壁上,画了壁画,壁画颜色昏暗,只隐约见得一只看似凶狠可怕的异兽,和一个提剑凌空的男子。奇怪的是,似乎那异兽眼角,竟有眼泪。   “你是谁?”   我只见眼前闪了一下,她已一手掐住我的下颚,低低笑着,但眼神里露出凶狠:“你没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我被她掐得呼吸不畅,断断续续问:“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做...做什么?”   她双眼亮了一下,长指甲一个一个敲在我脸上,甩了一下赤黑色的衣摆:“帮我做件事。”   世间有六界,有仙有灵有鬼。六界生灵总是有一定的秩序,并按照一定的秩序延续下去。但却还有一种生灵,仙鬼。顾名思义,似鬼似仙、又非鬼非仙。成仙鬼之前,必定要是修为极高的仙,自愿入鬼道。入鬼道之时,会经历细芒刺指、毒蚁噬心、断骨洗髓之痛,经此之后,容貌心性大变。此种痛楚,非寻常仙人所能承受。   她眼珠在我脸上流转,嘴角竟慢慢露出一丝笑,像是朋友间的友好交谈,淡淡道:“帮我杀个人,”眼神一动,自己摇摇头,“不,一个仙。”   我勉强喘了口气,盯着她:“为什么?”   她竟嘻嘻笑了出来,笑声里有几分少女的娇媚,血红指甲刮过我的额头:“因为,仙鬼是不能去往仙界的。”   “若我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她似乎也没被我激怒,眼角一瞥墙边的若耶,若耶便站在了我面前。她细细抚上若耶的脸,像是在端详一盘可口的点心:“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这小女娃倒是个人物,仙力卓然,若将她投进化仙鼎里,你猜能化得仙珠几颗?”   我怒气上头,死死盯着她:“你可知她是谁!”   她大笑出声,眯着眼睛:“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心下却有几分凉了。   “明日我放你出去,你若不想这两娃娃进化仙鼎便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孟、婉、华。”   最后叫着我的名字时,三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我自问千年来没结过什么仇人,可她这番要挟,却万万不是在开玩笑。   说着,细长指甲划开我的额头,只觉有一种力量自额头而入:“你若敢存半分通风报信的心思,我叫你亲眼看着他们死在你眼前。”   她划开我的额头,下了一种鬼术,她能见我所见之景,我亦能见她所见之景。   “杀谁?”   “流波山山主,季长意。”   犹如腊月天一盆冰水头顶浇下,只觉身子有些细微的颤抖,季长意?拂云游仙季长意?   季长意不是别人,正是祝南亭担心我看上的、那位温柔沉稳的至交好友。   她似乎早已猜到我会有此番神色,眼上浮现得意神情,伏在我耳畔轻轻道:“其实也不用你杀他,你只要将他引到这里便好。”   “然后呢?”   她显然有几分不高兴,直起身来,嗓音硬了几分:“你问题太多,你只需告诉他我叫堕沁红,再告诉他若想见到季长意,便跟你走。”   这下轮到我发懵了,我去找季长意,然后告诉他想见季长意便跟我走?   如非季长意疯了,便是堕沁红疯了。   “自明日算起,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我若没见到季长意,我那化仙鼎也该扫扫灰了。”   她打了一个响指,有数道亡灵自手骨灯中飘出来,分别围着碧泱和若耶绕圈。片刻之后,亡灵散去,碧泱和若耶各自被封在一道白茧之中,白茧高约八尺,颜色透白,散着森然鬼气。   “你...”我话未出口,额头猛然一痛,忽有画面浮现脑海。青色大方鼎、四角鼎环、环扣有鸟骨灯,鼎与人高处相当,下一刻,碧泱若耶竟被投了进去。   我闭眼睁眼,但眼前只是一脸冷笑的堕沁红。这是她在我额上下的鬼术!   但碧泱若耶确是不见了踪影。   “化仙鼎?”   “不错。以应万全,那俩娃娃便先委屈了。记着,三日之期。否则,我这攒骨冢攒人骨千万,也该试试仙骨的滋味了。”   堕沁红她不怕死,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但我却不行,她以碧泱若耶相要挟,我打不过她,更没有什么筹码。   俊上啊俊上,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攒骨冢地图篇正式开启~~ 《人间地图》今日头条:《耸人听闻!一仙女外出旅游误入陷阱,被逼至此?》 ☆、018   山郭城,绩麻庙。   堕沁红告诉我,这两日季长意会出现在绩麻庙,让我就在这里等。绩麻庙奉的是桑织娘娘,似乎今年收成不好,来进香许愿的人特别多。   我在庙前的茶楼要了一壶茶坐下,既期望他会出现,又期望他不要出现。   在祝联还活着的时候,便有拂云游仙季长意和南岳成君祝南亭的美誉。   我听得黑无常给我八卦过,季长意云游归来正巧遇上祝南亭与魇魅大战,那食人魇魅被他俩合力击杀。但季长意到底出现得太晚,没能救下祝南亭。祝南亭身死,季长意重伤。   祝南亭的尸身,正是季长意足踏五千石阶,不顾疾风暴雪,一步一个血脚印送回的南岳府邸。   黑无常后来跟我说,假若当时没有季长意,恐怕你那祝南亭连根骨头都没可能剩下,更别说还能封得个“御成君”的尊神。   他是祝南亭的至交挚友,没想到今天,我却要将他带往死路。   茶楼里人颇多,但大多都是乡野人,我待了三个时辰不曾见得有仙气的仙人。   忽而,额头一痛,堕沁红的声音传进了脑海里:“出茶楼,右转直行九里,会有一家裁缝店,他在那里。”   此刻我向个傀儡,一具行尸,被堕沁红掌控着。   按照她的指引,还在百米外,我便见到了一道峻拔的修长身影,月白色长衫,束发的云色发带长至腰下。他身边围着七八个孩童,在向他要果子。孩子得了果子,开心得朝他道谢,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一道冷意森森的声音灌入脑海:“快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一丈。两丈。三丈。   我一步步走过去,像是腿被灌了铅,六尺宽的石板路,走地异常艰难。   得了果子的孩子悉数散去,他已提脚超前走开几步,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来。   我与他相距不过几米,他眼眸清澈,继而微微放大,似乎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愣了半响,道:“你...孟姑娘?”   我伸手扶了扶额前用以遮盖鬼术的额饰,勉强笑道:“季仙长。”   我与他数百年前有过半面之缘,却难得他还记得我。他同白无常描述一样,眉目间似有云气,眉眼端正、面容温俏,有融释万物的温柔气息。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请了他到附近茶楼一叙。   茶水喝到第三壶,他摁住了我举杯的手,澄亮的眼珠看过来:“今日,孟姑娘与我不是偶遇,对吗?”   我噎了一口茶,心底叹了口气,终究是被他看穿了。   我放下茶杯,拨开额饰,露出指甲盖大小的鬼咒。见他双手一抖,颤声道:“孟姑娘能否把这额饰给我看看。”   额饰是堕沁红交给我的,露滴状食指顶大小,如血般红,晶莹剔透,里间有两丝白纹,一横一竖交叉为一个“十”字。   我摘下额饰递给他,他放在掌心里,眉头轻皱,眼神里闪过几分痛苦。茶楼外间下过雨,雨停后云层甚厚,斑驳房墙上的青苔绿得越发明显。   季长意眼里的痛苦并未褪去,蔓延至温润的脸上,脸部有微微的抽搐。我见着这番场景,脑海里却是堕沁红故意让我见的,她一身黑红色披风站在森森白骨树上,鬼风四起,得意狂笑的样子。   笑声徘徊攒骨冢,她嘴角慢慢弯起一个笑容,似是得意洋洋,又有些狠绝:“说!”   我虽不知她与季长意有何过往,但瞧着这情景,却不得不开了口。   “季仙长,在下受人之托,给你带句话。”   他抬头看向我,似乎有些期待:“她让我告诉你,她叫堕沁红。”另一句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季长意似乎看穿了我的思虑,尽量稳住颤抖的嗓音道:“堕沁红...还有呢?”   我沉了下心道:“她让你如果想活,就跟我走。”   岂料他将头一摇,肯定道:“不对,这不该是原话。”   我仔细思虑了一番,堕沁红让我说的,正是此句无疑。   “如果你想季长意活,就跟我走。”   “如果你想季长意活,就跟我走。”   堕沁红说完这一句,我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   季长意眼中痛苦之色褪去,布满疑云,片刻后,道:“是了。她可还向你提及其他?”   她想杀你,想叫你死。话到嘴边,却只能摇摇头。   他站起身来,眸光看向远处,道:“既是故人相邀,长意岂有不赴约的道理。孟姑娘,烦劳你了。”   实则回攒骨冢的路我全然不晓得,当日如何出的冢也是全然不记得的。   脑中轰然一阵细语,我重新倒了两杯茶,茶水七分满,待水温全然冷却之后,用食指将额间鬼咒划破,蘸血两滴滴入杯中。血水融合之后,我同他对视一眼,一人一杯饮尽。   不知哪里来的冷意惊得我睁开眼,四周景象一环顾,便知已经回了攒骨冢。我躺在地上,屋内仅有一张桌子,和一盏颅骨灯,那堕沁红和季长意半个影子都见不到。   想必是躺得久了,双腿酸麻,我摸了根骨头拄着出了门。此刻攒骨冢异常安静,没有亡灵呜咽,也没有鬼风四起。越是安静的地方,越有怪异。门外也是雾气弥漫,不辨昼夜。   一闪。两闪。三闪。   那白茫茫的阴森雾气里,隐隐约约见得几点绿光闪动。   我循着那幽光找了过去,瞧见一方古朴静谧的大殿。六扇开合的木门正有一扇留了条缝隙,有烛光流泻开来,我蹑手蹑脚探了过去。   却只见堕沁红一柄长剑抵在季长意脖颈,剑身充满戾气,只要她轻轻一划,只怕季长意必死无疑。   我将自己藏在阴影里,听着这两仙对话。   季长意还是微微笑着,将紧握着的手打开,上面放着的正是那枚额饰。我忙伸手一摸,那时他看完又还到我手里,不知何时竟又到了他手里。季长意道:“他在哪里?”   堕沁红将剑往前挪了几分,季长意脖颈被剑划破,隐约有一条细细的血印,他却毫不在意。嗓音有几分寒意:“他在哪!”   趁他不备,堕沁红一把抢过那血额饰,嘲笑道:“他?他是谁?”   我以为自己眼花,只见季长意头顶有黑气冒出,迅雷之势夺过堕沁红手中长剑,抵在了她咽喉,喘着粗气喝道:“他到底在哪!”   如此形势陡然逆转,我看的惊了,岂料身边流窜出一个模糊黑影,触到皮肤冷滑似冰蛇。一时未料到,手中骨棍咣当一声落地,滚下三级台阶。   造孽!逃已来不及。   我从容捡起骨棍,推开门走了出去。堕沁红哈哈大笑起来:“孟婉华,你这是来找死!”   说完右手五指大开,红色光泽迎面而来,我躲闪不及,被震得吐出血来。却还没完,这红光触及墙壁又反弹回来,光圈越缩越小,最后竟将我锁进红茧之中。   堕沁红将食指一弹,两侧墙壁竟左右一开,将我嵌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堕沁红似乎很满意,露出一个无妄的笑来。她转头看向季长意,头一转咽喉处正好碰到锋利刀刃上,也不顾在流血,嘲讽道:“怎么,让你说出季长意的名字,就这么难吗?”说着,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卧澜!”   季长意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眼睛里露出决绝杀意,与之前那温润的拂云游仙判若两人,啐了一口:“呸,提死人的名字做什么!”   我在红茧之内,听得清清楚楚,只觉脚下一麻,跌坐在地上。他的意思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阔别百年,故人容貌依旧,但为何称自己为死人?真相扑朔迷离,谁才是背后那只手?》 ☆、019   “叮”的一声,堕沁红以指尖弹剑,一个反身就将长剑夺到自己手里,厌恶道:“季长意的拂云,你不配沾手。”   我这才看清,那剑身纹有云纹,剑柄下三寸有一方一圆两孔,在剑尖往上两寸的地方,有一道弧形缺口。   眼前的季长意面露凶光,双手一合,身后黑烟四起,烟雾之中忽有两道红光化作利刃劈向堕沁红,黑烟四溢中红光慢慢显出形来,竟是一只异兽的双眼。   堕沁红直挺挺站着,双肩各挨了一刀,脸色一白。季长意面上得意,但下一刻笑意又慢慢收了回去。那利刃所劈之处,竟慢慢愈合了。   “你以为仙鬼是这么容易伤的?”堕沁红身子一震,适才没入身体的两道光反劈了回去。季长意侧身一躲,只划破了衣角。   季长意似乎未曾料到此番情景,道:“你千方百计找我来,究竟是为什么?”   堕沁红冷冷道:“卧澜,你用着季长意的身体这几百年,该有个了断。”   我脑子里已轰然炸开,但重击却还在后头,“南岳仙府祝南亭的心脏,也该还回来了。”   脑海里一片白。眼里一片白。心里一片白。   季长意的身体?祝南亭的...心...心脏?   这“季长意”似乎听到了极好听的笑话,笑得狷狂:“身体如何,心脏如何,今天我还要用你的眼睛!”身后那只异兽长啸一声,变作巨兽朝堕沁红扑了过去。   堕沁红露出鬼艳笑容,横手拈了墙上只手骨,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墙缝里。地底下。骨灯里。   冒出白灵千条,死死缠着那红眼异兽。   “季长意”的眼睛变成嗜血的红色,一脸不甘心的盯着堕沁红,狂吼道:“血滴里是他的游魂,你到底如何得来!”   堕沁红佯装惊讶,道:“呀,是吗?我不知道呢。”   见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我擦了擦眼,竟发现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泪水。   季长意原是流波山山主,流波山乃是海外仙山,远离人界天界。他心性随和,虽长居仙山,却也经常四方游历。正是如此,才在群暇山结识的祝南亭。   堕沁红同季长意争斗不休,眼见着那血滴坠被拂云一挑,在空中飘了一道弧线。“季长意”飞身去抢,堕沁红也有不甘,一排晃眼的人骨劈了过去。   两厢一击,正中坠子。血红坠子碎做几瓣散落在地上,遽尔化作猩红血滴,堕沁红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左躲。右闪。   上飘。下浮。   那两缕游魂奄奄,四处飘荡,似乎风一吹就要散了。   堕沁红、“季长意”都想去争,两道光一击,正不偏不倚击中了游魂。游魂没有即刻飘散,而是剧烈地抖动起来。   堕沁红喝季长意都停了手,似乎都在祈祷、祈祷游魂不要散。两人喃喃自语“不要不要”,面容凄苦。   我只觉被堕沁红下过鬼咒的地方痛如刀搅,从额头蔓延到胸口、手臂、双脚,紧紧抱着头嘶叫起来。   堕沁红与季长意在说着什么,我已全然听不到,只有无边的痛,和脑海里无边的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醒来,竟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庙里。破庙布满灰尘,一张木桌倒是干净。桌边倒塌的石墩上坐着个人,淡蓝色的衣服、坐下垂至脚踝的发带,我爬起来走了过去,竟是季长意!   叫了他半响,却像是完全没有见到我。我伸手想去拿桌上的拂云,却摸不到。我再试墙壁,无用;再试石子,无用。   恍惚间有堕沁红的声音响起,“那是季长意的记忆。”另有画面闪过脑海,她一脸狠笑,一掌将那两缕游魂拍进我额间。   原来,这竟然是季长意那残存的记忆么?   “季长意,看这是什么?”一个一身茜色衣衫的明艳少女举着一把树枝进了门,枝丫上挂满了鸡蛋般大小的红果子。   少女一脸开心,将果子递到季长意跟前:“我好不容易摘来的,尝尝。”   季长意笑笑,摘下两个,用衣袖擦了递给她一个,另一个放到了桌子上。   少女咬了一口,故意高声道:“呀,好甜!真的好甜,比蜜还甜。”   季长意起身帮她拂去头上的树叶碎屑,温声道:“瑰阳,等南山回来,我们便要回流波山,你呢?”   原来这明亮少女,是叫瑰阳。   瑰阳面上一怒,将咬了一半的果子甩在地上:“流波山、流波山,你就只知道回流波山,马上就是三界大会了,我们一块去看看好不好?”后面这两句话,带着撒娇的口吻。   季长意摇头笑道:“瑰阳,你又耍脾气了。”   瑰阳剁了一下脚,这脾气倒是与若耶相仿,捡起了摔在地上的果子,仙法弄干净后又接着吃起来,“你不去也行,那我回来再来找你。”   季长意似乎想要拒绝,但也只是眉间一笑,道:“随你吧。”   “额,这小哑巴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贪玩吧......”   瑰阳叽叽喳喳,季长意脸色稍冷,直直看着她:“瑰阳,南山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哑巴,不可口无遮拦,出口伤人。”   但瑰阳却一点不害怕,满不在乎道:“好好好,不说他小哑巴就是了。”   不久,破庙外传来了脚步声音,瑰阳伸长了脖子往屋外看去,拉长声音:“哎呀~小哑...小南山你终于回~来~啦~”   屋外晴朗风日,是个草满花堤的好时节。   我想见见他长得什么模样,但破庙忽然摇晃起来,似要坍塌,却见季长意还是端端正正坐着。   这不是地震,也非有异兽,乃是季长意此段记忆只到此为止。   ————————————————————   眼前画面一定,季长意手持长剑立在云头之上,一脸正肃地与眼前异兽对峙。   只见这异兽高大如象,双眼血亮,黑气环身。云头之下的山脚,横七竖八躺着些山民,鲜血染了一大片乌泱泱的红色。   季长意一挥长剑,云头之上的云层纷纷迅速移动,不到片刻,化作九柄云色长剑向异兽呼啸而去。云剑浩势强大,疾如劲风。   那异兽闷哼一声,继而狂怒,黑烟化作无数细细长长的小蛇朝季长意狂奔而来。这异兽乃是千年异兽,修为见识非季长意能及。云剑斩去不少小蛇,肩头却被咬伤。   异兽渐渐占了上风,得意道:“叫你多管闲事!人有什么好救的,你今日救他,明日他一样是死。你现在救他,百年后也是死。”   接着又咯咯笑了几声,笑声极其可怕:“死在我手里的生灵不计其数,有的生生怕死、有的活活吓死,还是你有趣,是自己来找死的!”   季长意右手幻出拂云,握紧道:“无需多言,一战便是。”   那异兽却似发现了什么,身上戾气重了几重,似有极大恨意:“拂云剑?真是凑巧!”那话音刚落,已是鬼气冲击,迎着季长意便去。   忽有一道红光划破云层而来,直直穿进了异兽的胸膛,有一个镇定有力的声音自远而近,道:“纵然是死,也不该你来定。”   我胸口心跳加速,这个声音是...是...   只见来人一定,稳稳立在季长意身边,略微有些不满意:“季长意,你怎么总是遇到麻烦。”   银色长衫微微一动,是祝南亭啊。   季长意微微喘着气,身形有些不稳:“即便不曾告诉你,你也还是寻来了。”   祝南亭右手一动,唤了一声“风度”,便只见劈向异兽的红光又飞了回来,落在手中化作一柄红伞。这异兽也是狡猾非常,趁着收伞之际,一溜烟便不见了。   祝南亭皱着眉头瞧着季长意,打量了片刻,道:“还好,伤得不重”。说完,便扶住他的肩膀落下了云头。   季长意一见地上躺着的人,也不顾肩上,三两步走了过去,“南山南山”地摇晃起来。   祝南亭无奈地扶起他,给卧南山灌了些仙力,不一会,这孩子便醒了过来。   卧南山生的很是乖巧,大眼薄唇,此时面容苍白,像只受伤的小鹿。   “南山,过来见过祝仙君。”   闻言,这孩子咚咚就给祝南亭磕了两个头。   祝南亭一愣,忙制住了,哈哈笑道:“原来这就是你收的徒弟,叫南山么?倒是乖巧,不过......”说着脸色一变,连着卧南山的脸色跟着一白。   “不过什么...”   不过他模样凉薄,恐非善类,你当小心。这话并不是我瞎猜的,乃是当时祝南亭告诉我的。他说他的至交收了个徒弟,他总觉得这徒弟面有凶相,只怕会有祸事。   但这些话祝南亭没有讲出来,而是道:“不过这天阴路滑的,你就给他穿这个?”   卧南山抿着嘴唇,沙哑道:“不冷。”   祝南亭又帮季长意检查了肩头,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你今日离开南岳府邸,恐不是专程来帮我的吧。”季长意帮卧南山包扎着胳膊,一边道。   祝南亭敲着手里的红玉伞,叹了口气:“哎,果然瞒不过你。”   季长意微微笑道:“是要去昆仑山吧。”   “季长意,你怎么又知道?”   “好了”,季长意给卧南山系好绳结,起身笑道:“去参加三界大会,寻常仙人品级不够修为不高,不可腾云直达,只怕要从昆仑山走天梯爬悬圃。”   祝南亭哀嚎了两声,自暴自弃,“还好你不去,不与我同路,否则这玲珑剔透的性格该抢了多少风头。”   季长意只是无奈摇头,开口道:“方才,还是谢谢。”   祝南亭摆摆手:“真要说谢,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帮我挡了洛河水府和陶唐之丘的提亲。”说着,又有几分严肃道:“他今日逃了,只怕日后会寻你报仇,你自己当心。”   季长意点头。   这之后他俩便到了别,季长意嘱咐他天界不同寻常,处事收敛些。祝南亭哈哈糊弄过去,一把红玉伞搁在季长意肩头,挑着眉道:“我见你眉间似有黑气,还是当心你自己吧。”   季长意推开红伞,笑道:“‘风度’?你取的名?”   祝南亭耍了一下红伞。   如行云流水。如飒沓流星。如疾风摘叶。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他一脸得意道:“风度翩翩,不才,正是在下。”   两人相对一笑,自此作别。   是以,才有了后来的诸多往事。祝南亭去了昆仑山,正是我与他一切恩怨纠葛的开始。   我想追着祝南亭去看看,但却是徒劳,季长意的记忆陡然一变,到了个月明星稀的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尘封百年往事又起波澜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020   屋内宽敞整洁,他站在窗前似乎在思考什么。   卧南山捧着一只香炉进来,恭敬叫了声:“师傅。”这时想必已是过了好多年,卧南山早已不是那个眉目间有些小心翼翼的小男孩,已渐渐长开,有了俊朗模样。   愣了一会儿,见季长意没有反应,卧南山又叫了一声。季长意回过头来,面色有些不对,但还是温声道:“南山,我有件东西要让你帮我去送一下。”   卧南山站直了身子,等着他吩咐。我从季长意残存的记忆里看到,这些年卧南山很懂事,总是乖乖听他的话,他吩咐的事也办得很好。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和一个半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道:“我有些事要拜托祝南亭仙君,你帮我把这个亲自交到他手里。”   卧南山一脸讶异。其实这委实算不得什么理由,身为仙人,前往南岳府邸不过盏茶功夫,哪里需要亲自去跑的道理。   季长意微微道:“此件事异常重要,不可耽搁。”   但卧南山一向听他的话,晚间收拾了东西,第二日就直奔南岳仙山。   到了卧南山离开的第五日,我方才知道,季长意这么做究竟为的什么。   雷劫。   身为仙人,他只历了一次地劫,还有两次,一次雷劫、一次天劫。而据他推演,第二次的劫数就在这几日。卧南山向来乖巧,但却一根筋。他故意支开卧南山,是担心这孩子做出什么事。   不知为何,我胸口一痛,像被铁锤击中,只觉全身一抖。不知是季长意的记忆如此,还是我自己出了问题。但下一刻,眼前一黑,参天黑木树下,卧南山匍匐在地上,一身的血。   边上立着的,正是那只被祝南亭一伞穿胸的异兽!   异兽拍着自己的肚子,响起可怕的咕噜声,道:“怎么,今天你那穿丧服的师傅,没跟你一起来?你同你那师傅还真像,好好地走自己的路就是了,偏偏要多管闲事。上回没能取了他的命,这次...”他说着,大笑起来。   卧南山蜷着身子往后挪,可这茫茫森林里的羊肠小道,他能挪到哪里。   见卧南山不说话,异兽一步步逼近:“你说我是先吃你的手、脚,还是头,还是一整个都吃了。”   这话听得我汗毛直立,但卧南山跟着季长意许多年,竟一点惧色也没有。   “不不,我应该留着你的头,扔到你师傅面前,看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再把他千刀万剐!”   卧南山终于开了口,叫道:“不!”   异兽狂笑起来:“你说不要,那我就偏要。”   只见黑影一动,到了跟前,卧南山终于留下泪来,摸出怀里季长意特意送给他的短剑,找准时机刺了过去。只要往左再一点点,就能刺中祝南亭穿胸而过的那个地方。但是没有机会了,异兽头顶有一条拇指粗细的信子蠕动过来,紧紧吸住了卧南山的头顶心,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起初卧南山还在挣扎,慢慢地,身体全然软了下来。他死了。   异兽才要离去,忽而看着卧南山那柄短剑愣了片刻。随即,他擦干净了剑上的血,一眨眼不见了。   从指间到头皮。从脚心到心口。   那犹如针刺的绵绵痛感传遍全身,我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这不是季长意的记忆,这是这异兽的。   可眼前光景如光闪动,我竟清清楚楚看见卧南山立在季长意床前!   季长意脸色惨白,浑身不可动弹,连话都不能开口说。这分明是历劫之后的样子!   卧南山给他掖了掖被角,道:“我才下了山,见到山顶忽有天雷劈下。可这星星明月都好好的,不该有什么惊雷。师傅,你历劫怎么不告诉我?”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和那个木盒放到桌上,道:“师傅,你不该瞒着我。”   季长意口不能言,只是闪动着眼珠,眼睛里有些歉意,又有几分欣慰。大概他想,南山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卧南山忽的跪了下来,把季长意弄得一愣。卧南山嗓音轻轻地,又坚定地说道:“师傅,我想换个名字,我想叫卧澜。”   久卧海云间,夜澜对南山。   季长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名字不过是一种称谓罢了。于是,卧南山成了卧澜。   可是,他哪里知道。他眼前的卧澜,是那只食人千万的异兽魇魅。   卧澜转过身,嘴角微微一动,勾起一丝狠笑。待再次转过来,又换做无辜模样:“师傅,我听说龙夫江里有一种鱼,历了雷劫的仙人喝那鱼骨汤一月,便可恢复如初。我帮你去找!”   季长意眼神一冷,示意他不许去。然而,卧澜去了,两日后便回来了。   他把季长意府里一尊青色大方鼎翻了出来,仔细擦着灰,连那鼎环上鸟骨的眼睛也擦得干干净净。   一边擦一边道:“师傅,今晚我就给你熬鱼骨。”   躺在床上的季长意微微笑了笑。   到了晚上,虽是墨云遮月,烛光晕笼的屋前,闪着无数黄绿的荧光。萤火虫在草丛里、樱树下飞舞。   静和古殿静卧在参天古木下,正堂有六扇开合的窗花木门。堂前一条开阔的石板路,两侧均是草木。呦呦蝉鸣中的萤影自在闪动,竹窗笼开暖黄烛光,不似人间景象。   卧澜果然在炉鼎下生了火,似乎有些小得意,还哼着调子。   水是雪水,鱼是深海赢鱼。火烧得很旺,鱼骨汤咕咕的煮着,冒着热气。   “季长意!”有些急促的声音破门而入。   ————————   是瑰阳。   季长意没法起身,也不能说话,只好朝她动了动眼珠。   瑰阳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脸色慌张:“雷劫...怎么弄成这样,我...我能帮你什么?”   “不用了。”卧澜端着鱼骨汤站在门口,淡淡开口。   说着就进了屋,舀一勺先吹冷了再喂给季长意。   季长意喝得辛苦,因为这着实难喝。   瑰阳在一旁叽叽咋咋,“没想到小南山长大了还会熬汤啊?哪天我历劫,你也给我熬一锅行不行?”   卧澜收走汤碗,坚决道:“不行。”   瑰阳一时气愤,追了出去,“哎哎,怎么就不行了!你这身衣裳还是我给你买的!”   “不行就是不行。”   “你穿的鞋也是我给你买的!”   “不行。”   “你师父季长意都......”   眼见瑰阳就要追他到炉鼎旁,他站住回头,将碗递了过去:“你把碗洗了,我就给你熬。还有,我是卧澜。”   “好好好,卧澜小仙童。”   瑰阳接过碗,还是像以前一样,想揉揉他的头。但这时的卧澜已经生生比瑰阳高出半个头了,她只好骂了一声“小鬼头”,接过碗转身走了。   如果她能再往前走几步,走到鼎边,就能发现鼎里除了赢鱼骨,还有九个精魄,九个五岁孩童的精魄。   往后一个月,卧澜每晚熬汤。季长意慢慢恢复起来。   之后的几年,卧澜负责了季长意的伙食。他总能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味道却还不错,连瑰阳都有些不挑刺了。   有时他们会出访名山,瑰阳偶尔会来,来的神秘,走得也神秘。这一次,季长意在河边救了个昏死过去的小仙。   我看着那躺在地上的红色身影,愣得不知该想什么。   因为那蜷缩在地一身惨状的小仙,不是别人,正是我,碧水溪旁被蜈蚣精折腾得没个人样的忘川司神孟婉华。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食人魔借身躯佯装乖徒为报仇 好师傅受重伤不辨真伪酿大错》 ☆、021   算起来,今日正是碧水溪我帮祝南亭挡了蜈蚣精那日,也正是我与祝南亭缘分早尽的由头。我记得白无常同我说过,我受伤那日半死不活的,没化成一具白骨,幸亏是季长意救了我。   我昏死过去不曾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以,那半面之缘,便正是如此。   只是当日种种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眼前,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我陷在回忆里,不料脑中剧痛,全身抽了三抽。眼前景物哗啦啦闪过,我晃着头细瞧,却还是在碧水溪,只不过不是我晕倒的那个地方。   那林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人,我走进了些,竟发现他们精魄早已被吸干,全死了。   潮叶上有声音传来,我压下眼前花枝,瞧见卧澜一脸享受重重的吸着气。那被他吸干魂魄的人样子极其难看,他冷哼了一声,一挥手清干净衣角鲜血和泥土。   茂林之下横枝遮眼,眼前一身黄衣的陶真真立在一颗云杉树上,抱着手臂道:“我追了你好些时日,那季长意怎么会收你这样一个徒弟?”   卧澜眼睛一斜,危险意味盯着陶真真,他负在身后的手起了一个阵法,朝陶真真挥了过去。   哗啦,那阵法直直劈了过去,劈中的陶真真却没了影。   正是我教她的那一招庄周幻境。   得意嬉笑声从卧澜身传来,躲在灌木丛后的陶真真显出真身来,“怎么,想杀我?”   然,卧澜是一只千年魇魅,魇,可进入人的梦境,知晓其心中所想。   卧澜并不蠢,方才那一招不过是个障眼法,实际上他早已探得陶真真的梦境。   唇起微澜,卧澜低低笑道:“你追我?为什么?”   陶真真并未回答,我猜他并非是追卧澜,乃是想把祝南亭相关的人和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卧澜却也没等他回答,接着道:“即便你不说,我知道,为了祝南亭。”   陶真真脸色一动,却又稳下来:“哦?你如何知晓?”   卧澜旁若无人的对着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挥了一掌,那死人黑烟一起,立刻成了一堆白骨瘫散在地。   陶真真惊呆了,手里的仙法已凝聚成型,正气凛然喝了句“看招”。随即,便冲了上来。   卧澜竟也没躲,受了她一掌,眯眯笑道:“无怪乎祝南亭心里一点没你,原来空有一副躯壳,却没脑子。”   这激将法很是管用,眼下,陶真真怒火腾了三丈,手上仙术重了几重。白光一过,仙刃直直飞来。卧澜这次躲开了,挑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你我打来打去有意思么?”   陶真真冷哼一声:“自然有意思,为人界除害,还正好拿着你的尸首到天宫请赏。”   卧澜一脸失望模样,摇头叹气,“哎,只可惜即便这样,那南岳祝南亭也还是看不上你。”   “闭嘴!”   林中树叶一动,卧澜眨眼间飘到了陶真真跟前。我擦亮了眼睛,亲眼见着卧澜原本突袭陶真真的手停在了心脏前三寸的地方,换做天真俊俏模样,“不妨你我做个交易。”   陶真真本就心性高傲,一副高高在上姿态,“我堂堂陶唐山主,与你这妖魔做交易?”   卧澜笑得全身抽动起来,抬眼定定道:“以祝南亭来赌如何?我赌我有办法让祝南亭娶你。”   陶真真脸上那不屑一顾的神色慢慢褪去,卧澜挑了挑眉,“如何?”   林间刮来一阵寒风,枯叶绿叶乱转,“唰啦唰啦”响起来。卧澜接着道:“我自有办法让祝南亭娶你,而你要做的很简单,只当今日从未见过我,即可。”   凝思。抿唇。纠结。   我在陶真真脸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片刻后她冷笑一声,目光恢复清明,“你以为祝南亭是谁?会听你的话?你又以为那孟婉华是省油的灯?”   卧澜慢慢勾起微笑,眯着眼,“今日他两个正好都受了重伤,孟婉华为了救祝南亭伤得不轻,我再稍加手段,自然几年都出不了府。祝南亭被夜鬼所烧摔下了悬崖,你若这时趁虚而入...”   陶真真讽刺一笑,“趁虚而入?即便我为祝南亭死了?他也未必会娶我。”   卧澜以手摸了摸下巴,思虑了两下,一脸高深道,“清醒的祝南亭自然不会娶你,不过要是不清醒的,那......”   一惊。一愣。一颤。   陶真真眼色换了几换。   “难道你与那孟婉华有瓜葛,否则...”   女人的直觉叫她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陶真真紧张起来。   卧澜忽而像被戳中,眼神狠厉,露出危险的意味:“哼!老子找了她几千年了,没想到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岂能放过!真是天意,天意!”   呵呵,我与他有仇?   活了一千多年,除了同祝南亭有些仇以外,孟婆我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待在幽冥。别说仇人,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陶真真思虑片刻,起了疑心:“几千年?那孟婉华此时还不到千岁,怎么可能?”   但这卧澜却冷笑了一声,顶上树枝有两只喜鹊叽叽喳喳。他猛地一覆手,喜鹊栽倒在地上,化成一堆粉末。   “你信不信又如何,本尊千年道行全毁,皆拜她所赐!只不过...”   他顿了顿,陶真真紧盯着他,急道:“只不过什么?”   卧澜似乎有些懊恼,眼神有些飘渺,似乎在追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只不过另外两个仇人,几千年来竟无半点消息。”   陶真真毕竟还未曾蠢到无可救药,疑虑越多:“另外两个?”   卧澜眉梢一斜,像是酝酿了几千年之久的恨意抑制不住流露出来,咬牙切齿:“天界俊上和魔尊重九霄!三人联手伤得我,你说我怎能放过!”   俊上现世后神隐成了月老,六界也没几人知晓,无消息当然正常。可魔界魔尊重九霄只是经常闭关,并非毫无消息。他这话,显然有些不对。   他装模作样很像,握紧成拳青筋暴起,连我都不禁怀疑起来,我难不成当真和他有仇。然,我十分肯定,我当真未曾见过他。更不可能在几千年前就结识什么少君、魔尊!   “既如此,你为何不杀了她?”   “杀?”他呵呵笑了起来,“比起让她就这么死掉,让她永远痛失所爱,岂不更有趣。”   说着那锋利的眼神似一把刀,似乎在回忆什么,嘴角一字字道:“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样的一番神色,陶真真有些动摇了。   只在她迟疑的当口,卧澜早已手起术法挥了过去,脸上笑得灿烂。他道:“你我各取所需,你得人我报仇。情字伤人,为了祝南亭,这区区疼痛想必你也是受得了的。”   场景到此戛然而止,我觉得胸中闷得喘不过气来。   ——————————   灯火流转。   瑰阳缠着季长意,想让他和她去一趟北冥。说是她家人给她定了一桩亲事,定了北冥海海君的长子傅酒。她从来没去过北冥,也未见过什么傅酒,想先去看看。   季长意没有答应,瑰阳哭得似乎想把天捅破,说第二日便是她的生辰了,她就只有这么个愿望,求他答应。   季长意没说答应,也没拒绝。   半夜他腾了云下山,我跟着他,见他敲开了方圆数十里唯一一户人家的门。   一位老婆婆隔着门警惕地问是谁,他说是迷路之人,寻个休息处。   老人家开了门缝,见了他的样貌之后,把他放了进去。   他帮这位婆婆治好的多年腿疾,又帮着婆婆唯一的亲人,五岁大的孙子治好痴呆症。婆婆感激地想给他跪拜,却被他制止了。   他向婆婆讨了一碗面粉,勉勉强强做了两碗长寿面。   卧澜和瑰阳见着这长寿面时,眼珠都快掉出来。说是面,倒不如说是面疙瘩。   看样子就知道味道一定不好,卧澜端着面到了门外,吃了第一口就吐了出来,但从第二口开始他竟然一声不吭吃完了。瑰阳吃了几口,像是噎住了,季长意笑笑拍她的背:“别急。”   边吃边说话。边笑边流泪。   瑰阳合着眼泪把面塞进嘴里,笑得一脸泪水,“季长意,我总算知道,你也是有缺点的。”   但他们这一趟北冥却并未去成,祝南亭找来了。   ——————————   祝南亭满身酒气地倒在流波山山门前,是瑰阳深一脚浅一脚地把他拽进去。   到了山内露华亭,季长意皱着眉看着祝南亭又灌了三壶酒,出手摁住壶口,“够了。”   祝南亭甩了甩头,嗤笑了一声:“季长意,做个游仙多好...多好...”   四十九。八十六。一百零一。   瑰阳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只好自己数着天上星星,数一下说一句“无聊”。   季长意问了半响,祝南亭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瑰阳往亭下的池子里丢了颗石子,道:“南岳仙府的祝南亭要成亲了,摆酒三十三天。听说,娶的是陶唐之丘的山主,叫什么来着。”猛地拍了拍脑袋,“是了,叫陶真真。”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预告:女主和卧澜有纠葛...... ☆、022   这下季长意愕然了,疑惑道:“倒是曾听南亭提起,只是我记得他口中的女子,是东岳幽冥府的司神,似乎姓孟。这?”   “呀,流星!”瑰阳一叫。季长意起身去看,祝南亭一把拉住他的衣裳,似醉非醉:“笔墨。”   待祝南亭最后一笔落下,我已满脸泪水。如果这并非季长意的记忆,只怕泪水早已滴在了画上,晕得不成样子。画中所画情景,正是那日昆仑山前,我与他初见时的模样。   我一身红衣在石阶上站着向上看,他立在石阶之上回头,拄着一把红玉伞遮在我头顶。   他静静看着这画,好大一会儿,忽然揉做一团,丢进了池子里。   我下水去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纸团慢慢浸入水里,一点办法都没有。   季长意并没有说话,微微叹息了一声,只在祝南亭不注意的时候,将人像捞了出来,用法术弄干收了起来。   祝南亭醉倒在亭子里,喃喃说着话,季长意让瑰阳把琴取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得季长意弹琴,指法熟练,拨弦如玉落,琴声铮然。琴名更闻,弹了一支《意平生》。   瑰阳听得有些眼红,掩去了声音里的哽咽:“季长意,要是以后我成亲了,你会不会也为我弹一只曲子。”   一揽。一收。一停。   季长意食指一拨,按下了最后一个调子,双手落在五弦上,道:“不会。”   瑰阳脸上挂着失落,季长意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会教你一只曲子。”瑰阳被他戏弄,眼睛里像是落入星星,凑上去吻了季长意一口。   祝南亭往后一倒,直直摔在了地上。任凭季长意和瑰阳怎么劝、怎么扶,祝南亭只是岿然不动。   无奈之下,季长意只好取出收好的更闻,又弹了几个简短的调子。   噔噔。叮叮。嗓嗓。   音调轻快,似在谈话。   不一会,祝南亭的风度凌空而出,伞面撑开绕着祝南亭转了好几个圈。   琴音与红伞于空中交汇,红伞似是不情愿地飞舞晃动,一直不肯落下。   季长意沉了一口气,嗓音提高几分:“风度,听话。”   最终却是红伞妥协了,变作个红枕头垫在祝南亭头下。   亭下池水荡来数道横波,我顺着这波纹看过去,早就睡下的卧澜正远远看着这处。太远看不清神情,只有灯光映照下玉色的脸庞一双黑眼珠黑得可怕。   眼前光景,是祝南亭脸色焦急地来找季长意。他问季长意,当年在碧水溪是否有见到过陶真真。季长意很肯定地摇头,见到的是幽冥府的司神孟婉华。祝南亭脸色十分不好,让他再仔细想想。   季长意再次肯定道:“不会错的,当时是忘川白无常给带回去的,还数落了好几句不是。我听得清楚,是孟婉华。当时她满身是伤,似经历过一场恶战,只怕要恢复很久才能痊愈。”   季长意果然良善,他说的数落,乃是白无常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祝南亭似被重击,不可置信道:“那这样说,真真从未出现过。也从未受伤,未毁容?”   季长意这话也听得一愣,抿着嘴唇仔仔细细回想着。实际上,在他做出这个表情时,祝南亭就已经知道了。季长意的记忆很好,也从来不会骗他。   卧南亭头一次,没喝完季长意酿的云梦酒就走了。出门的步伐,不似以往风流矫健。   ——————————   再一次在回忆里见到祝南亭,是他来找季长意,说拜访碧华元君府的时候,发现了那异兽的消息。   卧澜双眸一滞,有微微笑意浮现。   祝南亭和季长意依据受害凡人的消息一路追查,查到了苍山附近。天气冷寒,眼见要飘雪,季长意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摔倒。祝南亭忙伸手去扶,这一扶正好探到了季长意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他便变了脸色,刷白似苍雪。   我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他发现季长意体内竟然有上百个凡人精魄。而精魄存在的方式,竟然是吃进体内的。   他如何能相信他的至交挚友,竟会堕落至此,吸食人魄?   不能。不会。不该。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卧澜此时惊叫了起来,“山...山的北面好像有黑影飘了过去。”慌张模样装得竟十分相像。   季长意打算跟过去,祝南亭拉住了他:“你脸色不好,就留在这里。山腰处有间茅草亭,你我在那里会和。”   季长意还想说什么,但只觉脚下很虚,便也只好答应下来。   祝南亭,他想一个人静一静,理理思路,了解一些东西。   卧澜扶着季长意走向草亭,开口:“师傅,你说这回能杀了那异兽吗?”   季长意望了眼祝南亭追过去的方向,轻轻道:“也许吧。”   “那师傅为什么一定要追杀那异兽呢?”   季长意想了想道:“他坏了规则。”   “规则?”   “其一,我答应过秦岭镇的阿瑶姑娘,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于临终之人的交付,师傅既答应了她,又怎能不信守承诺。其二,人纵然有一死,但应该是自己选择,不应该由他人决定。六界有各自的生存规则,他食了人,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若还能一直逍遥,我天道颜面何存?”   卧澜装作思考的模样,接着问道:“那假如仙人也食人魂魄呢?”   季长意难得笑了笑:“这不可能。”   卧澜闪出一个冷笑,道:“万一呢,师傅?万一发生这种情况?”   季长意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便细细琢磨了片刻,道:“若当真如此,按照仙律,应当是剔除仙骨,入化仙鼎,受业火嗜心灰飞烟灭。”   卧澜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一把甩开季长意,喝到:“季长意,这可是你说的。”   季长意全然愣住了,一脸不解:“卧澜?”   卧澜脸上浮现出报复后的快感:“师傅?季长意?卧澜?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瞧瞧,本尊是谁!”   卧澜一声爆开,那隐藏在身体之下的魇魅现出原形来。   “你不必想了,你那好友祝南亭此刻正在追那道黑影呢?只怕他回来的时候,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天色低垂,北风呼啸,似乎要下雪了。   季长意一时站立不稳,找了颗树靠着,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掉出来:“卧澜呢?”   魇魅呵呵笑道:“卧澜?卧澜不就在你跟前吗?”   又故作恍然一悟的样子,“你说的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卧南山啊,早死了!你历劫时遣他下山那次就死了。”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嗓音变得温柔起来:“师傅,我熬的鱼骨汤好喝吗?那熬了九个小时,加了九个精魄的鱼骨汤,味道怎么样?”   灰白。梨白。雪白。   最后,他的脸色是毫无生机的苍白。   咕咚一声,季长意的拂云掉在了地上,他也顺着树干瘫坐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真相揭开的一天,又触动了谁的心弦?》 ☆、023   魇魅似乎很满意季长意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哎呀师傅,你怎么这么狼狈,你看这么干净透着仙气的衣服,居然都沾了泥了。”   季长意一脸的颓败,他全身都在颤抖,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魇魅竟又化作卧澜模样,高高在上俯视着他:“季长意,怨不得别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说着面露狠色,道:“你两百岁那年,杀了一只夜鬼还记得吗?”   季长意不住地摇头。   卧澜十分不满,哼道:“那时我费劲千辛万苦逃出渊底,只要再吸一个人的精魄就能修得人形!只要一个!成人之后就不用天天吸食!是你,是你多管闲事!害我至此!你当时多风光啊,两百岁,一个两百岁的黄毛小儿竟然击败了一只五千年的夜鬼!是你害了那些娃娃,是你害得我变成魇魅!这些,都是你害的。”   季长意身形摇晃,半天吐出一个字来:“孽障。”   卧澜一手掐了过去,脸色微愠:“那你岂不是孽障的师傅?孽障的师傅该是什么,孽障的师傅还是孽障!大孽障!”   又悠悠笑道,“你听,好像祝南亭快回来了呢?”   季长意的面色有几分舒缓,但几乎立刻就寡白起来。他想得不差,卧澜怎会轻易放过他。魇魅已将一根手指戳向了季长意的头顶心,就像当时对待卧澜那样。   魇魅面上是志得意满的狂笑,他似乎觉得有趣,又道:“好师傅,这是换魂。这一刻你还是季长意,下一刻可就是魇魅了。你猜猜你和祝南亭打起来,谁生谁死?”   他用了换魂,将他与季长意换了身份。而现在,他要让季长意和祝南亭自相残杀。   接着又道,“不过这次的换魂我稍微又做了那么一点点提升,二度换魂。要是祝南亭一剑刺中你的胸口,换魂二度开启。眼见着是他杀了魇魅,可死得却是他咯。”   季长意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才说出一句话:“你想报仇,找我就是!为何要牵连南亭!”   魇魅冷笑了一声:“师傅,欺师灭祖可是罪大恶极,徒弟怎能做出这大逆不道的事。”   接着又道,“待换魂结束,这世间便不再有卧澜了。南岳祝南亭和拂云季长意还是挚友,难道不好么?”   季长意笑了两声,这笑声叫人听来,无边无尽的剜心。   魇魅似乎还不满意,温声道:“原本,他今日是不用死的。只可惜,你们这样穷追不舍,自己来送死。对了,“他一顿,面上十分开心,“至于你说的牵连,这可就不对了。祝南亭挚爱害我损失千年道行,他的至交又害我失去成人的机会。你说,他今日是不是非死不可?”   祝南亭折回来时,见到才场景,便是“季长意”被“魇魅”死死掐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掌仙力劈了过去,砍了“魇魅”的一条手臂。   “季长意”脱了身,喘了喘气,后退几步,道:“当心。”   祝南亭“嗯”了一声,再起一掌直朝“魇魅”胸口劈去。季长意与祝南亭相识百年,一出手便知晓对方招式。所以,祝南亭如何厉害,却始终没有伤到“魇魅”要害。   却只见“季长意”将拂云剑朝他抛了过来,道:“胸口。”   祝南亭接了剑,仙力灌注剑身,散发着莹莹幽光。幽光越盛,便是持剑之人意念越强。   “魇魅”欲逃,“季长意”飞身挡了上去,撞上一道黑雾,栽了下来。   祝南亭一见,怒上心头,直直便朝“魇魅”胸口飞去。   底下,是怡然自得、擦着嘴角鲜血、乐得看戏的“季长意”。   神剑认主,剑身抖得不成样子,祝南亭起初拿捏不住。然,如何使唤拂云,是季长意亲自教授的,祝南亭哪里肯往其他方面想。拂云越挣扎,他仙力便更加一分。   “魇魅”他想开口说话,想叫一叫祝南亭的名字,可“季长意”哪里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想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祝南亭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黑雾之中,祝南亭看“魇魅”似乎在写着什么、画着什么,他持剑凌空刺过去的时候,正好劈开了“魇魅”写的字,是一个“逃”。祝南亭并没有多想,手里的拂云挥了过去,可是没有刺中。   祝南亭身后,站着腾云而上的“季长意”。他朝“魇魅”露出一个若朝阳般的笑,一只手就要向祝南亭背后袭去。   “魇魅”一分心,黑烟朝祝南亭背后急去。正好此时,拂云正中“魇魅”胸口。   可在祝南亭身后的“季长意”并没有下手,他不过声东击西。还装模作样地喘着气,说了一声“好”。   按照卧澜的计划,祝南亭刺中“魇魅”之后,换灵便会启动。那隐藏在“魇魅”体内的季长意便同祝南亭换了灵,杀的是“魇魅”,可死的却是卧南亭。   这一切,做的如此只好。只是不可能了。   刺中“魇魅”的时候,祝南亭看见“魇魅”眼角居然流了泪。   正是堕沁红攒骨冢上那副壁画场景。   下一秒,“魇魅”震开祝南亭,一双利爪自己戳进了胸口,血喷了出来。   温暖如他,怎么可能看着别人因他而死?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祝南亭。   祝南亭被震开数丈,却也惊住了。   那“季长意”呆呆立在云头,“魇魅”看着过去,露出一个笑,使了火咒,一团大火燃上全身。   歇了片刻,祝南亭飞身上去,想邀季长意同走。   却只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一个血窟窿出现在心脏的位置。   他慢慢转过身,是“季长意”。   “季......”   “季长意”似乎不想听他说话,一脸镇静地看着他:“嘘!是你杀了他哦!”   我已痛的不能呼吸,仿佛心脏全都绞在一起,结成一个死死的结。便是轻轻一吹,都痛至全身。   那大火烧了一盏茶时间,火焰慢慢熄了下去。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淡蓝色透亮珠子浮现在空中,周围还散发着仙气。那是季长意的仙珠。   祝南亭的神色我已没有勇气去看。   只飘了片刻,那珠子便在空中乱飞起来,好像在画着什么。   “季长意”被这吸引,也张望着看了过去。   祝南亭脸色似霜雪一般白,手里的拂云如一把普通的剑,掉了下去。   下一刻,拂云破雪一出,斩落雪万千,击中了季长意的仙珠。仙珠一破,砰的炸开,爆出无数碎片。   “季长意”愣了好久,忽地退了好几步,一脚踩上什么东西滑了一跤。他怒气一踢,以往季长意送给卧澜的的柳声笛断做两段,直直滚下了雪梯。   祝南亭还有着微弱气息,在仙珠出来的时候,他就都明白了,于是使唤拂云一击。   堕沁红手中的拂云,带有一道弧形缺口,便是这一击造成的。   祝南亭一身是血,嘴角讥诮,拼着微弱气息:“纵然是死,也不该是你来定。”   “季长意”远远望着掩在雪里的断笛,又看了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安静地飘着雪的雪空。   忽而,他往心脏处输着灵力,反反复复试了几次,脸色越来越差。终是捂着胸口跪了下来,像是有撕心裂肺的痛。   过了好一会儿,卧澜才喃喃自语,“季长意这颗心是用不了了。”   猛然间,他抬头看向了祝南亭,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慢慢爬了过去。   听了听。看了看。敲了敲。   他在祝南亭的心脏处反复做着这三个动作,笑得无邪。   祝南亭身上再出现了一个血窟窿,洞胸而过,只余一丝微弱气息。   我瞧见祝南亭染血的嘴唇在念着什么,埋在雪里的风度忽而飞出,绕着他急速转着圈。   风度护主,若是主人有难,具有灵气的神器会拼死一搏。卧澜受了重创,只要这一次能插进他的胸口,那么他决计活不了。   风度的颜色越来越艳,胜过殷殷红血,如急飞之光闪到了雪空。从长空斜下,这样力度与劲度的一击,哪怕会偏差一些,没那么精准,卧澜即便不会魂飞魄散也万万不能再活。   可,红玉伞没能再次插|进卧澜的胸口。   红伞凌空凝聚仙力,隐约已经见得蜕化出利刃模样。可也正是这无比强大而又熟悉不过的仙力,竟然凝聚起了季长意的两缕游魂。季长意抱着必死之心,让祝南亭全力一击,仙珠破碎,魂魄也尽数散去。可祝南亭与他乃是至交,哪怕只是对方的神器,侥幸残存下的游魂也感知到了这份熟悉的气息。   我看得真切,那游魂只是勉勉强强凑成两缕,颤颤巍巍依附在伞柄处。若无仙力牵引,只怕风一吹,便会消弭殆尽。   保住游魂与大战卧澜,只能选一个。若是保住游魂,祝南亭今日必死无疑。若是拼死一搏,卧澜必定魂飞魄散。   我生平第一次,从祝南亭的眼神里读出了不甘。   风度剧烈的挣扎着,已经幻化出的利刃尖,时而褪去时而幻出。卧澜猛地一惊,仰头去看,神色大愣,“季长意...游魂...”便也顾不得一手鲜血,腾空去抢。   风度忽而撑开,慢慢转了两圈。伞下罩住了拂云和两缕游魂。游魂聚到了伞内,伞骨一合,划破卧澜的衣角便破空而去,成一道红光消失在茫茫天际。   祝南亭这一生,最后一句话,语气高傲似天上月,“虽死,未悔。”   雪越下越大,大战之后的惨烈覆上落雪,消失得干干净净。   卧澜静静立着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祝南亭的心脏被他取了出来,他仔细盯着看了会儿,露出了一个像真的季长意一般的笑,干净温柔地没有一丝戾气:“这个好...这个新鲜,还能用。”   这一次,祝南亭连微弱气息都没有了。   飘飘扬扬的大雪直下,覆在苍山上,覆盖在祝南亭身上,白茫茫一片,像是人间白头,真干净。   季长意原是这样死的。   祝南亭原是这样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致歉信:由于编辑部所有记者编辑均已哭瞎,无法完成正常工作,故今日停刊一天,望您谅解! ☆、024   额头上的剧痛,将我生生拉了回来。   眼前面目全非,之前包裹我的红茧也早已褪去。碧泱和若耶立在我身前,紧绷着堤防眼前卧澜。   我想站起身来,腿起了一半又跌了下去。碧泱这才发现我醒了,忙回过头来扶住我。   “堕沁红呢?”我一开口,声音竟是抖着出来的。   碧泱暗了暗神色没有说话,若耶像是终于憋不住,将哭声放了出来,“瑰阳姐姐为了救我...被...被他们害死了。”   我身子一僵,用力握了握若耶,她感受到了异样,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做了个十分轻微的动作,暗示她不要多问。   卧澜哈哈狂笑,越过若耶,吹了吹拂云上的血珠,死死盯着我:“把你身上的游魂交出来,否则,死一个也是死,死四个还是死。”   我扶着碧泱,呸了一声:“你杀了季长意和祝南亭,如今还用着他们的身体,真恶心!死有什么可怕的,死了正好与他们作伴。先前我总以为是祝南亭负我,咽不下胸中一口气,错怪了他这几百年。如今知晓了这些,他不曾负我,也不负任何人。反正我活着这么些年,死了不过就是一堆白骨、一抔黄土,没什么遗憾惋惜的。”   “呸!贱人还敢说这些大言不惭的话!”   我这才看清,那角落里,陶真真手持玉沉砚一身戾气瞪着我。   碧泱身子一紧,朝着陶真真就挥去一招仙力。可毕竟力有不逮,半分作用也没有。   双眸怒火冲天,陶真真早已没了往日理智。她瞥了一眼碧泱,嘴角一斜,讽笑道:“怎么?一个帝昊不够,你这水性杨花的贱人不单勾|引俊上,连这小白脸也不放过?”   碧泱脸色发青,呼之欲出的怒火叫我强行摁了下来。   这番侮辱的话,如今早已激不起我半分怒意。手上赫鞭力道重了几重,此刻我头脑却是十分清晰。   “陶真真,你我这几百年的恩恩怨怨,今日该了了。”   卧澜面露杀意,与陶真真对视一眼,轻喝一声:“还真是一样的冥顽不灵,自己找死!”   “说笑了,你伤天害理,找死的是你!”   陶真真早已不管不顾念动灵语,剑阵呼啸而来。卧澜拿着季长意的拂云,故意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剑身擦净,二指宽的剑光耀得我眼眶有些生疼。   结界内红光黑影一阵翻飞,我身上被划开好几道血口。若耶和碧泱不是他两对手,便只能依靠若耶的神器时时逃脱。   卧澜冷笑两声,“怎么,比起五千年前,你的法力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侧着一躲,想起惨死的祝南亭和季长意,“若是五千年前我就认识你,你还能活到今日!”   卧澜手上起了一团火咒,眼神一狠,讽刺道:“可惜那时,堂堂天界少君和魔界魔尊,再加上一个你,也不能奈我何!”面上之得意,叫人恨不得一巴掌就拍死他。   我惨笑两声,“正好留待今日!”   卧澜狂笑起来,“既然是来送死,那可就怨不得旁人了!”旋即眼光如刃,恶狠狠道:“五千年前的账,也该算算了!”   陶真真趁我不备长剑携势而来,嗓音又狠又冷:“取你贱命,为南亭报仇!”   他两前后夹击,我躲闪不及,肩头中了陶真真一剑。   卧澜哈哈大笑,拂云剑压着碧泱和若耶上前,“这小丫头是个人物,这小子如此拼命,看来很重视你。先杀哪一个比较好?”   我微微笑着,索性将赫鞭神剑往地上一扔,捂住肩上的伤口,笑道:“横竖今日都是死,不如就大家一起。你若敢伤他们当中任何一人,我立刻毁了这游魂。”   话尽,将两缕游魂化作两颗珠子,紧紧握在手里。   卧澜神色十分狰狞,拂云贴近了碧泱脖颈一分。我用力一捏,珠子发出轻响,静静道:“不妨你试试。再有,”我顿了顿,“游魂入我体内我怎能不动点手脚,若是你想杀我夺魂,最好就省省。我若死,魂必灭。”   卧澜眉头聚成峰,手下加重了力道,若耶痛的呼叫了两声。陶真真不管不顾,长剑起惊风,朝着我斩了过来。见我不为所动,卧澜及时弹开了那仙术。   “你!”陶真真怒瞪着卧澜。   “两缕游魂换他们两个。”   卧澜身上戾气渐消,似乎在思索。若耶抿着嘴唇不敢哭出来,止不住的摇头,“婉姨,不要...不要...”   碧泱眉头紧皱,虽未开口,但那神色分明在告诉我不要。   “换不换?”   卧澜面色阴晴不定,迟迟不开口。   陶真真大喝道:“不行!”眼前一花,疾风驶来,转眼间,还在滴血的剑身再次没入了我肩头。   我盯着她,直直开口:“这魇魅身上用的是祝南亭的心脏,你知道罢?”   她脸上神色一晃,“什么?”   “祝南亭临死前还有着微弱气息,是这魇魅取了他的心,用了这几百年。”   她身体不能支撑,往后一退,没入我体内的剑抽了回去。玉沉砚带出一剑殷殷红血,痛得我全身抖了一下。   “你说谎!你说谎!”她发疯似的还要来刺,我瞥了一眼卧澜,一捏手中珠子,卧澜甩了一掌过去,摔在地上。   “蠢。”   陶真真不能相信,剑锋转向了卧澜。几招过后,卧澜轻蔑道:“是又如何?”说着他指了指胸口的位置,“那你知道那狗屁祝南亭心上人是谁?这心里几百年想的是谁?”   她的脸色从怒气红变得寡白,嘶吼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除了我还能是谁!”   说着便扑了上去。卧澜哈哈大笑起来,他知道陶真真最大的软肋是什么,笑眯眯摇头,戳着心口:“可这里半点你都没有。”   陶真真气不过,那仙术朝着卧澜胸口急去。他打定了主意陶真真不会真动手,笑眯眯站立着不动,道:“反正这是那祝南亭的心。”   她脸色惨白,及时收手,仙术反弹回来吐了一大口血。她瘫坐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狂笑,“可笑我竟然帮你害了那么多人命,哈哈哈......”   狂笑了几声,她猛然停住了,眼中早已不复清明悲戚眼色,泪水淌过孤注一掷的笑靥:“不,是你!我第一次见他就已心许,若不是你的出现,他怎么三番两次拒绝我陶唐之丘的提亲!孟婉华,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是我,他最终娶了的人也是我!为了他,我可以舍弃一切!你呢,你能做什么?你不是后悔遗憾吗,那我今日就成全你!”   看向我的眼神俨然失了心智的样子。我稳住身子,看着她不管不顾朝提剑朝我奔了过来。原以为得知真相后,她能与我联手同卧澜一战,可我到底低估了祝南亭在她心中的分量,以及…   ...对我的恨。   有缘无分,不如无缘。有分无缘,最是弄人。   我苦笑了几声,我为他能做什么?看尽人间冷暖的忘川司神孟婆,哪怕是在如今这样的境地,也想能夺得一线生机,好好活下去。   沉了一口气,我看向卧澜,奋力捏紧了手中游魂珠。   狂风大作,树叶来了一场叶雨。卧澜的魅信子伸向陶真真时,她还不能置信。最后掉落下来时,眼珠瞪得大大的,看着卧澜心口的位置。   卧澜看着我,眸起危险意味,“只能换一个。”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泪水遮得眼前一片朦胧,再次加重了手中力度,“要么两个,要么同归于尽!黄泉路上,大家一起也不寂寞。”   卧澜脸色几转,最后一扫脸上戾气,笑道:“同归于尽是么,也好。”语毕,启动阵法,以火咒包围。   “你!”   卧澜冷哼一声,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珠子,复而低低笑道:“不妨这样,让你选人生不太容易,选人死如何?今日是季...不..我那好师傅的生辰,本尊破例做一回善人。你们三人我只要一个人的性命,祭他在天之灵。我数到三,选一个。如若不然,今日四具仙骨贺他生辰,倒是百年难得的重礼。他一定十分欢喜,永世难安。”   被他挟持着的碧泱和若耶都重重地抖了抖,难以控制的脸色一僵。   那温柔笑意褪去,道:“这小姑娘身份不凡,这小子对你又极为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所言不差,若耶身份尊贵,倘若她出了差错,我孟婉华连着整个幽冥府都得连着陪葬。再有,她自小便没了母亲,原本就该多得一分宠,我既承了她一声“婉姨”,焉有不庇护小辈的道理。   而碧泱是对我最重要的人,在他替我挡了陶真真那一掌时,我就发过誓,日后我不会再让碧泱受到任何伤害。   “一...”   他平稳的嗓音一出,我全身微微颤抖,掌内沁出无数细汗,握得这珠子已有些滚烫。   碧泱使劲挣扎起来,冷冷道:“换你和若耶。”   我看了过去,熊熊火咒中的碧泱一身蓝衫翻飞,铺面而来的热浪像极了那时陶真真的万树焦花。他从小就只会为我考虑,如今已经会想到若耶,很好。   若耶的哭声愈盛,一张花儿一样的脸上眼泪肆流,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二!”   卧澜音调猛然斗转,嗓音里浸透着玩弄人于股掌之间的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陶真真。。。唉。。。。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择决,是世间最痛苦的事》 ☆、025   远处猛地刮来一阵冷风,风一路流窜进早已作古的骷髅头,又带起初入攒骨冢时的呜咽鬼音。   这一次,这声音却并非是那样阴森恐怖,像是无数只手,奋力拍打着一座永远无法开启的青铜门,声嘶力竭中带着无尽的绝望。   “三”字还未出口,我道:“事到如今你以为我怕死?这攒骨冢人骨千千万万,谁会知道还有一位小公主?碧泱已为我死过一次,还在乎这第二次?倒是你,千辛万苦寻到了季长意的两缕游魂,没想到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可惜啊!你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算赔上我几个的性命与你同归于尽,也不可谓不值!”   手中珠脆声才起,卧澜脸色一僵。   “慢着!”   他撤开火咒,放了碧泱若耶,身似游龙一晃,眨眼间便到了我跟前,死死扼住我的手腕。右手钝痛,珠子一掉,被他抢了过去,呢喃着“还好还好”。   我朝他俩使了个眼色,示意快逃!能逃一个是一个,活着才能报仇。   然,这魇魅怎么会甘心被我胁迫,才得了珠子,双手化出一个阵法,将碧泱若耶缚住,皮笑肉不笑:“妄想同我做交易?愚蠢 。”   头顶一缕白光现出,长长的信子伸到了碧泱和若耶的头顶上。   吸食神识!   他得意地朝我示威,我重拾赫鞭,冷声道:“我竟然会信你,是我愚蠢!”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长信子光晕颤动,碧泱若耶于空中不停的挣扎。   我静静站着,半分惧色也没有。不到片刻,他神色大惊,急忙停住了。   卧澜一把掐住我的咽喉,睚眦目裂,“臭婆娘你做了什么!游魂怎么会在他们身上!”   我浑浑噩噩记恨了这两百年,终于觉得在今日才清醒过来。生如何,死又如何?   手上的珠子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游魂早在我从回忆中出来时,就暗中放到了碧泱若耶的身上。兵不厌诈,若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岂不白白辜负了人界送我的诸多“谬赞”。   我面对着碧泱和若耶,被掐得不能呼吸,但拼了仙力把他们推出去。挣扎着双手在掌心划了个血十字,念起仙决。   “生不得所,死欲扬声。与尔共消,自伤其灵。甘被刳肠,遂天地性!”   全身血液倒流,混合仙力与封印,自眉心破额而出,急速封了个血印,将他们隔在结界外。   卧澜神色大骇,“自损印?”   我吐着字:“你..休想...活...”   这印是自损印,痴情司内我偷偷看了俊上的古籍学来的。以血祭出的神印,只有创印和施印者才能解。即便施印者死了,这印也不会消失。   若今日当真天要亡我,不幸没了性命,碧泱若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想想这一生最终是与如此异兽死在一处,多少有些不甘心。   我看见碧泱疯了似的想救我,想破开结界,把卧澜那根吸食神识的信子砍去。我给了他一个十分歉疚的眼神,小的时候看着他一个可爱的胖吉娃娃,像是在养孩子。   他救了我一次,哪里还能有第二次呢。   而今日,除非我死,哪怕有再多的不甘心,也绝不会放过卧澜。   碧泱被结界反弹吐了好几口血,血喷在湛蓝色的衣角,十分炸眼。若耶一边哭着想救我,一边又试图阻止碧泱。   卧澜又给了我几掌,只是嘴中腥甜。   施印者受伤愈重,这印便愈加牢固。   最后这一掌,正好摔到了结界边,我死撑着转过身。   “快走!若耶,帮...我照顾碧泱...”话混血而出,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口中温热液体咽不回去,可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我素来无亲人,只有一个碧泱如今也托俊上的福有了人形,如今我孑然一身,倒也是没什么牵挂了。   料想中鱼死网破的结局并没有到来,眼前白光轰然一闪,卧澜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是俊上。   他先是定定看着我,继而皱着眉,脸色有些难看。   岂料卧澜瘫倒在地,打量了半天,忽而仰天长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你,是你!你们...好啊...“他指着我,又指了一下俊上,狂笑道:“两个了...还差一个,今日就来齐了......”一双仇恨眼睛死死瞪着俊上,疯言疯语说着奇怪的话。   他心有不甘,又挥来一个阵法。俊上只是一扬袖,那阵法便消失得没了踪影。   卧澜笑得猖狂,“那时你们没能杀了我,这次...”话音未落,他突然鱼跃而起,以迅雷之势结了一个威力无穷的阵法,劈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催动仙术,还未出手,俊上一手搂住我,敛眉瞥了我一眼。   他看着卧澜,冷声道:“在我面前猖狂,你算什么东西。”   俊上手中白光一闪,一道十字扬了过去,卧澜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摔了下去,被仙罩所笼。   卧澜几次试图破开那仙罩,见此法行不通,脸上浮现出渗人笑意,闭眼念叨起什么来。   便是在结界之内,我亦能感受到外界强大气流扭转。我半肩头血靠在他身上,从未觉得如此疲倦。他将搂住我的左手圈紧了些,体内有源源不断的仙力输入。   我抽动着一张僵硬的嘴,想向他道声谢,他却是平视卧澜,音调有些起伏,“闭嘴!”   顷刻之间,天地变色,结界外黑云翻滚,那浓得化不开的巨大云浪里,有无数骷髅头状的白灵嘶吼着往结界冲。   死在卧澜和陶真真手里的那些人。   这些魂灵生前惨死,死后被卧澜用来化灵不得安息,虽然瑰阳将其尸身禁固在攒骨冢内,以防其祸害人间,但已成恶灵。   俊上忽而一侧头,温热的气息呼在耳旁,“困么?那就睡吧。接下来的场景,并不美好。”   我强力撑着一双沉重的双眼皮,死死拽住他的手,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他似乎叹了一声,将我往他怀里一拉,重心靠在他身上,腾出手来覆在我眼睛上,“耳听,别看。”   风啸声。凄吼声。惨叫声。   俊上的五指并拢得见不到一丝光亮,掌内有些冷,黑暗之中只听得结界外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此起彼伏。还听见俊上说了一个“散”字,浑身聚起强大仙流,继而四散开来。   “睁眼吧。”他将手挪开,轻声道。   黑云渐渐褪去,晴天朗日。   那仙罩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卧澜瘫在地上,似乎只剩了一口气。   却还是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输了又如何,本尊有这么多条性命陪葬,老子也不亏!”   俊上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拂云剑,递到我手上,剑柄下方还有残存的血迹,不知是谁的。俊上即便在同卧澜大战,也不曾停下为我输送仙力。眼下,握着这拂云剑,再精神不过。   卧澜脸色有一刹那的惊慌,一眨眼,志得意满狂笑起来:“好啊!被你看穿了!那些凡人的魂魄最纯净的一缕就在这颗心里,怎么,想要么?”   我身子无法抑制地抖了一惊,祝南亭...的心里?   “来啊,杀了我,就能让那些魂灵安息。来啊。”他挑衅看着我,用手戳着心脏的位置,“怎么,下不了手?舍不得?”   手里的拂云剑像有千斤那样沉,我茫然地看了一眼俊上,本想从他那里得来些建议。他只是静静看了我一眼,如深潭般幽深的眼珠里,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有。可这这简单的一眼,我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决定终究是要自己决定,有些恩怨也终归要自己了结。旁人,无法插手。   我静静看着卧澜,“听闻当时祝南亭死后,尸身是季长意送回的南岳府?”   他微微笑着一张脸,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祝南亭的尸身?哈哈哈哈……谁能想到本尊为妖为魔几千年,到还有一日能得仙封,受凡人供奉享人间香火。不妨告诉你,那金漆塑身的巍峨神像里,供奉的可是老子的原身。对着一只妖魅叩拜祭奠了几百年,真是可笑!神又如何样,仙又如何?痛快!痛快!”   我慢慢冷下来,微微颤抖的身子剧烈晃动起来,俊上搂着我,手下用力,有一股强大的内力传来。流遍全身,很强势,也很暖和。   “南岳府那么多神仙,竟没有谁认出那不是祝南亭?”   卧澜唇起讽笑:“季长意一步一个血脚印送回去的,你觉得有谁会怀疑?”说着他似乎回想了一下,“啊,是有那么一个。祝南亭有恩于那小子,所以那小子悲恸之余也多了个心。不过……”   他顿住了,一脸惋惜,“不过怀疑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待在了这里。”   食指一下一下戳着心窝。   卧澜似乎觉得这些真相还不够,眯笑着盯着我,道:“想来,这世上倒是有一个人能认出,只可惜……”他停住了不再往下说。   是了,这世上唯一能认出他的那个人,那时恨他入骨,自以为认清了他忘恩负义的真面目,恨不得将他碾碎剁烂。   “所以,这颗心可是你的老情人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啊。”   卧澜似乎料定我不会出手,咳嗽两声,左手覆上心脏的位置,接着道:“孟婉华,你猜猜,这颗心里你占了几成?想要解救那些愚蠢的魂魄,还是保护着他仅存的这颗心?”   我握住拂云,没有再掉半颗泪。   如此场景像极了两百年前那一幕,祝南亭在游魂和大战中的不甘。在生死面前,道义与情义究竟该如何抉择。   拂云剑刃上的缺口白光一晃,我提着手顺着剑柄看了下去。依旧锋利的刃尖儿,季长意亲手刻下的三卷云纹...当年便是这把仙剑,亲自击碎了主人季长意的仙珠,如今却还要亲自断送祝南亭仅存于世的一颗心。   如今我握着它,竟能感受到它内里剧烈的挣扎。主人的至交,它是认识的啊!   见我没有动静,卧澜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神仙就是虚伪,一个个道貌岸然。不是号称至交吗,祝南亭还不是杀了季长意。不是自认为搭救众生吗,那因你们送命的那些凡人又是如何?神?仙?呸!难道你们这些自诩神仙所标榜的道义,就是亲手了结至交友人的性命?孟婉华,你下的了手吗?能吗?敢吗?舍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俊上啊,您老总算出现了。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情义还是道义?》 ☆、026   卧澜嗤笑癫狂,我死命握着手里的拂云。只不过是静思片刻的时间,竟像过了万年那样久,久得五感皆无七情全消。若是还能有机会,我只想亲口问一句祝南亭,可曾有过哪怕一丝后悔,于我又是否有过一丝遗憾。   可无论会是怎样的回答,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面前卧澜那张脸满是讥诮不屑,我侧身微微道:“少君,烦劳你了。”   身边人未曾说话,一只手覆上了我握拂云的手,强势霸道的仙力灌入体内。   我这么稍微一用力,拂云似急飞之光,携万千仙力笔直奔去。这纠葛百年抑或千年的爱恨恩怨,终在今日有个了断。拂云洞胸而过,将那颗心穿了个通透。   抱歉。   我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一步步走了过去,一把拔出拂云,“我忘川司神孟婉华心狠手辣、歹毒之至,不曾知晓什么神仙道义。南岳仙君祝南亭与我有同宗之义,既是故交,他生前未竟之愿,我来;未成之事,我做。不是人人皆谓女子之心毒如蛇蝎么?今日种种,你记清楚了,悖德背义取你性命的,是我孟、婉、华。”   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自心脏里飞出来,这卧澜不可置信地匍倒在地,瞪大眼珠,“你...你好歹…毒...”   死得很不甘心。   俊上起了一个法阵,将陶真真尸体旁的玉沉砚收了回来。他看着剑身上的血,又低眉看了看我染血半身的惨状,道:“看来夜弦所言非虚,不惹一身伤,的确不是孟婉华。”   我整个人都没了重心,只觉天旋地转,耳鸣目炫,向前栽了过去。   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我垂了垂眼,哑声道:“拜托了。”   结界破开,闭眼之际,耳侧传来若耶放肆的哭声。   ——————————   我昏睡了十日,这十日里做了许多梦。梦见祝南亭好端端的坐在树梢,说摆酒八十一天不够,说碧泱那臭小子一直摆着脸要怎么取悦,说俊上长得太危险还是不请了......   我躺在草地上听他瞎扯,时不时笑答两句。   他朝我伸过手来,眉梢似春水初起,唇边笑意漾开,“婉华你看,彼岸花都开了。”   我笑着伸手去拉,十指相扣得正高兴,眼前的祝南亭却猛然换了张脸。   俊上那张脸十分平静,只是身后的碧泱若耶紧绷脸色,似春风绿岸,终于缓了下来。   “醒了?”   我歉意地点点头,放开了紧握着俊上的手,低声道:“抱歉,唐突了。”   不知这话是有哪里不对,他握着我的手一紧,才又放开,“吐字清晰,还能道歉,并无大碍。”   醒来后,我在人间客栈直直躺了三天,身上受的重伤竟然莫名其妙好了,能把半截身子已入黄土的人拉回来,足见俊上颇有能耐。   三天里,我不吃不喝不说话。   第四日,俊上没敲房门,直接就进了屋,将一个血滴坠放到桌上:“季长意有些话想对你说。”   殷红的血。亮透的坠。   堕沁红以心头血做的血滴坠已碎,现下这个不知道是俊上怎么做的。   我迷糊之中,一咕噜翻起身来。那凝在血滴坠里的,是季长意的两缕游魂。他身体还在,若是将魂魄放进去静养,兴许、兴许像碧泱一样,俊上能帮他恢复如初。   “不。”游魂在血滴里游走,组成了一个“不”字。   “为什么!”   “没有意义”,他写到。   是啊,我忘了他是谁。他是拂云游仙,是温如春风的季长意。那具身体食过魂魄,还亲手杀了祝南亭。他怎么肯呢。   血滴里又写道,“南亭”。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道:“明日便去。”   “谢谢”,他写。   在攒骨冢待久了,像是几百年没有见过晴天、白云、绿叶。我把窗子推开,热闹街巷的喧闹声悉数落尽耳中。包子铺的小儿子不肯吆喝,被老爹急声训斥;肉铺老板手起刀落,夸耀着自己“斤斤准”;胭脂摊前的二八少女笑吟吟地试着颜色,引得隔壁书画摊前的俊俏小哥看呆了神;谢家小女又偷溜出府被二哥正面撞上,撒娇耍赖扮委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以往觉得这些声音十分聒噪扰耳,如今却觉得十分踏实十分可爱。   奈何桥上往来幽魂,总在追问生于世的意思。可人生于世,为己生为己活,不愧天道不愧人伦,不就是意义吗?   ————————   我琢磨了几下,这才想起该向俊上道个谢。要不是那日他来得及时,只怕如今我也只剩一堆白骨了。   我在楼下桌前找到他,真心实意说道:“俊上,那日,多谢了。”   他举着酒杯回过头来,淡淡看着我:“那时,你是真想死?”   我给自己倒了杯酒,连着喝了几盅,到底是千杯不醉的酒鬼,只觉这酒味同清水:“哪里,只是心想有若耶做见证,也想为自己博一个身后美名。若是有幸,也能像少君一样,得立个一祠半庙,正一正忘川司神|的|名头。”   这话说得嘴中略苦,我抬手又饮了一杯,挡住了俊上的目光。   酒至三巡而无味,又找店小二添了两壶。小二苦着一张要哭的脸,说这几日的酒都叫俊上一个人给喝得差不多,白天也喝晚上也喝,原本以为我是来劝他少喝些的,哪知也是个酒鬼。   见我茫然看着他,俊上饮尽杯中酒,打发走了小二,道了句:“杜康解忧,岂有不爱之理。”   他定定看着我,见我毫无停下的意思,摁住酒杯:“走吧。”   “什么?”   “御成君庙。”   我愣了愣,低声道:“谢谢。”   ——————————   虞光山,御成君庙。   是有两百年了,两百年未曾见过了。   山腰伫立着的一座庙,香火不旺,通往庙宇的路旁,连杂草都长得有三岁孩童深。山中断落的枯枝残石,已然长满了青苔。   踏进庙门口,依稀可辨的香炉鼎斜倒在地,本该香火不断的炉鼎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想必是听到脚步声,庙内东西两侧的古松树上,吱吱呀呀惊起无数乌鸦,翅膀扑打在树上,古老的松针叶和灰尘簌簌落了厚厚一层。正堂里破败不堪,正中央那金漆护身的神像,挂满了蜘蛛网。   陶真真爱他如此,却怎会将这府庙放任成如此地步?可这一切,我却不再想知晓了。   那神像里塑封的,是卧澜的真身,难怪竟然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我看着手里的拂云剑,化了一个阵法,长剑携凌厉寒光直入,巨大光圈波动四方,屋内灰尘纷纷落了下来。落不尽的灰尘里,神像砰然碎裂,散座无数金色齑粉,慢慢消散在屋内。   俊上一挥袖,那原本空置着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尊神像,比原来那尊多了英气正气。我昏睡的时日里,他亲自到天界找了神君以祝南亭身前衣冠重铸了神像。   原来金漆护身的祝南亭,竟是这般正经模样。   我撕下一角裙角,顺着神像一一给擦干净,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待直起身来,竟已是半夜十分。   庙中枯叶杂草,我拜托了俊上。只见他手一挥,便是整洁澄亮的一座庙,半分荒芜的痕迹也没有。   我上了香,点了烛台。那红血滴动了起来,季长意的两缕游魂挣扎而出,飘到了神像眼前。   我眼眶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俊上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我存了半分侥幸,开口求道:“有没有可能...”   能......活过来。   他转头看着我,没说话,也没反应,只是那眼神分明已经告诉我。   不可能。   身侧猛的一冷,我手忙脚乱擦了擦眼泪。那黑无常背着手慢悠悠地出来了,很不好意思的咳了咳:“你就别急着抹眼泪,反正这回丢脸都丟到整个天界了。”   我愣了一愣。   黑无常一边扼腕,一边叹道:“也不知是哪位尊神的好主意,你这回在攒骨冢的所见所闻,我们可是一下眼睛都不眨地看完的。”说着,又叹口气,装模作样:“看来,那个谁也不是负心汉,不过被那卧澜和恶毒的女人蒙了眼。你眼光也还是可以的。”   我原本悲哀满腔的心情,被他这一搅,甚有几分生气。   却见他对俊上道:“俊上少君,你要的东西帮你带来了。这一摊子的事儿,我就先撤了。”   又朝祝南亭的神像作了个揖。愣了片刻,奇怪地笑了一声,“以往错怪你了,如今云开月明,珍重吧。”   说完,看了看我,没像以往摆个高深莫测的笑,反倒眸光几闪,话到嘴边几次,才道:“拿着。”旋即,便消失了。   是那时祝南亭丢进池子里又被季长意捡起的那幅画。   俊上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终究未道一字。   是拂煞灯。   天界用以拂去鬼怪煞气的圣物。   我惊诧地看着他,他微咳一声,“御成君府庙是天界所封,如此破败也是天界之责。”   我将拂煞灯点燃至于龛前,灯火明亮,那两缕游魂竟落尽了灯芯里。待游魂完全落尽,那烛火又亮了一番。   俊上似乎并不意外,道:“此前御成君庙被卧澜蓄意破坏,才致破败至此。如今有拂煞拂云相护,也好。”   我欲开口说话,却见得那拂煞灯内烛火摇曳不定,慢慢地,组成了三个字,“对不起”。   是季长意。   风吹了进来,神像前的其他烛火左摇右摆,似乎是在否定这句话。   那堂中屡屡青烟袅袅而上,于神像前浮现两行字:“不曾怪。不曾悔。”   拂煞灯火沉寂了几下,又跳跃起来,出现一个颜筋柳骨般的“好”字。   青烟浮动,化作字句:“一如当时。虽无琴酒。不欠南风。”   还是拂云游仙,还是南岳仙君。还是更闻起,还是风度在。   那字句慢慢散去,我手里那幅画像,落到了地上。我弯腰去捡,见上面的空白处现出字句。   “一场缘,两心牵,三生四海结红鸾。   五更鹧鸪天,六道梦华年。   七弦八书,亭南锦书传。   九曲音声断,十里忘川寒。   百般念,千回怨。万种过往,终道是缘浅。   万云天,千山连。百般思量,独坐饮悲欢。   十指绕心燃,九转梦魂参。   八夜七灯,阁北枯灯伴。   六长长长散,五朝朝朝观。   四水眠,三声慢,两盏一壶酿离散。”   所道千言万语,终究再无一“忆”。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数字辞里面找一找,作者君私心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里面啦~攒骨冢篇差不多就要结束了,长舒一口气......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盘点六界最扎心的100句情话,第六句就哭了!》 ☆、027   这些字句并不是当年画像上的那些,可我知道这是祝南亭所写。祝南亭的文采,连天界秉笔仙官都不敢造次。这样文采笔法,我一看便知。一个个念完,字迹似风起落叶一个一个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两句话,“无数歉意,请清香一炷,各行前程。如此,便忘了吧。”   这番话,还是风流恣意、洒脱不羁的祝联祝南亭。   他让我给他上一炷香,将以往一一忘尽。   待字句显现完,整张画纸忽的空白一片,好似那些只是我的错觉。   心中早似热油浇心,纸上吧嗒落了一滴泪,泪滴晕开一朵小小的彼岸花模样来。风一吹,手里的画纸自己烧了起来。最后,连半点纸灰都不曾留下。   我给他上了香,拜了几拜。我一个人在府庙待了好些时日,自言自语说了好些话。第八日日头,俊上破了结界站在我跟前。我抬头看了上去,他脸色微微有些发冷,“该走了。”   我眼神越过他,看着那半点祝南亭潇洒模样都没有的漆身金像。   这一生大约不会再见了,保重啊。   其后过往,我不曾亲眼所见,却知晓了大概。   说自我踏入攒骨冢那刻起,天宫的人就从头到尾知晓了。俊上往天宫凤凰台上放了面镜子,那镜子里的景象正是我一举一动。   到了最后季长意同祝南亭双双死了的时候,凤凰台上的女仙们早已泣不成声。   俊上请旨,天帝盛恩,拂煞灯特意批了下来。祝南亭、瑰阳、季长意均得撰书立著,得上神厚飨。陶真真虽有太乙天尊求情,却被俊上一桩桩一件件罪论驳得哑口无言,被除仙籍,永世受轮回之苦。至于卧澜,魂飞魄散永堕阎罗。   离了人界,若耶一路上同俊上赌气,埋怨他不带她去府庙。碧泱终于自己先开了回口,道:“堕沁红?瑰阳?究竟是谁?”   俊上看了我一眼,道:“天界五帝中青帝小女儿,瑰阳公主,神界封号‘沁’。”   若耶一双眼珠还是通红的:“王叔,瑰阳姐姐从前那样可爱,不许我叫她姑姑,怎...怎会甘愿为仙鬼?仙鬼不该是厉害无比?”   俊上眼神里有些闪动,“她死是因为她想死。”   “为什么?”   “因为她杀不了卧澜,只有等一个机缘。而等来的人,是不会让卧澜活着的。”   我一愣:“是我?”   “不错。”   可她既然是青帝家的公主,以她的身份何须化作仙鬼,想要卧澜死乃是易如反掌的事。   俊上看着脚下万里山河,道:“以这百年来季长意的行事名声来看,没有哪路神仙会相信,拂云游游仙季长意是魇魅所变。”   若耶似乎明白了些,迷糊道:“可王叔,仙鬼堕沁红为什么杀不了卧澜?还有婉姨为什么会是那个机缘呢?”这一问倒是问出了我的疑惑。   俊上轻飘飘道:“第一个,因为仙鬼一旦选择了杀神杀仙,便会同对方一起魂飞魄散。但卧澜用的,是季长意的身体,哪怕瑰阳自己魂散,也不会真的杀他。”   “至于第二,因为这世上,就算不要命也要杀了卧澜的人,除了瑰阳,只有一个人。”   我沉默着不说话。   忽而又想起卧澜那番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卧澜曾说我同他有仇,我原以为这是谎话。可攒骨冢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俊上似乎料到我会问,眼睛平视前方,平平道:“你同他的仇家长得像。”   我话还未出口,他似乎仔细想了想措辞,又开口:“或者就是也未可知。”   我苦笑两声,倘若我五千年前就有能力同他一战。那么日后,陶真真还会是我对手?无意识的,嗓音便有些诘问,“少君,还请言明。”   俊上十分坦然地看着我,看了我两眼:“不过想来是他认错人罢了。”   任凭我如何再问,他已经充耳不闻,不再回答。见着脚下风物,不是去往西方天地的路,乃是回天宫的路,细细想了想,方才恍然大悟。   俊上让我帮他做的事,根本不是所谓的去瀛洲,正是去了这一桩往事。   我仔细揣摩着字句,有些试探性开口:“这才是你让我所帮忙的事?”   他眼眸动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并未否认,“是也不是。”   接着道:“成仙鬼后,瑰阳神族身份既失,又无法离开攒骨冢,百年来做过许多努力,却始终毫无所获。但虽如此,还是历经磨难假借魔族之口传话,‘拂云死,风度灭。长亭无春风,白骨正浓’。”   我听得有些疑惑,“假借魔族之口?”如何传?又传至何处?   俊上脸上微微动了动,神色明灭难辨,难以揣摩是什么意思,“这其中诸多关窍,非三言两语能说清。若所料不差,日后你自会明白。”   若耶抢着接过话来,“王叔,那瑰阳姐姐...”   俊上从袖口拿出一个鹅黄色的袋子来,道:“她的仙珠在此,仙魄也尚存,兴许百年千年,就能再塑仙身。”   我只觉这阴霾着的天终于有一束光照了进来,虽然不亮,却终于不再阴沉灰暗。   心下才安,碧泱已抓着我的手,轻轻地、意为安慰地拍了拍。我笑着摇摇头,“没事。”   话才说完,脚下一踉跄,眼前一黑,栽了过去。   ————————   揉着一颗仿若巨石般的脑袋醒过来,只见碧泱安静地在一旁守着我。   碧泱脸色一动,“醒了?”   我点点头。   我悄悄打量着这屋子,乃是俊上的痴情司。正是先前魁星宴,我住的那一间。   攒骨冢的回忆铺天盖地袭来,我半倚在床头发愣。碧泱紧紧握着我的手,冰冷眼珠里透露出担忧意味。   我揉揉他的头,嘴里发干,“碧泱,在我身边是不是特别辛苦?说不定哪一天就没了命。”我仰头看着这素雅别致的帐顶,自嘲一声:“断尽世间尘缘的孟婆,竟会如此不如意。”   碧泱摇头,手上力道加重,道:“没有。”   我盯着他,他接着道:“没有辛苦。”   过了大半天,竟一直不见俊上。而这痴情司内又向来无半个仙子仙童,我疑惑了两句,碧泱神色不太自然。   我再三出声,他才犹犹豫豫说俊上不在天界。俊上以往也常常不在天界,可因是他的私事,碧泱从来不会如此神色。现如今他此番神情,此事必定与我有关。   还没来得及问出声,屋中闯进了一位仙君。   帝昊一脸见到救星的模样,直直朝床边扑了过来。然被碧泱跟前一站,撞飞回去几步。他这回倒没同碧泱计较,一手拨开他,一边道:“姑奶奶你可算醒了。”   我有些迷茫,问道:“先别姑奶奶的乱叫,俊上在哪?”   帝昊没答。却是一句话做三句叹:“之前在痴情司,你是不是签过人间姻缘?”   我眯着眼睛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只不过不是在痴情司,那时在人界小旅店,我见俊上手下翻飞,签了一桩的那回。那时他欲言又止,莫非是我牵错了?   我才将头一点,帝昊一脸哀嚎样,“孟婉华,你闯大祸了!”   帝昊说,那女子本与将军青媒竹马,他们本该长相守一生,然我将女子的姻缘错牵给了皇帝。将军痛失所爱,女子深宫受困。所以后来将军发动政变,酿成一场一场蛮荒埋白骨的惨战。   帝昊悠悠说完。我愣了一愣,我果真是斩断尘缘的好手。   “那有何补救之策?”碧泱听完问道。   帝昊看了我一眼,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此事因情而起,自该因情而灭。”   他话音刚落,我愣道:“让将军爱上皇帝如何?”   帝昊一道白眼生生能把我劈了,我忙换道:“那,那就皇帝爱上将军好了。”此话一出,帝昊毫不留情一招浮影罩使来,劈得我险些又要晕过去。   他说将军与女子姻缘已错,若是再强行改回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为今之计,便只好错上加错,将将军的心思转移到我身上。   帝昊认定我孟婆是一个敢作敢当的巾帼,自作主张决定把我送入人间,以一年为限,一年之内定要那将军爱上我,否则我就等着找死吧。   帝昊说他是好人,所以都不忍见我一妙龄姑娘白白殒命,于是就想出这么个好招来。恰好,有一个对他十分花痴的姑娘气数已尽,我正好能托身在她身上,完成我这光辉的使命。   原本若是不慎牵错了线,俊上是能再给牵回去的。可我是忘川司掌孟婆一职的司神,本自断尘念,在我手中结下的缘孽,万万是改不了的。   正是如此,这是我的过错,但痴情司司神却有失察之罪。   是以,俊上并非仅仅是离开了天界,而是去了人间。   了这桩红尘姻缘,渡一回桃花劫。   帝昊出门之前,有意地看了我一眼,还装模作样感叹了几句俊上真是大度一类的话。随即,往桌上搁了一个东西。   那圆形盒子杯盖大小,白玉雕刻,盒盖上纹了青花。我将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枚红玉吊坠。精巧细致,仅拇指大小。坠子是一把倒立闭着的红伞,一根红线系着。   是祝联的风度。   我对着那坠子看了半响,双手将红线绕在脖颈后,已经准备带上。   愣了许久,将它好生放在玉盒里,收了起来。   碧泱眨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珠看着我,疑惑不解。   我帮他理了理被帝昊撞的有微微凌乱的头发,指着胸口道:“他在这里,”又指着那盒子,“不在这里。他给我风度,并非让我不忘。是让我不失了风度,随意风流而活。”   碧泱似乎在思索着这句话,转而问道:“他,是谁?”   窗外俊上养的流莺清脆地叫了起来,接着有几声凤鸣声起,清风拂过,窗上树影幢幢摇晃,天光铺进屋子来,一屋的好韶光。   我笑笑,并未回答他,道:“若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渡劫渡劫...掐指一算今儿是除夕啊!祝各位小天使门新春大吉大利,事事顺意~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某女仙不负众望又闯祸 赴人间渡劫难月老好担当》 ☆、028   睁开眼的一刹那,不是如想象中的强光刺眼,亦不是满眼的金碧辉煌,见到头顶上方四四方方的黑,和一张很是熟悉的俊脸。   离开天宫之时,帝昊难得脸上有了几分潇洒之色,道:“此番前往人界,你需谨记你只有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内需让将军爱上你,否则战争启动,人间浩劫。连俊上都保不了你。”   我虽一点把握也没有,但这是我酿的祸,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见帝昊半分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我便知他还有事。   他支支吾吾道:“实则此次去往人间,我给你备了份大礼。诶,你别着急,待到了人间子自会知晓。”   此刻我晓得了,这哪是大礼,确是豪华重礼。   因我头顶上的这张脸,是一位熟人。   痴情司司神,俊上是也。   这姻缘虽是我错签,但俊上却有失察之罪,这才一并被罚下界来。   但俊上见我睁眼,一脸僵住,我眨了眨眼,踟蹰片刻,开口:“少君,别来无恙。”   只见俊上面色已经不僵,而是十十的面如死灰了。莫不是这话太伤人了,难道我睡到午时了!赶紧咳了咳,打量周围,我躺在一个细细长长的空间里,一动,身上竟还盖着重重的珠宝:“俊上,搭把手。”   那张和俊上像极的脸一抽,凉莫嗓音传来:“婉华?”   我大喜:“快快把我拉起来,这都是个什么地方。”   却只见他疑惑加冷漠,果然将手伸给我,手感略凉,掌中粗糙有茧。   待我看清周围一切后,生生呆滞半响。很不凑巧,我身处灵堂,更不凑巧,我是从棺木中起来的。   灵堂之上的的笙箫鼓乐在一时间内立时止住,眼前的白绸悠悠荡荡,燃着的白烛倏然熄灭。   堂中众人惊恐看了我片刻后,活见鬼似的狂奔而去。我向着他们狂奔而去的门口看去,屋外是白茫茫的大雪。   我脑中哄了片刻,“你...你不会就是那位将军吧?”我顺手拿起祭桌上的一块糖糕丢进嘴里,出声问道。   俊上看陌生人似的盯了我半响,沉沉道:“俊上?”这绝不是月老那温润莫测的嗓音,是冷,如雪一般的冷。   我这厢还有些发懵,却见许久不见的黑无常从灵堂里的白烛中现出形来。我也不顾许多,急急问道:“他便是那将军?”   “不错。”   “是俊上?”   “不错。”   “为何不记得我?”   “不知道。”   见我怒火冲天,黑无常这才摇着扇子慢慢道:“一则,这是你闯的祸,需要你来解。二则,若是俊上什么都记得,这厢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他话锋一转,“他虽是俊上托身,心性却是大不一样。你无法使用仙法,这劫便当真是要你自己渡了。”   我还想问他,他已钻入烛火之中,回了幽冥。   忽觉一道冷冷的目光看过来,我晃了晃神,俊上那眼神真是比冰雪还冷:“你在同谁说话?”   我哑了一下,面无惧色地看着他:“幽冥的黑无常。”   他眼眸似冰,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吩咐了下人将我送回房去。但我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哪里有人敢接近我。一个个的,畏缩着不敢上前。   我再拿了一块供在灵堂前的甜糕,拍拍手道:“不必了,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走就是了。”   我诈尸这件事,在很长时间内都成为邺城最热门的话题。以至于人民群众纷纷发扬我知道的你一定不知道,那就一定要让你知道的精神,又是对我泼狗血,又是去东岳大帝庙求圣符。   折腾了半月有余,众人终于接受了我又活过来这个事实,纷纷觉得开了眼界,文人们也开始着手人鬼情未了的话本创作。   我也不愿意追究我这具身体的本君是如何陨逝,但我自菱花镜中看得现下模样时,仍旧长时间不能平静。这张脸,实在是,同我那张脸一模一样!   想一想,孟婆爱上月老?月老恋上孟婆?   我确实是孟婉华。我上面还有个姐姐,孟翎华,也就是被我不小心牵错线如今深得皇帝宠爱的婉妃。   俊上托身之人正是那将军,乃是卿家独子,卿商。   我和姐姐都是这卿家隔了不知几代的表亲。见到我诈尸这种奇观居然没被吓跑,可见此人真真是极有胆量。   自我醒来后,卿商只是头几次来看过我,见我是真活过来后就没怎么关心过我。卿商有个老母亲,很慈祥的老妇人。   我琢磨着要打动一个人,应该从先打动他身边的人开始,于是决定采取怀柔包围战术。所以无事便去至善堂中找老太太聊天。   隆冬时节,我从城外摘了一束红艳艳的红梅给老太太送去,温婉道:姑母,你瞧这红梅是不比往年更盛!”   老太太温和却又精明的眼神一抖,着小丫头接了过去,道:“婉华自醒来倒是不一样了,旧年你都不喜这梅花的。”   我扶着她坐下,故作高深道:“姑母,婉华鬼门关走了一遭,许多事也就看得更清了。”她也不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有几分安慰。   我想了想,装作不经意开口:“姑母,表哥今日忙吗?”   老太太眼神中重重一叹,语气带着世事的沧桑:“他啊!”便也不接着说下去。   “表哥怎的还不娶妻?”我孝顺地给她奉了杯茶,随意问道。   老太太重重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有几分发怵,嗓音带着慈母的关切,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无奈:“多好的姑娘啊!翎华......”后面两字是在喉咙里发出,浑浊听不清,我却还是从老太太那惋惜的眼神中猜了出来。   卿商是镇国将军,年底才回的邺城,结果这刚回来就赶上了我的丧事。这几日他还在京中任职,领着兵士操练。   边上服侍我的小丫头叫姵儿,没事就给我讲生前做过的那些破事。撒泼耍赖坏姻缘,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趁着众人夜晚熟睡,我将俊上给我的蓝花楹自瓶中取出,在我住的琼英堂前种下。三日后,这蓝花楹便其叶蓁蓁,其花耀耀。花枝上,我留了三百六十朵楹花。花期亦如人期,只记一年。   众人都对这株从未见过的树感到惊奇,但在我巧舌如簧的解释下,大家也都没有什么觉得不妥,反正我都能从灵堂上醒来,半夜再种了树也就没有太大的触动了。卿商一幅冷淡的样子,看了树一眼,再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我坚持着每夜帮他熬粥的习惯,不是我的厨艺有多好,只是觉得大多数感情都是这么滋生的。   端着熬好的墨鱼羹敲开他的房门时,他正在灯下研究兵法,昏黄烛光下,他褪下一身轩昂金甲,一件纯白长衫外罩一件大黑袍子,神情认真,却也是俊赫。   我咳了咳,试图让他注意到我,但他半点抬颌的意思也没有,烛光映在一侧脸颊上,真是俊啊!不禁想着若是坐着的是俊上,那还不知该如何?   “我熬的墨鱼羹,夜深,你喝一点吧。”将碗轻轻搁在桌上,立在一边看他看书。   却只听得他淡淡道:“冬夜凛冽,这些事留给老李做。”不是在建议,而是命令。连看都不看那粥一眼。我兀自笑了笑,帮他挑了挑烛心:“人总该找些事做对不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己所欲,勿复于人施。”   第二日,我去他书房中,那只双鲤戏荷的白瓷碗依旧静静立在桌上,碗中的墨鱼羹,半点未动过。   姵儿心直口快,不满道:“表小姐为了熬这墨鱼羹花了那么多心思,手上都被刮出好几道伤口......”我笑着端走碗,想要打动一个人,哪有这样容易。   以后的时日,我每夜都为他熬煮稀粥,尽管他从未喝过一口。   人间的好处是,能见得四季循环,正如此时屋外下起大雪,飘飘荡荡恣意妄为。姵儿给我找了件厚厚的狐裘,流彩暗花云的缎面,十分好看。   事实证明,我虽然懂得多,但却对于改变现状完全无招。我试着找他聊天,但他很忙;试着给他做件袍子,但他不喜欢青色。总之,能用四个字概括:毫无进展。   两月之后,西南有战事起,身为镇国将军,他自然得一马当先。   我在睡梦中和黑白无常探讨了许久,终于决定随他一起上战场。两无常对我来了两月后居然无甚进展表示十分不可思议,我也对此次表示无可奈何。   本来当初我提议让这将军、皇帝、婉妃三人一人喝一碗忘川水一切都解决了,但是被帝昊全然否定。所以无可奈何,我只能这么卑微的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地图开启~祝各位小天使们新春大吉,吉祥如意大吉大利~~~~~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骇人听闻!某已入殓女子半夜惊魂,棺中爬起吓跑众人》 ☆、029   离开卿府时,春|色隐隐含翠,府中那一株蓝花楹越发精神熠熠,但却无人注意到它每日都会谢一朵花,只谢不开。   我托了姵儿好生照料着。   卿商不知道我会跟着去,因为我和他婉约表达这么个意思时,他毫不留情拒绝了。所以我悄悄扮作一名士兵,出了邺城。   此次作乱的是西南章城的金甲王,亦是当今皇帝的七叔。西南多山林,林间多野兽,亦多毒虫。这卿商领着的大军刚驻扎下来,便受到金甲王一轮一轮的兽虫攻击。这虫均是在毒液中养大的,若被叮上,前三日精神萎靡,后三日便会全身瘫痪。   人之强大,在于不惧怕明光里的万物,可人之脆弱,却看不见黑暗中的暗箭。军队对这敌军猛如蛟龙,但却抵不住这细小毒虫的袭击。军医就近找了又原山中的青藤熬制成药,却丝毫不能解。   白无常来人间办事,顺路过来瞧了我一眼。见我为这毒虫之事烦扰,说黑无常托他向我传句话,道我有解毒之法,且解药就在我手上。   我举着手端详了两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还被一旁的小药兵嘲笑了一番,说我这么个大老爷们怎的跟个小娘儿们一样,还弄只红镯子带着,丢面!   是以,我挽挽袖子,像个爷们似的揍了他一顿,直把这比我高半个头、呆头愣鹅的傻小子管得服服帖帖。顺便凭借我千年仙龄,胡吹海侃了一番,认了他当个徒弟。   这一日,他跟着我舂药,冷不丁的咳出一口血来,正是中毒的迹象。我急急忙忙将他拖进军帐里,翻箱倒柜找了两粒药丸先给他吞了下去。   他顺顺气,拍着胸脯谢我。我眯缝着眼盯着他,看得他抖了几抖,颤着嗓音问我要做什么。我挤眉弄眼,好徒弟,师傅没什么礼物送你,这药强身健体,快来喝了。他挣扎着摇头,我嘿嘿笑了几声,“好徒弟,乖。听师傅的话!”   是以,一不小心让木刺刮到了手指,又一不小心让指尖血滴到了药碗里,再一不小心连哄带骗灌了他药。   夜晚,我端着一碗药给卿商送去,我刻意低了头,压低嗓音:“将军,这是军医新配的解药。”他盯着那黑中泛红的浓药,愣了愣还是喝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老军医抹着豆大的汗急忙来找我:“小兄弟,你是那何处找的药物,将军的毒已然解了大半。”我长舒了一口气,问道:“当真?”   那老军医一脸喜色,拉着我出了营帐,朝正跨马提剑的卿商怼了怼,“看,将军已能上马了。”马上端坐着的,银甲泛着银光,腰身直挺,似一座尊神。   老军医几声叫唤把我拉了回来,一脸期许道:“有了解药,咱们这仗,必定是能赢的。”   “为什么?”   军医一脸的自豪,“因为咱们的将军是卿将军啊。”   原来卿商竟如此有威信么。   第二日,军医端了新配的解药给众位将士,喝过一刻钟,瘫痪的手脚竟当真能缓慢活动。   中毒的将士上百人,放了两碗血,才勉强分得过来。药用两次,故而便整整流了四碗血。我对着营地中一处清池,瞧着有些发白的脸,洗净手腕处细长的血迹。   老军医抹着一头的汗来找我,“小兄弟,你那药还真灵。老夫行军几十年,还没见过药效这么快的药呢。不知道那解药究竟是什么?”   解药,那是我的血啊!药效能不好么?   但我却不能这样说,腕上纱布缠了两圈,咧着嘴道:“邵军医客气了,这是祖传秘方。家父生前令我发了毒誓,不可泄露,否则...”   这军医似乎很是遗憾,“好了好了,不说便不说。”甩着一双手,气愤地走了。   我只觉眼前一花,脑袋十分沉重,身子一斜就栽进了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察有人将我提了上来。抖着发烫的身子睁开眼,正是黑无常那张十分雍雅的脸,一脸看好戏模样,“你手是怎么回事?”   我裹紧了身上不知哪里来的袍子,朝眼前火堆挪近了些,伸手烤了烤,一颗脑袋似乎有十颗大。   “不是你让白二转告我...啊切...解药在我手上......”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往火堆里丢了四五根木头,火星蹿起树高,火光先一低复又腾起几丈,“当你手上的赫鞭玉镯是做什么使的?”   一击。两击。三击。   我拍了拍脑袋,愚蠢!太愚蠢!   须知这赫鞭原本就是神农始祖辨识百草药性的神器,我虽没了灵力仙法,但这玉镯子识药性的本事还在。   我大感失策,黑无常衬着琼琼火光看了过来,“情爱令人智昏,然也。”   我捡了根手腕粗细的木棍朝火堆里一扔,甚是遗憾火星没烙他一身。   金甲王是位及其有能耐的王爷,一来一往的,两军打得很是难分难舍。   那日我跟着一个军医上山采药,爬至半山腰,就听得山谷中的战鼓声。鼓声喧天,一场厮杀已经开始。   我同他一路跌跌撞撞赶回来,下山时摔了好几跤。但急急忙忙赶回来时,眼见的只是无尽的狼藉。   殷红。血红。苍红。黑红。   惨战过后的荒芜,鲜血染就的大地红艳艳像是巨大红牡丹。   横七竖八落下的长戟短刀,迎着一轮苍凉的幕日,料峭春风像是刀子刮过脸颊。   我一把抓住收拾残局的兵卫:“卿商呢?”兵卫一脸茫然。我大吼道:“你们的将军呢?”被我吓住的小兵抹了抹一脸的泪水,脸上顿时像一只五彩花猫,朝西边指了指。   我瞧见一个人,躺在地上,半点气息也无。   那个时候,我忽的慌了神,几步小跑奔了过去。这一跑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士兵的手,他突的一动,我脚底一滑,重重砸在了地上,头盔滚也出几尺。   我死死将他抱住:“醒醒、醒醒,你醒醒!卿商你醒醒啊......”边上的人扯着我,被我狠狠瞪住,像是有液体滴在他脸上:“你还没有爱上我啊,你不能......不能......”   我想也没想,捡地上一把蘸血的刀,往手腕上割了一刀。把手腕放进卿商的嘴里,“快喝啊!解药、解药,解药啊!”我那时脑子犯蠢,大约是想,我的血莫名其妙能解虫毒,想必也能救卿商。   后来,从那一场惨战中生还的人都说,那个抱住他们将军的姑娘像是着了魔,通红着一双眼睛不让任何人上前,像是要和他们拼命一样。尽管他们想说的是,将军无事,只是累的睡着了。   卿商被满嘴鲜血给呛醒,我正埋在他胸前哭的正凶,任谁也拉不走。只听得头顶漫漫传来一句:“婉华?”我身子一僵,半响没有动静   他将我拉起,怔怔看着我,语气坚定:“婉华?”   我避开卿商渗人的目光,咳了咳:“没事啊,没事就好了。”想了想,道:“此次出来我未同姑母说,她大约很担心,那,那我先走了。”   我刚起身急忙将手藏到身后,他早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冷不丁的嘶叫了一声。   他面色含霜,卷起我的衣袖,伤口处还很合适宜冒着血。   赶巧的是,边上一全身血污,不辨年岁的邵军医打量了我半天。突的上前,拍手道:“将军就是她,她就是前些日找到解药的那位,”军医顿了一顿,“小兄弟”三字已到嘴边又深深咽了回去,艰难吐出“姑娘”二字。   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药兵奇迹般的拨开一众将士,蓬头垢面扑在我跟前,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珠看得出是这不是个血人。   “你...你是女子......”   我咧咧嘴,“怎么,女子就不能当你师傅?”   那明亮眼珠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卿商正正看着我,等着我解释。   三只。五只。十八只。   我低着头看地数到三十八只蚂蚁的时候,一瞥眼,见他还是很有耐性地看着我。   我只好看着他道:“我失点血也没什么的,你看我这么身强体壮的。我先...先走了,女孩子弄得这么狼狈着...”我话还没说完,握着我的手微微用了力。   手腕一痛,我眉头微蹙。   他手下力度这才轻下来。   “解药是怎么回事?”   这事我早已问过黑无常,便用他的话回答道:“毒虫是以攻击将士为主,然我为女子,女子之血天生与男子不同,这也是误打误撞,便成了解药。”   他脸色愈发难看。   小药兵猛地抬头,语气像是染了冰泠,不像以往那傻小子乐呵呵的憨厚,“两百余人的解药,是血?”   我呵呵两声正准备糊弄过去。   只听得卿商音调高了几分:“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军事版》今日头条:《我镇国将军西南大胜,将士严守纪律显铁骨铮铮》 ☆、030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从未见过这般难看的脸色,也从未听过这样冷的质问,理出笑来:“还好还好,不是两千人,否则即便流干了血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这气氛越发不对劲,我只好看着小药兵喋喋不休,“徒弟,学会了吧,这叫舍得一身剐,割血为大家。身为一个大夫...”   话未说完,边上早已是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存活下来的将士,卿商一挥手,脸上疲色颓色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齐刷刷单膝跪地,手握成拳:“谢姑娘相救之恩。”   穿破硝烟。穿破密林。穿破黑云。穿破耳蜗。   这声音中气十足,震彻云霄。   我想这卿商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大碍,然这阵仗实在大了些,肯定还得听他数落我,便索性装作身体虚弱晕了过去。   不曾想这晕一装便真的睡着了。待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的事,大军已经在返回邺城的路上了。   手腕处已经上了药包扎好,我一偏头,卿商正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气息沉稳,那一件大黑袍子盖在了我身上。因是风刀霜剑里成长起来的少年将军,这张同俊上一模一样的脸上多了几道伤痕。不知怎的,我想伸手去摸一摸。   手才伸到一半,猛然间发现紧挨着右侧身体的地方,有个什么东西,像是只什么动物。   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是我最不能忍,即便想一想就浑身发痒的。   会蠕动的爬行类东西,譬如蛇、譬如蜈蚣、譬如虫蛹。   所以当年在碧水溪碰到那只蜈蚣精,我也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拼了过去。   这东西蠕动了几下,紧贴着我的身子,黏黏糊糊的。   我一惊,嘴里的惊吓声没忍住,放了出来。   卿商倏然一睁眼,眉间一蹙:“怎么了?”   我颤颤巍巍指着那黑袍子底下,抖着嗓音:“这...这儿...有个东西,会...会动的......”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我说话的当口,似乎有一只手从腰间慢慢地、缓缓地往上挪。   腰间。手掌。胳膊。胸口。   一路挪到了我的脖颈,又软又黏糊。   卿商却似乎没看到,面色很是正常。   我躺地死死的,手脚发凉,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朝卿商伸出手,一脸冷汗,坑坑巴巴道:“快,快!他...他要出来了。”   然卿商还没什么动作,黑袍子忽的被掀开,那手直接放到了我脸上。我吓得两眼一闭,这手竟然变做两只,捧着我的脸颊。   我想,莫非是哪路妖魔鬼怪缠上了我,想吃了我,便使了个法术叫卿商看不见。   却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这吓得我在卿商面前颜面尽失的小东西,糯糯甜甜开了口:“娘亲?娘亲你醒了吗?”   我提在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摔回了肚里,娘...娘亲?   ——————————   颤颤巍巍睁眼,这头顶上,乃是一张玲珑剔透、娇小可爱、忍不住想亲一口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珠、可爱的鼻梁、小巧的嘴唇,还有白皙纯净的脸盘。   见我盯着他,那浓密细长的睫毛扑闪着眨了眨,回头朝卿商道:“爹爹,娘亲怎么不说话?”   这下,这一颗才摔会肚子里的心活生生又被浇了几层蜜蜡。他叫卿商爹爹?   却只见卿商厚着一张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娘亲受了伤,需要休养。”   这小娃娃懵懂似的点点头,微微皱着眉间,一脸大人模样的将那大黑袍子给我盖上,轻声细语:“娘亲好好休养,好好休养。”   我一脸蒙圈的看着卿商,我这不过打个盹的功夫,什么时候就多了个儿子。多就多吧,可这叫我娘亲,叫他爹爹又是几个意思?   见我一双眼直鼓鼓地盯着卿商,这小乖乖眼珠麻溜一转,一双肉呼呼的小手轻拍我胸口,像是在哄孩子:“娘亲娘亲,快快睡觉,快快休息。”   我确实是需要休息了,看来是血失的过多,也产生幻觉了。   待那老军医过来给我把脉时,我终于醒了过来,马车内果然没了那秀致可爱的小乖乖。   从心窝。到胸口。到嘴角。到脑海。   我越想越觉得好笑,顺了顺气,自己捂住肚子笑了起来。   卿商投过来询问的目光,我琢磨了一下,笑道:“卿商,我方才做了个梦。梦到个孩子,管你叫爹爹,管我叫娘亲。”   邵军医给我换了药,收了药箱,也笑盈盈道:“将军你也歇一歇吧,这三日孟姑娘的烧退得极快。已无大碍,以后多补一补就是了。”   卿商道了一声谢。   我见他不回话,又笑了几声,一脸回忆道:“哎,卿商你还别不信。那孩子秀眉杏目,小嘴特甜,着实乖巧,特别乖巧,十分...”   我笑声才笑了一半,马车上的帘子叫人给掀开,探进一只玉盘大小的头来,一脸期待看着我:“娘亲娘亲,那孩子有我可爱么?”   卡在嗓子里的另一半笑声,彻彻底底被掐了回去。   小乖乖爬了进来,看看我手上的伤,嘀咕道,“恩,快好了。”又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烫。”   紧接着扒开了他的衣服,紧紧贴着我。   惊喜道:“娘亲娘亲,你快好了。”   我哑着一句话,半响道:“这谁教你的?”   他那灵动的琉璃眼珠一动,又做了那一番动作,甜甜道:“爹爹呀。娘亲睡着的时候,爹爹就是这么做的。”   我两眼一愣,细细想了想,似乎昏睡这几日我梦到个大白枕头,软软的长长的冰凉冰凉的,抱着、靠着都很舒服。又梦到陶真真来同我抢,而且那枕头长了脚说不要我了要同她走。我手脚并用,死命拽着不放。手上挨了针扎火烧都不放手,愣是把大白枕头留住了。   这么说那大白枕头......   我很是不好意思地朝卿商偷瞄了两眼,面色没什么变化,果然很卿商。   这小乖乖往我怀里钻,头抵着我的下颚,手里扯着几瓣梨花,“娘亲,我叫什么?你还没叫过我的名字?”   我将身子往窗子边挪了挪,靠正了。看向卿商,等着他开口。然卿商一副那是问你没问我的神情,任凭我怎么使眼色,就是不开口。   我只好揉着他的头发,卿商姓卿,思虑半天:“卿...卿...卿...”   才正想着名,怀里的小乖乖欢喜地叫起来,“我有名字咯,有名字咯。”   我一头雾水,卿商眼里也有几分讶异,只有小乖乖摇着只有几瓣梨花的花枝,道:“亲亲,亲亲,我叫亲亲。”   我伸手扶住了额,长长叹了一口气。   才刚回到府邸,姵儿红着一双吃人似的眼睛就扑了上来,“表小姐,表小姐”地痛哭。我一下子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忙把她拉起来,问是否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儿。   她哭哭啼啼道:“如今城里都传开了,为了救那些中毒的将士,表小姐割肉放血...”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道传言不可当真,但这也太离谱了。安慰道:“你瞧我像是割肉放血后的样子么?”   亲亲适时地从我身后探出头来,脆生生道:“娘亲,什么是割肉放血?”   这一声“娘亲”叫的十分之好,连带着姵儿、老太太、管家在内的几十余人纷纷瞪圆了眼珠。   然亲亲还半点没有察觉地又说了一句,“娘亲,爹爹的剑。”说着,搂着卿商那把削铁如泥的寒渊剑给我看。剑重三斤九两,亲亲力有不逮,便拄到了地上。   老太太一脸震惊,目光在我和亲亲身上徘徊。   卿商到了宫里向皇帝复命,是以并未见得接下来的景象。   姵儿还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泪水,像是受了重大打击,啃啃巴巴道:“表小姐,他...他叫你什么?”   那年过五十,一脸慈祥样,一向温煦的管家也懵了:“那寒渊剑,是...是少主的啊...”   还有一些丫鬟仆人全都在窃窃私语,猜测着亲亲的身份。   反倒是亲亲一点惧色也没有,将寒渊往我手里一塞,抬头挺胸走到老太太跟前,拱手一拜,“孙儿见过奶奶。”   老太太还一脸石化,这亲亲又像块糖似的黏在她腿上,一派天真道,“奶奶、奶奶,亲亲不记得你了。但爹爹说,你会给亲亲糖吃。”   一旁的老李在她耳旁耳语了两句,老太太才回过神来,笑得像尊菩萨,口不择言:“对对,是奶奶...有糖...有糖...”   我正经着张脸,硬着头皮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进了府。   卿商到了半夜才回来,一回来便被老太太叫去了至善堂。   我很少见老太太她这样急躁,一杯茶,喝一口又放下,再端起来喝一口再放下。寂静屋中毫无章法的搁杯饮茶声,听得我心里十分发毛。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未婚男女结伴归家,路捡四岁可怜娃,二人稀里糊涂喜当爹娘》 ☆、031   卿商才一进屋,她已急忙道:“商儿,那亲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商看了我一眼,我露出一个这事除了你解释没人会信的神情。他给老太太问了安,道:“行军至匿龙陂,恰遇山贼抢劫一家逃难之人,亲亲是这家人遗孤。”   这些话我已解释给了老太太,但她却还是要再听卿商说一遍,“那都不记得以往旧事了?”   卿商轻声道:“据大夫讲,乃是长期跋涉后惊吓过度,又见亲人全都惨死,心智大恸受损所致。”   老太太一张佛像脸布满同情,扶着椅子坐下来,言语间皆是喟叹:“这孩子,也够可怜的。以后,便是卿家的小少主了。”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却只见老太太皱着眉,憋了这许久,终于问了出来,“这爹爹、娘亲又是怎么回事?”   卿商一张万年不变的寒冰脸上,有了微微动作,道:“岂料这病也是奇怪,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人,若是男子便认为是自己父亲,若是女子便是娘亲。那时他昏迷不醒,便只好与婉华同乘一辆马车。醒后,第一所见之人,便是我与婉华。”   老太太又天可怜见地说了好些话,嘱咐下人,日后亲亲便是卿家的小家主。不许质疑他的身份,也不许在他跟前提以前的事。   说完,便出了门,嘴里还念叨着,“厨房那甜糕做好了没有。”   现下便只剩我同卿商两个在屋里,一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谈话,便出声道:“这更深露重的,你也先去歇着吧。我...”   他蓦地打断我的话:“你介意吗?”   我被他说得一愣,“什么?”   “未出阁的女子被人称为娘亲,于名声不好。日后出嫁...”   原来是这一桩事,我笑着摆手,一时大意:“反正我在人间也待不过一年...”猛的反应过来,话锋一转,笑道:“人活一世,随心随意,开开心心就好。思虑太多,被名声所累,那有什么意义呢。”   我觉着这话不太够分量,彰显不出我的诚意,又接着道:“亲亲这么可爱,我准备做他一辈子的娘亲,便是一辈子不出阁我也不在乎。只是要劳烦表哥,卿家多备一份餐饭。”   我原想着他会多说几句,怎料等了半天,只听得他一个略重的“好”。   于是这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   ————————   自打亲亲来了卿府,卿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眼下卿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心头宝,乃是四岁的卿覃,小名亲亲。   一口一个奶奶叫得老太太受用无比,笑得堪比桃颜。   蓝花楹树下,我教他数树上的花楹。亲亲扑到我怀里,甜甜道:“娘亲怎的每日都来数这花?”我刮了刮这粉妆玉琢的脸颊,“娘亲算算还能和亲亲呆多久啊!”说着,拉过他的小辫子,把它拆了,一拢一抿,重新编了一个发髻。   他仰头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娘亲要一直陪着我。”   我正给他梳着头发的手一顿,蓝花楹还有两百一十一片,便是人间的日子只有两百多天。   见我不说话,他将身子转过来,左瞧瞧又瞧瞧,一脸烂漫道:“那就我一直陪着娘亲好了。”   我先是愣了一下,掀唇半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一颗心泡进了蜜糖里,连夜风都是甜的。他数着数着花瓣便沉沉睡去,我将他抱到屋里去睡,不轻不重,搂在怀里刚刚好。   熄了灯掖好被角出门,见圆月皎皎,幽光一泻千里。   “出来吧!”我话音刚落,黑无常便自地下冒出,啧啧称赞:“这才几日不见,都直接晋升为娘亲了?”我摸着腕上那处放过血的伤口,伤口已然愈合,只有一条浅色的痕迹,没了往日同他斗嘴的闲情,喃喃道:“还有两百一十天。”   “你该知道,是只有两百一十天。”他见我心中郁结不愿多说话,摇着扇子道。   我支了两杯酒,一杯下肚,有些烦躁:“黑无常,我近来有个奇怪的想法。”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端着酒杯示意我讲下去。   我又饮了杯酒,壮着胆子道:“这一趟人间历劫,你说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笑得极其有风度,道:“看你领悟了。”   隐约有脚步声近前,黑无常倒也识趣,将酒杯一搁便入地而去。   没错,只有两百一十天,可他还是没有爱上我。尽管他放任亲亲唤他爹爹,唤我娘亲,可他心中最爱的人,终究不是我。   对着圆月感叹许久,头一次觉得我这孟婆当得实实有几分悲哀。起身回屋,一转身正瞥见卿商立在左侧石阶上,我暗想莫不是适才同和黑无常聊天被他听见了。于是索性装瞎,当做没瞧见他,直直进了屋。   待踏进屋子不过刹那,我又折身出来,卿商为了方便照顾亲亲早已搬来和我们一个院子。他堪堪立着的石阶之上,正是我屋子的房门。   我拖着步子一步步挪过去,月光映着一个长长的影子,讪笑道:“真巧啊!还没睡?”他定定看了看我:“不是巧。”   “后日兰叙公主设雅集,你与我同去。”   “我?”   他难得有耐心同我解释道:“城中不少显贵家的公子小姐都会到场。”   我琢磨着他的意思,大约是让我不要丢人,毕竟曾经的孟婉华,乃是十足的蠢。这下便道:“放心吧,自然不会给你丢脸。”   他正欲推开我的门,似乎又觉得半夜不太好,便收回了动作,道:“亲亲,这几日还好?”   我一脸喜色,自从有了亲亲,我两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颇有直上云霄之势。   点头道:“很好,府里上上下下都把他当个宝。姑母现下对他的宠爱的程度,若他排第二,便没人敢排第一。”即便是连卿商也得往后站了。   我一直没敢忘我的目的,此前那润物细无声的效果不明显,这下估计却正好相反。   我一脸期许地看着他,道:“这几日你军中事物繁多,我都给你熬了汤羹。”指了指他的房间,“就搁在你桌上,你喝了再睡。”说着,又脱口而出,“你出门早,来不及吃早饭,我也一并做好了,明早热一热你带在路上吃。”   他一双黑潭似的眼珠盯着我,眼神还是淡淡的。他估计又想开口称那些是下人的事,我忙接话道:“不麻烦不麻烦,在亲亲面前树立一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恩恩爱爱的榜样,有助于他良好的成长。”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点了一下头,便回了屋。   我还就不信打动不了你!   我对兰叙公主没什么印象,但这雅集倒还是了解一二。   姵儿知晓我要同卿商去参加雅集,都快要蹦到天上去了,一直叽叽喳喳道:“表小姐,那可是兰叙公主的雅集呀!”一边双手比划道,“那会有很多很多的世家公子、小姐。”   “我以前没参加过?”   姵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句,“以前...以前都是大..婉妃娘娘陪少主去的。”   我大约也能猜得一二,便不再问下去。   姵儿翻箱倒柜为我找衣服,说这件茜色的太素,那件石榴红的太耀,浅绿虽好但容易被忽视。折腾了半宿,倒还是我定了那件红色的罗裙。   那衣服的颜色,有几分像我平日在忘川时着的红衣。   兰叙公主修了一座扶苏园,这园子建在山腰上,引入山泉水注园。院内曲水蜿蜒,清泉茂树。眼见着到了路尽头,但到了跟前却有旁支阡陌,别有洞天。   一般的雅集,乃是往水里放一只酒杯,诸人往流水前坐定。酒杯顺水流而下,到了谁跟前停住,谁便要饮酒吟诗。   但兰叙公主倒是别出心裁,将酒杯换成了一只红鹞鸟。鸟系于巴掌大小竹排上,顺水而下,红鹞对着谁鸣叫,谁便要饮酒,再从“诗歌乐舞剑”中抽一个表演一出。   因我是同卿商一同去的,自然便坐在了他边上,自然收获了无数各种各样的眼神。   曲水流觞这游戏过了几巡,不出意外的,那鸟对着我鸣叫起来。   此轮坐位主|席位的乃是素有“神仙中人”之称的柳霓裳,人生的甚美,舞也跳得甚美。   霓裳一舞,闭月羞花。   美则美矣,只不过眼波流转之间,看向我的眼神,着实耐人回味。   “以往卿家家主赴雅集,皆是翎...当今婉妃娘娘相伴,男才女貌羡煞旁人。”顿了一顿,“如今身边的,怎是一个如此不如意的东西。”唇齿之间,却是温如清风。那装模作样等着看我笑话的神色,当真是藏得十分不错。   卿商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开口。我朝他摇摇头,微微瞪着眼珠,懵然道:“表哥,婉华久病初愈,忘了许多东西。方才同我讲话的这个漂亮姐姐,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又故意掩着嘴,慌忙不迭地解释道:“不对不对,表哥昨夜才敲着我的头说过,‘人不是东西’。那应该说,同我讲话的这个漂亮姐姐,不是个什么东西?”   语气三分无辜,三分天真,再来两分无意、两分懵懂。   正是十分气人。   “你!”   我乐乐悠悠品着酒,柳霓裳的脸色十分耐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宫廷版》今日头条:《邺城第一公子时隔五年再次携女眷出席雅集,女方身份惹人猜想》 ☆、032   但到底是邺城颇具名声的柳霓裳,脸色变幻不过刹那时间。她亲自将那装着玉篾的玉筒捧到了我面前,玉唇轻启,扬眉道:“既然如此,孟二姑娘,请!”   几十双眼珠盯了过来,我摇晃了几下取了一支。   倒是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那与竹筷同长的玉篾上,写了一个十分遒劲的“诗”字,其后跟着三个字“数字令”。   这位此前出尽风头的柳姑娘似乎对我很感兴趣,说我既是卿商的女眷,自然诗词歌赋是差不了的。那数字令便限定了内容,既要有时代更迭之感,又要有山河壮丽之美。又说今日雅集,自然少不了男女相思之意。   刻意遮掩之间,我倒是闻出了那么几分浓重的醋味来。   若未记错的话,这位柳小姐,正是是姵儿口中邺城万万个单相思卿商却不得的一个。   我转了转手中的裂玉杯,道:“不知还有什么规则,一并说了吧。”   这一声发问似是很和她的心意,她很是典雅笑道:“看来这数字令对孟姑娘是小菜一碟了?那,”她顿了一顿,将音调高了几分,“那不如便倒着来吧。自万起,至一终,如何?”   溪边雅人无数,先是一愣,继而便都拍起手来,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虽有那么几个人良言相劝,婉转劝了两句,但到底敌不过多数人的意愿。   她倒是还没完,将一个计时的水漏交给了卿商。说卿将军素有威名雅誉,自然是信得过的。   有趣。很有趣。十分有趣。   我想着俊上在痴情司中那十分优雅的起身姿势,力道与风韵完美融合,照葫芦画瓢来了一个,着一旁立着的下人要来了笔墨。这胸有成竹的一套姿势做下来,场上倒是听得几句暗暗赞叹声。   一道有些冷意的眼光直来,我低头看了过去,正是卿商那张冷冰冰的脸。   那冷冷的神色里,他道:“二月西南战事,婉华为救我军三千中毒将士身负重伤。如今伤势未愈,如此劳心之事,不妨由我来替她如何?”   果然以他的能力,这一番话,我既不失面子又免了一番羞辱。   然,我弯腰取走他手上的水漏,在他耳畔轻轻道:“放心,不会丢卿府的面子。”   随即朝着在场众人笑道:“表哥担心我思虑过度,不慎学了那娥皇女英。但今日初见诸位雅人,婉华又怎么如此不懂礼数,扫了众位的兴致?”   溪边已有人低声交谈,我听得两句,无非是说这孟府二姑娘怎得当真变了性子...   我转身看了一眼静坐的卿商,又回身道:“只是虽蒙表哥不弃,日夜教导,婉华到底才疏学浅,恐还是会丢了卿府的名声,今日这数字令还望诸位莫要见笑。”   我故意说的“日夜教导”,果然听得柳霓裳脸色泛白,粉拳紧紧攥着桌角。   时代兴亡。山河壮美。男女相思。   我话虽说得谦虚,但在场的人没几个相信我能写出来,毕竟以往的孟婉华,乃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柳霓裳一旁笑得没有任何瑕疵,“孟姑娘若是不能成令,自罚三杯便是。毕竟鸡豚狗彘变龙凤,非一朝一夕能成。”   边上众人暗笑起来。   我握着蘸满黑墨的狼毫,回了一个笑,道:“柳姑娘所言甚是,但从人人仰慕的佳人到内心媸陋的蛇蝎美人,却用不了一朝一夕。”   待得后来这数字令在城中传开,并被谱上曲市井黄发垂髫皆能唱之时,离今日不过半月时间。   “万古愁,赋千秋,百世皇图十人友。   九州风月瘦,八荒烟霞羞。   七星六岸,与卿共兰舟。   五岳衔吴钩,四海镶金柳。   三壶酒,两厢绸。一种相思,问君还记否?”   这百字令一出,连着兰叙公主在内的文人雅客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起来,又说了些难得难得的话,连卿商看我的眼神也有几分探究。   我十分谦逊地说了几句“见笑见笑,婉华才学尚不及表哥万一”,坦然得继续喝起酒来。   活得久了,总归是有好处的。什么没见过,没感受过。   这园中莺莺燕燕无数,贵胄华服,娇声俏语。我觉得有些无聊,便只是安安静静在卿商身边喝着酒,没再说一句。   连着喝了几杯,卿商蓦然伸手摁住,我仰头一愣,他面无表情塞了快糕点在我嘴里,又接着丢了个大大的甜瓜在我怀里。柳霓裳虽是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休息时,卿商因是贵客,被同僚请去赏一柄好剑。我跟着沾了回光,被请到了一处视野颇佳的亭子里赏景。   那亭子前的假山后先是悉悉索索的嘀咕声,继而拐出三个人来,衣着华丽,相貌虽不及卿商,也算是中上之姿。那两人推搡着领头一人,低声道:“去便是了,怎这般磨叽羞涩。”又听得人声道:“谢兄一向洒脱不羁,怎的现在这样婆婆妈妈!”   那领头之人像是狠了一下心,将纸扇一合,撩裙拾阶而上,“姑娘,这园中之景甚是美。”我细细回想了一下,将将柳霓裳使计要我作诗,为数不多的几人良言相劝,这人正是劝说人之一。   他既有好心,我便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他。   他又近前一步,“这翠竹也甚美。”   我再点了一下头。   他再近前一步,“这芙蕖也甚美。”   我这厢已不想点头,但看着这一张清新俊逸,又有几分小心翼翼的书呆子脸,还是不忍心地点了点头,回了一句,“美美,都美。”   然这书呆子却像是变戏法般的,捧了一朵海棠花往我跟前送:“这姑娘也甚美。”   我愣着没说话,他已准备将海棠花插在我发间。   这厢背后一凉,我正准备回头,只听得眼前的书呆子恭敬地叫了一声:“卿将军。”   说完这一句,他还很有胆量地、旁若无人地,将海棠花别在我的头发上,并细致认真地拨弄了好几次,选了个及好的位置。紧接着,一脸真诚道:“景物虽美,但姑娘最甚。”   人界这个开放的民风啊!   话一出,那撺掇他的两人也几步进了亭子,拍手称好。卿商一向冷颜,我偷偷朝他看了过去,果然还是一张寒冰脸。但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白色长衫,他多半是着军服。这猛然间一身白衫,桌前一坐,衬着亭侧盎然春意,却深深穿出几分俊上出尘的味道来。   我故意攒出一个羞赧的笑,道:“多谢公子。”   那书呆子听了,双眸一亮,正欲开口。然,跟前杀过来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搂着我的腿:“娘亲娘亲,你出门怎都不带上我?”说着,歪着头看着我。   今日亲亲穿了身鹅黄色的衣服,上绣几条锦鲤,外间罩了层细软薄透的轻纱,很萌很合适,像尊晨间的小太阳。   “娘亲娘亲,你穿红色真好看。”   “娘亲娘亲,你怎么不说话。”   “娘亲娘亲...”   我哑着一张嘴。   抬头一看,面前那书呆子一脸遭雷击模样,愣怔住了。   亲亲却着实没有眼力劲儿,又给这位善心的公子刀口上撒了把盐,高高举着两条肉肉的手臂,“娘亲,要抱抱。”   我呵呵笑了两声,弯腰将亲亲抱了起来,“乖,亲亲自己玩儿好不好?”   亲亲大大亮亮的眼珠一转,吧唧亲了我一口,像条小鱼儿似的从我怀里溜了下来。   这亲亲放开了我,又扑倒卿商怀里,“爹爹,你说娘亲今日好不好看?”   亭子里另外的那两位公子不可置信地相对一眼,立成尊石像。   半响,才眨了两眨眼睛,道:“卿...将军?”   这风和日丽、满墙春色的亭子里,暖风吹来草木香,卿商看了我一眼,伸手将亲亲抱坐在腿上,一本正经道:“好看。”   说完,亲亲拍着手嘻嘻笑道:“亲亲猜对了耶!”   却还没完,亲亲摇晃着脑袋,眨着大眼珠:“我猜对了,爹爹说过要给我奖励的?”   卿商全然不顾我几个一脸遭雷劈的样子,将一块糖糕掰成四份,逐一放在亲亲手里:“想要什么?”   亲亲捧着脸,学着卿商平日凝神的样子,有模有样道:“只要爹爹学我做个动作。”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三两步奔了过去,还没蒙住亲亲的小嘴。   他一个侧头对着卿商的脸颊,又是吧唧一口。   “就是这样,就这样就好了。”   连着我,亭子里的四个人呆若木鸡,一脸一言难尽。   我浑身抖了抖,一把抱住亲亲就往我怀里扯,抖着开口:“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卿商力道非凡,我又抢得急,亲亲“唔”地吃痛叫了一声。   见卿商没回他,亲亲哼了一声,瘪着一张小嘴:“不行,爹爹一向教导孩儿言既出行必到,不能耍赖!”   我眼角一跳,有些同情地看着卿商。   卿商与我对视一眼,挡掉我的双手,刮了刮亲亲的鼻梁:“此刻不行。”   “为什么!”亲亲不满地嚷嚷。   卿商这回没看我,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样,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演绎得十分淋漓尽致。   他说:“娘亲害羞。”   我回头看了一眼,亭中四人八只眼睛,呆滞目光中,映出同一个意思:活见鬼了!   是以,这趟雅集,夺了最大风头的,不是诗画双绝的谢品之,也非舞技倾城的柳霓裳。乃是一直未曾娶亲,却坐拥娇妻稚儿的卿家家主卿商。 作者有话要说:  孟婉华内心OS: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 掐指一算今天是个好日子呀,不管了作者君决定从今儿起放飞,日更走起来~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重磅!邺城想嫁排行榜No.1竟已隐婚!儿子竟已四岁!》 ☆、033   坊间流言蜚语声四起,连着我死而重生的事又拿出来说了一说。姵儿时常怒着一张脸回来,说又听见人嚼舌根,怎么我也一点也不在意。   我拧干毛巾,细细给亲亲擦着脸,笑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封了他不成。他愿意猜便去猜,愿意骂便去骂,横竖沾不到我半根头发丝,生气做什么。”   姵儿还是不甘心地骂了两句,这才帮我给亲亲穿衣。   这日是百花节,卿商领着我与亲亲去花神庙。   百花节最重要一个字,花。向来醉花醉酒,自然最终还是回归到醉人之上。热热闹闹的一出争奇斗妍的大戏,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惊奇喊了一声:“那、那不是卿将军!他身边的女子是?那孩子又是怎回事?”   瞬间我们俨然成了人笼中供人观赏的新鲜物种,亲亲松开紧紧攥着我的手,瞪了茫茫人群一眼,很是自豪道:“你们是不是见我爹爹长得好看,我爹爹只是娘亲的!”这话一出,很是叫这众人心中一道霹雷闪下,碎了一地的少女心。   人群中有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传说中卿商金屋藏娇的妻子和儿子。   有好事之徒窃笑道:“那你娘呢?你娘是不是只是你爹爹的?”   亲亲偏着头,圆圆的大眼珠转了转,摇摇头。   众人很有兴致的“哦”起来,大有看我笑话之意。   “不是,娘亲是我的。”亲亲傲气说出这话,我见得人群中又碎了一地的少男心。   亲亲抿着唇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一只手攥住我另一只手攥住卿商,颇有气势道:“但是娘亲是我的,我是爹爹的。所以娘亲是爹爹的!”我只觉脚下一滑,个乖乖!   我一瞥卿商,他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伸出手揉了揉亲亲的头发,嘴角微微一动,“走吧,带你吃好吃的。”   今日天很好。人很好。节很好。   逛了半响,卿商领着到了一间小店吃饭。店主一见,忙殷勤上前:“恩公来了,今日吃点什么?”卿商将银子往桌上一放,道:“还同以往。”看了一眼亲亲,接着道:“少辣少油,吃味偏软。”年逾四十的店主爽朗一声“好嘞”,转身进去捣鼓起来。   我正逗着亲亲,瞥见这卿商心不在焉,有些好奇:“有事?”他微微一愣,摇头。   见他双眸转动不停,我索性正肃道:“你若有事便去吧,这个小古怪我能应付的。”亲亲十分不满,一白眼珠:“娘亲又骂人!我才不是古怪!”   “那是什么?”   他一撑双眼,翻出白眼珠,装出恶鬼模样:“我是妖怪!”   我吹了吹茶汤,笑道:“哪里来的妖怪,长得这般可爱。”   亲亲扑在我怀里笑个不停。   那店主端着一盘菜上来,傻呵呵笑道:“原先不知道恩公竟已有了孩子,细细看下来,这眼睛和鼻梁像恩公,这嘴唇和眉毛像夫人。”   我噎着一口茶卡在嗓子眼,亲亲给我顺了顺气,来回盯着我同卿商,皱着秀眉,道:“嗯,好像是耶!”   卿商手顿了一顿,朝店主点了下头。   店主转身去端菜,还念叨:“真像...”   这一日大约日子不好,不宜出行。卿商片刻之后还是起身离去,连饭亦顾不上吃。我领着亲亲愣是把大叔做的四菜一汤消灭的一点不剩,还有些意犹未尽。暗想这果真是比那幽冥整日吃的枫木果有滋味多了。   我带着亲亲回华府之时,小人挤着要吃棉花糖,待我终于拨开重重人群买出两串之时,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抬头瞥了一眼太阳,当是卯时。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卿商亦不知到底去了何处。   酒楼茶肆。面馆铺摊。长街小巷。   于是人群之中都见得一个女子急红了眼在找孩子,只是大家都茫然的摇摇头。   我急得使劲跺了跺脚,不一会儿,邺城的土地便悄悄露出半个头来,活像一簇白萝卜樱子。待我说明原委,土地转了转圈,在青石街上画出一个指向东边护城河的箭头。我心下一惊,二话不说就提起裙角奔去。那奈何桥上,有多少孩童便正是因溺水方才入的幽冥。   ————   待我终于费劲心血寻得亲亲时,他正开心地拿着红红的风车在吹。   红的风车。蓝的小人。橙的暮空。   那一刻忽的安下心来。   此刻光芒渐收,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光线自护城河对岸挺拔的杨树上齐齐射过来。岸边的晚晴亭上,我一把搂住他长长舒了口气。   正欲打算开口训一下这不听话的熊孩子,便听得身侧一沉沉嗓音传来:“你是?”我直起身来,亲亲已经叽叽喳喳道:“这就是我娘亲。”   来人愣了愣,似是不信,笑着道:“娘亲?”我端庄有礼一笑,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娘么,真个是见得世面太少了。   面前之人自有一股贵气,笑而不露。忽的想起白帅给我讲的各种人间趣闻,真心说道:“多谢公子!”   随即狠狠瞪了亲亲一眼,令色道:“以后不许瞎跑!”   亲亲冲我扮了个鬼脸。   这人眉眼温润,浅浅笑道:“孩子心性如此,姑娘也不必生气,找回来了便好。”   这亲亲似乎与他相处得极好,仰着头道:“叔父,你讲的那个小皇子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他刮了刮亲亲的鼻梁,“以后若有机会再遇,再讲与你听。”   他抬眼看了看天际落霞,问道:“天色已晚,姑娘可是要家去?”   见得我都有这样大的娃儿了,还肯称我一声“姑娘”,委实见这人果然是见过世面的。我点了点头,也觉得这夜晚黑街,一介女流带着有一个娃娃也确实有几分不妥。   三人在这邺城中转了数圈,愣是把这皓月都转出来了,还是未能找到卿府。不禁十分后悔出门为何不带上姵儿。亲亲早已困得安静躺在我怀里。   身后之人终于看不过去了,出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家?”   “卿家。”我说完,只觉身后之人停住了脚步,一转身,见这人细细打量着我。难不成这人和卿商有仇,那我岂不是自己把自己套进狼窝,眼神中对他亦多了几分防备。   五月晚风袭来,带着繁花沉醉香味,飘渺像是俊上那蓝花楹下的夜夜心。他无视我眼中的戒备,往相反的方向一指,无奈道:“镇国将军的府邸,是在东边。”   待我们终于七拐八拐回到卿府之时,早已是灯火通明的夜。想着应该邀请他进去坐坐,也好表达一下地主之谊。   “不知公子名讳,请府上一座,待改日再登门致谢。”   他嘴角一笑,将适才亲亲手里的红风车递给我,道:“盛朝。小事一桩,致谢便不用了。不知姑娘芳名?”   我抱着亲亲,不好接风车,他便拉开了亲亲右手,塞进了他怀里。   “孟婉华。”   眼前人一愣,“写出‘九州风月瘦,八荒烟霞羞’的孟婉华?”   我还未说话,怀中的亲亲倏地一下子醒了,从我怀里挣扎着跳下来,才跑开几步,又折回身来,对着盛朝恭恭敬敬一拜:“卿覃多谢叔父。”这才喊着“爹爹”跑进门去。府中早已有人迎了上来,但这身后之人顿住了脚步,浅笑道:“真是琉璃般的懂事孩子,既已回府,那就不叨扰姑娘了。”   我想开口答谢,他已摆手止住,“小家伙已经谢过。”眉间一动,又道:“孟姑娘那百字令,很是叫人惊讶。”   我拱了拱手,“坊间谬誉,雅集玩笑之辞,公子见笑了。”   他只是很坚定的摇头,便转身离去,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步履稳健。   进了府,亲亲睡意全无,开始找爹爹,我亦有几分好奇卿商究竟去了何处。   府中转了半天,转到一处废置多年的院子门口。   万分未曾想到,我推开那沾满灰尘的破落木门,一棵繁茂的梧桐树下,赫然立着两人。就算是夜晚光线弱,即便隔着数十丈,我亦看得清楚。   月夜。熏风。   幽木。佳人。   一男。一女。   暗想今日我竟有几分担心他,实乃犯贱!   有那么个时刻,我很想上前看看那是谁,但被心中横生而出的哪门子邪火压了下去。很不赶巧的是,就在我打算转身走的刹那,两人忽然抱到了一起。   更不凑巧的是,亲亲突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气愤愤地指着远处那两个人影:“爹爹是个负心贼!”   我十分诧异这小鬼怎地懂得这许多,急忙捂住他的眼睛:“瞎说,那不是你爹爹!”他使劲掰着我的手,直直指着远处两人相吻的场景:“明明......”被我深深捂住了嘴拖了出去。   进得房中,他依旧十分愤怒,眉毛眼睛快皱在一起。我又气又好笑,又心酸又心甜,这种感觉,像是大热天被人卯足劲从头顶泼了一盆凉水。   凉不凉?凉。   爽不爽?很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到文的数据,点击呀收藏啥的都要质疑一下自己...虽然看的人不多,但作者君是个乐天派,哈哈~~~谢谢小天使“陈”“锤锤”的地雷,么一个~~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初夏来临,孩子外出活动增多,请诸位家长看好孩子,勿让孩子独自前往水边等危险场所。》 ☆、034   我拿起一块千层糕塞进他嘴里,叮嘱道:“那个啊,是一对狗男女,不是你爹爹。”他不服地还想说什么,被我又塞进一块,想说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这日过后,亲亲对卿商的态度极其不好,总是一脸恶狠狠的样子盯着卿商。   卿商并未说那一日他到底去了何处,我也未问过,大家都装作没什么事。一日,他来屋中找我,不知怎地要我同他下棋,说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场死局,他定要破了。   亲亲对他很是不悦,却碍于他的神色,冷着张脸气鼓鼓地在边上瞪着他。   我帮着他查阅典籍,折腾了半响,终于将那死局破了。打着呵欠想着终于可以睡了,然他却不知抽哪门子疯,硬是命令我同亲亲将这破局之法牢记于心。他却还是没完,颇有事后诸葛般的又说了些话,逼着我下了一遍给他看。   搅得我同亲亲两个敢怒不敢言。   这一日我去他屋中送汤,得闲同他闲聊几句。不多久,姵儿慌张来报,老太太在逗亲亲玩时,走得急了,不甚从石阶上摔了下去。亲亲着急去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谁知这一跪便晕了过去,叫也叫不醒。   卿商冷着一张脸,三步做两步奔向了房间。   我起初是以为亲亲他故意吓卿商,故意装作晕倒的样子。可时间越久越发觉不对劲。   寡白的脸。寡白的唇。寡白的手。   全身冰凉,气息微弱。   我同卿商衣不解带,守了亲亲四日。但却是药石无用,半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   到了第五日,我终于想起我是谁。夜半时分,给亲亲敷了药,这才把帝昊唤了出来。   帝昊才从人间当了一回千夫所指的暴君,神色恹恹。   见我面容枯槁,又急红眼的模样。看了亲亲半响,方道:“你儿子这病,若非有鹿吴山中泽更之水滋灌而生的木桑来治,必定半年不能醒,即便醒来也不再清明。”   帝昊说,要取得南瓜大小般的木桑果,盛在滚烫开水中大火煮一昼夜,待完全冷却下之后,将果壳劈开,取这木桑果心中的桑汁,每日煎服三次。十日之后,方可转醒。   “你不能救他吗?能不能救救他?”我抓住帝昊的衣服,嗓音里是从来没有的恳求。   帝昊看了我一眼,有几分不忍地摇头,“这是俊上的一桩劫,我插不了手。”   鹿吴山山神是凶兽蛊雕,喜欢食人。蛊雕有仇视凡人的情结,六千年前碧霞元君出关之时,南海龙君的二儿子敖闯兴冲冲带着新娶的娇妻前去祝寿。贺宴之上,众人正喝着碧霞元君坐下大弟子神女华玉亲自酿制的醉月光,却只听得那熬闯的凡人娇妻凄惨哀嚎。待众位仙家缓过神来,这蛊雕早已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脸满足的说着果然还是人血好喝。   此事把龙君的二儿子气得在扇贝中睡了好几百年,而南海龙君遭此变故,把蛊雕告到天帝处。这蛊雕是当年同天帝白帝一同征战蛮荒的有功之臣,怎么处置是个难事儿。   后来是来天帝家串门的俊上设了个局,用计把这蛊雕贬到人间鹿吴山,剔了他的仙籍,收了他的仙貌,命他看守上古神树木桑,永生不得踏出山中一步。   今日亲亲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病,正是源自俊上与蛊雕的这桩旧事。   现如今亲亲病重,放眼世间,却只有蛊雕掌管的鹿吴山中有药可解。   可从邺城至鹿吴山往返至少二十天,还不论能不能得到这木桑果。   帝昊见我焦急,答应这二十日内可保亲亲无虞。   这厢得了这前因后果,我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动身。岂知卿商一脸怒意:“什么鹿吴山,什么木桑果,那不过都是传说!如今亲亲昏睡,你在胡闹什么!”   我推开姵儿热了几次的晚饭,急忙解释道:“卿商,我没有胡闹,这不是寻常病难杂症,只有木桑能治。”   卿商冷冷看了我一眼,“无理取闹!”   我一着急,将姵儿等一干下人往门外一推,使劲摇着他的胳膊:“我知道你以为我在说胡话,可卿商,事关亲亲的性命我怎么无理取闹。守护木桑树的凶兽蛊雕与你有点过节......”   他以为我是急得口不择言,已开始说胡话,打断道:“婉华,你该休息了!”   我胸中怒火中烧,“好!亲亲虽非我亲生,但毕竟唤我声娘亲!你不信便罢了,我自己去便是!”   他也怒上心头,“随你!”   我好心好意同他解释,他却认定是我胡闹。   几番争执无果,无奈之下,我只好偷偷出了卿府,孤身一人赶鹿吴山。   连着赶了七天路,第八日凌晨,终于赶到了鹿吴山脚。   这山高耸入云,直上云霄,像是被刀切过,孤峰直刃。近了前,只看到自山腰处便云层缭绕,不知山有多高。山上密林遮盖,几成墨绿。   山脚立着一块两人高的石头,石头上刻着的字迹十分苍劲,并非所谓的擅入者死,乃是一句“欢迎人来”。字力道穿石,石上布满青苔,瞧得人渗得慌。虽写了欢迎人来,但上山之路落叶早已积了厚厚一层,像是近百年未曾有过人迹。抬眼看去,这墨林之中蔽不见日,安静得有些可怕。   我定了定心,从地上捡了一根顺手的树枝便准备登山。   依照帝昊所言,这木桑树是上古先祖神农氏遍尝百草后,第一批亲自写进《神树》中的神木,还说这木桑果千年才结三枚果。木桑树高十丈,脸盆粗细,树皮呈白色,光滑如纸。树干挺拔而上,无旁支,只在树梢撑开树冠,形状如巨伞,而木桑果便长在树冠中。   木桑树只能饮泽更之水,而这泽更水源自南海。然南海距鹿吴山的距离,不是一点点。于是蛊雕终日开山破渠,终于引来南海之水。对这木桑珍视异常!   一般而言,山上总该有飞禽走兽,蛾虫鼠蚁。但这鹿吴山,却安静得十分可怕。只有树,形态各异、品类繁多的树。   我心生隐忧,下脚极为小心,便走得十分缓慢。   哪知从密林深处哗啦啦吹来一阵风,自脚底穿过,待我扇开眼前迷雾,发现身子已被一只绿藤怪给缠住了。   那绿藤怪约莫三丈,长着数百条绿藤,攀树伏地,在林间穿梭极其迅速。   我被他往跟前一拉,“呵,好久没见过活物了。”   ——————   我这厢只是个凡人,挣扎了几下见半点作用也无,便坦然道:“你要吃我?”   那绿藤怪笑得全身抖动起来,枝蔓左摇右摆:“倒是聪明。”   “可你倒是蠢?”   他听得这话,勒紧了捆住我的藤蔓,“放肆!”   边上轰隆隆一闪,滚出一只石头精来。圆滚滚的身子,白胡须及长,跳着道:“老臧老臧,终于来人了!”   石头精像只皮球一般,一直不停地蹦着:“要不要告诉山心处的那位小爷?听露草妹妹讲,他近日很是烦躁。”   绿藤怪猛地摇晃了几下枝蔓,颠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哼!爷爷我比他年长,凭什么要听那臭小子的话!”   石头精蹦达着,“可若不是他,这鹿吴山中的精精怪怪...”   话才开头,藤怪生气地哼了一声,石头精眼见不好,溜得倒十分迅速。   那藤蔓越勒越紧,我咳着声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藤蔓松了些,“这鹿吴山中无活物,你若吃了我,下一餐还不知道要等几百年。可你若放了我,我保证你每天都能有活物享用。”   那藤蔓束着我忽高忽低,时而举到树梢,时而又落到地上,摇的我头晕目眩。   “当真?”   “我命在你手,怎敢妄言。”   “可我若放了你,你跑了呢?”   “你将一根藤蔓捆住我,若我敢砍断藤蔓你必定知晓,到时再吃我也不迟。”   这藤怪思虑了片刻,我见有戏,接着道:“我不下山,试一试又何妨?”   岂料这话一出,他竟勒紧藤蔓,冷哼一声:“当我真蠢?若这山中有活物,我藤曲藏会不知道?”   捆住身子的藤蔓越来越紧,却又伸出一枝往我脖子上套住,“说!你来这鹿吴山做什么!”   我几下挣扎,受伤被刺划开血口。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我暗道不好!蛊雕食人,最喜人血。   只是片刻,林间深处有婴儿啼哭声传来。哭声清脆,一声比一声明朗。这声音本该叫人听得心中难受,想把孩子搂起来抱着哄着。   但我与这绿藤怪却都是惊呆了,这可不是什么被人遗弃的婴儿。正是那喜欢食人的凶兽,蛊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夜呀,祝大家节日快乐~~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伟大的母爱:为了孩子她千里走单骑只身一人勇闯鬼门关》 ☆、035   绿藤怪似乎心有不甘,见吃不了我,却也决计不让拿蛊雕得利。便将我举上高处,枝蔓摆动,抛了出去。   我只觉心脏一停,若是摔了下去,不死乃是上天垂怜。   我在这树梢似一只飞鸟划过,后背擦着树尖,并没有摔在地上,乃是摔进了一个山中湖。这湖甚小,说是湖,却还不及卿商府里那半亩池子大。   人虽未死,然也摔了个昏天黑地。   费了不少劲才从湖里爬出来,却见那湖边做了个十六七岁的黄衣少年,正啃着一只果子乐呵呵看着我。   那少年一身仙气,一身黄色云纹的衣服,带着颗蓝盈盈的明珠。见我冒出头来,将果子往后一甩,跳起来拍手道:“哈,原来是个女的!”   我见他双眼明亮,不似鬼怪,便朝他游了过去,“这里是?”   他撇了一下鼻头,嘴角一歪,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来,又摸出一个果子咬了一口:“不告诉你!”   我朝他一拜,道:“敢问这位俊逸非凡的仙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举着果子,上下打量着我,澄亮的眼珠子一转:“你来鹿吴山做什么?”   我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救人。”   “救人?”   “对,救我儿子。”   他思虑了半天,“不对不对...你儿子难道已经年二十五?”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道:“四岁。”   他一口果子还没吞下,一手摸着下颚,自言自语:“那这就不对了。”又说着些什么“二十五”“还恩情”“不该应该”之类的话。   他见我一直盯着他,便找湖边一处平坦地方躺下来,咬着根青草,翘着二郎腿,一副不学无术的人间公子哥模样。但就是这不雅的模样,也叫他做得自然恣意,叫人讨厌不起来。   “这里是鹿吴山的山心,我是泽更之水的水君。”   我这下倒是奇怪了,这水君竟如此年轻。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这相貌眉目张扬,眼神清澈,嘴角无意一勾笑,明朗之中还多了几分魅惑风仪。他见我有疑惑,吐了一口嘴里的青草渣,挑着眉道:“爱信不信。”   我揉着腿也坐了下来,“世间事千奇百怪,那凶兽蛊雕的声音还能似婴儿哭声一般无邪,倒也没什么信与不信的。”   他摇晃着右腿,点了两下头,“我叫金钰,你呢?”   “孟婉华。”   他忽地将嘴里的青草一扔,蹦到我跟前,晃着一张阳光张扬的脸:“该不会是那个在天界引俊上少君现世、入攒骨冢度化瑰阳公主、然后下凡历劫的孟婉华?”   我心道难不成我还混出了一番名声,正要开口,这金钰已直起身来回踱步,时而拍手称好,时而摇头叹息。   “那你可知,俊上少君何时会来鹿吴山?”   我见他这话问得奇怪,便摇摇头。   我想着那绿藤怪,便道:“山中无活物,那绿藤怪和蛊雕又是何事?”   金钰“咦”了一声,摸着下颚做思考状,“藤曲藏又出来吓人啦?”   我愣了一愣,“吓人?”   他见我脸上神色,一脸恍然大悟又转做得意洋洋,挑着眉道:“这泽更水是那老雕辛辛苦苦从南海引来的,也就只够滋养鹿吴山山中精怪,但有村民总想着把水破渠改道。蛊雕奉命守护神树,若是这水被改了道,那神树必定活不了,这山也活不了,我也活不了。鹿吴山中的精怪吃了人类好些苦头,这才出了个计,把山门前‘擅入者死’的牌子换成了‘欢迎人来’。再让绿藤怪守山,但凡进山的人都被甩到了这潋滟湖。”   目瞪。口呆。眼抽。心塞。   真个是万万没想到,事儿是这么回事!   鹿吴山山中诡异,但此处却是潋滟春|光无限,仿若两个世界。我脑中一亮,若是所料不错,他就是那石头精口中的“小爷”。   “方才听水君之言,识得俊上?”   金钰颇为潇洒地咬了一口果子,"我们泽更一族,承少君搭救全族之恩,为报此恩,已依照诺言在此等候数千年。"   我见这取木桑果之事有转机,道:“不知那诺言为何?”   金钰转着眼珠,想了那么一想。说泽更一族寿命绵长,天地初开之时便生长在东海,但后因女娲、神农、伏羲三位始祖相继陨灭,又因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泽更族为避难便逃到了西海。后,西海发生内乱,泽更一族虽是古老神族,但早已不善战,又因轻信小人,险些全族被灭。正是俊上出手相救。   他见我听得入神,又道:“算算时间,是俊上少君入寂灭之渊之后的事。”   “可不是传闻渊底乃是万年瘴气?”   金钰瞥了瞥眼,“西海流出方奈山的一支水域能...”说着猛地停住了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朝他规规矩矩一拜,老老实实将这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金钰拧眉半响,“木桑果?倒不是不可以,但...”   我虽知这后面有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但是如何?”   他琢磨了片刻方道:“想必你也知道,蛊雕看护木桑果几千年,若要取得,必须要他亲自动手。但蛊雕与少君有恩怨...”   “没有办法骗过去?”   金钰哼了一声,“骗?当年那傻小子敖闯的妻子你们以为真是凡人?那可是吸食了百人精魂的骨妖!仙界有谁认出了?”   正想开口,这湖水忽然水起数丈,掀起巨浪。   金钰面色一愠,大叫道:“不好,有人硬闯鹿吴山了!”   他将胸前挂着的湛蓝珠子扯下来放进手里,一手拉住我,嘴里默念着什么,便出了山心。   那硬闯鹿吴山的,不是别人,正是与我大吵一架,骂我胡闹的卿商!   金钰见得那卿商,一时激动便将我甩开,我因摔进湖里摔得内伤,便被他甩在了地上。   这金钰已走开几步,还是又折回来将我拉了起来,皱眉嘀咕道:“女人就是麻烦!”   黑的衣。冷的脸。   卿商提着剑立在石阶上,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看了过去,惊呼了一声,“当心!”   他身后,是与树同高,身形似雕、头上却长着红角的蛊雕。蛊雕正用那猩红的舌头,舔着那排锋利整齐的刃齿。   “俊上,几千年不见,这账该算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生活小妙招!平时路上认错人尴尬怎么办,跟卿商学会这几招,不再尴尬!》 ☆、036   倘若此刻真是俊上,想必会说:“哦,该怎么算?”然后大言不惭一本正经地将蛊雕博得哑口无言。   然此刻乃是卿商。   是以这场面便有些心酸。这厢蛊雕一身愤怒地找卿商算账,这厢卿商却一脸镇定地问:“账?什么账?”   蛊雕呵呵冷笑两声,那婴儿声音又自头顶扑了过来,像是要把耳朵震通。   婴儿哭声伴着一道白光朝卿商飞来,他勉强撑着体力,闪了过去。   “怎么,竟连这小小的术法都承受不了?你往日少君的威严呢!”   卿商调整内息,镇定道:“在下卿商,并非阁下口中之人,只怕阁下认错了人。”   又是哇哇哇地几声婴儿啼哭,蛊雕喝道:“认错?不必多说,你我终有一战,见你是凡人我让你几分,动手吧!”   寒渊剑紧握手中,卿商却不忙与出手:“若此战在所难免,卿商绝不推脱。只是想请问阁下一件事,再战不迟。”   “说!”   “可曾见一妙龄女子近日登山,模样昳丽。”   我听得这话奇怪,适才明明卿商还瞪了我一眼。身后金钰懒洋洋道:“哎呀,使了个隐身术想看看好戏。”   蛊雕扇起一阵凉风,“见过。”   卿商的神色冷了下来:“不知阁下能否告知人在何处?”   “在这儿。”蛊雕拍着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可怕响声。   寒渊剑一横,那张脸上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再说一遍。”   寒风立起,树叶铺天盖地而来。风过枯木,鬼音四响。   ————————   金钰却在此时走了上去,我一把拉住他,却见他给我办了个鬼脸,一挥手撤开了隐身咒,回身严肃道:“老雕。”   那蛊雕一点收手的意思也没有,呵呵道:“怎么,金钰水君不在山心处好好待着,跑出来游山。”   金钰走到了卿商跟前,只是五指轻轻一揽收,便将那数十道飞向卿商的锋利白光化作无形。   “我在山中陪你玩了这么久,今日是不是该给我个面子。”   蛊雕全身微微抖动起来,接着爆发出婴儿般的大哭声。想来他应该是想大笑,但出来的却是哭声。   “哼,若不是他六千年前设局,我何以被困在此处!出不了鹿吴山!”   金钰又做出思索模样,右手摸着下巴,道:“但我奉祖命在此,便是为了还他一个恩情。难不成我与你要打一架?”   蛊雕哼了一声,树叶纷纷闪动,惊起山中冷风。   “什么恩情?”   金钰回头看着卿商,似乎想说简单一些,但似乎这话一两句说不清,便道:“总之就是很多年前你救过我先祖,先祖想跟着你报恩。但你让先祖在这里等,说有一日你有个忙需要帮。这诺言一代代传了下来,如今到我来等。我这一等可是足足等了三百多年!”   “哼,你这三百年和我被困五千年有何可比?”   蛊雕这话喷得金钰额前碎发有几分凌乱,金钰理好头发,眯着一双天生含笑的眼珠,道:“是是是,您是上万年的神兽,我谁啊,我就是一小水君。不能比,没法比,比不上。”   蛊雕一动,又有铺天盖地忙的一阵风来,但力度却已经小了很多。   卿商此时面露疑惑,这事儿搁谁身上都无法相信,“小公子说的,当真?”   金钰抿着嘴,眨着眼珠点头,还补刀似地指着我:“你若不信你问她,她也大有来头。”   果见卿商疑惑地看了过来,我忙出声问道:“那既如此,今日这木桑果便劳烦水君了。”   蛊雕使劲抖着背,似乎想把跳上背的金钰给摇下来。但金钰稳坐如钟,还故意道:“老雕老雕,你是不是哪里痒了,我给你挠挠。”说完,手上便多了个挠背的东西。蛊雕猛地一抖,似乎很讨厌这个东西,呜呜叫了两声。   金钰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闹。”   蛊雕咕噜咕噜发着声音,金钰扬眉看了我们一眼,又跳了下来。   他从手里幻出一个酒杯大小的玉盏来,对着卿商道:“少君与老雕有些往日过节,今日请少君腕血一盅,自此两方相清,如何?”   卿商虽满腹疑惑,却还是依他所言,放了一盅血。   金钰小心地端着那盅血,嘴角一弯,虎牙一露,那脸上笑容璀璨似星,甚是养眼。见他得意地一打响指,跳到了蛊雕身上,食指蘸血在蛊雕背上画了几下。做完这些,悬空立在蛊雕身前,与他平视。   蛊雕抖了几抖,一双通红的眼直勾勾盯着那盅血。金钰似乎在思考什么,迟疑了片刻,引得那蛊雕又一阵婴儿撕心裂肺似的嚎啕大哭。   金钰抚了几下蛊雕双眼往上的地方,将那盅血递了过去,正经道:“最后一次。”   蛊雕得了血,婴儿般叫了几声。   金钰纵身一跳,跳到了那蛊雕的背上,摸出一个果子,“以后吃这个。”蛊雕身上的青气也慢慢散去,一口吞了金钰抛出去的果子,转眼将核吐了出来,任由金钰在他背上左瞧瞧又看看。   未及片刻,那高大凶猛的巨兽摇身一变,竟成了一个人!   我同卿商对视一眼,只觉像是一道天雷劈下。   头顶心。手指心。脚趾心。   通通击了个遍。   一身白衣。容颜俊美。眉目如画。   活脱脱一个白衣卿相的公子哥模样!   这巨大的差异,瞧的我同卿商都不能置信!   公子哥似乎不大适应,抖了两下身子。   金钰手摸下巴,眉间微蹙,眼光在蛊雕身上打量,“少了点儿什么。”忽而一拍手,将他身上那颗蓝盈盈的明珠变做个吊坠,用根黄线拴着,系在白衣公子哥腰上。   很是满意点头,“雍雅,脱俗,绝尘。甚好甚好!”   “当真?”那白衣公子哥一开口,我险些摔了下去。   如微风。如微雨。如微月。   那凶兽蛊雕化作清新男子已是惊天骇俗,然这声音、这声音真真儿是温润似雨、温柔似风!   金钰双唇一闭,眼珠一眨,重重一点头:“那是自然!”   又摇着头道,“不行不行,蛊雕这名字太吓人。老雕倒还行,但你现下这面容...这血印既已解,还是换个名字比较好......”   我同卿商拿着木桑果离开之时,那金钰还在痛蛊雕讨论姓名之事。   鹿吴山中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便是到了山脚,还隐约能听得金钰那爽朗的笑声和蛊雕愠怒的温柔嗓音。   “白小哥?”   “天真幼稚。”   “白大哥?”   “老气横秋。”   “白兄弟?”   “有失风韵。”   “白松?白雾?白糖?白米饭?”   “好好好,别发怒。你这么个样子就挺好,变回蛊雕太渗人!”   “不叫白糖白米饭,那...白月光?”   “哈哈哈哈哈,老雕,你居然喜欢白月光,哈哈哈哈哈~”   “啊!别打别打!松手松手!别...别咬耳朵啊!杀人,啊呸,杀仙啦!蛊雕又吃人啦!救命啊~”   ————   这笑声回荡鹿吴山,我憋着笑笑了一路,忽而险些撞上一颗云杉树。卿商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还没等我开口,他那双探究的眼珠看着我:“你大有来头?”   都怪金钰一时多言,我挣扎开他握住我的手腕,大言不惭道:“能从鬼门关走一遭又回来的人,岂不是很有能耐?”   没等他再发问,我眨了几下眼珠:“卿商,那时不是不信我么?怎么今日会赶来?”   他冷冷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凉飕飕瞥了我一眼:“一意孤行的毛病,倒是半分未变。”   哪里什么一意孤行,那是您老人家不信我好不?   我皮笑肉不笑,咧咧嘴:“承让承让,在下与这位公子半斤八两。”   这么说着,我突然有些想念碧泱,不知他近来过得怎么样,叹道:“好在你我都没什么事,否则要是亲亲这苦孩子没了我这娘,又没了你这爹,岂不得哭死?”   他揽过缰绳,拍了拍陪他上过战场的那匹良驹,忽然道:“以后,不可如此任性胡来。”   我瞧着我这匹瘦瘦小小的白马,无奈道:“卿家家规第五十八条,事不过三,放心我知道。”   正准备翻身上马,突然从山脚冲出一个什么东西,几步溜过。白马受了惊吓,嘶鸣两声,挣开缰绳狂奔而去。   我顿时觉得略有些无奈,瞅着卿商那匹鬃毛锃亮的上等好马:“看来要委屈你了。”   “送你们的。”遥远山顶竟传来一道声音。   金钰那明朗声音回荡开来,待这回声尽消,眼前又多了匹气韵非凡的红马。   好小子,倒是十分重情重义。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答热心观众疑:袖子断了怎么办,你只需要一个白月光。》 ☆、037   下山后碰到一只受了伤的小麋鹿,我想着这麋鹿在此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那藤曲藏的腹中餐,便说服了卿商带回家。   老太条见得我们平安归来,一下子容光焕发,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木桑果的药效非同一般,我依照帝昊交给我的办法,让亲亲服用。不过三日,人便醒了过来。   一醒来,便抱着我哭得昏天黑地,一双大眼珠子像是浸在了水池里,只会“娘亲娘亲”地喊。   府里人哭。亲亲哭。我也哭。   然卿商倒是一幅淡定模样,坐在床边看着我同亲亲抱头痛哭。亲亲转头说了声,“爹爹,抱抱。”他迟疑了一下,便连着我一起搂在了怀里,轻描淡写道:“不哭了,都把天哭塌了。”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对亲亲说。   姵儿、管家、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是又哭又笑,又是谢天谢地谢神佛,又是吃素节食来还愿。   半年时间将过,按照目前情况,我和卿商还是很有可能的。我同偷得半日闲的白无常说这话时,白无常往椅子上旁若无人的一躺,挪揄道:“有何可能?”   这话极轻,却像是一块巨石压下,压得我找不出任何说辞。   屋中烛火一爆,兹兹在响,烛火腰身一颤,屋中又亮澄起来。   我闷声苦笑,一招飞花千里向白无常重重劈去,怒道:“这许久未见,你不说实话会死么?”   他一伸手,用长长的袖子遮住这禁不住疾风的微弱烛火,很是欠揍道:“你忘了?你在人间是没有灵力的。哈哈哈。”   七月,蝉鸣始,艳阳之下强光耀得人连眼睛亦是难张开。亲亲在院里逗着那只小麋鹿,老太太坐在摇椅上看着他,精神烁烁。   倒是一副天伦之乐的画面。   瞧着老太太有些烦躁,我特意熬了碗莲蓬羹:“姑母,这天燥热,解解暑。”   老太太一边同身边一直服侍的杜鹃赞叹我懂事乖巧孝顺,一边嗔怪他那至今不肯娶妻的不成器儿子卿商,还一边瞅着我有什么反应。   我低眉顺眼,对老太太的一番话装聋作哑。她见我无动于衷,正肃叫起我:“婉华,我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何时才能喝到儿媳妇敬的茶啊?”   天下慈母一般心,我也只是陪着她伤感了一番。我领着亲亲出门之时,老太太叹了叹气,道:“婉华,你肯不肯奉上那碗茶?”   我踏出的一只脚顿在半空,片刻后,崴这一只腿慢慢挪回了屋。   我那名誉上的姐姐回家省亲之时,我正在园子里教亲亲念书,那是卿商写的《履案篇》,我瞧着有些个意思,便教亲亲学起来。   我对这位入了宫的姐姐没什么印象,只偶尔从姵儿口里听得两句,言语之间皆是赞赏。   是以,姵儿兴奋的来通知我这个喜讯时,老实说我并不十分触动。只是一想到她到今日这番地步全是拜我一手所赐,倒有几分歉疚。   不几时,待客厅中跪了一屋子的人,全都屏气凝神,静得像是个坟茔。   我只听得前面环佩相撞的叮当声音,以及浓浓的草木香。   不晓得跪了多久,那草木味熏得我全然云里雾里,直到脑子慢慢清醒,见得面前早已没了那许多宫人。   老太太坐在姐姐身边,满脸的疼爱与惋惜,紧紧攥着我那姐姐的手,哽咽出声:“翎华,苦了你了。”   见得姐姐的容貌,直直感叹这上天真偏爱她,也难怪卿商一直念念不忘。   我见犹怜的玉脸。泪睫盈盈的双眼。弱柳扶苏的气质。   美得跟魁星宴上,那惊鸿一瞥的仙子一样。   我见得这场景,很是怅然,若我当时不图新鲜,那他们简直是绝配的一家。   慈祥的婆婆。年少有为的将军。倾城之色的娇妻。   顿时,负罪感盈满胸膛,挪步上前,情真意切唤了声:“姐姐。”   她愣了一愣,有几分苦笑:“婉华。”招了我过去,拉着我的手。   卿商晚上才回的家,见姐姐也在,愣在门口半响才进来。这一顿家宴吃的极为郁闷,亲亲一直不停的叫着爹爹、娘亲、奶奶,虽是在宫里修炼过的,我那姐姐的脸色无甚变化但却微微有些冷意。   我干咳着想插几句话,亲亲又唤我:“娘亲,亲亲要吃你面前的那道红烧肉。”   我正打算夹,孟翎华暗暗皱了皱眉,朝我道:“婉华,你适才说今日不舒服想先歇着,我从宫里带了你爱吃的冰糕回来,待会儿记得尝一尝。”   我愣了一下,我不舒服我怎么不知道。晃神片刻,放下碗筷,朝那早已换做黯然神色的姐姐道:“是了,姐姐莫怪,婉华今日有些头晕,想先歇着去了。”她想说什么,却余光一瞥卿商,只是温婉的点点头,叫我好生休息。我走时,顺便带走了亲亲。   才出了门,便听得我那姐姐哀怨出声:“当日何苦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如今相见姑母一面,都......”话未说完,早已湮灭在了抽泣声中。   接着便是一大群人捂着嘴抽泣的声音。   亲亲紧紧攥着我的手,仰头道:“娘亲别不开心,咱们去和呦呦玩。”呦呦,正是那只小麋鹿的名字。   这月光下的小人儿眨巴着一双无尘的眼珠,便是有再大的心酸无奈,也化作蜜糖甜到心窝。   这确实是家宴,但这道家宴里,没有我,更没有亲亲。   我这姐姐这次得圣上隆恩,可在家小住五日。听得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宫娥说,她在宫中时,时常怀念卿府,怀念我两姐妹亲手做的荷花羹。   我自觉于她有愧,挖空心思待她,还特意给她熬了荷花羹,既香糯又养颜。   然,后果,是我未曾料到的。   两个时辰后,卿商像是被怒火焚身,冲进我的屋中,杀红着双眼,还未等我开口,那样子,似乎想给我一巴掌。   他死死瞪着我:“那荷花羹是你做的?”   那羹有些烫手,手上肿了一片。   我不明就里,才洗了手,道:“嗯。”   “你亲手煮的?”   “亲手煮的。怎么了,不是说...”   卿商勃然大怒,“你明知她对花粉过敏!那碗粥险些要了她的命!你使计拆...”他忽的话锋一转,“如今她都进宫了,你怎么还这样恶毒!”   “可...可是明明是那小宫女说...”   他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打断我的话:“够了!你自己去向翎...婉妃娘娘认个错,好好赔个不是。”   我一掀脸盆,水洒了一地,泼湿了裙角。   冷哼道:“卿商,凭什么我认错!我从头到尾就没存过害她的心思,那荷花羹确是我煮的,但那是她身边的弄珠说她怀念卿府的荷花羹,我这才到府外买了荷花莲子来煮的!”   那张俊俏的脸上,冷意越来越盛,像是听到了何种笑话,喝道:“荷花羹?卿府?难道你就不知道卿府从来就不曾栽种过任何花株吗?孟婉华,你还要狡辩到几时!”   我被他这话震得哑口无言。脑中精光一现,忽的想起这府中除了我种的蓝花楹,真的从来就没有种过鲜花,只有草木。   我起初问过姵儿,但姵儿支支吾吾说是老太太不喜欢花香,我便当真以为是这个原因。   原来,是因为孟翎华会对花粉过敏,所以这偌大的卿府,连半朵鲜花都不曾栽种过。   原来,府里那半亩池子,即便是只养了些没什么美意的浮萍,也不曾养过荷花、莲花。   原来,这才是缘由。   我张着一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呵呵笑道:“卿商,哪怕我舍命救你救亲亲,你还是不信我?”我嗓音冷了冷,“亦或是,只是因为今日出事的,是她...”   他见我半点也不服软的样子,喝道:“够了!待她醒了,去道歉!”   烫伤的手火辣辣地疼,我弯腰捡起地上的脸盆,摆在木架上,“道歉?真是有意思,无错何来歉?我知道你瞧我碍眼,这些时日所谓的举案齐眉不过是装装样子。为了亲亲,难为你了。”   一片蓝花楹花瓣被风卷进屋中,躺在了水渍中,正好是今日该落的那片。桌上放着做完荷花羹余下的几株荷花,花瓣上还有露水,我一株一株挨个撕碎。   瞥见卿商那隐怒的神情,笑了一声:“这人界的日子着实无聊。卿商,若我告诉你,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的了...”说着,朝蓝花楹树的地方看了一眼,“唔,最多不过百日...约莫你也不会信。若是哪一日你再也不想见到我,请明说罢。”   我擦干手上水渍,觉得架吵得我整个人晕头转向,再听屋外,也是下人们急急忙忙呼喊着的声音,管家急急忙忙冲进来,也顾不得行礼,神色慌张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似乎是孟翎华情况十分棘手。   想是我这无所谓的态度恼怒了他,他盯着我,一字字道:“此刻,现在。”   亲亲这几日不在府中,去了学堂念书,如今正在围场学骑射。   幸好。幸好。   我愣了愣,半响,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剧评:又现狗血姐妹开撕,男女主误会升级,无狗血不国产?》 ☆、038   雨中的邺城少了那热闹繁华街市的喧嚣声,眼见处青砖黛瓦,檐落珠帘,像是一段沉寂幽梦,迷蒙中带着水雾。这雨来得及,身侧穿梭着着急避雨的人。偶有不小心撞到我的人,也会停下来道声歉。我穿的白面绣鞋不久就全然浸湿,自脚底传出一阵凉。   我出卿府时,没人拦过我,一府的人都在为孟翎华忙得鸡飞狗跳。   走着走着,想着卿商那些话。   “如今她都进宫了,你怎么还这样恶毒!”   “难道你就不知道卿府从来就不曾栽种过任何花株吗?”   “你还要狡辩到几时!”   雨声。风声。脚步声。交谈声。   好像这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成了卿商那质疑的话,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朝这白茫茫的雨天抬眼看去,只是厚厚的云层,见不到那云天之上的天界。   俊上,我不太喜欢人界的你。邺城的雨,有些凉。   “哎呀!”油纸伞遮住视线,面前结结实实撞上个人,只听得他恍然叫了一声。   他这一撞来得猝不及防,竟生生把我手里的伞撞落在地。纸伞不堪重击,触地伞骨断了两根。我恍惚间似乎听到他忙不迭地道歉,落在这斩不断的雨珠里,通通成了耳旁风。待回过神来,手里已然多了一把新的油纸伞。   身为孟婆的孟婉华从来不会迷路,但这人界的孟婉华却实在是个路痴。再一次发扬人间孟婉华不记得路的精神,我又把自己绕进死胡同。而这一次,没有这样幸运,我不仅把自己绕进死胡同,还把自己绕进了花楼。   待我揉了揉被棍棒重击后的脑袋醒过来时,眼前倒放着一张不知抹了多少花粉的脸,及其吓人。她那张红艳艳的厚唇一张一合:“哟,姑娘醒了啊!”眯着双小眼细细看着我。   糜香熏人。烟云缭绕。富丽堂皇。   我打量着四周。   饶是我从未做过人,但也看过不少人间画本。此等地方,必然是花楼无疑。   ——————   我暗自叹了叹气,想来我长得也还不错。   这老妈妈待我倒极好,我在这呆了两日,净挑上等的货色往房里送。   黑无常难得现身一次,着实“啧啧啧”了许久。“可想出去?”他拿着一把玉壶赏玩着,淡淡道。我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不急。”   他沉沉看着我,叹了叹气:“也好。”   花楼的姑娘要做什么我清楚的很,那老妈妈见我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甚是高兴。我倒是倒了杯茶,和她聊了会天,说了个想法。   那老鸨一脸不情愿,阴生怪气道:“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那镜上舞花费可不小,若是挣不回来?”   我对镜贴着额间花黄,冷冷道:“我孤身一人待在这工坊,难道你还怕我耍什么花招不成。你按照我说的做,十日后看效果如何?”   这老鸨同一旁眼神精明、看似很和蔼但心思缜密的男人商量了几句,这男人眯着一双鹰眼般的眼珠,道:“姑娘,这话可是你说的。就给你十日,十日之后若你不能...”   我打断了他的话,“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儿,我先练一练舞了。”   那老鸨说要给我换个名字,拿了一堆桃花梨花的名字让我选。正好这青楼内丝竹之声不断,想起俊上那把九霄环佩琴。   一弦一心,无妄古今。   无妄,无望,提笔写了“无妄”。   十日后籁音坊的门槛快被踏烂了,单单这入坊的银子已经涨到了十两,更遑论能远远瞥一眼无妄姑娘,但却仍然挡不住慕名而来的人潮。   “籁音一阁,有女无妄。玉足镜上舞,银铃声转,一步一生莲。”   我朝帝昊借了天宫珍藏的舞本,魁星宴上嫦娥仙子跳的舞步,就这么粗粗学了十二个动作,一共二十四换舞步,连神|韵的十分之一都未学到,然效果已经十分明显。   城东。城西。城南。城北。   籁音阁无妄的盛名几日便传遍邺城。   池上一支玉雕的莲蓬聘婷而出,莲蓬上镶嵌的正是一面蹭亮的镜子。在水池的四周,各放置了八面与人同高的镜子。人在池上跳舞,便一一投到镜中。   流光溢彩。醉生梦死。妙不可言。   然,卿商来的比想象中早。   这日舞步才尽,我踏着池中特质的玉莲一步步走回院中谢客。却从前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闹够了没有。”   那脚腕上的银铃荡开好听的铃音,自脚底处散开。   我抬头淡淡看着他,蹙了一下眉,“这位公子,你挡了我的路。”   不过比谁更冷更无情,这有什么难的。   他似乎并未料到我会如此回他,近前一步彻底堵死我的去路,“消失了十日,好玩?”   边上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公子哥,这些人哪个不是有钱有权的世家子弟,见我被堵住,十分不满。起初只是窃窃私语,见卿商没有让开的意思,纷纷指而骂道,哪里来的瞎眼了吗,敢挡无妄姑娘。   说着,有几个自持有些拳脚的,便撸撸袖子冲了上来。   可他们哪里是卿商的对手,连卿商的衣角都没沾到,已被以极其难看的姿势丢进了池水里,引得边上的人哄堂大笑。   夜风吹的我脸上的面纱一动,卿商见我无动于衷,伸手一扯便扯了下来。   院中。池边。高处。   不约而同响起了一阵嘘声。   因籁音阁无妄姑娘的规矩,不答,不应,不露面。   我作镜上舞一直面覆轻纱,是以从来没有人见过我的模样。然此刻,竟被这黑衣男子破了规矩。   “这位公子,你若失来看舞,籁音阁欢迎,你若是来挑事,请恕我不奉陪。”   他一手扣住我的腰,我未穿鞋,赤足被他这么一搂,有些疼。   “孟婉华,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看你发怒、看你吃醋、看你对我无可奈何。这些话我没说出来。   “公子,在下无妄,非你口中之人,”眼中不满而冰冷地看着他,“你认错人了。”   他臂中力道一重,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孟!婉!华!”   “若你所说的孟婉华也是籁音阁之人,我并不介意帮你找找。”我一点愧色也无地与他对视,“只是公子,即是花楼中人,向来逢场作戏者多。我奉劝公子一句,莫枉负了真心。”   “我见公子面生,今日你这粗鲁动作我便不与你计较,赔一百两银子了事吧。”   然卿商连眉头都未眨一下,将一个沉甸甸的银袋扔给了急匆匆赶上前的老鸨,道:“两百两”。老鸨那张原本龇牙裂目的脸变得比七月雨还快,笑嘻嘻,“公子请,请。”   我心疼得想大骂,平日里我给他添置件衣物,都能换来他一顿急言令色。这厢两百两说给就给!到底谁是败家子!   我怒意横生,面上确是温软如风,取过他手里的面纱重新覆在脸上,道:“既然公子厚爱,无妄便却之不恭了。今日已耽搁了不少时间,请公子放手。”   嘴唇。脸色。双目。   卿商很是淡定,半分愠怒神色也没有。   他一直静静看着我,好一会儿,右手放开我的腰,凉凉道:“地寒,赤足而行,当心受凉。”   月光投进池子,投进镜子里,也镀在了他身上,迷离着氲氤仙气。我只朝他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几日,卿商每晚准时都来。   上等座,三壶酒。舞起入座,舞尽离席。   因他那副相貌,反倒不知道是他来寻乐,还是花楼的女子痴迷他。   是以,花楼姑娘一早便开始梳妆,上酒时都争着抢着往卿商跟前凑。   见我一副不为所动都样子,颇有几分姿色的寒芙一把桃花扇遮住半边脸,语气里带了浓浓醋味:“装什么装,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清冷仙子呢?那谪仙公子真看得上你?”   谪仙?哈哈哈哈,俊上啊俊上,便是到了凡尘,你这一身仙气也是到处招蜂引蝶了。   正想发笑,又觉得这与我清高形象太不符合,是以便很优雅地将寒芙请了出去。   然接着三日,卿商都没有来。   第一日,我想他可能军中很忙。   第二日,我想他一定家中很忙。   第三日,我想他大概是死了。   黑无常听得我这样说,一向沉稳不轻易大笑的他,双眼笑成弯弦月,撑开扇子靠椅笑了半响。   我对他这番反应很是不满,食指敲着桌沿,一本正经道:“你说他会不会是真死了?”   黑无常将扇子一合,眼中笑意敛了几分,“你知道你现下模样像什么么?”   “什么?”   “深、闺、怨、妇。”这四个字一个一个跳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一青楼姑娘竟引发全城疯狂追逐,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败坏?本报深度为您剖析》 ☆、039   不止这四个字是一个个跳出来,连我自己都听得一跳。   这厢黑无常很满意我一脸秋霜打过的神色,将扇子舞成朵花,很利落很漂亮。   我有些讶异盯着他:“什么时候舞得这样好了。”   他脸色微微一怔,扇子落在了手里,“上回给你送完拂煞灯,我到人间转了转,学了这么几套动作。如何?”   说着,又舞了几下,甚是潇洒。   然,扇子划了道弧线,他匿身走了,屋中只剩摇曳的烛光。   不到片刻,黑无常又从烛火里冒出半个身子,道:“碧泱这些时日挺想你。”   “你不必担心他,”黑无常见我想问,已经出声,“那若耶小公主整天追着他,他也不无聊。只是没有神谕,不能来人界看你,托我同你说一句。”   我一时欣喜,“碧泱他竟会主动和别人开口了?”   黑无常右手执扇,在左手掌心上一下一下敲着,思索片刻,“他不仅会主动开口,还会生气。”   “生气?”   黑无常咳了一声,遮遮掩掩道:“你同那卿商整日耳鬓厮磨、剪烛西窗,的确叫人瞧出几分鹣鲽情深的意思来。”   我怔了一怔,倒不是因这番话,乃是一向遵从简约至上的黑无常,这句话竟说了三个成语!   他摆出一副大爷的神情,慢悠悠摇着扇子。我瞪大眼珠瞧着将他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他手里那把看起来颇为金贵的扇子上,“这是什么?”   他那把用了几百年的归何扇,扇骨扇柄均是绿色,眼前这把却是白色,扇骨似白玉,成色却又不及白玉剔透。   他的身子却不经意地一绷,摇扇的手顿了顿。   “骨扇。”两眼一白,那眼神里写满了“亏你还是孟婆,竟如此没见过世面”。黑无常道他来人间行事,无意间出手帮了个隐居世外的高人,这高人着实热情,见黑无常不要金银也不学仙术,甚至连美仙娥都不要,便死活拉着他要送他骨扇。   是以,倒还学了一套十八式流风回雪扇,舞起来十分漂亮。   我想多听黑无常讲两句,却见他正展示着花式扇舞的骨扇一停,隐身匿去,“有人来了。”   ————————   我等着人敲房门,然一直没等到。   正准备洗脸歇下,手还没伸到水里。只见盆里的水当了一回镜子,清清楚楚映出一个尊在房梁上的人影。   我当作未看见,慢悠悠洗了脸,往桌前一坐,倒了两杯酒。   “梁上的朋友,不妨喝一杯。”   我这厢举着杯,听得哗啦声响,气流一扇,荷尖儿似的烛火抖了几下腰。   “盛公子,别来无恙。”   身后他的脚步声一顿,笑了一声,“孟姑娘竟还有闻声识人的好本事?”   正是那日,送我和亲亲回府的盛朝。   他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多日不见,孟姑娘这......”他未接着说下去,只是四处打量着我现下的处境,意思再明显不过。   多日不见,怎混得这样惨烈。   我嘴角一扬,轻轻道:“多日不见,我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成了争相追逐的名流,但盛公子却从英豪变成了梁上君子。”   他手一顿,瞳孔微放大,摇头笑道:“伶牙俐齿。”   “然事实如此。”   他起身拨弄下屋中的物件,玳瑁的头饰、玉石的镇尺、金贵的花瓶,称赞道:“都是上等货色。”   “看上了哪件?”   “怎么,打算送我?”   “区区一件物拾,我还是送得起。”   他似乎来了兴趣,眯着一双桃花眼,“当真?”   “便当做是那日帮我寻回亲亲的谢礼。”   他扑哧笑了一声,“那这几日面对卿商,为何故意装作不认识?”   这话却说得我心中一紧,原来他居然一直都在,我却毫无察觉!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琥珀道发簪,再问了一遍:“为何?”   “因为......有趣。”   “有趣?”他重复了一遍,似乎有些意外。   我点点头,喝了杯中剩余的酒,“大约是因为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乐子。”   盛朝从梳妆台上的物件一个个摸过去,手里拿了个沉香木的粉盒,轻嗅一口,道:“你方才说要送我谢礼?”   “挑好了?”   “不错。”   “什么?”   我原以为他会挑那些金玉一类的珍宝,然他放下粉盒,负手立在我跟前,双眼脉脉含情,“你。”   “什么?”   “我说,是你,”见我愣住,他又道,“我挑的是你。”   我愣了片刻,无奈笑了起来,“这可有意思多了。”   “我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娘亲。”   “无妨。”   “我是籁音阁的头牌,别人眼中不清不白的姑娘。”   “无妨。”   “我有倾心之人。”   “无妨。”   我不再说话,这才仔细打量着他,“为什么呢?为什么想选我?”   他用了我方才回答他的那句话,“大概是因为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乐子。”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盛公子,恕我不能答应。”   这回轮到他问,“为什么?”   我转着手里的酒杯,一字字道:“我适才是答应过你可以在屋中随便挑选,但我说的是物拾。盛公子,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   他自嘲笑了一下,但却一点也不死心,“这并不能算是理由。”   我掩去嬉笑神色,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如果我说我活不了多久,活不过今年冬天呢?”   他一直眯笑着的神色忽而冷了一下,静静看着我。   我漫不经心道:“盛公子应该听说过,卿府的孟二小姐,原本是个已经入棺的死人,却忽然又活了过来。大家都是怎么说的呢?说我是鬼,是妖精。但其实啊,”我指指天,喟叹几分,“我不是什么鬼怪,相反是个略微倒霉的神仙。我来人间呢,是来了自己造的一段孽。”   他以为我在胡说八道,脸色又变得微笑。   有时候,越是真话越没有人相信。就像我同卿商说过,我能和幽冥府的黑白无常聊天,但他也从来不信。   “然后呢?”他笑眯眯问。   “然后,了了这一段孽便该返回天宫了。”我叹了一口气,“所以,盛公子,也许等不到你娶我,我就死了。又或者,你娶了我才进门没几天,你就变成了克死妻子的鳏夫。即便是这样,你还能说无妨么?”   他一张笑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有纠结。有思索。   房门突然咚咚响起来,小丫鬟急急忙忙问我听到屋中有声音,是否有事。我几句话打发了她,一回头得意看着盛朝,琢磨了一下措辞,笑道:“况且,我虽然名声不太好,但也不想同三千佳丽同分一滴雨露。您说呢,圣上?”   他猛地一滞,眼中及其震惊,一丝狠戾神情一晃而过:“你是如何知晓?”   我瘪嘴道:“经验。”   “经验?”   我在奈何桥待了那么几百年,每天都同不同的人打交道,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是以练就了一身识人的本事。这位盛朝,正是这番人间劫中那位无辜的皇帝。他和我姐姐孟翎华原本根本不是一对,却被我搞错了签到一起。   然我并未回答他,笑道:“圣上放心,人世苦短,无妄总是想好好活着。不管怎样,人间乐事尚未全尽,我可不想被灭口。至于圣...盛公子方才之言,你从未说过,我也从未听过。”   他恢复嬉笑模样,只眼神深了几深。   “你倒是聪慧,朕许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我笑了笑,满饮杯中酒:“只怕要让圣上失望了,这机会恐怕我这一辈子都用不上。”   盛朝嘴角一勾,“如今下结论为时尚早,朕拭目以待。”   ——————   这一日作镜上舞,脚尖才一踏上镜子,我便发现有人动了手脚,那光滑的镜面被人细细打磨了一层蜡。   这蜡肉眼难以辨认,镜子静静待着也没什么。然只要有人在上面作舞,势必脚下会有温度,蜡一遇热,便会融化。我稍稍不慎,便会脚下一滑摔进水池里,出尽洋相。   然外人看来,只是我一时大意、舞艺不精,原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的人。   果然是好手段。   因着这层蜡,我便时时刻刻提着心,垫脚、旋转都分外当心。到了后面几个舞步,我索性不再使用脚上动作,倒也有惊无险的跳了二十三个舞步。   最后一个定型舞步,乃是学的嫦娥仙子反抱琵琶的动作,却一定是要单脚的。   这厢镜上的蜡早已化成一汪又粘又腻的热流,五个脚趾紧紧抠住镜面,腰身一提。   已有掌声雷动。   然下一刻,我果然是不辜负动手脚人之所望,脚下没抠住,往左侧一倒。   非摔进池里的姿势,乃是要摔在这冷冰冰硬邦邦的镜台上。   这镜台质地坚硬,做工十分精致,也正因为这过硬的质地,若是当真摔了下去,当真能摔出个半身不遂。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碎碎念:婉华我跟你说啊,咋还不长点记性呢,人不能随便立flag啊………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诡异现象再度来袭,一女子洗脸时竟发现水中清晰的男子脸》 ☆、040   我倒的快,然有人比我更快。   池中水被人足尖一踏,像黑锦开了朵亮莹莹的水花。一手稳稳揽住我的腰,落在镜台上。   周围先是静默了一下,片刻后,铺天盖地的掌声袭来,还有一声比一声高的“好”。   那池边,趴着一个胖胖的娃娃,乐得忙拍手:“耶!爹爹接住娘亲了!”   我惊得转身去看,卿商凑在我耳畔,嗓音似带了丝欢喜,脉脉道:“如今,还装作不认识么。”呼出的热气撩得我耳根发痒,我听得心咚咚跳个不停,挣扎了几下。   他将手略微松了松,我呼吸略微舒畅了些。他低头逼迫我与他对视,看了半响,忽扬起手。   我心下一惊,难不成要打我!   这么一想,便挣扎了几下。   然,他伸出左手食指,与大拇指圈成个环,指侧轻轻在我唇上蹭。   一下。两下。三下。   动作又轻又软,嗓音又稳又柔,“这唇色,亲亲不喜欢。”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确真是从这张一向冰冷的卿商口中说出。   我呆立着由着他,一时心头百感交集,竟不知说什么好。   待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这籁音阁我的那间房。亲亲举着一张红彤彤的大艳妆脸抱着我不撒手,“娘亲娘亲,你这些时日到哪里去了,亲亲可想你了。”   我平了几分怒气,瞪着卿商:“这么烟视媚行的装扮,谁叫你给打扮成这样!”   两腮红如牡丹,眼睛晕了一圈绿色,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亏得我知道这是我如圭如璧的亲亲,若叫白无常看了,指不定以为这是哪方修为尚浅的杂花鸡。   亲亲扯了扯红绿相间的衣服,绞着衣角,委屈道:“爹爹说,娘亲这几日也是这么着的。所以...”   我花了三盆水,才将亲亲脸上抹的那些红啊绿的东西洗掉。   又是如玉般的脸盘。   我将亲亲往卿商跟前一炫,冷脸道:“我儿子长这样,别什么东西都往他脸上...”   我这厢话卡了一半,他突然动起手来,直接动手开剥我那件几近透明的黄纱衣。   亲亲原本立在我两中间,忽的往旁边一撤,食指捂着脸,嘤嘤叫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这厢虽是捂着脸,然手指间却微微挪出好几个空隙,偷偷瞧着。   褪到胳膊。褪到手腕。褪完了!   我这一愣的功夫,那黄纱衣已被他扔在了地上。   再从地上抬起头,他正动手剥他的衣服。   宽衣。解带。   我咯噔一下,瞠目结舌,颤颤巍巍指着他,“你...你...你莫不是要非礼我...”   他眼神看了过来,唇边竟掀起一丝笑意,像一向平静的山中镜湖风起微澜。我被这微澜卷进湖心,只迷迷糊糊听得他道:“伸手。”   是以,稀里糊涂便伸了手,他身上那件我买的玄色薄外衫便到了我身上。   亲亲围着我转了转,嘤嘤道:“好看好看。”   我略尴尬抬了抬手,道:“有些长。”   卿商噗嗤笑了一声。这一下,把我同亲亲都惊呆了。   卿商乃是块千年寒冰,莫说笑,便是能逗得他不再冷冰冰的便很是有本事了。然现下他竟笑了!   亲亲一愣,也是拍着手,嘻嘻笑道:“爹爹笑了,笑了...”   他看了我一眼,一手抱起亲亲,道“走吧。”   “去哪?”我同亲亲一起开口。   他掂了一掂怀里扭来扭去的亲亲,腾出左手来扣住我的手,轻声道:“回家。”   ————————   这半夜回的家,姵儿却把我瞅出一朵花来,拉着我不肯松手直问我这半个月都去了哪里,急死了一府的人。   我呵呵笑着不说话,姵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这几日她做梦,一会儿梦见我被人追杀一会儿梦见我跳了崖,急的她把邺城的神佛通通拜了一遍。她滔滔不绝还想说话,卿商喝了杯茶,打断了她让她去准备热水,让我洗个澡。   亲亲早已被下人接过去哄了睡着,我同卿商走出房间,掩了门。   我想着该给他个解释,想了半天,却说了这样一句话:“那荷花羹我并非是有意...”   “不必提了,”他打断我的话,“既已是过去的事,便不必再提。”   我琢磨着若是我一直喋喋不休,势必会惹他厌恶,便也当真不再提了。   琼英堂中的蓝花楹开得很好,月光自花瓣中泻下来,比那痴情司中的本树还多了几分韵致。   我与他在树下石椅上坐了下来,我盯着那蓝花楹,数了一圈,不多不少,还有九十九朵。   却不知怎的,心理有些堵得慌。   “怎么?”他瞧得我脸色不太好,出声问道。   我越想越觉得生气,嗓音不禁沾了怒气,“那两百两银子你倒是花得大方!”   我双手比划着,“那能给姑母添多少养生丸,”怒气再上一重,”能给亲亲买多少糖人儿,”最后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能给你置多少衣物,能给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发多久银钱!”   他换了个一手托腮的模样看着我,我竟瞧几分俊上的影子来,“还有呢?”   我一愣,怒气偃了大半,“什么?”   他朝我一伸手,我以为他想摸我的脸。   然,一朵蓝花悠悠落在他掌心上,目光从掌心移到我脸上,“还能换一顿生气。”   我眨巴眨巴眼,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头顶遮盖花树,“这蓝花楹,只有九十九朵了啊!”   这花很好。这风很好。这月很好。   我觉得眼下,这什么都很好。   卿商却没有我这番闲情逸致,道:“你那日那些话...什么不足百日?”   那时被他气得不清,故而便说漏了嘴,如今被他盯得全身发毛,咳嗽两声道:“你也晓得,我这个人一旦生起气来,便是胡言乱语,不能信的。”   他却显然不信,转着手里的酒盏:“实话?”   我满饮了一杯酒:“明月作证,自然实话。”   他还想说什么,我抢着道:“不任性胡闹、事不过三,卿家家规第五十八条,记得。”   他微微一愣,摇头叹了一声。   ——————   这次回来,卿商对我的态度大有变化。   我晚间给他熬的羹粥,都一一喝了。   但凡出几天远门,也必定前叮后嘱、书信问候。   那人间形容夫妻间的词语,琴瑟和鸣、相敬如宾、鹣鲽情深,便大约如此了。   府上的人虽有人也有不甘,但私底下大都把我看成了卿府的女主人。凡是重要的人事,问过管家之后,便也会再来知会我一声。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距离一年之期越近,我却越发的心神不宁。   这一日亲亲蹦蹦跳跳进府,手里乐呵呵地捧了个东西,奔到我跟前来,说这是个长得好看的叔叔送给他的。   我瞧见那东西时,神色大变。亲亲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那个穿黑衣服的叔叔还在府外...   待找见黑无常时,他正在一处十分简陋的茶棚里喝茶。   他素来瞧不上这些苦茶水,但那小二已给他添到了第三壶。我将取命灯往他桌上一放,“何意?”   黑白无常负责引亡人之魂渡往忘川奈何桥,因东岳大帝担心会有差错,便令他二人事先在未亡人身上渡上取命灯。这灯并不会取人性命,只是个标记。但被标记的人,却当真快是个死人。   如今,亲亲怎会有此灯?   黑无常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昨日偶遇天界掌管命数的文昌君,不慎碰掉了他手里的八尺神照镜。这镜子看凡人命数,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没等我开口,他接着道:“却在这镜子里,瞧见了你那宝贝儿子。”说着,他放下茶杯,眉间微蹙:“我又去酆都星驰阁翻了翻书,却找不见他的来处归处。”   “什么意思?”   他幽幽看了我一眼:“你当真不懂?再有,他本该在世间自生自灭,却恰巧被卿商和你所救,改了命格。命格不可随意改动,否则会出乱子。”   人之一生,来处与归处皆有定数。甫一出生,便在幽冥酆都星驰阁有记载。但凡为人,便万万没有遗漏的可能。   我越听心越沉,“所以?”   他一抬头见我模样,愣了一愣,“似乎有股奇异力量在强力支撑他活下来,幽冥无记载也查不出,但他的的确确命数已尽。而且,似乎...生来不久,便少了样很是重要的东西。”   边上有个孩子跑得飞快,眼见着要摔倒,我一恍惚看成了亲亲,闪了过去接住他,撞得我脑袋生疼。   我冷静下来,“你今日既然来找我,自然不仅仅为了告诉我这些。而是...还有办法?”   以我对他的了解,倘若事情毫无转机,他绝不会提前透露半分。   黑无常笑了笑,“有是有,可你要做个选择。”他拿出扇子敲着桌子,又摸出了一面十分精致的镜子,“你不必急着回答,待看完镜中景像,再做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埋伏笔挖坑,怕等我把脑洞补全的时候,小天使们想揍我。。。。。。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今日无头条 今天赠送个小剧场: 话说这两日亲亲生病未去学堂,加上卿商军中事务繁忙,这日课业便由孟婉华教授。 姵儿随老太太祈福去了两天,回来就看见亲亲哭天抹泪在抄书。 姵儿:小少主这是怎么了? 亲亲:爹爹忙,娘亲交窝学诗。 姵儿:你没学,惹娘亲生气了? 亲亲:总共十首,我学了九首,然后跟着娘亲去听戏去了。 姵儿:然后呢? 亲亲:爹爹回来,问我“闲敲棋子落灯花”后一句是什么。 姵儿:然后呢? 亲亲:窝一时忘了,娘亲帮我回答了。 姵儿:这句没有后一句吧......然后呢? 亲亲:爹爹罚我超诗100遍。 姵儿:表小姐续了什么了? 亲亲:闲敲棋子落灯花,赢者笑哈哈,输了五声呱,呱呱呱呱呱。 姵儿:哈哈哈哈,表小姐现在在哪儿? 亲亲:爹爹书房,爹爹亲自看着,抄诗300遍。 (撒个小糖,且珍惜...) ☆、041   六十七朵。五十四朵。四十八朵。   蓝花楹落到只剩四十四朵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找卿商聊了聊。   我同他东拉西扯好些问题,连最后我都快扯不下去了。   卿商止住了我顾左右而言他的状态,静静道:“婉华,你这些时日总有些不对劲,是有事?”   吐纳了一口气,我一下一下撇着手里的一截树枝,道:“我们来聊聊人生吧。”   “人生?”他愣了一愣,“怎么个聊法?”   我将手里只有拇指长的树枝放在石桌上,道:“你看这树枝,原本有你的寒渊剑那样长,但如今只有我拇指这么长。”   我又弯腰从地上捡起今日落下的楹花,“你看,这花开了,也还是要落的。”   我又四处找了找,想再找出一个比喻物体来。他一把拉住了我,语气有些担忧:“婉华?”   我低头看着他,只觉眼睛有些酸涩,“卿商,人活着也总是会有要走的一天。譬如花草,譬如万物。”   他眉间微微皱起,我收起哽咽,笑道:“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忽然不见了,你还是你,卿府还是卿府,对不对?”   “什么?”   我不再看他,转过身,故作愉快道:“人会走向他既定的宿命,既然是既定的,那到时候便无需伤心。因为这世间还有无数的赏心乐事,值得去看、去寻。”   我这厢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话,他一手摸上我的额头,道:“未发烧。”   我有些急了,一把攥住他的手,从额头上扯了下来,期期道:“你一直会把亲亲当成亲儿子对吗?”   他挣开我的手,又摸了一遍,“不烫。”   我再次一把攥住,“对吗?”   他终于不再挣脱,一脸正经模样将我望着,点了一下头。   蓝花楹落到仅剩三十朵的时候,我们得了一次进宫的机会。   ————   我那美得似天仙的姐姐有了身孕,特许家人探望。   她在这世间最亲的人,血缘上讲,是我;感情上讲,是卿商。   我想着之前那荷花羹一事,便推脱着不想进宫。岂知,我姐姐她点了名,说我两姐妹情深,甚是想念。   是以,卿商领着老太太、我、亲亲一道进了宫。   卿商军中要职加身、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巾帼,虽是皇宫,但礼遇却是一点也不差。那宫监宫娥,自宫门口便一路低眉顺眼、下腰伏低引到了我姐姐的雅蓄宫。   亲亲头一次进宫,也头一次见得那么大的排场,欣喜得像只小麻雀。   老太太一脸慈爱跟在他身后,深怕他跌了摔了。   宫娥引我们进了宫,果然这雅蓄宫植遍草木,佳木萋萋,半颗花也没有。便是快到了冬日,也是半分萧条的景色也没有的。   我同老太太入了屋,早有宫娥迎了上来。孟翎华则是一起身,便要来接。还是老太太眼疾手快,扶了上去,“婉妃娘娘现在身子娇贵,别动了胎气。”我在一旁附和称是。   老太太和孟翎华聊了许久,我不知该怎么插话,便老老实实立在一边听着。   这厢聊了半响,孟翎华摩挲着一串珊瑚红手串,轻声道:“表哥,也该成亲了吧?”   我身躯一震。   老太太拍了拍孟翎华的手背,打着太极道:“倒是见了好几家的姑娘,性情、模样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但卿商都看不上。”   孟翎华瞥了我一眼,笑意盈盈道:“我见妹妹就挺合适。”   我在一旁乐得她装模作样,便回了一个笑。   老太太也回头看了我一眼,“婉华心性大不同以往,便是合适,你这做姐姐的也要肯同意才行。”   孟翎华的笑里藏了一丝狠辣,笑道:“姑母说的哪里话,我与卿商哪里还需这般见外。”   我平静地抬头,心里默默数着那帘子上的珠子。总共六十六串,每串有两百颗珠子。   祸从口出的道理,我自然懂。   那孟翎华见我一直闷着声,招了我坐下,问道:“妹妹怎么一声不吭,莫不是被这宫中威严吓到了?别怕,有姐姐呢。”   我想送她两句呵呵,然只是做了个胆小的动作。   这厢还在聊着,那厢便有宫监来报,说是今日晚膳,圣上摆架长禧宫同庆。待到了时辰,便过去赴宴。   孟翎华笑着应了,赏了那宫监。   又同她虚与委蛇地聊了会儿,那叫弄珠的宫娥轻声提醒,这才一并去了长禧宫。   卿商与亲亲因是男子,便不能入这雅蓄宫。出宫门时问了一句,那眉清目秀的小宫监说是去了御花园,会有人通传,叫我们不必挂念。   有卿商在,我也着实没什么好担忧的。   孟翎华坐了撵轿,一路轻轻松松有说有笑。   待到了长禧宫,却叫我吓了一跳。那一身蓝的亲亲正席地而坐,玩与面前人玩着什么游戏。而亲亲面前之人,正是一身明黄的盛朝,当今圣上。两人就这么坐在地上,似乎十分开心。   我惴着一颗心,给盛朝行了个礼,亲亲听到我的声音,一咕噜就翻了起来:“娘亲娘亲,他就是那位叔父。他还给我讲那个小皇子的故事呢!娘亲要听吗?”   我僵住一张脸,笑道:“是啊是啊,他就是那个温柔的叔叔。”   亲亲仰头盯着我,“娘亲你怎么都不奇怪?我可是吓了一大跳。”   身后传来孟翎华温柔的声音,十分典雅:“臣妾见过圣上,圣上同妹妹相识?”   亲亲似乎很是不喜欢孟翎华,眉头蹙出两个小山丘,拿出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娘亲娘亲,又是那个坏女人。”   我忙捂住他的嘴,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鼓着明亮眼珠,懂事似的点点头。   盛朝很能睁眼说瞎话,道:“此前朕微服出巡,见过一面。倒不知原来是卿家的孟二姑娘,模样才学与爱妃确是一点不差的,卿老夫人实在好福气,卿家也实在好福气。”这一番话,明眼见着是夸了三个人,实则在我同孟翎华之间挖了一条沟,深不见底的沟。   我忙诺诺称是。   这么眼角一瞟,见孟翎华那面若桃李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不久卿商入席,脸色很是淡漠。   亲亲曾在兰叙公主的雅集上出现过一次,此番设宴公主也在,便将他招到了自己身边,甚是宠爱。亲亲虽是孩子心态,但到底是卿商和老太太教出来的,在外人面前,很是有风范。   盛朝贵为天子,至今却未曾有过皇子公主,这宴席上也便任由着亲亲胡来。这厢席上的诸多妃子都纷纷变了神色,想来定是暗自下决心要尽快生个一儿半女。一个不相干的孩子都能宠成这般,这要是自己的亲骨肉那估计能上天?   宴席过半,孟翎华道体力不支想先歇着,盛朝又贴心问了几句,便派人送了回宫。   这么一走,那脚下还不时一顿,朝我这里望着。有几个嫔妃已感叹起来,说果然姐妹情深。   我自然晓得,这哪里是瞧我,分明是瞧我身边的卿商。   盛朝又同其他宫中妃子有说有笑,一副和乐融融的好景致。   卿商离开了会儿,入席坐定,我瞥了他一眼,“你方才跟人吵架了?”   他一愣,“什么?”   我抬手遮住脸笑了一下,道:“卿家家风严格,这吃饭的筷子必定是直直正正摆着的,你没发现你一生气便会将筷子右斜倾放么?”我示意他看桌前碗筷,他面上一愣,想来未曾料到。   也许是他未曾注意过这个习惯,也或者是他未曾想过我竟然如此留心了。   他嘴角轻弯,拿起碗筷给我夹了块鱼。   我戳着碗里的鱼,迟迟疑疑开口:“和谁吵了,要不要紧。你看...”   “喝汤”,他打断我的话,给我盛了碗汤。   我滋啦着火星沫子的贼心不死,接着道:“没吵赢吧,一般吵架都是我们女子更利落直接,要不...”   然,卿商直接夹了一块甜糕塞进我嘴里,淡淡道:“吃糕点。”   这些小动作让姑母看在眼里,满眼满脸都是喜色。吃了好一会,亲亲早都溜出去玩。我本想着去寻,老太太说在宫里不同,有好些宫人跟着呢,便只好作罢。   “今日朕难得...”盛朝的话未说完,忽有一个宫监吼着嗓音跌进屋来,“圣上...大事...大事不好了。”那屋门槛高,宫监直接滚到了地上。   盛朝脸色有些不好,板着张脸道:“何事?”   那宫监颤抖的嗓音像一记重锤,砸碎了厅中原本喜乐的气氛,“婉妃娘娘...小产了...”   哗啦一声响,盛朝身前的玉杯滚下了金梯。   接下来的话,却像是朝着我来了那么两道雷击。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这劫快渡完了……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谈人生男女主关系甜煞旁人 起波折同赴宫宴又逢坏事》 ☆、042   那宫监断断续续说,是婉妃娘娘在晴方亭歇脚,正巧遇上了卿家的小家主,不知怎的,卿家的小家主便发起火来,推了一把婉妃娘娘。原本小孩子是推不动大人的,但婉妃娘娘心急护着肚里的孩子,这才不慎跌进了水里。   这一跌,便把肚里的孩子跌没了。   我同卿商急匆匆赶到雅蓄宫,在门外便听到孟翎华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叫人不忍卒听。   盛朝坐在床边细细安抚着她,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翎华哭得昏天黑地,说话颠三倒四,但大致上便是同宫监说的一致。   盛朝一怒,道:“那混账现在何处?”   老宫监低声道:“正在门外那道石狮子那里跪着呢!”   盛朝怒气而起,冲了出去。孟翎华却拉住了他,“是妾身不好,没能保住孩子。”   端的是一副芙蓉泣露的可怜模样。   但凡是个正常男子,便不会忍受自己的女人遭此痛苦。盛朝除了是个男人,他还是天子。   老宫监跟着盛朝出了门,屋里只剩我同孟翎华。老太太早在听得这个消息时,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为什么?”   “我得不到的,谁也不配,尤其是你这个贱人!”   如今的孟翎华已经不是以前的孟翎华,也许以前她天真似梨花,貌美似桃花。可如今,都烟消云散了。   我怔怔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出了门,见得亲亲很小很小的身子直挺挺跪在石子上。一旁的卿商也早已跪了下来,“是臣疏于教导。养不教父之过,由微臣一人承担。”   可眼下这些话,像风吹在巨石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卿商会相信这一切都是苦肉计吗?不会。没理由。   盛朝会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吗?不会。代价高。   因为他们很少知道,女人的嫉妒心狠起来,会有多么的毒。   ————   边上的亲亲忽然磕起头来,磕在面前的一块石板上。磕头声不止,这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支撑得住,不一会儿额头上便青了一大片,慢慢的便有血渗出来。   任凭任何人问,亲亲始终一言不发,静默着一张脸。   那一张天真无邪、憨态可掬的脸上,此时半点稚嫩神色也没有,眼睛里往日的晶亮成了此刻的淡漠。   我一把扑过去抱住他。   他身子抖了一下,推开我,道:“爹爹,娘亲,一切都是亲亲的错。爹爹常说君子坦荡荡,我还小却也是男子。是我推了婉妃娘娘,什么罪责,我认、我担。”   我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卿商跪着,拜了一拜:“圣上,小儿顽劣,均是卿商之责任。”   岂知孟翎华此时竟还能跌跌撞撞扶到门口,气若游丝道:“圣上啊,都是贱妾的责任,是贱妾没料到这孩子会推我......“   扑通一声,那一直跟着她的小宫娥弄珠跪了下去,撕心裂肺喊:”圣上、娘娘,这可是您的亲骨肉啊!那孽障东西不过是卿商和孟婉华那小贱人捡回来的野种、破烂...”   这番话一出,亲亲一张脸连着唇色都寡白起来,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青色的肿块、红艳艳的鲜血,瞧得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我搂住亲亲,道了一句,“别怕,爹爹和娘亲都在。”他的身子无力的瘫软在我怀里,抖得不成样子。   盛朝早已过去扶住了孟翎华,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便再是捡来的,还有父母护着。可我的孩子......”   弄珠咚咚将头磕得像战鼓,“娘娘仁慈,可圣上、圣上您要为娘娘做主。”   孟翎华一脸失魂落魄样,“我孩子没了,没了......”说着便朝门框撞了过去。   盛朝一时不妨没拉住,她一头撞在了门框上,鲜血直流。   弄珠扑过去,只摸到了孟翎华的衣角,“请圣上惩治凶手!让这个小野种为皇子陪葬!为娘娘讨个公道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演技着实很高。   一旁的宫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飞身过去让医监查验。   巧。秒。高。   这出计,实在下了血本,下了心思。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唱得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心如刀割。   我拍了几下亲亲,手上一用力,将他敲晕了过去。抱着这圆鼓鼓的一个小人,将他放到了卿商怀里。   随即起身走到了盛朝跟前,恳求道:“求皇上让我同婉妃娘娘单独聊聊。”   孟翎华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抖着身子避着我。   一旁的弄珠扑过来死死掐住我,一定要亲亲为她口中死去的皇子陪葬。   皇宫里的规矩,蓄意伤害皇嗣,可连诛三族。   那弄珠还在破口大骂,我也顾不了许多,反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贱婢放肆!”   这一掌打的喧闹不止的雅蓄宫顿时安静下来。   是以,效果很好。   我朝盛朝重重一跪,道:“圣上那日籁音阁说的话来记得么?”   他想了好一会儿,由着我这么跪着,半响才道:“自然。”   我拜了一拜,“那日之言,我今日后悔了。”   他放开了孟翎华,玩味似的看着我:“哦?”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命换一命如何?”   卿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大喝一声:“不可!”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嗓音坚硬似千年不破的寒冰,“臣愿以卿家一切换内子一命。”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果然是将亲亲看做了亲生儿子,这一眼看得百转千回。   盛朝却是来了兴致,“镇国将军说笑了,前几日陈梁两国国君来朝,无不盛赞爱卿有经天纬地之才。朕正因爱卿方能定天下,今日怎说些胡话?”   被我敲晕的亲亲已被卿商交到了一旁的宫监手里,他直挺挺跪着,嗓音一下比一下冷静:“扶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亦知道圣上意欲何为?”   盛朝冷冷一笑,旋即故作恍然一悟的神情,还是那温雅模样:“哦?”   卿商道:“臣为父未能教养亲儿,为夫未能庇佑内人。既如此,臣愿一命抵一命。还望圣上恩准!”   这一番话听得我如九天霹雳,若是卿商死了,我这番红尘劫难就完全没了意义,那我千辛万苦更改命格就更没了意义。   我润润嗓子,打断了盛朝未出口的话:“今日这桩事,若是做坏事处理,连诛三族,连圣上您的命都算进来了。可若是做喜事处理......”   盛朝很有意思地看着我,“喜事?”   卿商忽而扬起头,死死瞪着我,大声喝道:“君臣述言,妇人勿论!”   胸口的巨石压了下来,我一字字道:“今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未曾有过什么旱灾水患。如此丰年,圣上也该广纳后宫,添一位妃子了。”   一旁的孟翎华瞪大了眼睛,她狠但她不蠢,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所以,这句话她听明白了。   她朝那被我扇得懵住的弄珠使了个眼色,这小贱婢眼珠一转,跪着哭爬了过去,攥住盛朝的衣角:“圣上、圣上,这小贱人的儿子害死了您的孩子啊!您要为苦命的小皇子做主啊...”   这话听得我怒火腾起十丈,却还是压着口气,冷冷道:“主子言事,婢子胆敢妄言!不知这内庭之中,以下犯上却是常事了?”   小贱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奴婢该死,只求圣上惩治了那害死皇子的凶手,将这小贱人和孽...”   我冷哼了一声,打断道:“呵,正是方才你之言,亲亲并非我亲儿子。既非亲生,圣上明断,岂会冤枉无辜之人?”   弄珠愣住了,孟翎华哑住了。   但即刻她便换了说辞,“那小野种才四岁,肯定是有人指使的,肯定是。圣上...”   孟翎华抽泣着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泪水肆流:“圣上,不怪妹妹,也不怪亲亲。是臣妾的孩子没福气,见不到他的父皇母妃...”   弄珠大哭起来,捧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圣上您瞧,这是娘娘给小皇子准备的东西,连心锁、小手镯,还有...还有娘娘一针一线绣的...”   这苦肉计使得委实不错。   我一向喜静,只觉得这小贱婢吵得我想一脚将她踢翻,却只看向盛朝,微微道:“结秦晋之好,免血光之灾如何?”   盛朝看着我:“此言何意?”   卿商身子一抖,疾言阻止,“孟婉华!”   我笑了几笑,再也找不出比这这更好的办法了。他并不知道两月前那日我在黑无常那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更不会让亲亲送命。   命格又如何,改便改了。   十分冷静道:“当日圣上许我一次反悔的机会,如今......恰好我当别人娘亲也当累了,圣上终日见这尔虞我诈之事想必也很辛苦。不妨我们凑一凑,找点乐子。”   孟翎华抖了几下。   我接着道,“圣上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谢谢小天使“陈”“白马文子”的地雷~~~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他和她,他和他,她和她》 ☆、043   眼前一晃,卿商不知怎地,从地上起身,将我往他身后一拉:“婉华今日饮酒太多,尽言胡话,若是顶撞了圣上,望圣上...”   我费了好大劲,才拉着他又跪了下去,“镇国将军一时失言,还望圣上别放心上。”   盛朝眯着眼睛考量着,眼神在我两身上回视。好一会儿,轻声哼道:“这主意是不错,但朕若不惩治害死皇子的凶手,又如何向宫中人交代。你又凭什么以为,你今日如此不将婉妃娘娘和朕放在眼里,朕还会给你这个反悔的机会?”   我还未开口,卿商忽然道:“凭这个。”   自卿家祖辈传下来的虎符。   盛朝恍然愣了刹那,眼底不明神色一晃而过,微微欠了下身子:“朕记得当年这虎符是皇爷爷赠予南伯侯卿蘅的,并特开先例,日后卿家家主可不受皇权所限,世袭掌军之权。怎么,爱卿此番是要让朕为难?”   卿商与我跪在一处,侧脸看了我一眼,垂首平平道:“臣陪伴圣上十年有余,得见圣上重振京畿、统辖四海。从未曾求过圣上什么,今日,臣以这百年虎符为凭,只求一件事。”   “哦?”   “留内人、内子一命。”   盛朝佯作思虑模样,半响,道:“爱卿快快请起,如今卿府又将出一位妃子,朕同扶寻便是亲上加亲,留命这话又从何说起。”   木已成舟。卿商深知话尽于此多说无益,只是我从余光瞥道一双冰冷眼珠,凉到心底。   我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汗水,拜了一拜:“有一件事恳求圣上答应。”   “什么”?他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我看了孟翎华一眼,道:“封号。圣上知道我名婉华,正巧有个婉字,为免宫廷内帏麻烦,不如封号定为婉。”   盛朝眯着眼睛看着我,弄珠在一旁惊恐大叫,拽着盛朝的龙袍,一会求他,一会小贱人小贱人地骂我。   我握了握右手,还有些火辣,便换了左手再给了她一巴掌:“你家主子便是这样教你的?拖出去,杖毙!”   弄珠并不信我有这种能耐,冷眼瞧着我。我那情深的姐姐也不信,等着看我笑话。毕竟她这位婉妃娘娘宠冠后宫五年,哪里是我一不懂礼数的小丫头可比。   我冷哼两声,讽笑道:“原来在圣上心中,我卿家二小姐还抵不过这个贱婢。那这...”   小贱婢脑子转得十分欢快,垂死挣扎道:“这小贱人以下犯上,三番两次在圣上您面前还敢自称‘我’,如此大不敬,是藐视天威啊!”   我眼珠一转,盯着盛朝,道:“不知圣上想怎么处置这藐视天威、不懂规矩的我!”   最后一个“我”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十分清晰。   盛朝看了我两眼,一挥手,平平道:“拖出去。”   ————   弄珠一脸喜色,只不过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两个身材魁梧的近侍面无表情将她架了出去。她自始至终都没供出孟翎华,嘶吼叫冤声飘了一路。   我抬头,远远看着孟翎华,唇起勾笑,一字一句道:“以往姐姐待我不薄,却因被这宫墙所隔无法报答,每每思之便寝食难安。以后妹妹进了宫,朝来暮往,天天都能见面。姐姐的大恩,妹妹自然时刻谨记于心、不敢有忘。”   孟翎华双手一滑,瘫在地上。她想守株待兔、设计害人,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引狼入室。   盛朝静默了好一会,将我掰正对着他,平平道:“好。如你所愿,十日后进宫,封婉妃。”   这荒唐的一出戏,却有着不错的结局。   回了卿府,卿商沉默着不说话,姵儿似乎听到了消息,一边给亲亲上着药一边哭得伤心欲绝。   亲亲睁着一双眼珠,躺在床上,擦拭、上药、包扎,一声都没有坑。   若是以往,他一定含着一汪眼泪,抱着我的大腿求不喝药。   然此刻,药他乖乖喝了,觉乖乖睡了。   老太太被留在了宫里,说是宫中医监技艺超群,能早日醒转。   真是好手段。   整个卿府笼罩在巨大的阴霾之中,甚至没有人敢大声讲话,没有一丝生机。   我自己收拾着那些嫁妆,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杜鹃红着一双眼睛,捧了个颇有些来历的盒子出来。说这是老太太一早就给我准备好的嫁妆,原本是打算留着我同卿商成亲时用的。   我面无表情接了过来。   金钗。玉钗。   手镯。吊坠。   胭脂。眉黛。   样样齐全,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推开卿商的房门,他醉在了床上,似乎不认得我。房门一开,冷风也灌了进去。   我开了窗,通一通这满屋的酒味。   自顾自地坐到他身边,还是那个问题,“我若不在了,以后你还会对亲亲好吗?”   他迷茫着双眼不说话。   我叫丫鬟送来了水,亲自给他洗了脸擦了手,“我知道你会的。”   “其实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知道其实你爱...”后面的话,我说不下去了。   卿商,其实你心里已经有我了对不对?   ——————   他一双寒潭似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我,我垂下眸:“你放心,亲亲食过木桑,不会有事,姑母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这话哽咽着,我咳了一声,“待我进了宫,你便辞官罢。”   见他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起身道:“卿商,你看到最后还是你说得对。孟婉华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贪图荣华、任性妄为。待我进宫的第三日,你于午时到水神庙偏殿含水屋一见。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出了屋子,我找到了亲亲。   他躲在了卿商的书房里,抱着那只已经大了许多的小麋鹿坐在地上,轻轻拍着,呢喃道:“呦呦不吵,呦呦不闹,呦呦是个乖宝宝。”   涌上心头。涌上鼻头。涌上眼里头。   那郁结于心的酸意一下子像是滔天巨浪,淹便全身。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亲亲两滴眼泪吧嗒落在了麋鹿眼角,那小麋鹿啾啾叫了两声,挣扎着想要从亲亲怀里起来。亲亲下手很轻,拍着小麋鹿的头:“不吵爹爹,不吵娘亲...”   我蹲下身子抱住他,却没有哭出来。   他愣了一愣,像以往那样,笑出一朵花来:“娘亲看,呦呦很乖。”   我将哽在喉头的呜咽使劲咽了回去,擦干了他的眼泪:“亲亲也很乖。”   他忽然扑在我怀里,大颗大颗眼泪直掉:“亲亲不乖,亲亲不乖...”   我使劲呼了一口气,佯怒道:“谁说的,谁说不乖!”   他两眼望着我,“娘亲,你要走了对不对,要离开我和爹爹了,对不对?”   我拍着他的头,不知该说什么。   他忽然直起身来,抱着我嚎啕大哭:“你和爹爹都不是我的亲身父母,亲亲一早就知道了。”   这话被哭声噎得断断续续,我抖了一抖,将他从身上拉起来,“亲亲,这是什么意思?”   那一双澄澈眼珠里,泪流不止:“我知道我都知道......是那个坏女人...她说我如果不...不承认,他就不再让你们做我的娘亲父亲。你们不是我亲娘亲,可是亲亲不想失去...”   我将他搂在怀里,使劲拍了拍,“你永远都是爹爹和娘亲的儿子,永远都是。”   他挣扎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坐的久了,摔了一跤。但却是正正衣冠、规矩严谨的动作直直跪了下来,猛地朝我磕了几个头。卿府家风严格,礼仪之处亲亲从不含糊。   他头上还包扎着药,我急忙去扶,他字字铿锵:“卿覃谢爹爹、娘亲教养之恩,永生永世不忘。”   小麋鹿匍卧在地上,直起头来左右转动,似乎不明白,啾啾叫了几声。   ——————   进宫第二日,我去拜访了孟翎华,她的封号被我褫夺,此刻没了那日蛇蝎嚣张神色。   “你来做什么!”她身子微微抖着,看着我身上的原本属于她的红狐毛披风。   我在她屋中转了转,尽是骄奢堂皇,怎么品味竟差到如此地步。   拿了一个琉璃盏不小心掉在地上,“呀,不小心摔了!”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最后定格为浓浓的黑,咬牙切齿道:“孟!婉!华!”   我走进了几步,道:“好姐姐,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孟翎华一张白牡丹般的脸盘上露出得意神色,“想要你死!”   “为什么?”   那张倾城脸上浮现出报复后的快感,“好妹妹,你想用个捡来的小孽种就栓住卿商?可笑、愚蠢!”   我握紧了十指,怒意喷出:“那你为了报复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亲身骨肉!”   玉白色的脸上划过得意,哼了一声,一手抚上腹部,孟翎华笑意微微道:“谁说这里有孩子。”   从双脚到头顶。从皮肤到心脏。   我全身僵住了。   她还没完,雪肤花貌般的容颜只是微笑,“我觉着那小野种整天爹爹的叫唤,很是烦人。妹妹,你以后还要嫁人的,怎么能带个拖油瓶在身边呢?”   说到这里她脸色恍然一变,显然她想起了现今我夺了她的名分。   我在她跟前坐了下来,嘴角微启,露出一个天真的笑:“你想害死亲亲,想害死我?可惜啊姐姐,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她那一双美目透出决绝的恨意,我想幸亏她不是个仙人,否则会比陶真真还可怕。   我接着道:“你要看便好好看,用你那双眼睛好好看看我,兴许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火怒中一惊,“什么?”   我直起身,弯腰,凑在她耳边,一字一字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了你?姐姐,天道可是有轮回的。”   说完,嗤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卿家婉妃进宫的第二日,原婉妃娘娘的宫中忽然起了大火。这火来得奇,走得也奇,不多不少正好烧了两个时辰。待大火灭尽,那美娇娥只剩一具枯骨。绝色红颜竟如此早夭,实在可怜可叹。说起这两任婉妃娘娘,那还是亲姐妹呐。这其中多少事儿啊,咱们且听下回分解......   后来的茶楼午话里,便是这么传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有点喜欢盛朝唉………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本报温馨提示:宫斗有风险,无挂请勿作!》 ☆、044   我以为姐姐祈福、哭祭的理由,求了盛朝去了宫外水神庙。   偏殿之内,卿商一脸雷击地靠在桌边。   因为那传言中死在宫中大火的孟翎华,正好好的倒在地上。虽是蓬头垢面,但却是一个活人,活生生的人。   我闩上门闩,道:“她虽坏事做尽,我却不能夺她性命。可我也容不得她,你带走吧。”   卿商脚下蹒跚,朝我走了过来,“为什么?”   我低头看着这一身华丽端庄似云锦的的宫服,低声道:“还记得那日我同你谈人生吗?”顿了一顿,“有时候人的命运是既定的,你不要觉得有什么难过的。好好抚养亲亲。”   地上的孟翎华动了几下,醒了过来。她突然猛地捧着头摇晃起来,继而大叫起来:“火,好大的火!”   我越过卿商,蹲下身,道:“姐姐,你从那大火里逃过一劫,想不想见见你现在的模样?”   我递了面镜子给她,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猛地甩开镜子,尖叫道:“不不不!”   过了一会,双手于虚空中摸索着什么,嗓音凄厉:“眼睛!我的眼睛!孟婉华你个小贱人,你做了什么!”   我轻轻闪开,她扑了个空。我道:“你气数未尽,我取不了你的命,却不代表我不能动手。瞎眼又毁了容的女人,你我这场角逐中,你觉得谁胜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   我担心会引来外人,索性一掌把她劈晕了。   卿商始终一句话都未说过,我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说了亲亲最爱吃什么、夏天睡觉盖冰被、会对柳絮过敏、老太太吃的养生丸服下后记得吃花露...叨叨絮絮很久,久到我觉得嘴巴很酸,再也说不出话来。   卿商忽的眼眸似鹰,开了口。那嗓音竟像是被火烙过,残败不堪:“记得吗?”   我一愣。   “那时你说,你会做亲亲一辈子的娘亲。”   其实我并没有食言,孟婉华的一辈子只有一年时间。而在这一年时间里,我的确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我想和他说这些,可是不能。   我眼神一动,嘴唇就这么一翕一合,没有声音。   鞭炮声。喧嚣声。嬉闹声。   屋外传来祭拜水神的热闹鼓乐,嗡嗡然不知唱的什么。   屋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两个平平淡淡的字。   “抱歉。”   他并不知道,今日这样的结局乃是我擅自更改命格,而要付出的代价。黑无常的那面镜子里,我看到的,是亲亲原本的结局。   那镜子里,我与卿商感情日渐升温,不多久便定了婚期。因临近梁国的充州突发大水,水患难平且敌方蠢蠢欲动,卿商要前去治水,我与他便提早成了亲。成亲后第三日,他远赴充州。灾民流落至邺城,亲亲心善救了一对晕倒的兄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与他同岁的苦命小兄妹是救活了,亲亲却染上了瘟疫,而我亦因照顾他被传染。   最终的结局是,我同亲亲皆药石罔极,一年之期到头的那一日,一并魂归黄泉。卿商治水患归来,不堪此番打击,自愿驻守边地再未回过邺城。孤苦一生、孑然一生,苦撑四十岁早逝。   我改了这样的结局,卿商和亲亲都能好好活着。而代价,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亲缘零落,情缘尽断,世世孤苦。”日后这属于亲亲的命格,会应验在我身上。   黑无常那时问我,就当真一点儿也不担心日后应证。我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他。   我还当是什么可怕的代价,亲缘寡情缘断对于孟婆而言,应不应证,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便有一日应证了,世世孤苦不过是一界忘川司神的自觉。   我素来总以为,生离与死别相比,生离更痛苦千倍万倍。但为人这些时日来,却也免不了沾惹了些人世间的俗气,觉得最痛楚的还是死别。生离尚有后会可期,但死别再无他日可待。   今日这番结局,与之相比,算不上完满,可已然是个仁慈了。   ————————   婉华宫,深夜。   盛朝喜着一张脸来同我讲一桩趣事,说卿商前些日子上了请辞的折子,虽有满殿朝臣苦言相劝,甚至跪了满满一殿,但他去意已决,前日就离了邺城。   今日大雪,我帮他掸走领间雪珠,他握着我的手问我冷不冷,又问我再过两日便要过年了可有什么缺的。实实在在一副郎情妾意的好模样。   我笑着摇头,又着宫人添了几块碳。言罢,他说今夜无论如何要宿在这里。   我起身倒了杯酒,隔桌相对,还似当时在籁音阁。   我恭敬地敬了他一杯:“第一杯,多谢圣上放了卿家。”   饮罢,又倒了一杯,“第二杯,多谢圣上留了孟翎华一命。”   再倒了一杯,“第三杯...”   他静静看着我,“这一杯怎样?”   我自嘲般笑起来,实则早知有今日这样的解决办法,我何须那样费神,要俊上爱上我。   本该只要断了皇帝和孟翎华的姻缘线,再让孟翎华和卿商在一处便是了。   这酒有些苦,又有些辣,“第三杯,多谢你我互相利用,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喝酒饮茶。”   这一杯他喝得最是利落,“既是找乐子,自然要乐趣无穷。”   他利用我除了卿商这个功勋卓著的不败将军,而我利用他了了这一桩人间劫难。   我笑了笑:“只是你我这乐趣的代价,却委实大了些。”   不仅损了位美人,还折了位将军。   他愣了一愣,笑道:“爱妃,朕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从来就没有失手过。你救过朕的命,朕当然要报答你。”   救过他的命?   见我茫然不知的样子,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神情,“朕当时也喝了你的解药,所以你救了朕的命。”拍了拍手,宫人送来一只碗。   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甚至还有些粗糙的。   他转着那只碗,做了一个捣药的动作,笑道:“爱妃不会忘了你还收过一个徒弟?”   西南章城时那个小药兵!   我那时也派人去寻过他,只是在那一战后,他却像是消失了一样,最后也只好作罢。却万万没料到,那傻乎乎的小药兵竟然是他!卧榻之侧,怎能容忍他人安睡?只怕是在那之前,他便早已存了除去卿商的决心。   “既然圣上不信卿商,又为何这些年一直予他军中要职?他从无反叛之心,又为何将计就计放逐于他?”   盛朝笑了一声:“后宫不可议政,但朕今日不打算追究于你。他功勋卓著,威震四海,在军中一日便能保我江山安宁一日。论军中威信、邦国名声,朕尚不及他。可长此以往,谁能预料日后会不会黄袍加身?再者,邦国外交只讲究利益平衡,若能以他一人换我边境贸易往来十年太平。爱妃以为,朕该如何选择?”   酒不醉人,我只是觉得着这世间事无常,低笑道:“自古皇权倾轧,从来都是女人受累。圣上尚有则可选,可又有谁问过,我们有何可选?”   他只是微微笑着,“但卿商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朕总以为还需等上三年五载。还有,他辞官归隐时,给你留了些东西。”   “圣上不好奇是什么?”   他将东西递了过来,“至少现在,朕还不想给爱妃留下不好的印象。”   灯火煌煌,闪得人有些心绪难平,我接过他手里的盒子,并不急于打开:“能否问圣上最后一个问题?”   “可以。”   “孟翎华十七岁入宫,入宫五年,得盛宠五年,圣上可曾真心爱过她?”   盛朝似乎未曾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笑了一声:“若那时卿商倾心的是你,那么早五年入宫宠冠后宫的,也自然会是你。从古至今,帝王就自谓孤王,王天下人之心,王万人之上的孤独。身为帝王,真心与否、爱与不爱,从来就没有不同,也不必有什么不同。”   盛朝要的,不是自己爱什么,而是卿商有什么。譬如孟翎华,譬如我。   这话似乎触动到他的回忆,神色里晃动出一刹那的柔情,“只是初见那时,朕还是没了母妃人人可欺压的三皇子。她在杏花树下和卿商念书,朕躺在树上摇枝一晃,杏花雨落了她满头...”   那也许是盛朝记忆里孟翎华最美的一幕,可如今回想起来,终究只成了追忆的口吻。   我放下酒杯,打开了那个木盒子。里面除了一封信,什么都没有。   盛朝嘴角一动,“怎么?堂堂前镇国将军,竟连一些贵重的东西都没能留下?”   信里所言,句句恩断义绝,不足百字,却是字字诛心。   我将信按照原来的褶印折好,装进信封里,往火炉里一扔。火苗顿时烧了起来,不多时,便只剩一团纸灰,熔进红旺旺的炭火之中。   “爱妃竟如此狠心?均传闻前镇国将军与爱妃感情深厚,怎么今日看来,倒像是假的?”   我取过银筷拨弄着炭火,“坊间传闻又怎能当真?我贪恋富贵抛夫弃子入宫,本就不值得什么人惦念,表哥如此做法,并无什么不妥。我既入了这宫墙内,自然该断了前缘,他既说了恩断义绝这样的话,从此便是路人。”   盛朝一把握住我的手:“你当真这么想?”   我勉强笑了笑,“是。”   可这一声“是”究竟是什么?是卿商当真恨我怨我?是我当真能忘了他?   如果卿商当真恨我入骨,哪里还需要修书一封,专门做个了断,哪里需要写下如此诛心的字眼,在心头再插一把刀。   盛朝从不信人,卿商如此做法,无非是为了保我性命,将我与他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免我遭盛朝猜忌,受后宫非议。可他又哪里知道,无论他言辞多么无情,动用了后宫里多少曾受他恩惠的人来护我日后周全,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远处钟声响起,该是三更天了。我理好这贵重雍雅的妃服,站得笔直,恭恭敬敬给盛朝呈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一拜。   端庄无比,庄重无比。   “圣上筹谋多年、算无遗策,可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哦?”   我笑了笑,“天命。”   旋即将金杯举至身前,行了一个大礼:“最后一杯,不为别的,单单谢谢你。”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醉醉笑道:“娶我封妃那日,玉撵金鞭、凤箫华乐,用的盛大排场,多谢了。”   言尽,饮罢最后一杯酒,睡了过去。   今日腊月二十七,正是一年之期到头的日子。   第三声敲钟声回彻雪夜,清越激荡,屋内烛火似乎有所感知,毫无章法的扑闪个不停。他想将我摇醒,可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孟婉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作者君的内心呼唤:啊啊!!!这劫终于渡完了!!!再不渡完,我都怀疑自己在写宫斗了...不过,脑补了下盛朝和卿商君臣从并肩到猜忌相爱相杀的十年,还是挺带感的嘛。。。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99种分手方式,最虐的原来是这一种!》 ☆、045   豁然睁开眼,不过是天界一日的时间,却是一觉清醒,大梦三生。   帝昊以手拄着头正打瞌睡,这痴情司内安静如常。我起了身,走到那株蓝花楹下,觉得有些乏味。   忽而司外有龙吟之声,想来是青龙孟章。   帝昊急急忙忙出了屋,一见见到我,倒是愣了一愣:“你几时醒的?”   我端着酒杯,上下瞥了他一眼,“就在你口水还没滴到身上之前。”   他手忙脚乱去擦,这才发现是我糊弄他,怒上心头:“不逗我你会死么?”   我喝了一口酒,果然是俊上的酒,甚是可口,道:“不坑我你会死么?”   见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将酒杯重重一搁,“是谁当时出的让俊上爱上我的馊主意,”我直起身来,“明明,只要再次断了妃子和皇帝的情缘,”朝他走了过去,咬牙切齿,“只要让卿商和孟翎华重新在一起就行了!”   他一脸懵住,伸出手捏着下颚,一副“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的神情,拖出一个长长的声调,“啊?”   我真的非常想把他好好的、往死里揍一顿。   往后跳开一步。再跳开一步。再跳开一步。   他见无处可逃,双手交叉在胸前,逞强道:“你你你,想怎么!再什么我就喊了啊!”   然,没等他开口喊叫,那司外盘踞在墙上的青龙又起龙吟声,青龙断然不会无缘无故连着吟叫两次。这回帝昊换了紧张神色,眉头一紧,道了一句“无聊”。   我朝门外看去,帝昊解释道:“想是魔界又来挑事。”   我看了他一眼,“魔界挑事儿,你不去一展天界少君威仪?”   他往石椅上一坐,悠然一靠,“真当素日里养那么些天兵天将是做什么的?再说了,”他顿了一顿,卖了个关子,见我没有问下去的意思,“唉唉,你怎么不好奇呢?怎么不接着问呐?这是礼貌,懂吗?”   我无奈摇摇头,“启禀少君,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   他拿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勉为其难说与你吧,自魁星宴之前,这魔界便隔三差五骚扰一回。但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没什么可担忧的。再说了……”他这话又来了,眼瞅着他那得意的神色,我拱了一下手,示意洗耳恭听。   他得意洋洋道:“再说我天界有俊上在,他可是打败了烛阴,还能从寂灭之渊活着回来的唯一一神,担心什么。”   他这话叫我想起了卿商,那时章城一战,那将士对他莫名其妙的崇敬。   我既已经回了天宫,为何这俊上却半点影子也不见,开口道:“俊上为何还不回来?”   帝昊似乎早已料到我有此一问,一双眉挑得像条黑波浪,道:“你只有一年之期,他的这次人间劫却还有十五年。”   “十五年!”   “不错,”帝昊啧了一口酒,“或者说,你的劫渡完属于他的劫才刚刚开始。不过天宫也就十五日,你也不必着急。”   我又问了碧泱和若耶,帝昊说白帝的生辰快到了,若耶拽着碧泱去了东方白帝的所在。还嘱咐我说,俊上下界前曾让他转告我,让我等他人间劫一过,同他去一趟东方。   是以,我这几日,便很是无聊。   前几日出了痴情司到瑶池转了转,路上碰到小仙娥,都会恭敬地叫我一声“孟司神”。十步之外便停脚、执手、颔首,到了跟前,腰一弯,一声:“见过孟司神。”   恭敬无比。   这番转变,与魁星宴时大大的不同。   我自觉没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是以,便拉了个小仙娥询问缘由。   那小仙娥见是我,面上满是喜色,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一直与同伴三番确认。   “孟...孟司神在攒骨冢那番话,叫我们敬佩,是我们的楷模。”   我把脑袋里的记忆翻了翻,疑惑道:“什么话?”   那小仙娥脸色一凛,学着我的语气,拿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反正我活着这么些年,死了不过就是一堆白骨,一抔黄土,也没什么遗憾惋惜的。”   我瞧着她一脸的不想活,原来我那日神情,竟是如此难看么。   朝她笑笑,她一下子愣住了。待我走开几步,才听得她后知后觉欣喜道:“啊啊,她..孟司神朝我笑了,笑了...俊上少君为司神闯麒麟台夺神灯,真是好传奇啊...”   我这才发觉不对劲,回头叫住她问怎么回事。这小仙娥见我面容严肃,神色紧张,坑坑巴巴说那时攒骨冢一事,拂煞灯并不是天恩恩赐,赏了下来的。乃是俊上孤身闯了麒麟台,战胜神兽古麒麟才得的。   他入人界渡劫,也并非因姻缘签失察之罪,乃是伤了上古瑞兽。天界一方面为了安抚古麒麟,另一方面也为了让他休养疗伤,故而将他罚下了界。   古麒麟胸中一口怨气难出,找天帝理论,天帝权衡之下,答应古麒麟给俊上判一个“断舍离”的命格。是以,正好借我弄错姻缘之机,助他渡劫。   所以,帝昊同我说的那一番话,压根就是谎话。不管卿商他是否爱上我,他的结局注定是割爱一生。   难怪自攒骨冢回痴情司我刚醒来时,碧泱会是那番神色。   我那时还奇怪,天界的拂煞灯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原来,世事皆有因果代价。   去找帝昊,他支支吾吾说那时怕我担心俊上,故而只能编个谎话。眼见着我要拿他出气,他只好急忙道:“这是俊上同意的!”   我询问俊上的伤势,他得意挑挑眉,说没事,人间多休养休养就好了。   ————   天宫这几日着实无聊,我同帝昊一合计,我回了幽冥,他去了人界。   他有一段时日未去投身,也有些痒痒。   是以,正当我在忘川百无聊赖之际,去往人间的帝昊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的来了幽冥。我打量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次又是做了什么,怎么这样一幅德行!”   帝昊阴沉着张脸,四处张望,怒不可遏:“那个披散着头发的死神呢!”语气很是不好。   我想了想,一一给他列出来:“你说的披散着头发的,我、黑无常、白无常、大帝均是,请问你找哪一个!”   帝昊一记眼刀飞劈而来,只有回荡在忘川河上的怒音许久不散:“白无常,给本少君滚出来。”此时,正在人间行例差的白无常莫名其妙全身一冷。   见得帝昊炸了毛,没准下一刻就会引来天兵灭了幽冥,我小心翼翼道:“你看这不是你要求的投生人间,还要求衣食无忧,但又能感受人间百态。白无常他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才想到让你去当丐帮帮主的。”   帝昊呵了一声,瞅着我:“你们这群黑心货!老子丐帮帮主还没当上,就被人打断了腿!腿还没好,就被人下毒了!下毒没有毒死,居然是难得吃一顿烤鸡被噎死的!噎死的!是谁给我安排的命格!叫白无常滚出来!”   一愣。两愣。三愣。   我愣了半响,想以前虽然也给帝昊安排过屠夫的命,但都只敢安排他杀猪的时候被猪拱死,然白无常果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帝昊不依不饶,我十分头大,差了个小鬼去请了东岳大帝,不料大帝一听是这位活祖宗,骑着他那头四不像逍遥去了。   我对着发了疯的帝昊半点法子也没有,正准备一棒子将他敲晕,不想就有人来救场。   一道青光自天而下,青龙孟章恭敬对帝昊行礼:“孟章见过帝昊少君。”见得帝昊这般很艺术很非主流的装扮,孟章竟还能不改面容,一脸冷漠,果真是俊上身边的人。   帝昊来了兴致,暂且忘记找白无常的茬,瘸着一只腿,揽了揽一头朝天轰的发型。出声问道:“奇哉怪哉,我在天宫千年总共就只见你变过两次人身。一次在凌霄宝殿出面救她,还是便是这一次。怎么,俊上回来了?”   说着仰着头作出正在思索的模样,一身破布包裹、发髻如做巢的鸟窝、弯着一只腿,目光沉思。   我同孟章对视一眼,大叹一口气,这帝昊看来是要向着行为艺术家的道路狂奔而去,且有一去不复返的趋势。   孟章冷冷的,道:“今日来,给孟司神送一件东西。”   帝昊抚了抚额,大叹了一声,自觉地喝了忘川水回天宫去了。走前还不忘问候了白无常一番。   却见得孟章掌中浮现出一块玉蝉,无半点杂色,剔透莹润,是至静至上之物。   “这是主人送与姑娘的,主人还未返宫,就在这几日。”   我接了过来,触手冷寒,但方才拿到手中不过刹那,便已化进体内。我有些诧异,孟章想是也未曾料到,蹙了一下眉,但并未说什么。   我未得神谕,不能去往人界,托了黑无常帮我看看亲亲和卿商。   他将一把扇子舞出十八种花式,说甚好,卿商没给他娶个后母,各方面都生活得很好。   不过说到卿商时,言语间有些遮掩,“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少君...”   “怎么了?”   “啪”的一声,扇舞一停,挑眉道:“有点儿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俊上,一个活在别人对话台词里的男主...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某富二代少君再现败家子本色 不务正业整天下届浪》 ☆、046   这日我正低着头数着忘川河里的游鱼,忽觉身后有仙气一动,有一味清新花香散开。   算算日子,人间已经过了好些年了。   我想起人间种种,心尖儿似刚下油锅的小鱼儿,蹦跶不停,连着嗓音也抖了起来,“你...你回来了?”   声音抖得已不是正常声调,我转过身。   紫袍玉带。含笑眉目。   那多日未见的脸,不是卿商那样的冷,是俊上那样的无争无尘。   他静静看着我,道:“卿商终究还是反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急急忙忙道:“那,那是说我这番一点儿效果也没达到?”   若是卿商反,按照帝昊的话,人间会有一场蛮荒白骨的大战。   俊上立在我跟前,就这么静静看了我许久。忽地伸出手,将我搂在怀里,“那挑起战争的妃子,不是孟翎华,是你。”   我傻了。因这动作,这话。   头顶。耳畔。脑子里。   俊上的声音无孔不入的传了进来。   “你死后,盛朝封了消息。还故意建了一座琉璃宫,说是为婉妃而建,筑宫藏之,外人不得见,宠冠后宫,盛名朝野内外。十三年后,卿商得了一次进宫的机会,偶然间才知道,原来入宫的婉妃十三年就死了。当夜那琉璃宫便着了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他花了两年时间东山再起,最后逼了宫。”   我听得一惊,喃喃道,“十...十三年?倘若如此,此前那番,不是通通前功尽弃!”   俊上轻笑了一声,“此次逼宫未曾血洗天下,也未白骨埋荒。多亏你当年放了孟翎华,她原也不知道自己是有孕的。卿商虽然反了,但即位的皇帝却还是盛朝与孟翎华的孩子,皇运并未更改。他此番也不单单为了你,盛朝十年来性情越发古怪,独断专行,惹得民间怨声载道。稍微与卿商有交情的忠臣,均得了凄惨下场。若卿商不动手,整个北国恐怕都要葬送在盛朝手里。”   卿商这十五年间的事儿,他讲的如此轻松,我忽然道:“那他岂不是故意去送死?亲亲呢,亲亲怎么样?”   “亲亲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醒来后只记得宫宴前的事,卿商把他教养的很好,安置得很好。”   我觉得胸口的大石纷纷碎成块,一块块炸开,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心喜。   “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他?”我没有神谕,不能私自前往人界,便只好依靠他。   然俊上却是很坚定地摇头。   想是他看不下去我那双过分渴望的眼神,叹了一口气,于空中幻化出一方镜子来。   一排森竹。一座朱府。一个背对着我的人。   看那静静靠在廊桥上背影,已经是二十余岁的峻拔郎。忽来一阵风,将他手里的书吹到了地上,风翻开几页,我往前一步想看清楚些,那是卿商的写的《千秋赋》。   我默念着他转过身来,可最终他只是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书本,用一口我陌生的声音念着赋文序:“万古愁,赋千秋......”   “你们缘分早尽,去了只会平添伤心,如今他很好,你做的也很好。这番人间劫,到此便是尽头,无需再紧握不放。”俊上的声音响起,那画面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还想说什么,他瞥来一个看似淡淡地却不容置喙的眼神。   我想,也许他说得对。我去了,除了哭一场,还能怎么样?   “卿商如此逼宫,岂不是自己去白白送死?”   俊上微微一愣,垂眸道:“兴许他只是想同你死在一处吧。”   这些时日,我几次想拜托黑白无常去看看卿商,或者到天界的命格君那里看看卿商的命格。但因着一颗竟有些害怕的心,便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态度。   我突然反映过来,十五年?俊上如今已渡劫归来,也就意味着卿商已经不在人世了,也就意味着卿商也仅仅只活了四十岁?我不知道这十五年,卿商究竟是怎么过的。兴许,有些艰辛。   “你什么时候记起自己身份的?”   “卿商打开你的棺椁,与你死在一处的时候。”   我抖了一抖,“卿商他...”   我想说话,他忽然道:“还好,那是人界的事了,我并非卿商。”   我疑惑地直起身,却见他笑着看着我,道:“交代一下,走吧。”   ——————   白无常对于我又要去东方一事,表现得义愤填膺。   扬言我下次要是再敢这样做,一掌把我拍进土里做那彼岸花的肥料。黑无常一如既往的高深,琢磨了片刻,淡淡道:“早该有此一出,日后莫要后悔。”我听得这话有些酸酸的,将头凑到他跟前,拍了拍胸脯:“放心,我一向都不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说着全身打量起他来,慢悠悠出声:“不过,什么叫早该有此一出。你什么时候变成半仙了?”   黑无常端着张脸,“承蒙夸奖。”   “你们两在这一唱一和很有意思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快走快走!”白无常斜瞅了我一眼,恶狠狠说道。这两日他同帝昊矛盾闹得正凶,心情很是不好,我也没这个胆量招惹他。   是以,我立马切换到怨妇模式,像只八爪鱼粘到白朝歌身上,抽泣道:“你个死鬼,人家舍不得你。你...你怎得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好伤人家的心...”   这话说得我都恶心要吐,然我向来话本子看得比较多,这种时候演演戏就是小菜一碟。   白无常赶紧甩开我,像是被鬼上身,全身抖动起来。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晃,便被我掐死。因为白无常本来就是司鬼之仙,当然不用说是鬼上身。最多也就是鬼抽筋,不小心成了个神经。   大帝刚出去了两日,便回来了。这很不符合他一向撒手不管什么都不干的性子,黑无常道:“大帝此次回来的这样早?”   黑无常出声,大帝一向不会发怒,喟叹道:“你们几个还当真让我头疼,怕你们拆了我东岳幽冥府,回来看看。”   黑无常笑了笑,看着我:“是了,有人一向无需操心。但也有人,无时无刻不让人操心。”碍于大帝在跟前,否则我一定得和黑无常好好交流交流。   我嘿嘿笑了两声,挤眉弄眼道:“大帝,怎的这久你倒不放心了,这几百年来不都是好好的么?”我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又惹得大帝生气。   他板着一张国字方脸,怒道:“好好的?你惹祝南亭,差点葬身攒骨冢。惹帝昊,惹到人间历劫。现又招惹上了俊上!早晚有一日这幽冥就该被你挖了填海!”   我忙垂首一低,将自己矮了半截,低声道:“是是是,到那一日,大帝便是水君了。我们也能做个虾兵蟹将,时时处处,还得指望大帝照拂。”   千金之力击打在绿瓦上,瓦片必然碎成瓦砾,但若打在棉团上,便毫无作用了。   是以,大帝自觉无趣,只是交代了两句,让我替他向白帝送份礼,并嘱咐我不要惹事。   我想按照我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小角色,也实在惹不了大事儿。   我琢磨着去见白帝应该好生装扮一番,但倒腾来倒腾去,竟也不知道应当如何。便只是换了件杏子黄的素衫,裙角有不多的雪花瓣,绾起长发。   我往黑无常面前一站,有些忐忑:“怎么样?”黑无常愣了一愣,刹那后笑起来,敲着扇子:“尚且人模狗样。”   因了了攒骨冢和人界两事,这一番去东方的路,倒很是顺利。   到了天仙宝境,天界大大小小的神来了一大窝,大多数便都只是神交。俊上方才踏上千阶阁,我便听得有仙童的叫声吼破了天:“俊上...俊上少君回来了...”   静。很静。非常静。   一直热闹着的宝境像死寂了一般,都不约而同地熄了声、停了动作,鱼眼一般地盯着那仙童。   我微微一撇头,很是同情道:“你究竟多久未曾回来了?怎么都视你同洪水猛兽?”   他微微一笑:“你可要当心你不会被视为眼中钉?”   说着对我送出一个无比风华的笑。   他说这话的时候,示意我看了看身后一大群的三界女神们。   是以,我还未踏出一步,眼前有东西撞上。   眼前一虚,只瞥见一个紫衣女子扑倒俊上身上,撒娇嗔怪:“王叔,你终于回来了。奶奶都想死你了,父王三王叔也很想你。”   是若耶公主。   这一叫唤,便是寂静山谷中放了一回烟火,立刻便热闹起来。紧随若耶之后的,是一大群的神仙,纷纷拱手道:“千年不见,俊上少君可好?”   “少君千年来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   “少君可还记得老身?”   “少君今日出现,可是不打算再次云游...”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开启~好像最近在长智齿,牙痛到流泪(┬_┬) 《人间晚报》今日头条:《看哭!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背后竟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倾世绝恋》 ☆、047   我十分同情加悲悯地看着俊上,趁着众仙忙着询问他,找了个间隙溜了出来。还不等欣赏这白帝府邸,便听得一个无比清脆的声音:“王叔,婉姨呢?”   我的若耶小祖宗,我会被你害死的。我萦起的隐身术还没有用上,便听得俊上那雍雅的声音:“那。”我嘿嘿回头,朝若耶打了声招呼。   若耶拨开众神,朝我兴冲冲地走了过来。她今日装扮隆重,特别是额间的额饰,以一颗湖水碧的水晶镶嵌在额冠正中,四周呈雪花形,一看便知身份尊贵,一身紫衫在跳动中似一朵轻盈的紫寻。   她兴高采烈拉着我:“婉姨,碧泱在琅轩,我带你去找他。”   我正有此意,便任由她拉住了我的右手。   然,她一张纯净无暇的脸上,闪现着各种意味不明的表情。   片刻后,她拉过了我的手上下翻看,不知看什么。只见得她抿紧薄唇,一双琉璃般的眼眸中,流动着光彩,道:“王叔已经把羲和玉蝉送给了你?”   我有几分诧异,原来孟章送到我手上的那枚玉蝉有这样好听的名字,道:“不错,那是叫羲和玉?”   她将右手与我掌心相合,片刻后右手腕上竟有图案显现。   “这是我们东方白帝家的标识,一人一块。玉匠于心,只有遇到互相倾心的人,羲和玉才会化入体内,与心同在。”   若耶却放开了我的手,歪着头细细瞧着我:“这么说,王叔与你......”   我头皮发麻,似被无形的网线勒住,颠颠倒倒道:“咱们...咱们还是去找碧泱吧。”   一听碧泱,她便也不再纠缠,点头后拽着我。   不等我开口说话,催动仙力,一眨眼便从千阶阁到了一处雅致的屋内。   东海明珠为灯火。暮晚流霞做帘幕。苍云凝聚成窗纸。   从未见过这般深雅的装扮。   若耶公主只是拽着我正欲朝屏风后面走去。然一下撞在来人身上,是俊上。   他负着手,堵在若耶面前,道:“若耶,母后找你。”   若耶本来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听得他这样一说,立马放开了我。俊上上前一步,道:“这是母后的府邸,琅轩入境。”昭后的所在,果然是天仙宝地。   有四五个仙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看到俊上,立马下拜。   有的从画上走下来。有的从灯中冒出来。有的从地下钻出来。   未几,那出场方式一个比一个神奇的仙子,白花花铺了一屋子。本来一般情况下是黑压压跪了一屋子,但是这些仙子全身着白衣,一眼看去白得不着边际。   我悄悄捅了捅俊上:“你家还真是藏神卧仙。”若耶凑到我耳边,笑嘻嘻道:“未来婶婶,你和王叔说什么体己话?”   我呵呵笑了两声,这若耶公主究竟是在想什么!正经道:“公主,什么未来婶婶。上次听你说了一句,还有一位华玉上神呢?”   正是碧霞元君坐下大弟子,神女华玉。   若耶转着眼珠想了想,半响什么也没想起来。见我一本正经,她也不好再问我。只是偏过头去,同俊上小声道:“王叔,她当真不是我未来婶婶?可是你的羲和玉都已经送了她!”   我正认真欣赏着屋中的布局,觉得君子兰应当放到紫檀架上,却心不由口地听到了俊上的答话:“恩。”太多事,本就是我多想。   舒了一口气,沉了沉心,转过来半点无事地笑道:“你就让这么多的仙人一直衣跪匍地?”   他俊朗脸上露出几分深笑,道:“你倒是爱管闲事。”虽是这样说,还是点了一下头,屋中白压压的仙子立马就没影了。   若耶拉着俊上撒娇:“王叔,今日瑶华品居宴请众神,听闻那久未出世的云神也会来。你很多年来难得回来一次,今日就去嘛!父王和三王叔也许久未见了。我们都十分想念你,连朱雀玄武和白虎都时时念着你呢。”   俊上微微一叹,道:“若是不去,我此次又怎会回来了。”若耶立马拉住俊上吧唧一口,笑得明媚。   见我正瞧着他们叔侄两,弯着一双星星眼,道:“婉姨,虽然你不是我未来婶婶,但能把王叔领回家,你已经很厉害了。”想是她以为我有些不开心,想安慰我。   我朝她点点头,难怪她这样招人喜爱。   “你倒是少了很多话,夜弦说你是枚火种,一点便爆。怎的今日话少了许多?”俊上的眼眸直直盯着我,漆瞳之中映出我渺如浮游的身影。   我很是想了一想,才想起他口中的夜弦乃是黑无常。   我垂下头无语了一番,无奈道:“这是你家,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是要看主人的。”   ————   进了屏风之后,别有洞天。有转廊相接,廊檐之上垂下紫藤穗,有暖阳自藤蔓间顺下来,极其风雅。转廊之下是碧波数顷,红莲玉立。   我正细细欣赏这昭后的府邸,忽觉身前有莫名冷意。抬眼看去,只见得碧池盘莲之中立着一仙。赤红色衣衫,云肩袅袅飘浮,模样极艳,眉宇之间尽是巾帼之气。   俊上轻声道:“华玉。”说着,很有意思看着我。若耶已经动了仙力,腾着仙云到了那仙子前,欢喜道:“华玉姑姑,今日你也来了。”   华玉轻笑一声,虽是对若耶出声,双眸却远远看向我。“如何不来!”   似乎。可能。大概。   我这回也会惹上什么事。   我默默仰头望了望天,道:“俊上,想必我此次赴宴不会很顺利。”   俊上拨开遮在我眼前的一串紫藤,道:“碧霞元君的首席大弟子华玉,你不曾听过?”   眨了一下眼睛。再眨。三眨。   我可不管什么华玉、淡玉,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这个动作,又该给我招来多少麻烦?”说着,指了指那串紫藤穗。   身后却传来又惊又喜的声音,冷意中带了丝欢喜,“回来了?”   我一颗心也如皮球触地,咚咚跳出开心,“碧泱!”   还是一身蓝色的衣衫,但样式更雅致了些,他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肩。我一把搂住他,像哄着小孩子,“恩,回来了!”   人间待了那些时日,如今见着碧泱,却像是长大了的亲亲。   我拉着他左看右看,“恩,不胖,脸色好了很多,感觉也没那么冰冷,衣服好看......”   是以,如此旁若无人嘀嘀咕咕半天,早忘了那看我不顺眼的华玉。   “这位姑娘好生面生,不是家承何处?”那华玉神女却自己倒了我身边,嗓音澄净,带了几分霸道。   我秉承着不招惹女神的原则,对她行了上神之礼,道:“孟婉华,幽冥忘川司神。今日得见华玉上神,三生之幸。”   她端着手,仔细打量着我,眉头一蹙道:“孟婉华?便是前不久搅得天帝很生气的那个小神?”   她这话一出,我仔细想了想,我似乎并没有搅得天帝很生气,不过是略微生了生气。不卑不亢道:“上神说笑,既是小神,又如何能搅得天帝很生气?”   俊上在一旁嘴角含笑,却不着一字。若耶有些不明白地看着我同华玉,碧泱的脸色倒冷了几分。   华玉眼神一转,看向了俊上,嘴角浮起的笑不知是讽笑,还是苦笑,道:“俊上少君,多年不曾见过,不知可还记得故人?”   俊上的眸光依旧深沉,笑了一声,却是看向了我,同我介绍起来:“婉华,这位是华玉。”   他真是想害死我吗?果然听得他这样一说,华玉的眼中多了几份讽意。   见得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对,若耶连忙傍住华玉,甜甜道:“华玉姑姑,奶奶也很想你,我们快去看看!”   这性子忒急的上神却是纹丝不动,目光灼灼看着我,道:“我华玉向来秉性耿直,问礼之法也向来特别。今日得遇孟姑娘,甚是开心,便想向孟姑娘讨教一下幽冥之术。”   若耶忙忙阻止,道:“不好不好华玉姑姑,连三王叔都忌惮你三分,婉姨不...”   我见得她眉头一皱,那张果决的脸上多了几分复杂。不知是因为若耶叫了我,还是因提了“三王叔”,亦或是自始至终,俊上的眼神都未她身上停留过片刻。   我倒是没什么,把祸水引向了俊上,“俊上,我总算明白为何你身边一直没有女子了?”   他表示有几分好奇。我坦然看向华玉:“若是近你身侧的代价,便是所有女子都要斗上一斗,那谁会活着没事干去和别人拼命?人世倥偬,还是活着的好。”   华玉冷哼一声,道:“不敢便是不敢,扯上他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配角栏上的名字...终于出现了....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诸位仙友求支招:第一次去男神家遭男神绯闻前女友刁难,该如何有力回击?》 ☆、048   俊上这尊大佛终于开了口,瞥了我一眼:“华玉一向如此,便是我同她初次见面之时,亦是不打不相识。但想来此刻不恰。”说着,示意我们朝他身后一看。   见得约有十余人急步行来,均是模样绝色的仙子。到了俊上跟前,为首的仙女盈盈一拜:“品君拜见俊上少君、若耶公主、华玉上神、孟姑娘。昭后多年不见少君,还请少君起步。”   我不过初到琅轩境,这仙子竟知晓我。想来自我踏入此处之时,昭后便已知晓我的存在。身边还有一个华玉,不知接下来又该会如何。   俊上自到了白帝府邸,完完全全不似平日里腹黑毒舌,谦谦如君子。对那仙子道:“品君千年可好?”这仙子更加谦恭,道:“劳少君惦念,品君一向很好。”   本以为避免了同这华玉的一番打斗,她却直直道:“待见了昭后,司神可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场决斗。”   我还来不及开口,俊上已经自作主张道:“她自然不会忘记。”   我身子一抖,这人怎么这么愿意管闲事,恶狠狠瞅了他一眼。却只听得他道:“天地之事这样多,荣枯有序,我向来不会多过问。但偶尔,也想管上那么一回闲事。”   我恨不得将他的心翻出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做的,竟能知晓我心中所想。我压低了声音:“你猜我此刻想什么?”   他无视我的问题,轻轻道:“这闲事里,我只会管一个人的闲事。但这个人总是给我惹麻烦。”这话像是对我说,声音却能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   我见得身前一直轻巧走着的品君仙子,脚下顿了顿。   待见得昭后,方才觉得能有俊上、若耶这样的儿女也是情理之中。   娴静优雅。面目慈美。   昭后的关爱全显现在面容之上,俊上刚进了屋,昭后便从玉椅上起身,道:“你终于舍得回趟家了?”言语虽是嗔怪,却全是关慈之意。   昭后怎么看都像是俊上的姐姐,委实有端容。俊上眸中一晃,语气低了一些,道:“身虽在外,却时时刻刻惦念。”若耶蹦跶到昭后身边:“奶奶,若耶这样乖,你怎么没有这样挂念过我!”   俊上仔细剜了她一眼,道:“到昆仑山给天神陆吾惹麻烦,到蛮荒水泽险些丢了性命,到弱水之滨害苦了朱雀。本事不大,闯祸倒很是有本事。”   若耶晃了晃头,埋进昭后怀里:“王叔他总是凶我!”   昭后无奈一笑:“他若想欺负你,你是怎么从那些地方回来的?又怎么免遭你父王斥责的?”   说完,昭后看了看立在边上的我和华玉,道:“都走进些。”声音和煦,没有半分架子。   这华玉本该是白帝意中的儿媳妇,便一向同白帝家的人很熟,昭后看着她笑道:“华玉可是多年未见俊上了?”   华玉抿紧嘴唇,声音从嗓子眼里溜出来:“若是不曾记错,便是有五百年了。”倒是半点不曾有人间征人外归时的欣喜,反倒是恶狠狠的。   “既是五百年了,故人相见自会有些旧情该聊聊。离宴席开始尚早,不如你们先叙叙旧。”虽然语气轻柔,但这话却是不容质疑的庄重。   华玉愣了愣,面色有些舒缓,看着我道:“华玉今日不仅见了故人,亦识得新友,却万万不可因为故人而怠慢新友。”   我望了望天,想必今日黄历上写着不宜会亲访友。话说得这样好听,说白了便是一定要同我打上一架。   昭后并不开口,未说应允,也未阻止。只是说了一句:“俊上,既是你的新友故人,便由你裁定吧。”   阿弥陀佛,我只希望俊上此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否决了才好。   这一场打斗,我若赢了,华玉好歹也是仙龄数千岁的上神,面子不大好看。   我若输了,回幽冥定要被白无常剥皮抽筋,被黑无常言语糟践,还丢了大帝的面子。   但这位月老君发挥了他同我一向对立的立场,稳稳道:“既是如此,试试也无妨。”我心中那个谦谦君子俊上轰然倒塌,碎得一粒儿渣渣都没有。   华玉秀眉一扬,一脸的英气,不说其他,单单这股子桀骜之气,倒是同俊上甚是般配。   见我没怎么开口,若耶拉着碧泱摇摇头,又走到我面前,安慰道:“婉姨不必担心,这是华玉姑姑一贯的待客之道。”见她实在太可爱,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狡黠道:“婉姨不担心。”她也笑嘻嘻地自己摸了摸脸,道:“那就好。”   不就是斗法么?横竖我已经准备好了丢脸,在天宫因为同陶真真撕破脸便已经丢了一次,再多一次也无妨。   碧泱素来安静,此番亦是静静立在我边上。昭后不知怎么看了过来,盯着碧泱看了半响:“这是?”   若耶喜滋滋几步蹿进她怀里,甜甜道:“奶奶,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碧泱。怎么样,是不是生得可好看了?”   我朝碧泱使了使眼色,他给昭后行了个礼。   昭后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天没有缓过神来,打量的眼神看了看碧泱,又看了看俊上。   俊上轻咳了一声,叫碧泱起了身,又朝昭后道:“既是比试,母后不妨送胜者一件东西。”   昭后缓过神来,将眼神从碧泱身上移开,只是最后瞥了我一眼。虽极力遮掩,但那眼神里的狐疑却还是叫我看了出来。   是以,便将琅轩入境中有着三万年高龄的琅轩花,作为此次比试胜者的战利品。   对于这琅轩花,我知道的并不多,倒是琅轩果听过一些。西王母坐下的青鸾三位信使,便是以琅轩果为食。这琅轩花不同于凡花,不是开花结果,而是结果花开。但凡琅轩树生长的地方,必定是天界福气祥清之处。琅轩树千年结果,万年后果裂而碎,便成了琅轩花。   是以,琅轩花虽只是一味花,却比那蟠桃仙丹金贵万倍。   俊上定下了规则,却是简单异常,谁能先摘下琅轩花便是谁赢。   华玉早已跃跃欲试,我揣摩着我这些本事究竟能丢脸丢到何种程度,只在心中大叹一口气。   俊上一挥手便将我们引入琅轩花林,他遥遥一指,见得阁楼之下的密林之中有几棵数甚是拔尖儿。   “那树梢开着白花的便是琅轩花,只可从林上采摘,不可双脚落地。”他一脸正经说道。   我却无端想起当时在天宫之时,到畅晚久筑之前,帝昊便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当时听了他的话,却还是遇到陶真真。不知今日,又会横生出些什么。   俊上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料你不会全心参战,但有一句话说与你听。这琅轩花,可使碧泱脱离扇贝,不受囿顿之苦。”说完,悠然看着我。   我心中燃起战火,欣喜异常:“不是妄语?”   “向来不说妄语。”   泰逢老怪早同我说过,碧泱虽是扇贝托生,但本体却并不是扇贝精,只是借这贝壳修养元气。俊上虽然将碧泱由那一缕灵气化为人形,但却总还得仰仗扇贝护魂。   倘若哪一日这扇贝碎了,便是再怎么也补不回来,凑不出人形。我原本总是提心吊胆,但此番若这琅轩花当真如此神奇,定然全力以赴。   华玉咳了一声,道:“孟姑娘你还在想什么,何以这样拖拉,请全心相对。若你不过想敷衍,倒也不必相比。我华玉也不愿结交这样的朋友!”   这华玉果真心性直爽,与我认识的上神半点不同。我转身对俊上感激一笑,看向华玉:“必当全力以赴,不负有心人。”她果然展颜轻笑,朝我示意后便启动仙力隐去仙踪。   碧泱还是一副冰冷神色,近前一步拉着我的胳膊,但眸中多了些担忧。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无事,念动灵语追了上去。   ————   那琅轩花静伫于枝头,远远看去只似一只白玉,隐隐有白光。立于仙云之上,华玉揽起手,背后长发顺风飘起,果有仙姿。   她朗声道:“你既是客,便先让你一步。”   倒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仙人,道:“既是比试,便没有相让之说。华玉上神,你我皆全力以赴。”   她两眼一弯,眸中的敌意消融了大半,道:“我不因你是客而心有顾忌,你也无需因我身份下手迟疑。”说着,便有仙力之刀迎面而立。   此招乃刀气,隐有数十丈,自晴空之上霹落而下。我运势自掌内发出一招若水阵,默念灵语:“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天得一以宁......”便将这股仙力运转为混沌图形消散于身下密林之内。   “倒还有几分本事。”华玉嘴角一动。   我遥遥看着她,道:“碧霞仙派的晴空一鹤果然是威力无穷。”   她面色一舒,有仙气自周身团聚,道:“那便再让你见识一番这排云阵!”便见得脚下颓云朝四方散开,刹那后这横浮着的流云却是纵立着,华玉指尖仙法一动,便其数向我飞来。   我用着霜色九天将这流云一一冻住,云霜焦灼,刹那后凝化成雨,下到密林之内。   我同她还未启动仙力,便只觉脚下仙云发生变化,定心一看。适才因排云阵和霜色九天的威力,这脚下流云急速变动起来。错乱之中的流云纷繁杂乱,我同华玉皆是摸不着头脑。片刻后,这流云俨然初具模型,竟是八卦方阵。我同她便是个立一方,我位坎卦她身处坤卦。   我看了一眼那琅轩花,今日必定势在必得。便也想不到太多,用了幻梦之境。却不料华玉只是在这八卦阵图上轻轻一点,阵图便旋成一股强大气流。   她早已脱身而出,回眸看了我一眼,道:“既是孟姑娘承让,华玉便先行一步。”说完,便飞身而出,直奔正中的琅轩花而去。   我因立在这八阵图中,被强大的云流吸入阵中,便要坠下。暗中使用仙力,却被这阵法悉数吸入,半点作用也没有。下坠之时,我见得华玉早已不见了身影。   心中想着俊上那一句:“琅轩花可使碧泱脱离扇贝。”不由得急得心中烦躁。   眼见得这旋状云阵便要铺在地面,我深陷其中不能脱身,自然免不了要双脚落地。如此一来,便是必输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天宫晚报》头条新闻:《惊!失踪高富帅少君千年后现身琅轩,竟引发绯闻前女友与现女友大打出手?详情请翻阅本报048—049页》 ☆、049   忽的见得云阵中有被卷入的一只枯叶蝶,这蝴蝶并不着急冲破云涡,反倒是飞得怡然。我强迫自己静下心,一定还会有办法。   脑海中却是一遍遍回想起俊上那张狂狷的脸,以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心中一记霹雳,原是我想得太狭隘。   他说过不可双脚落地,却不曾说过不可落地。只要是单脚,便也不算破坏规则。   而这急速的漩涡云阵却无端助了我,我旋身单脚落地,以这强大的云流在密林之内飞速前行。不过三十刹那时间,便到了琅轩树下,见得树梢那一朵白如美玉的琅轩花,便不再犹豫,飞身而上,摘到了手中。   而华玉一直腾着云,不曾注意到脚下,也未曾料想到我竟然落了地。只是不服输地看着我,面有愠色。   我举着手中的战利品朝她一笑,催动祥云到了昭后跟前。俊上负手而立,嘴角拂笑:“母后,既是婉华赢了,这琅轩花?”   昭后微微一笑,面色温软看着我,片刻后道:“自然。这琅轩花便是孟姑娘的。”   我心中大喜,感激看着俊上,又朝昭后谢了恩。   华玉空手而反,有几分不悦,道:“你虽得了琅轩花,却不能说是赢得光明正大,而我也并没有输。”语气铮铮,没有半分虚假。   我也向来敬重这样的仙人,道:“今日比试,我钻了空子,并不能算赢。”听得我的话,她果然面色一动,清声道:“我们再比试一局。”   想来她定是以为我会答应,便说得这样的话。我只是仔细讲手掌大小的琅轩花放进袖中,眸光清明看着她:“我虽钻了空子,但这琅轩花我定然要得到。”   俊上笑了一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也缓和了许多,道:“宴席便要开始了,你们当真还要再战一场?”   若耶一愣,和碧泱嘀咕道:“华玉姑姑和婉姨你看谁更厉害!”   碧泱眼神看向了我:“她。”   若耶吐了一下舌头,拉住华玉:“华玉姑姑,三王叔今日也从四海归来,我们赶紧去瞧瞧。”她冷哼了一声,踏步而出,才走出三步,回头道:“你为何定要得到那琅轩花,仅是因为它珍贵?”   世间的东西即便再珍贵,倘若没有用处,我又要它做什么。兴许,她也只当我是一个见利眼开的下神罢了。   我只是朝她一笑便出声道:“这琅轩花自然珍贵,但却有比四海奇珍更珍贵的东西。”   她停下了脚步,很有意思看向我,嘴角有几分不屑。   我并不觉得心中有愧,道:“人情。”   她轻轻转动眼眸,并不答话,也不顾昭后还在屋中便转身走了出去。倒是极其豪爽,很有胆量。   约是品君见得我疑惑,笑着开口:“孟姑娘莫怪,华玉上神一向如此,便是在白帝天君处亦是如此。昭后娘娘膝下仅有若耶公主一个孙女,这华玉上神也长在娘娘膝下,便没有了那些礼节。”果然是天家调教出来的,当真很会说话。   我暗自舒了一口气,道:“华玉上神心性流直,我也及是羡慕。”说着,朝昭后行了大礼,诚心出声:“今日采了娘娘的琅轩花,并非婉华贪慕奇珍,是有隐情。日后娘娘若有何种吩咐,婉华定行不辞。”   她并没有着急让我起身,我低着头并未看清她是何种表情。   从一数到五十。到一百。到两百。   才听得她出声:“你不必多心,这琅轩花也本该是你的。俊上来往的仙家不多,你便多多费心了。”   我正欲开口,见得眼神有一双玉雕般的手伸来,将我扶起。没想到这品君这般懂事,难怪会是昭后身边的长仙。   然,抬眼后,心中大颤。扶起我的人,不是品君,而是昭后!   我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阵惶恐。昭后笑了笑,声音徐徐:“若是他敢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我。”说玩又深深一笑。看了一眼俊上,便领着品君一众仙子乘仙云而去。   俊上盯着我,只是浅笑,半响不开口。   我全身一抖,使劲摇了摇头,见得他那一张面容,咳了咳:“你...你母后还当真...”   他却接过话来:“当真如何?”眸光幽深看着我。   我转了转眼珠,认真道:“当真...当真.....”我干着说不出话来。   他嗤笑了一声,眸中漾起风华,伸手递给我一个玲珑秀致的小玉鼎。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那琅轩花离枝不可太久,否则便会逐日凋谢。将它放入神机鼎,待化作水状之后服下,便成了。”   我急忙问道:“那这化成水需要多长时间?”   俊上摇摇头,道:“不知。”   我虽有些遗憾,但好歹也有些喜悦。碧泱终日戴着那扇贝,若哪一日不小心叫人偷了抢了,我也着实担心。现下有了这神机鼎和琅轩花,起码倒是有了丝盼头。   我收好神机鼎,谢道:“多谢了。”   他笑了一笑,并未答话。   白帝宴席之上,众神见得这位神隐千年的少君第一次现了身,纷纷来接话。虽是白帝生辰,这俊上倒像是今日宴席上的主角,出尽了风头。我抬眼看去,白帝倒也一幅乐得自在的模样,昭后端坐在他身边,龙凤之姿。   有个白胡子上神窜到我身边,道:“小女娃,你今日可是又要惹什么祸事?”   我看了看他,有些面熟,细细一回想。正是当时在天帝凌霄殿内,那个帮我说了几句话的白胡子上神。我便也行了礼,举杯相祝:“当日多谢上神,婉华不曾亲自登门拜谢,便借酒赔罪了。”   白胡子上神愣了愣,倒也爽快饮了酒。   他打量着我,指了指被众仙围着的俊上,道:“那小子千年不曾出门,怎么就偏你命好?”我默默无语,惹上他这尊大佛,我也是始料未及。   “他从不见女仙,你又是...”他边说着这话,边拿起我桌上的玉壶。不想我正放下玉盏,碰到他的手,这玉壶便落了下来。我只顾稳住玉壶,并未注意到他的手碰到我腕上之时,眉头狠狠皱起。   然,他忽得敛去老顽童般的神采,面色有些不好看,有些意味不明地看向我。我莫名地心中有些不安,还是勉强道:“还未讨教上神名讳?”   他凝重的神色一缓,斟了杯琼酿,道:“太上老君。”   我正端着玉盏啜了一口佳酿,听得他这话,悉数喷了出来。   他竟就是太上老君!也就是白无常最崇拜的上神!忙起身大道不敬。   我一口一个上神将他说得眉开眼笑,末了,还为白帅讨得了偶像的纪念品——太上老君的银须一根。   这可是四海八荒、五湖四海、九州十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俊上在同众神叙完旧后便在我身旁做了下来,惹得在场的女上神们对我侧目,纷纷恨不得一记眼刀将我斩成飞灰。   他执起玉盏,看向我:“怎么,不敬我一杯?”说着,还故意给我展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纵然此刻骄阳暖身,他的笑亦是温暖如风。但本就一直关心着俊上动向的各位女神们,此刻已经恨不得将我来回碾杀八十遍。   场上那些仙子神女们十分不甘心,本该对我不屑一顾,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偷偷打量我。   我颤颤巍巍敬了他一杯:“我今日一定被你害死了!”   他自顾自地斟酒,玉盏送至唇边,顿了一下,道:“你今日这身杏黄色暖衫,倒比你向来的那身红衣清新得多。”   案几对面的华玉看了过来,我朝她微微致意。她也并未因先前的事情恼怒,举杯遥祝。我以为因我是客,俊上特意过来同我喝一杯。却不想,这俊上却没有走的意思。而他其他的三兄妹,均是在席台之上,紧挨着白帝昭后。   “今日你父帝生辰,你怎的也不在他身边?”这人当真是不孝!   “怎么,难道你身边还有人?”   “......这倒没有,但是...”   “但是...但是...”   “......”   ——————   见得同若耶同坐的一人起了身,一身玄黄长衫,发髻高挽,腰佩盘龙玦,峨若青山。眉目之中,有几分俊上的孤傲。他走上前,朝众神拱礼一拜,道:“今日父帝生辰,蒙各路仙家踏尘而来。君朝替父君谢过诸位。既是欢宴,便请诸位随意,莫要拘束。”   原来这便是俊上的二弟,掌管人间四季轮回的君朝,也正是若耶的生父。   底下众神亦是不再拘束,纷纷举酒相贺。未几便有舞乐飘起,一派河清海晏。   我正看得尽兴,听得耳畔有声音响起,侧身一看,竟是适才一身凛然之气的君朝。正直立俊上身边,俊上已起身并立。   我抬头看去,这两兄弟有着相似的眉眼,只是俊上无端给人一种傲气,君朝却是冷意。但也不得不感叹,白帝家的基因真是高得离谱。   “王兄,你多年未归家,可还好?”说着举杯同俊上一碰。玉盏轻碰,清音散开。   俊上微微扬眉,顿了刹那,方道:“尚好。”   君朝一颔首,眼神瞥向了席位处拉着碧泱喜滋滋的喝酒的若耶:“若耶向来胡闹,又给大哥惹了不少麻烦。”   俊上却是摇头笑道:“你平日不该总板着脸,明明年龄比我小许多,却时时处处一幅老气横秋的做派。兄弟三人中,你最是冷严,三弟最是稳重,反倒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是个逍遥散人。”   饶是俊上如此打趣,但君朝脸上倒是未见得有什么不悦。未等他开口,俊上接着道:“但,我倒庆幸若耶多与我亲近,半点没学得你这冷闷葫芦的性子。”   君朝一愣,缓缓摇头,“那就多多烦劳大哥了。”   远处若耶的欢喜声传开,俊上道:“如今还是每月去一次蓬莱?”   君朝眼中有微妙情愫闪过,饮尽盏中余酒,“是,一年十二次,不曾断绝。”俊上轻轻叹了一声,只是朝君朝一笑,道:“情之所至,不愧于心便好。”   这一向没什么喜色的君朝却是难得嘴角一动,眸光瞥了我一眼,道:“是。但当年若能听得大哥之言,如今...”那张冷峻的脸上竟然有了丝丝动容,“如今何至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近来天宫八卦太多,特开辟副刊《天宫晚报·秘辛版》,今日头条:《一定要看!某天帝家冷严二儿子得麟儿管生不管养,潇洒大哥一口金锅背身喜滋滋反当爹!》 ☆、050   我本来很想插上两句,然十分不明白前因后果,便只是无聊地一杯又一杯喝着酒。君朝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泰逢老怪曾说过,四海之中最痴情的天神,莫过于白帝家的儿子。我当时很好奇,对泰逢老怪威逼利诱,一向好八卦的老怪沉默了半响,只说了一句:“痴情莫若君朝,深情莫若俊上。”   那时我同白无常醉心各种天界狗血八卦,得了这么一点儿火苗,便一定要扒拉到底。   是以,老怪哼哼唧唧告诉我,君朝当年在蓬莱山中遇到一位女子,两人情投意合,已是到了婚嫁的地步。然君朝误以为那女子是侵扰人界的魔,错手杀了她。自此之后,君朝再也不曾结交过桃花运。年年巡视人间,月月到蓬莱山中女子坟前祭拜。真是可怜可叹。   我想得这些道听而来的事,连君朝向我敬酒也未曾察觉。   俊上重重咳了一声,我手上一忙,酒洒了一案。   也顾不得许多,斟满道:“忘川孟婉华今日得见君朝少君,不胜荣幸。适才失礼,便自罚一杯。”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复又倒满玉盏:“君朝少君,请!”   他倒也爽快,揽袖饮尽,道:“婉华姑娘不必生分,你既是王兄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称君朝便是。”   我暗想着白帝一家果然是德艺双馨,啊呸,应该是财貌双全。   俊上很破坏气氛地来了一句:“你也不必称她是姑娘,反倒是婆婆好一些。”说着,悠然品着酒。我眼神犀利一转,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转了转手中玉盏,一副无辜的模样,道:“难道你不是孟婆?”   我喘了喘气,镇静下来,拱手:“敢问月老有何指教?”   君朝见得这一幕,沉心一笑,便走开了。   君朝的背影还着实有几分孤单啊,我凑到俊上眼前:“我听得泰逢老怪说君朝的事儿,你能给讲详细点么?”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离他离得这样近,还自顾自嘀咕:“痴情子啊...”   不是我想做什么,只是大约今日酒喝得太多,全身发热。体内也似有一股真气游走,杂乱无章。但这俊上身上自有一股寒凉仙息,若靠的近些会好受一些。   舞榭歌台之上,正奏着一出流水清音。我偶然瞥见俊上,却见得他一直盯着我,脸色不是很好。我心中有些诧异,似乎今日并没有惹得他生气,何以脸色这样肃穆。   便朝他晃了晃手:“怎么,觉得我很好看?”   他眉稍一动,装作无事:“我今日也总算知道,那白无常为何会是那样的性子了?”   “为何?”   “身边有一个孟婉华,如何不会?”   他刚说完这句话,却一把拉起我,飞身而出,转眼间便到了云头之上。   我暗自想俊上难道觉得我躺枪还不够,还打算让我来个趴枪?场上歌舞一愣,停了下来,百余双眼睛直溜溜盯着我。   白无常对不起。黑无常对不起。大帝对不起。   似乎我今日又要闯祸了。   边上的俊上却是朝着虚空道:“即是魔族重寰尊者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俊上此话一出,我在云头之上只见得众神纷纷紧张起来。   等了一等。两等。三等。   但等了半响,却没有半分动静。   我眨了眨眼睛,这俊上莫不是着了魔。   若当真有魔族的尊者混入,这琅轩入境的神将也太弱了些。这几百年来第一次现身,不会就出这样的丑吧。我有几分同情看向他。   他倒也不急,我只是见得他右手一动,手中多了一粒指尖花大小的冰晶。他将这冰晶自空一抛,刹那间,只听得有一个异常魅惑的声音笑着传来:“我还当今日没人能识得我呢。”声音异常娇媚。   俊上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冷哼一声:“今日倒是有趣,千年不出魔界的流昭大祭司,也有空来父帝寿宴。”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神仙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魔界魔君已闭关千年,便一直是圣使沉檀、大祭司流昭同五位尊者掌管魔界。重寰尊者在五位尊上中位列第三,但其杀伤力已经并非一般上神能及。今日魔族这样重要的两位人物现身宴席,在俊上之前竟无人察觉,实在叫人忍不住好奇。   那大祭司流昭现出身来,斜靠在水榭之上的八角亭金鼎之上,一身黑衣散开,一手握着一只翠玉的酒壶,一手撑着身子,赤着双足。   凤眉微挑。双目轻阖。   妩媚。娇媚。柔媚。   那样的姿态、神色,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是一个媚,生生把在场的仙女都比下去了。   她旁若无人地瞥了一眼众神,似是睨视万物,阴柔笑道:“俊上?有意思。”这话本是很轻柔,从她口中说出,却像是黏了蜂芒,叫人浑身不适。   俊上嘴角一动,右手仙力一拂,与那流昭相对的地方,重寰也现了身。他出现的地方,正是我同俊上的的案几处。适才俊上将我带走,想必便是感知到了重寰尊者。   这尊者并不能见得面容,整个身子被裹在黑袍之内,袍裾处以金线滚边,绣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样,极其诡异。   一步。两步。三步。   他每踏出一步,都无人敢阻止。   便是有心性高傲的神仙想出头,也被见惯了世面的上神拉住。仙魔两界向来相安无事,谁若先出手,便是挑起事端,日后情况,不可预料。   太上老君自案几上现身出来,笑呵呵道:“既是魔族的水行尊者和大祭司,何不光明正大下来喝一杯?”   在这说话的空隙,那一身黑袍的重寰早已晃动身形,只见得一个黑影游走,便已同流昭立在一处。流昭柔媚笑了一声:“原是天帝家的太上老君,多有失礼。这酒,却是喝不起。”   华玉是位很有正义感的上神,所以当大家都在凝神屏息的时刻,她腾云而上,冷冷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两位今日来,是为贺寿还是其他?”说着,她已慢慢凝聚仙力,只等出手。   那黑袍的重寰一直未曾开口,流昭绕了绕鬓前的一缕黑发,娇媚道:“那碧霞元君的弟子还真如她当年一模一样,谦恭隐忍,半点不懂。”   这话说得华玉极其不悦,仙术已经快要出手,被蓦然出现的容安宗截了下来。   容安宗,俊上的三弟,亦是先前若耶口中的三王叔。   “性子说好听了是耿直,实则便是不懂礼数。小姑娘,你说是不是?”流昭前一句自然是对着华玉所说,但这句小姑娘便明显是同我说。   因她早已离了亭顶,腾在仙云之上,离着我同俊上不过数丈。   她这番称我为小姑娘,却叫我抖了一抖。因看面容,她与我一般大小。只是眼波流转、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勾魂夺魄的媚态。   我看了俊上一眼,他一脸平静,但握住我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别人问话不答,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所以我笑了笑,道:“礼不礼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有人隐身偷袭、暗中下手,莫说礼,便是小人也算不得。只能算是蝇鼠一类。大祭司觉得呢?”   她并不恼怒,浅笑了一下,举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因这次离得近,得以看清她的面容。额间有形似鱼形的红印,乍眼一看倒像是人界女子晨起时描摹的梅花妆。   妩媚的脸。阴魅的眼。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场。   “这样伶牙俐齿,倒是你的功劳。”流昭眯着眼说出这句话,是对俊上而说。   俊上看了这许久,眼神无虞,笑看着他:“不错。”   一直未曾开口的白帝此时出了声,我虽离得远,但这声音却是浑厚悠长,“两位魔族小友既已前来,便都是客,何不下来一叙?”随着这声音而来的,还有我不曾见过的感知过的强大仙力。本似清风,但威力却不知如何形容。   流昭手中的翠玉酒壶因着股仙力,还自己抖动着跳了跳舞。   流昭一双凤眼眯地更深,道:“我们今日来,是来取回魔族的一件东西。”   太上老君皱起横川:“白帝天君怎会有你魔族的东西?”   底下的一众神仙亦是愤愤不平,怒瞪着这长得十分好看的大祭司。   轻蔑一笑。两笑。三笑。   流昭就这么看了我半响。那双幽深的眼珠,无端地叫人升起一股恐惧。   手上却传来一阵温热,是一直不曾松手的俊上。   流昭终于移开了视线,对视俊上:“这件东西,俊上少君想必更清楚。”说得半点质疑都没有。   俊上眸光一动,笑看着她,半响方道:“琅轩没有魔族的东西,若你一定言有,我亦无可奈何。”流昭听完这话,连眼中都是讽笑。   俊上却又来了一句,嗓音更加轻快,:“因此若你一定要带走什么,最好先掂量掂量。我精心维护的东西,除了我,纵是三圣重生,也休想染指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国际版》今日头条:《关注!魔界重要人物偷潜入我天界重要场合滋事,遭我方军方、外交发言人俊上强怼》 ☆、051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是入骨刻石,没有半分回旋的意思。   同俊上相处的这些时日,却从未听到过他说出这般狂傲的话。我不知道他精心维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却为他维护的东西感到羡慕。   流昭放下了绕着的鬓发,环抱着双手,看了他半响,掩嘴嗤笑了一声:“早就听闻白帝家的少君一个比一个痴情,还当真是半点不假。我看你边上的这个小神长得不错,不如我就不要魔族的东西,就要这个小神如何?”说完,眯着凤眼看着我。   我倒吸一口气,这次闯的祸似乎比往日大得多。   俊上清眸一动,看着我:“似乎她盯上你了。”   我撇了撇嘴,轻声笑道:“那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左右我也不过是幽冥的一个小神,也没有什么用处,似乎这桩买卖很划算。若真是如此,今日有如此多的神仙作证,日后还能名垂青史,没准还能和祝南亭一样建庙立祠,求都求不来的美事。”说完,笑着看着他。   我不知为何大祭司流昭会提出这般看似随意的条件,但以她的名声智慧,当不至于开玩笑。魔族与神界几千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此番无故上天,定然是为了极其重要的东西。但以我交换,开什么玩笑?   流昭凤眸一展,笑容似桃花绚烂,对我出声:“你倒识时务,你今日若跟我走,魔族自不会相扰神界。如何,孟婉华?”在她唤出我的名字之前,我还能冷眼看着她。但她叫了“婉华”,在场的神仙中,除去白帝家的人、华玉、太上老君,想必没有谁认得我。她却准确无误叫出了声,这一次,似乎不是简单入侵神界那样简单。   我愣住没有开口,只听得俊上笑着轻哼了一声:“大祭司莫非也同婉华一样,多饮了些酒,在说些妄语。”   流昭却没有管他这句话,只是很温柔看着我,一脸轻笑:“孟司神,你若跟我走,可免去诸多麻烦。”她的话像是有魔音,我只觉得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隐隐出声:“去吧,去吧。这是护卫天界的好时机...”   慢慢的感觉身处迷雾中,只有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有流昭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我踏出了一步。却猛地感觉被人拉住,耳畔有声音:“婉华。”   是俊上。   我使劲定下心,迫使头脑清醒下来,看着眼前。   俊上看了我一眼,再看向她:“你若真想从琅轩带走什么,也不妨一试。两界大战生灵涂炭,两败俱伤,魔族的大祭司与尊者若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不过,”俊上话语突然一顿,“若是魔尊重九霄知晓,不知还会不会不介意。”   说着,笑意微微地与流昭对视。   流昭却像是被戳中什么,脸色唰地一变,眉间微蹙,嗓音里多了些危险:“闭嘴!”   俊上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神色,淡淡出声:“看来,大祭司这一趟是要无功而返了。”   流昭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嘟了嘟嘴,再拍拍脸,但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模样很是可爱,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必定叫人心生情愫。但面对这位大祭司,只会让人觉得寒冷。   她叹了一口气,眼珠一转,清脆道:“要不然这样,我带不走她,那俊上少君跟我走一遭?”   眼前的状况有些不妙,手腕被俊上握得生疼,我试图动了动,却不料被握得更紧。我压低了声音:“你...”   我话还未说完,只觉他眼神锋利如刀刃,自他眼中劈落下来,凛冽道:“手中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交给别人的道理。”语气的严肃,是我从来不曾听过的。   我听到他淡淡道:“我还不至于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心里。嘴里。眼里。   都似乎有一股暖流爬过,暖遍全身。   我张嘴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流昭暗笑了一声,见得她抿着嘴唇,道:“这么说,今日你既不让我带走孟婉华,也不让我带走你咯?“   俊上一脸平静看着她,意思再明显不过。   不能。   流昭耸肩收起了酒壶,叹了一口气:“俊上,那王屋山的天柱松动,魔界压制的凶兽已经在蠢蠢欲动了。你还是这般放得下心么?”   俊上眼眸一动,看着她:“天柱不会无缘松动,是你动了什么东西。”   流昭做了一个思考的动作,笑靥如花,道:“啊,倒也没什么。就是想着魔尊不如即将出关,想给他送份大礼,不料惊扰到了凶兽。”   说着,她又娇媚笑道:“喔,还有。沉檀先前从南海回来,带了魔尊最爱的一种莲花,打算在魔君三百年出关一次之际呈了上去。但沉檀一时大意,让这莲花由双数变成了单数,你猜怎么着,”她冷笑了一声,“一向不喜单数的魔尊竟未发怒,还说了四个字,不、必、介、怀。”   我被流昭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莲花怎么?魔尊怎么?那字又怎么?   俊上轻飘飘瞥了一眼:“说了四字?如此说来,四句三魔尊心性倒是改了许多。”   流昭眼中露出一丝嘲讽,声音却还是依旧的柔媚:“俊上,我话已至此,你当真不去魔界。”   俊上静静了一会儿,未答应未拒绝,“自然。”   流昭轻喝一声,“但愿日后相见,你还能如今日神气。”说完,便同重寰消失不见。   底下早有神将憋着一口气,嚷嚷道:“怎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说着便追了上去。   俊上一个灵障叫那神将狠狠撞上,神将忍着一口气喘着粗气,几分不悦、几分敬畏地看着俊上。“以你的神力,还未追上他们,早已化作飞灰。”他面无表情道。   俊上携着我落下仙云,一扫在场众神,冷冷道:“今日流昭同重寰现身,天界并未有失。神界同魔族一向相安无事,我不希望因今日之事有人暗中挑起事端。”   俊上话音刚落,便有不知死活的小神撞上了枪口,嘀咕道:“可是那...”   俊上一记眼杀,一字一字开口:“若有人敢滋事,天帝处的化魂池也早该添些仙息,不至于太过荒废。”他这话一出,那位神仙暗自哆嗦,半个字也不敢出口。   众神也是茫茫附和,并不敢多说话。   大家正在各自思索着什么,品君温和的嗓音响起:“大家莫因这事扰了兴致,今日白帝天君生辰,昭后娘娘特意备了一些东西,以致谢意。”   品君这话一出,便见得宴席之上走出一队装扮高雅仙子,袅娜而来。众神的兴致几乎是一下子便转移了,纷纷盯着那些仙子。   这些仙子,倒也是当得起浅笑倩兮、美目盼兮,但叫这众神看愣了的,并不是仙子的美貌,也不是轻若飞燕的舞步。而是她们手中呈着的、色若纯玉的——琅轩果!   西王母处最金贵的是蟠桃,天帝处最金贵的是红莲,而这白帝处,最金贵的便是昭后亲自看护的琅轩花!   琅轩先结果后成花,果虽不如花稀奇,但相比天界其他东西,已经很是稀少珍贵。   今日,她摘了不少琅轩果,奉在了众神案几之上。   不怎么出声的白帝难得说了回话:“难得这琅轩果今日开得正好,又难得大家齐聚一堂,这琅轩果便算作是孤同昭后的一番心意。”白帝这话一出,引得在场众神异口同声的大谢。   本该是自己给白帝送礼,结果反倒是白帝送了难得的奇珍。谁不暗中窃喜。   我同俊上还是到原先的位置坐下,见我一直不开口,他斟满酒递给我:“怎么,被吓到了?”若是以往,我一定会打趣他几句,此刻却没有了心情。   接过酒一饮而尽,笑着看向他。此时场上又是一番笙歌艳舞,曼妙在场上仙子指尖足尖的轻舞,随着音律盈盈而动。   场上的仙子飞跃起浅绿色云袖,脚下转得飞快,像是一朵青花慢慢绽放在眼前。不带纤尘,不惹尘埃。我端着玉盏,愣了半响,道:“你这样对我,让我总觉得很不安。”   “为什么不安?“他静静问了这一句。   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有几分感伤:“俊上,你这样对我。我并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   他打断了我的话:“你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好,性格不好、眼光极差、为人狠辣,但这些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至于报答,这倒可以好好记上一笔。”   这样的一番话,是从来不曾听过的。本该扑倒他身上大哭一回的,但怕丢了大帝的面子。只是忍住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而问道:“那流昭祭司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神情不似以往平静,道:“有些劫该来了。”   我还想再问,他已经避而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毁三观!倾城绝艳女魔头不顾一切闯上天宫,不为俊俏郎竟是为了她?真相居然是这样...》 ☆、052   宴席一直持续很久,久到我终于喝醉后人事不省。   待我昏沉沉醒过来,见得自己躺在床榻之上。因喝的酒太多,眼前的光景都是带着彩虹的背景。我捧着头摇了半响,又一头倒在被子上,暗自嘀咕:“今日应当没有丢脸...”   只听得床榻前有一个飘忽的身影挪步前来,有礼道:“姑娘这是醒了?我这就给姑娘准备梳洗,姑娘的晚膳可有什么要求?”声音极其温柔。   我揉了揉眉侧,整个头很是沉重,问出声:“晚膳?我睡了几个时辰?”   面前的小仙子似乎是愣了愣,但还是道:“姑娘整整睡了两天两夜。”   她这话一出,我立马从床上跳起来,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一抬眼正好看见地上立着一双杏黄色的云缎锦鞋,慢慢抬眼往上看去,俊上若有所思看着我。   丢人。丢脸。   他朝边上的小仙子示了示意,仙子朝他一行礼走了出去。我跪在地上,只好环顾四周:“咦,刚才见得地上有一只小强?你快帮我看看,跑哪去了?”   他走上前一步:“小强?”   这地面光洁地一点灰尘也没有,我呵呵暗笑了两声,道:“是...是小蝶。”说得很坚定。   “小蝶?”   “对,是你进来之前刚飞进屋中一只白蝶,才落在地上。”其实这话也完全不能糊弄过去,但俊上此时难得有了良心,扶起我:“随它去吧。”   “适才那仙子说我睡了两天两夜?”我揉了揉跌在地上的膝盖,有些疼。可我为什么半点印象也没有。   他看了我一眼,道:“那寿宴之上的事,你当真不记得了?”面色之中,还有些意味深长。   这眼神。这表情。这模样。   深深看得我惊了几惊,莫非当真做了何种不可言语之事。   我琢磨了半响,小心翼翼开口:“魔族的人我都记得。”   他面色展笑,一双眼眸深得不着边,道:“倒是把自己闯下的祸忘得一干二净!”   我心中一跳,我的酒量虽说一向还不错,但那日喝得实在有些多。此前我同黑白无常喝酒,便是在醉酒中拔了大帝的十根银须,粘在了白无常眼睛上,又在大帝脸上画了只乌龟。那时我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便会被大帝杀了下酒。   如今听得俊上这样一说,心中暗道菩萨保佑,否则我当真该生既死兮魂一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那应当不是什么大祸?”我试探着问他。   却一直忽视了他手中拖着的一个漆木盘,上面是一套整洁的衣裙,看上去面料极好,做工也极为精致。   他递到我手上:“换上这身衣服,你睡了两日,也该走动走动。”   我还一心惦记着我闯的祸,有几分心虚:“我闯的祸,当真不大吧?”   走出两步的他停住脚步,侧着身道:“尚好。便只是当真众神的面击缶高歌,脱袜旋舞。十足像个...”   听得他这样一说,我全身一抖。击缶高歌?脱袜旋舞?我孟婉华的一世英名!此番要碎得连渣渣也没有!   十足像个神婆。   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五十刹那,我此次来天宫,终于还是没有辜负大帝的期望,给他丢了足够大的脸。   那小仙子替我装扮,我一心想着待回幽冥时,应当如何交代。想来想去,便只能学一会山中女大王,挑着眉,睨视着白无常,用着嫌弃的嗓音开口:“不就是丢了你们的脸吗,说得好像你们有脸似的。   再想象一下,白无常听完这话的反应,自己也闷声笑出内伤。   “姑娘,已经好了。”小仙子放下了青黛,轻声道。   我朝她道了谢,便打算先去尝尝白帝家的晚膳。小仙子轻声提醒:“姑娘不看看自己打扮后的模样?”我想大概是想我夸上她一夸,这也是人之常情。便拾起妆奁上的玉鸾镜,看了看。   镜中人的模样,让我愣住。黛眉似烟雨之中的远峰,清浅微弯。额间画上了一朵拇指大小的琅轩花,笔法精巧细致,竟当真像是绽放在双眉之间。   我向来不愿意多打理我的头发,总觉得太过麻烦。可此刻,长发悉数被绾在头上,簪上一枚团花白玉。眼前的这个人,竟这样陌生。   小仙子没有因我的失礼而有不悦,只是温声道:“司神,可是不满意?”   听得她这样的话,我放下了玉镜:“怎么会不满意,只怕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装扮得这样好看。”   她眼中果有一丝光亮:“司神不是打趣薏容。”原来她叫薏容,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仙子。我起了身,认真看着她:“不是打趣,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看的妆容。”   她的面色笼上淡淡红晕,谦虚道:“司神不嫌弃就好,还是少君挑的衣服好。您很适合白色呢!”   我朝她微微一笑,出门去寻了俊上。   有仙娥引着我分花拂柳、踏云而去,我住的本是琅轩的一处幽院,离琅轩入境还有些远。我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思,只是想着那一日俊上的那些话。   如果一个人,在有生之年,能够遇到像俊上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遗憾。   “怎么,在想你的意中人?”我陷入沉思,却蓦地听到这样一句话。   抬眼一看,适才一直低眉垂眼的引路仙娥,竟是魔族的大祭司流昭!   我暗中打量了一下四周,因之前毫无防备,此时竟不知被她带到了何处。立在祥云之上,脚下早已离琅轩甚远。   我笑了一声,警惕盯着她:“大祭司还当真是阴魂不散,不知为何会与我这个小神计较?”她朝我抛出一个眉眼,极是甜腻道:“我倒也不想同你计较,只是想拿回我魔族的东西。”   当真是好笑,我冷笑道:“魔族的东西?我却不知道我有何种能耐,能藏得住你们魔界的东西?”   她一贯地撇嘴挑眉,笑得邪魅:“你当然不可能藏着魔界的东西,但是却有人藏着...”我正听得上心,她却卖起了关子,顿住不再说。   此时此景,若同她硬拼,想必不出三刹那我便要找大帝报道,便只能同她拖延时间,悄无声息放出一直停在我左肩上的蝴蝶。   她眸光一动,都未曾动手,那只飞出不过半丈的白蝶便被魔力斩做飞灰。我蹙了蹙眉:“既然我没有你魔族的东西,那大祭司三番两次为难我又是为何?”说完,挑着眉看着她。   流昭此时倒很是认真地打量起我来,眯着凤眼,半响道:“俊上还当真有几分眼见,这样认真一梳洗,还真是一个美人儿。”这样轻佻的语气从一个妖媚的女祭司口中说出来,真是十分十分诡异啊。   我只在心中直喊菩萨,否则今日当真在劫难逃。   我与她拉开距离,睥睨着他:“适才的问题你还未回答,为何要三番两次阻挠我?”   清风自我身后吹来,吹得她两鬓的鬓发轻轻飘起,尽态极妍。   她一字一字出声:“我要取回的,并不是一件什物。你的确没有暗藏魔族的东西,但俊上却藏了。我打不过他,那便只好抓了他最重要的东你威胁他。”这话她说得倒是十分清楚。   我心中的震惊半响未曾缓过来,只能勉强道:“重要的东西?也好,承蒙魔族大祭司亲自来请,到魔界去见识见识也无妨。走吧,大祭司。”   她未曾料到我如此爽快,很有意思看着我:“这样干脆!就不再拖延片刻,等着你意中人来救你?”   我转着身看了看四周,笑道:“我所相识的人中,属俊上与帝昊仙力最高。帝昊总被我欺负,他乐得见我吃苦头。俊上倒很是重义气,但总不至于因为我同魔界结仇。我如今已在你手中,倒不如顺着你,还能少吃些苦。”   说完,很认真无辜看着她。   “这倒是有意思,你这样一个没有半点原则的小神,居然也能结识那些上神?”她此时倒不着急,看样子这招欲擒故纵还当真有几分效果。   我索性认真道:“有时候我也纳闷,我心狠手辣、性子很差、长相也不算太好、品级甚低,一点好处都没有。但却总能结识到不错的朋友,而这些朋友,又多是些大人物。你说这是不是天道不公?”   流昭一身黑衣被风吹起裙边,眸中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朝她微微一笑,道:“就比如,我原本完全不认识魔族的大祭司,但此刻我们却说了这样多的话。虽是一面之交,但好歹也是相交。相交即是朋友,朋友间自然该坦诚相待。既然朋友打算请我去受苦,我总不好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混乱!绝色女魔头不惜自降身份潜伏敌营,不是为她竟是为他?》 ☆、053   见她还是不说一字,我只好数着脚下的云块,自嘲道:“我总是给别人惹麻烦,这次终于惹到自己身上。果然是报应啊!流昭美人儿,你生的这样美,向来红颜祸水,也得当心给自己招惹麻烦。”   她面容笑得绚若春阳,终于开口道:“如此看来你倒不是一点优点也没有?”   我看着她:“哦?”   她哼笑出声:“巧言令辩,舌灿莲花。”原来这位大美人祭司还会使用成语,只是期望她头脑一热自己就先回去了。   却不料她收起笑容,道:“但你说得天花乱坠,却还是得随我去魔界...”   她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蓦地停住了。因身侧冷意一袭,浮虚之中,孟章便赫然立在我身边。我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个能打的了。   孟章冷冷对着流昭,面前的流昭懊恼一笑:“果然还是着了你的道?”   我从云椅上起身,笑了笑:“我本来便不是有原则的神,兵不厌诈的道理,想必大祭司比我更清楚。”   “主人在等姑娘!”孟章目不转睛盯着流昭,泠泠说出这句话。   我也算同孟章有几分熟悉,知道他向来惜字如金,便指着流昭问道:“那你家主人知不知道她在天界。”   一如既往的冷寂:“知道。”   “那如果他不让我们走?”   “不会。”   我看了看流昭,又看向孟章:“那可不一定,这个长相俊美的美人啊,可是魔族的大祭司。”   孟章眼中冷厉一闪,声音又冷又重:“他打不过主人。”   我朝流昭咧嘴一笑,真挚道:“想必俊上守护神的能力你也应当清楚,如今俊上未来,只是不想同你交手。大祭司既然有空,不妨多走几处仙山福地,治一治欺软怕硬毛病。”   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只好说出肺腑之言:“若我如你一般娇媚,定去吟弄风月,快意人生,却偏偏做了魔族的大祭司......”   孟章打断我,道:“孟姑娘,晚膳。”   流昭依旧像尊玉琢,没有动静。我倒也不打算同她虚耗,朝孟章说道:“我们走吧。”   孟章一动,便化作一条青龙,席卷着我朝东方而去。偶然回头,却见得流昭依旧立在云间不动。我无奈叹了叹气,这流昭好歹也是魔族的大人物,怎的是这样一个愣头青。   却听得孟章道:“被定住了。”我眨了眨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刚刚你把流昭定住了?”难怪她会一点反应液没有,我还以为她是在思考人生,不想是被别人思考。   孟章点点头:“主人所教之法。”我疑惑出声,难道刚才俊上也在。孟章又说了一句:“主人先前教的办法。”   待到了晚宴席上,天边已经笼上了星星。夕阳早已消失在茫茫天际,只余下一阔狭长的余彩。我同孟章刚下了仙云,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耶和碧泱早已迎了上来,对着我看了半响,喃喃自语。我走了上前,朝碧泱道:“无事。”他脸上神色稍稍缓了些。   若耶晃过神来,拉着我入了园子,嘀嘀咕咕道:“婉姨,你今日真好看。”   碧泱点了点头,“恩。”   若耶见碧泱点头,乐得直拍手,逗弄起他来:“碧泱碧泱,我好看吗?”   碧泱静静看着她,似乎不打算接话。我瞥去一个眼神,过了半响,他道:“好看。”   若耶一张桃李面。   ————   我捋了捋头发,“都是薏容仙子的功劳。”   这话并不是谦虚之语,若不是薏容,我也还是胡乱绾着青丝。   若耶嘻嘻笑了笑,停住了脚步,拖着下颚仔细打量着我,道:“还有这身仙云裙,婉姨还是适合白色。”我默默为自己几百年来的穿衣品味点了根蜡,难道忘川河上、彼岸花中的孟婆,感情不适合赤色?   “碧泱你说是不是?”   我咳嗽了两声,碧泱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十分和我心意地道了一句,“没有不好看。”   “司神,且慢!”我正走着,便听得旁侧有声音传来。   侧身一看,是一身红衫的华玉。见得我这身打扮,她眉间亦是跳了一跳,却还是走了上来:“姑娘一睡便是睡了两日两夜,不知现在如何了?”言语之中已经少了些敌意。   趁着夕霞璨色,我见得她的又脸颊有一指大小的淤紫,像是外力所伤。   “多谢华玉上神挂念,已是无碍。”说完向她一歉身,正欲走。想来和别人打架打输这种事,一般是不希望别人知晓的。   听得身后她的声音带了些寡白,有些哀伤,亦有些生气:“姑娘可还记得当日你都做些什么?”我顿住了脚步,这天界的女神怎地一个比一个难缠。   还是很有礼貌,道:“那日不省人事,已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莫不是在席上冲撞了上神?”说完自己也努力想了想,奈何此刻的记忆像失灵的法器,时而管用时而无用。   她有些欲言又止,我看了看若耶,若耶在憋着笑。   “当真忘记了?”她的话带着逼问的语气。   我心中一恸,瞧得她的模样,难不成我对她做了什么?不会啊,我原本不是该对她有敌意吗?要是我真当真众人的面说了什么,简直就是自找死路!我一时脑路大开,头脑中呼啦啦闪过无数情景。难道我把华玉当成俊上,说些妄语?再或者我将华玉当成陶真真,狠狠教训了一顿?   我已经能遇见接下来这位风一般的女神会有些什么动作,只好干干笑了笑。   只见得她脸色一冷,道:“有些话迟早要说,既然今日遇见,便说开了罢。”   我有几分心虚,难道当真是我鞭打了她一顿,忙道:“婉华也有此意,早日挑明,也免得横生误会。”   若耶在一旁有些为难,转着大眼珠却又不住如何开口。我给碧泱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若耶先走。华玉却叫住了她:“若耶,你到朔与阁把你三王叔找来。”若耶迷糊,我也迷糊住,不知这事同容安宗少君又有何事。   身边有来回准备晚宴的仙子穿梭,我同华玉走到了稍远一些的溪河边。   暮色四合,天幕成了半透明的淡紫色。华玉的神色有些不大好,我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我先出声。但一想每次我同俊上聊天,都是先开口的最后被驳得无话可说,便也一直沉默。   果不其然,大约两三百刹那静默后,华玉开了口:“你可曾听过我同俊上的事?”   我有些愣住,怎么会是问到俊上的事。女人的心一向是海底针,用着百千斤的磁石也未必能找得出。便老老实实道:“不曾知晓全部,只是略听得一二。”   一贯风风火火极具侠女本色的华玉,此时暗下神采,看着眼前平静的溪河水,道:“我本该是俊上的未婚妻。”   我没有打断她,俊上本有名分的未婚妻,最先是相宜神女,但神女求亲玉衡星君之后,便应该是华玉。但见得华玉同俊上的关系,却并不是那样。   她沉默了半响,道:“你修行尚浅,尚未能见过三千多年前的白帝家是何等热闹。俊上少君同相宜神女本该是六界之内最般配的上神,俊上有治世之才、龙凤之姿,而相宜心慈貌美,是容颜同仙力绝世的神女,这样般配的神,羡煞旁人。”   我静静道:“那些看上去般配的,只是看上去而已。”   华玉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道:“自相宜神女嫁给玉衡星君,俊上从寂灭之渊现世后,琅轩几乎每日都有各种各样的神仙造访。明着是来安慰昭后,实际上都是那些女上神们各种各样的打探。昭后向来秉性醇和,并不忍严厉斥责,琅轩便一直车水马龙。直至有一日,师傅同我说,为我操心了一门亲事。虽还未点破,但很有希望。我一向自负高傲,看谁都不顺眼。师傅只说了一个名字,我却半个字都没反对。”   我接过她的话:“俊上?”   她莞尔,抬头看了看黑下来的夜空,眸光一动:“不错,是俊上!那个时候,就感觉像是在做梦!想都不敢想的俊上,竟然可能会是我未来的夫君。虽说天界的神那时都在大力谩骂玉衡星君不人道,但那大多是男上神。而天界的女仙子们,却无一不暗自高兴。”   我向来是个还不错的倾听者,但却不能算个好的鼓励者,只能拍了拍她的肩。她深吸了一口气,示意我无事:“在我同他认识的这几千年里,他对我从未有过疾言厉色,更未有过苛责。你是女子,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于她这样的话,我点点头:“毫无苛责是因为宠,也是因为不爱。”   “不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只是不懂情爱。”   暮色渐渐淡下去,我叹了口气:“也许。”   她却蓦地抬头,逼视着我:“不,并不完全如此!我现在总算知道,他并不是不懂情爱,只不过是没有等到那个人。我和相宜神女,纵然有着多么令人羡慕的地方,却通通败在一个人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剪不断理还乱!神秘富二代少君前绯闻女友与现女友河边谈心,后续发展值得期待!》 ☆、054   我听得有些唏嘘,也沉默着。华玉突兀地笑了一声:“相宜神女之所以是神女,便是她早早看清了,懂得及早抽身,懂得外人虚无的羡慕,不如捧在手中的心安。大约这便是神女同女上神的区别,她自己断了姻缘,给了六界八荒的女仙们希望,也给了自己新开始。”   我想起在天帝家,见得的相宜神女。虽只是见得一面,至今却总是能想起她绝世的容颜,神女的气息。连初次见面的我,她都能送出那样珍贵的琼萼玲珑心。只怕那样的境界,我再修炼上千上万年也不能及。   “我在幽冥之时,见得最多的便是痴恋绝爱,大约人间的姑娘同天神们不同的,便是枯等了下去。”我看着华玉的样子,慢慢说出了这句话。   我同她看着眼前静谧溪河水,听得身后有声音传来:“华玉?”   是容安宗少君,对于这位少君,我倒是听闻得少。但就第一眼缘来看,容安宗是白帝三子中性子最沉稳的一个,不像俊上给人的孤傲之息,也不似君朝的孤冷,反倒是有一种暖意。   因并未这样对立而视,我忙向他行了礼。他一身紫色长衫,发髻束起,面容疏浚,同华玉却当真有几分般配。   “素来闻得忘川司神的美名,长来久仰,今日终于有缘一见。司神长睡了两日,不知可好些了?”他说这话时带着笑意,没有俊上的反讽,无端给人一种亲近之感。   在这样的天神面前,我也只好收敛了性子,道:“少君纵横四海的美誉,婉华亦是如雷贯耳。”   见我俩这样互相恭维,华玉早已不耐烦,打断道:“好了!你怎不问问我的近况!”一脸醋意瞪着容安宗。   他眸光轻闪,看着华玉:“一个时辰前方才见过,你脸上的这道淤青怎么还未消退?”说着,剑眉隐隐一蹙。   我琢磨着要不要插话,见华玉面露赧色,便轻咳了一声,道:“华玉上神莫不是今日也认识了位清友,两两相斗,留下了印记?”   容安宗微叹了一声,宠溺看了一眼华玉,道:“她哪是又结识什么清友,总是纠缠着白虎缠斗不休。白虎无计之下,方才给了她个小小教训。”   我有些疑惑:“白虎?”   华玉恶狠狠剜了容安宗一眼,又有些怒气看向我:“你自然只知道俊上的守护神兽青龙了,眼中怎么还会有其他。”我一时解悟,白虎原是容安宗的守护神。   那当时在天帝痴情司中,第一次见得若耶时,听到的那声啼转凤鸣声,是若耶的神兽朱雀。   “华玉一向出口无忌,姑娘莫要见怪。”   我笑了笑,华玉这样的上神能有如此胸襟气魄,已是难得了。否则以她各种错综的能力,早就叫我连琅轩都进不了。   “华玉上神将我同容安宗少君唤来,应当不仅仅是为了赏这溪河水。”我看着华玉。她并不躲闪,眼神澄澈。蓦地见她近前一步,与容安宗不过一步之遥。她努力吸了一口气,对视容安宗,半响,却是拉住他的手。   我看得容安宗的眉间一动,眸中有堆起的光亮。而一向风风火火的华玉,此时竟然满是柔情。我虽是孟婆,这人间感情,却懂得多。但总觉得我立在这处太过扎眼,便打算悄悄溜走。   华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孟姑娘,你无需回避。”我只好战战兢兢转过身。她已同容安宗十指并扣,并排而立。身后是静谧深沉的溪河,星辰镶嵌在天幕之上,连溪河中亦有星光倒影。   她没有等我问出声,先出了声,这次语气没有逼问,亦没有充满敌意。却是像是暖风拂波后的微澜,温婉道:“孟姑娘,有些话我不便同俊上说,便请你代为转达。”我点了点头。   华玉同容安宗相视一眼,容安宗清迈出声:“我同华玉愿此心同结,于大哥有愧,便请姑娘转达。”   我叹了叹气:“俊上若是听得这样的话,自然是欣喜不已,怎么又会觉得对他有愧呢?”   容安宗露出微微笑意:“姑娘似乎很了解王兄?”   华玉再次将我同容安宗的谈话打断,目光有些钝痛,嗓音轻颤:“他对我的情不及我对他的一分,如此再没什么好牵扯纠葛的。”   “这些话,本该三千年前就说的。但总算是听到了,倒也不算太晚。”俊上的声音蓦然将我从神思中拉回来。   一看,他早已立在河畔,晚风吹起浮动他的衣脚。华玉咬着下唇,哼了一声:“既然你来了,我便也对你直说了。白帝长子俊上同碧霞元君弟子华玉的婚约正式取消。”这番话说出来,华玉一直紧绷着的脸色缓了下来。   容安宗迟疑了一下,方才道:“王兄...”   俊上只是会心一笑,于虚空中展出一枚鱼穗,通体赤红,颜色晶亮。我认得那鱼,那是比目鱼。俊上将他交到容安宗手上:“当年红云圣祖送我的鱼穗,今日总算可以送了出去。”   容安宗并未推辞,接了过去,一用仙力,这比目鱼便剖做两半,一串给了华玉,一串自己挂在了腰际。   若耶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大叫着不好:“华玉姑姑,那你以后就不是我婶婶了?我不要那些假仁假义的女恶人来做我婶婶...”   我噗嗤笑了一声,拉起扑在华玉怀里闹腾的若耶,道:“华玉以后便是你的三婶了!”她嫩白的脸盘一惊,眼珠像琉璃般明净:“三婶?”   容安宗朝她宠溺一笑,点点头。   我只听得她百般无奈的声音回荡在溪河水畔,“王叔你怎么又被嫌弃了!连华玉姑姑都不要你了...”   我嘴角抽搐看着这一幕,拍了拍若耶:“没关系,我认识一个神算子。克妻啊、无子啊、光棍啊,他很有一套,改日可以介绍给你王叔认识。”   衬着吹过来的河风,俊上带着头顶的万千星光一转身,道:“这个神算子,难不成就是你。”   我呵呵几声。   ————   这一晚的晚膳应当算作是白帝家的家宴,除了我一个外人。白帝对于我很是感兴趣,问东问西,弄得我完全食不知味。倒是昭后很能懂得女人心,不时为我解围。   若耶公主就是整个宴席之上的活宝,一直在嚷嚷华玉同容安宗的事。白帝虽先有不悦,但被昭后几句话便说动了,倒也乐得接受。这琅轩,便是有喜事临门了。   不知往日是不是俊上多欺负若耶,她一直纠缠着不放:“相宜姑姑有了夫君,华玉姑姑也成了我的三婶。婉华姑姑,你又说她不是未来婶婶。王叔,你难道不喜欢女子吗?”   我举着的玉筷顿住了,还真是直接啊!   这话一出,连白帝的目光都多了几份诘问。俊上慢悠悠添了一些清莲汤,道:“相宜确实有了好归宿,华玉也寻得二弟,成就良缘。婉华,的确不是你未来婶婶。”   若耶气鼓鼓瞪着他,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却听得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接下来的晚膳,完全味同嚼蜡。   他说得很随意,却字字清晰。   “她是你准婶婶。”   我一口汤喷了一半呛了一半,来不及观察其他人的反应。脑中已是无数霹雳劈闪,电光火石之间,自己俨然碎成渣滓。   晚膳之后,昭后将我留在了她的宫内。我随着她左拐右拐,完全不知道过了多少宫殿。昭后遣走了品君,在圭臬宫前停了下来。她挥了挥手,大红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扑面而来的冷意一吹,连着宫门口的两只大红宫灯也颤了颤。   “婉华,随我进来。”她见我愣着,轻轻说了这一句。琅轩之中不知何处正在奏乐,有余音飘了过来。纵然是在天界,亦让人觉得有几分心惧。昭后总不会学那些恶嬷嬷,让我也做一回飞不出去的金燕子吧。   虽是这样想,但我还是提起裙角,随她进了圭臬宫。宫内植着桥木,月夜之中更显得幽深。昭后一路前行,宫门一路大开。   进得殿内,左右竟是点满了蜡烛,围成弧形。一侧有三层,每层摆有九十九支。这些不是红烛,而是白烛。因房门一开,烛火纷纷向后一跃。正对着的,是一张祭台。但上面却什么都没有。   “昭后娘娘,这...”   闪动着的烛火之中,一向以慈行享誉六界的昭后面色忧愁,她止住了我的话:“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天宫中会存在这样的地方。”   我仔细打量着四周,若说是在祭奠什么,却只有祭台而无祭品。若说不是祭奠,这一屋子的白烛又有些奇怪。   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些吃惊道:“难道这同俊上有关?”她只带我一个人前来,若不是关于俊上。我却想不出其他理由。   昭后身子一颤,道:“不错。这与俊上有关,还是莫大的关系。你仔细看看左侧第三排烛行有何不同。”听得她这样说,我便走近了些,来回看了三遍,只发现其中第五十六根蜡烛灭了。   便出声:“是有一根烛灭了?”   昭后走到祭台之前,沉默了半响:“不错。你同我说实话,在你看来,俊上待身边的人如何?”   我脑中闪过那些同俊上相处的情景,思索了一回,方道:“他虽有盛名,待身边的人却似乎并不亲近。”   白帝家的长子,却跑到万里之遥的天帝家找了住处,做了官位。   明明身在琅轩,他的宫却孤零零建在六乘海中。便是这样的家宴,他也是未同家人坐在一处。   这样一想,却越来越觉得奇怪。   皱着眉看着昭后:“不知娘娘能否告知这是为何?难道他在琅轩发生过什么?”   昭后的脸色有些惨白,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我:“婉华,仙界的人都道俊上他孤高不近人,却不知道这本不过是命运捉弄。”   我听得有些诧异,俊上?命运?只有他捉弄命运,命运怎么可能捉弄到他。   昭后对着祭台之上运仙力拂过,那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却蓦然多出了一幅画像。   我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这祭奠的不是什么圣祖。而是上古时期的凶兽,是当年被五家天帝合力消灭的凶兽九婴!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秘辛版》今日头条:《不看不是天上人!一间破败不堪的老房屋,竟然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055   我未能亲眼见的当年的惨战,却偶然听得一二,凶兽犯下的罪恶,便是一刀一刀切下来下酒,也会觉得便宜了它!但如今在琅轩,昭后竟然还为那凶兽设了祭台!   我越发的疑惑:“娘娘这又是?”   昭后盯着九婴的眼神像是自仇恨中浸染过,握紧手掌。半响之后,告诉了恐是整个天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旧事。   当年九婴作乱,五位天君将它镇压在弱水,其中却还有一段曲折。当时的混战,几乎天界的所有上神都参与了进去,当年的昭后亦不例外。   当时九婴与五位天君正鏖战,垂死挣扎的九婴唤动了隐藏于六界的罪恶之气。而这时天界上神的注意力,便都在相助五位天君。他们并不知道九婴已经在暗自织下了回溯归一阵,这个阵法名字这样好听,却是毁天灭地的阵法。   当时的九婴已经疯魔,只想着要整个天界陪葬。   回溯归一阵已经暗中织到了第九层,当时在场的上神每对九婴动用一分仙力,这回溯归一阵便多一分魔力。若是九婴被灭,这阵法便会反噬到每位上神身上,一起同归于尽。   回溯,回溯,这便是这个阵法的恐惧之处。心中焦灼的众神们,并没有料到自己一步步为自己设下火海、挖下深坑。   只是天算无常,就在九婴快被无界业火完全毁尽元神的时候,一直用着仙力的昭后暗叫了一声。正是这一声,拯救了当时所有的神。而因这一声,九婴的元神也就未被全灭,只能压在弱水千年寒冰之下。   这一声,是当时昭后肚子里的俊上猛地踢了腿。   也许孩子对外在世界的认知,总是任性却异常准确。他这一踢,断了昭后手中的仙力,也致使回溯归一阵夭折。   九婴在被压下之时,以万年修为下了毒咒。但下咒之事,却只有昭后一人知晓。   “六亲不睦,生入死归,亲之近之,皆做飞灰。”昭后平静道。   “起初我以为这咒是对我下的,还日日警醒。后来倒也没有什么大凶之事,便也慢慢忘了。及至后来方才知晓,它一一应在了俊上身上。”昭后的目光在整间烛火之中,暗得像深潭。   我沉默良久。   昭后说,俊上出生之时,东方原本平静的天幕顿时拨云滚动,一声啼哭之后,浓云以当时昭后生产的懿芳宫为界,西侧愁云密布,东侧万里烟霞。俊上的授业恩师红云祖师查看了半天天象,说这孩子生而便有异象,恐怕日后多难。   果不其然,俊上三百岁时到瀛洲看上了一只小麋鹿,并将它带上了天宫。岂知这寿命比青松还长是麋鹿只短短活了六个月。再后来,便是与俊上接触的人,也总是会出现些状况。   五百岁时,他跪了白帝昭后整整一夜,自愿将寝殿搬去了远离琅轩的六乘海,也基本不出席天界大大小小的场合。也是自此,天界开始有了白帝长子薄情寡恩的传言。   屋中的烛火不时的扑闪,总以为他一人呆在痴情司中,只是因为心性高傲,目中无人。却万万没想到,真相会是如此惊心。   “所以相宜神女和华玉上神,都不是俊上不愿意接近,而是因为那句谶语。”我看着昭后。   她微微一点头。   “那这些事,俊上可曾知道?”   昭后隐约叹了叹气:“自是知道,否则,他又怎会远离琅轩。”   “昭后娘娘告诉我这些,是想让婉华做些什么?”我问出了声。   是以,当初在天宫俊上现身救我,各种传言满天飞之时,昭后便早已暗自派人调查过我,将我的底细摸了个底朝天。   昭后却只是摇摇头:“自他知晓这些后,便只是同身边的人保持了距离。但唯有你,他没有。婉华,这些年他错失的,我、白帝都无法补偿,只有你。婉华,我将俊上托付给你!”她的嗓音有着慈母的关怀,亦有着庄重与叹息。   我身子惊住,我有什么能力能担得起昭后的这句“托付”,又何德何能受得起她这般相待。便认真道:“昭后娘娘放心,俊上少君曾多次救我,便是没有娘娘的嘱咐,我也会尽心以待。”   她拍了拍我的手,神色缓和了许多。   “这白烛并非是寻常的烛火,乃是取了世间最纯净的气息凝聚而成。自我发觉那谶语成真之时,便在这荒废的圭臬宫中设了灵台,只希望以六界之至清化六界至秽。但前几日发现,有一只白烛无端熄灭。”昭后的声音带了担忧。   我亦有几分沉重,敛眉道:“娘娘的意思,是担心镇压的九婴已经开始苏醒?”   倘若真是如此,那纵然是俊上最终会如何?   “倒也只是猜测,婉华无需这样担忧。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俊上他并不无情。他做的事,一向都自有道法。”   我重重地应承下来。   昭后没有再说什么,仙力一拂,刹那间已出了圭臬宫,到了毓秀殿。   这一夜,明月自窗外跃进,月光铺展在地上,我数了九万多颗星星。   第二日一早,俊上稳稳立在毓秀殿内。我想得昨日昭后同我说的那些话,没了同他打闹的意思。   他倒是坦然,负手而立,缓缓道:“你这慵懒的性子竟也能成神,想来是是掌管仙籍的天官偷了懒。”   我看着他,眼睛一动不动,半响道:“俊上,九婴之事你为何从不与我说?”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竟然知道这个,只是笑了笑:“可即便未曾与你说,你今日也还是知道了。”   我一时间感慨良多,口不由心,问了一句,“这么些年,你一个人,过得好么?”   却见得他脸色一凝,眸光却还是温浅,道:“很好。但若是再多一人,便是更好。”   我一愣:“好,横竖我总还欠着你好几个人情,你去哪儿我便跟着你去哪儿。”   他敛眉笑了一声:“魔界异常,凶兽也蠢蠢欲动。恐怕你要随我去个地方,寻两样东西。”   “什么?”   他的声音很清,没有什么波澜,却叫我听得心中的烛火灭了大半。   因那一句是:“菩提子,明月心。”   ————   菩提子生长在六度岸边的菩提树上,由提婆守护,有龙树连枝。   六度岸并不是指六度海的水岸,而是六方海,分别是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若要到得最后的般若海,便需过了前面五海。据黑无常说,莫论六度,便只要是能到达第三度的忍辱海便已经是上天垂怜。   而明月心,我连听都未曾听过。明月怎会有心,而明月之心,又该怎么识得?   “怎么,已经开始退缩?”见我一直没有出声,他平平问出。   我瞥了他一眼,“当真要去寻?”   他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眸光沉稳,敲了一下食指道:“我一向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也向来不会半途而废。世间之事,纵然不如意者居多,但若不能一以贯之,只是轻言放弃,又何必活这样多的年岁?”   说完,他抬眼看向我,一脸的平静。   我将目光移开,坐在边上,兀自笑了一声:“我只是有些感触,我似乎除了麻烦,什么也不能带给你。”   屋中静了半响,他轻笑了一声,目光深沉看着我:“你本身就是个麻烦,即便给我惹更多的麻烦,也不及你自身这个大|麻烦。”   还未等得我同白帝昭后及白帝一大家子告个别,俊上已经二话不说,把我揪出了琅轩。还大言不惭说华玉要同容安宗准备成亲之事,我一个断尘缘的孟婆呆在那里,是不是故意找茬。   是以,我连苍白一些的反驳理由都找不出。碧泱原本也要跟着我一道同去,但若是他在,若耶势必也要去。我苦劝了半日半点作用也无,倒不知是俊上说了什么,将他二人都留在了琅轩。   往常的每一次,我都会回幽冥道一场别。   这次,俊上未让我回去,而是遣了孟章到幽冥。我同他则是直接奔着西方的六度海而去。   佛度众生,度疾苦。   仙云之上,俊上倒是半点紧张的样子也没有,很有兴致地欣赏着人界锦绣河山。我瞧着他的样子,踟蹰了半响,道:“那关于这六度海,你知道多少?”   他不曾看着我,随口反问:“你知晓多少?”   我认真数起来:“六度海,听闻从一度到六度,需过八十一道劫数,而每一道,都有佛法无边的神兽看护。即便能到了般若海,已是三魂形散,七魄不全。”   他转过身:“八十一道劫?三魂形散?七魄不全?”   我转了转眼珠:“莫非不是真的?”便不由得心中有些宽慰,若是为了找菩提子把这位少君的命搭上,那可就大大的不值当了。   他眸光轻动:“半真半假,无需八十一道劫,只有六关。”   心抽搐了一下,果然传言不可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今日头条:《情话特辑:这些年,你一个人,过得好吗?》 ☆、056   见得脚下风物,却想起一件事,问道:“你真的确定我们是要去西方吗?”   他点了点头。我指着仙云的去向,道:“可这难道不是去向北方?”   他的声音很真挚,听不出来是嘲笑:“不想才向北方走了三千里,你便已发现,倒也是不算太痴。”我索性住了嘴,不想再同他说话。   居然向北方行了三千里了!我仔细想了想,自从待在他身边以来,我几乎快要变成个迟暮的老人——头脑迟钝。   “北方钟中住着一位地仙,我们若要渡海,便得先见上他一见。”他出了声。   话刚说完,我们便已落在山麓。这山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便也多长佳木。   心中便有几分好奇:“这位地仙不知是什么由头?”   俊上面色正肃,面上有恭敬之态:“是一严祖师。”   饶我向来喜欢听些奇闻轶事,却不知这一严祖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俊上约是见我面露疑惑,道:“是授业恩师。”前两日听得他说红云祖师,今日的一严祖师,想了想便问道:“你究竟有多少恩师?”   他倒也坦然,思索了刹那,道:“倒也不多,习上乘之法、治世之术、处事之礼、识人之经...”他像是还要说下去,我忙止住了他:“停停,果然是家业大的好处。”   “当年随师兄弟习变幻之术,并未道明我真正身份。”   我了然一悟,如今前去自然还是低调为上,点头道:“放心,我明白。”   但刚走上这山,便觉得竟大有洞天。山中灵气四溢,空翠拂衣,处处流动着一股宁静祥和之气。行走其中,不自禁的心中缓和。想了一想,道:“既是去见你的恩师,岂有空手而去的道理,可有准备何种礼物?”我这话说完,看着他。   他拾阶而上的脚下一顿,仰头一思,慢悠悠道:“此言有理。”我觉得他一向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行事向来事无巨细滴水不漏,见恩师如此重要的事怎能不先做准备!   便仔细琢磨起来,身上可带着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道:“你在想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若你早些说,尚能好好挑一份礼。”正说着,瞧见山中木桑树上立着一只红嘴金羽的小鸟鸥。便也不顾得许多,用了仙力将这小鸟鸥抓到掌中。   这小鸟鸥啼鸣声十分清脆,甚是悦耳,镶在小脑袋上的两枚眼珠透亮似明珠,鸟喙下方一条细长的毛羽倒是十分可爱。   俊上愣了愣,道:“你这是?”   我轻轻摸着这只小鸟鸥,感叹这长得着实漂亮,信心满满道:“这就当是你面见恩师的礼物了!想来祖师爷一人独立孤山,这红嘴小鸟鸥甚是可爱,你祖师定会喜欢。”   自山林间吹来一阵风,带起林间木叶轻响,一阵又一阵。   我只见得俊上的面色有些不大好,有些欲言又止。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所以,既然如此,必有古怪!   下一刹那,不知从哪里蹦出一个束着朝天髻的白衣少年郎,行礼跪在我跟前:“弟子护法有失,致祖师蒙难,请祖师责罚。”   声音坚定无比,清晰无比。   虽是单膝跪在地上,但从侧脸看,这人倒也是长得很是俊朗。   我转着眼珠看向俊上:“...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俊俏的徒弟?”   便清了清嗓音,愣了愣:“你是哪家的徒弟?”   俊上依旧只是动了动眸光,看向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悯。   下一刹那,我只是感觉手中一炙,右手便没了知觉。   那只极其漂亮可爱的小鸟鸥,白光一闪便没了踪影。   面前却多了一个银发高绾,束以银冠,身披金袍的髯须道人。   他双目炯明、面容冷寂,直直盯着我。   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我只觉身上被九天玄雷击中,干立着说不出话来。   是以,我抓的,不是小鸟鸥,正是此行拜访的对象、俊上的授业恩师,一严祖师!   半响之后,这位品味有些奇特的祖师才挪开目光,转向俊上:“初五,多年未见,这就是当年你所谓的遗珠之礼?”他虽是极力克制,但嗓音中却是止不住的怒意,髯须跳动起来。   俊上嘴角一动,恭敬道:“正是。”说得半点迟疑也没有。   这一严祖师重重地一“哼”,一甩衣袖,便同刚刚那白衣弟子化作长风而去。   瑟瑟一动。两动。三动。   林中木叶瑟瑟作响,鸟鸣之中听得几声乌鸦的啼叫,甚是清晰。我张了张嘴,觉得自高阶之上刮来的风有些冷,小心翼翼道:“又闯了祸?”   俊上一展眉,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叹道:“带着你这个麻烦在身边,有这样的事,倒也不意外。你若不闯祸,反倒是天大的麻烦。”   听得他这样一说,我虽微微有些定下心来,但想来这在这钟山的日子不大好过。   ————   待到了山中一严祖师的府邸,早有弟子迎了上来,想是许久未见俊上,极其高兴,“五师兄”“五师弟”叫唤得不停。   二师兄刊舆摇头叹道:“自五千年前便没了五师弟的消息,若非师傅道你乃是家中有事,师兄还当真以为你...”   六师弟师游顶着一张娃娃脸,仔细瞧了瞧我,言语间甚是惋惜:“唉,看样子咱们最受宠的阿辞小师妹最终春梦还是碎了,碎了哟~”   见得他们还需叙一叙这故人之情,我便识趣的找了处石凳坐下。   俊上在一严祖师处习换变之术,故而适才一严祖师变作鸟鸥时,我半点不曾察觉到他的仙息。   我抬眼看着这立在险峰孤高之处的府邸,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致使身边的小弟子唤了我三遍我才回过神来。   这弱冠之年的弟子说是师傅请我有事。   我瞥了一眼尚且还在同诸位师兄弟交流的俊上,咽回了叫出口的话,便理了理衣袖,去见了一严祖师。   这弟子将我引到一处平地便不见了踪影。   一排杨柳。一流长溪。一岸孔桥。   见得眼前风物,甚是有韵致。而我站着的地方,却是平整的绿草地,空无一物。   “念你是初五带来的,便免了你的重罚,但我派的规矩却不可更改。”眼及之处不见一人,却有声音传至我耳畔。   “适才是婉华冒犯,婉华心知一严祖师一向心地仁厚,俊上少君也多次提及祖师的恩情,不敢奢求祖师原谅,但请给婉华一个挽救的机会。”我只得朝着茫茫空中,大声说道。   数丈之外的杨柳枝上,惊起一行白鹭,我听得一个几分隐怒的声音:“既然你如此说,那边只是罚你擦扫庭院百年。百年之后,你再回去吧。”   话音刚落,眼前蓦地仙息一聚,正是一严祖师。   此事原是我错在先,便低眉道:“见过一严祖师,早日听得传闻,言祖师乃神人,能以一己之力独撑整个琼旷派,门中弟子亦是俊逸非凡。虽无缘得见,但一直心向往之,今日得见,方才知晓原来传闻不尽然。”   他的脸色本已有些缓和,但听得最后一句,又如春水成冰:“如何不尽然?”   我心中已暗舒一口气,面上却不可造次,一一道:“依婉华看,祖师并非是神人...”   白眉一蹙。白眉两蹙。白眉三蹙。   说着这里的时候,见得眉毛蹙成波浪。   又缓缓道:“琼旷派钟山,居福地;山岳诞灵,处佳位;祖师嘉誉令德,行尊道;庭中兰芬,弟均贤。即是如此,有怎是一个神字能一言蔽之?”   果然见他面色稍缓,我正想莫不是大功告成,便觉得头顶之上有异变。却听得祖师出声道:“你个小女娃巧言令色,但洒扫庭院百年之规却不可变。”   他话音才落,我身处的地方,早已不是之前的空旷绿草地。   一严祖师搬来了一座庭院,而我,正好立在庭院之内。   若我当真在钟山中洒扫百年,那俊上呢?便正欲开口,不想俊上突然现身。   一严祖师看了他一眼:“你无需求情,我定下的规矩,从来就不会更改!”说完,便又不见了踪影。   俊上朝我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道:“百年?这倒也不久。”   我拾起一旁的竹扫帚,一字一字道:“于你不久,于我,那就是千千万万年!”   倘若我当真被困此处百年,这传出去,我幽冥名声何在?本婆婆蛮横无情的名头岂不大打折扣?   不想俊上说了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扫庭院百年,同扫千年有何区别?”   若非他先走一步,否则我定然叫他试一试这扫把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晚报·海外版》今日头条:《痛心!海外仙山5A级风景区钟山内唯一一只红鸥惨遭游客虐抓,九州十堰旅发委再次提醒大家:文明出游,做一个合格的天上人!》 ☆、057   我同他踩在仙云之上,摩挲着一严祖师极其不情愿送与我的三寸大小的鱼骨,有些纳闷。这次我极其关注所行的方向,正是朝着西方六度海而去。   俊上在一旁出了声:“你毁了祖师的千甲庭,很有能耐。”   我身子有些僵住,只能呵呵道:“俊上少君说的什么话,一严祖师的庭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毁的。”   他侧着脸打量着我,半响道:“也不知你这主意究竟是同谁学的,把千甲庭改名百年?”   我微微阖着眼,仔细瘆着他:“难道这样的主意,不是你出的?”   当时他那一句“扫庭院百年,同扫千年有何区别”,我煮着竹扫帚想了半日,也不得其法。便细细揣摩起祖师的这番话,最后也不知是哪路天神显灵,忽地想出一策。   既然一严祖师要我洒扫庭院百年,若我扫的庭院名便是“百年”,那扫一次同扫一百次均可称作洒扫百年。   于是,我十分认真地将院子里外所有的飞尘都清理了一遍。顺便,还将院匾之上的“千甲庭”拨乱反正,认认真真写了两个字——百年。   一严祖师对此十分忿然,但我做的却完全符合琼旷派的规矩。是以,祖师赌着一口气,极其不情愿地将那枚晏青兆凰骨给了我。   这晏青兆凰骨长约三寸,约有四指宽,呈鱼骨之形,瞧着倒是个宝贝,但我却瞧不出这有何种奇异之处。   忽觉眼前有金芒,甚是刺眼,俊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前面不到半里,便是第一度海。”话音刚落,我们便下了仙云,立在水畔。   “走上前去,去...”耳畔有低沉声音呢喃,极其轻微。   我心中疑惑,转身问道,“谁?”但环顾四周,除了我同俊上,再无第三人。   俊上适才像是在思索什么,听得我的话,面色有些冷:“怎么了?”   我摇摇头,想是我素日里想得太多,便道:“无事,还以为你在同我说话。”   我本以为他会打趣我一番,却没料到他的神色多了几分隐忧,却又一晃而过,道:“六度海,不宜多耽搁。若是一度一日,往返至少十二日。但我们却等不了那么久。”   我握紧手内鱼骨,道:“那依你之见,最宜几日?”   他的声音异常坚定,眸中敛去慵懒,自有光亮:“六日。”   “哈哈哈哈,六日?你相信他吗?六日能从六度海中回来?”这次,这个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比上一句清晰许多。   我猛地惊了一下身子,俊上察觉到我的异常,想说什么,却只是揽住我的腰,踏海而去。   我愣了半响,方道:“莫非是魔族的大祭司流昭?”   “嗯?”   “我能听到的那个声音,莫非是流昭?”   他的身子有些放松,连声音都恢复了些轻佻:“你倒真是惦记她!”   我隐隐笑了一声,还是正肃道:“她可曾说要将我抓到魔界去,我自然要十分惦记着她。”   他暗笑一声,却不再说话。   六度海并非是一层比一层远,而是位于西方净土,呈圆形。前五度分属五行,最后的般若海在五海中心。   般若海中高耸着一座青峰,俊上催动仙术,令鱼骨前行。近前方才发现,这远覆在碧海之上的,竟不是仙山。而是一棵树!   菩提树!   我稍稍缓了一口气,道:“十年树木,这菩提树不知有多少年岁!”   俊上收起鱼骨,上了岸,道:“般若海中的菩提树,自是与日月同岁,同天地春秋。”   话音刚落,便只觉脚下有强大仙力鼓动而来,我掌内的仙术还未成型,便被俊上制止:“无碍,是提婆的龟行兽。”   听得自地底传来浑厚的声音:“后生倒还是有几分见识,般若海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早些回去吧。提婆让我转告两位,你们要寻的东西,此处没有,她也不会见二位。”草地之下的龟行兽以我和俊上站立的地方为中心,一直在底下转圈,不知在做些什么。   俊上轻轻哼了一声,笑道:“般若海本是不该来的地方,我们却偏偏来了。提婆不愿见人,倒也是非见不可了。”   “呵,狂妄!”   它话音才落,那地底之下的龟行兽转圈越来越快,片刻便将我同俊上转进漩涡之中。待得眼前安静下来,却不知我们身在何处。只有无数的石笋自高处垂下来,笋尖滋着水滴,不时滴入底下幽潭。洞中冷寒,寒气入体,叫人十分不适。   我四处走着看了看,问道:“莫非这是在地底之下?”   俊上半点不急,索性挑了一处半干的平石坐下:“岂止是地底之下,乃是般若海底三十里处。”   “那要如何才能出去?”   俊上从袖中摸出一个夜明珠,地底顿时亮澄起来。他笑了一声:“常年居天宫,多待一待这地底倒也别有意思。”   我试图启动仙力,这才发觉此刻竟同常人无异,半点仙术也运用不出。   这洞不大,我举着那夜明珠,向四周摸过去。   东。南。西。北。   各三十三步到头。洞内有一处光滑平整的石台,约莫够两个人躺下,石台西侧有一缸潭水,潭水上方便是长短不一嶙峋怪状的石笋。笋尖沁出水滴滴落下来,声音十分清脆。   俊上双脚一伸,躺在平石之上,合上双眼,道:“既来之则安之。”说完,便已呼吸均匀,像是已经入睡。   我将他放在石笋莲花台上的夜明珠挪远一些,无光的时候他应当能睡得好些。我素来也爱听些六界奇闻,对于这菩提子偶有耳闻,只知道是菩提树上结的种子。但方才看见这滔天巨木,竟然没有看见一粒。   多次使用仙力无果,我便也学得安定下来。靠在一侧略微平整的墙角,趁着明珠盈亮的光晕,静静看着平躺着的俊上。因隔得远,只能见到他的侧面。   入睡之中的他没有平日的孤高,也少了不羁,异常的静谧。不知为何,他眉间猛地一皱,我本是坐着,因他这一动,也惊得站了起来。   他皱起的眉却不曾平整下去,我举着夜明珠走了上前。看了半响,方才发现在平石之上有血迹!他身着一身玄黑色锦服,何时受的伤我竟半点不曾察觉。   我此时完全慌了神,只是急忙叫唤他:“俊上俊上...”   他没有一点回应。   这个时候,我突然僵住了身子。明明是想帮他止住伤口,手上却动不了半分。   耳畔一直呢喃着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已经开始头晕。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眼前没有了俊上,也没有这漆黑之中的石笋,只能听到笋间滴入深潭的叮咚声。   眼前只是全白,再也没有了意识。   有水自唇边润进口中,我猛地睁开眼,是俊上!   我一把抓着他的手,使劲掐了掐他:“疼吗?”   他眸光似有星光跃入,唇带笑意:“不如我掐你试试?”   我动了动身子,见是我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罪过啊罪过,赶紧起了身。想起昏睡之前我见到的那一幕,转身严肃瞪着他:“你受伤为何不告诉我?”   他眼中流露出疑惑:“受伤?”   见他这样能装,我一把将他拉起,气急败坏道:“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为什么要瞒着我!”说着,只好自己动手看看他的伤势。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还在装:“我当真不曾受伤。”说着,顿了一顿,道:“你看见了什么?”   见得他这样生龙活虎,我也一时懵了神,仔细想了想:“我明明亲眼见到,你躺在平石之上,无论如何也唤不醒。”皱着眉看向他。   他脸色一暖,道:“大约只是你梦中之事。”再三确认他当真无事,我只能感叹自己难道真的已经进入了迟暮。   他蹭了一下衣领,我偶然瞥得一眼,忽然觉得不对,喝道:“慢着!”   他低下头,笑眯眯看着我:“怎么,莫不是见到美色...”   我伸出两指抬起他的下颚,学着那些轻薄纨绔,娇声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声音却蓦然停了下来,收起了玩闹,认真看着他。   他的脖颈之上,是紫红的掐印!这地底不可能会有第三人,而我适才意识缺失了片刻,莫非是我伤了他?   他倒也坦然,不再掩饰。   “是我伤了你?”   “自然...”他说得我心中一冷,我为什么会出手伤他?却又听得他的余音:“不是。若你都能伤我,俊上这几千岁的仙术莫不是白学?”   若我此时还能信他的话,那便是鱼翔九天——奇了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日报·海外版》今日头条:《建议收藏!如您海外旅游期间遇到文字骗局,这位孟仙人的做法可能会帮到你》 哎呀有点小激动,剧情从这里开始会慢慢加快,要开始解释前面的一些东西了。。。 ☆、058   见我一言不发只是干瞪着他,他眸光一动,像是下了决心,语气有些妥协。“你应当知道我为何远离琅轩,也为何百年不曾让外人踏入痴情司。今日之事,非你之过,乃是九婴!”   我一颗心慢慢落下来,“九婴?”   他转了身子,整个人陷进了黑暗之中。半响,方才出了声:“压制九婴的封印,已隐约有裂痕,九婴之恨,已经开始发生最明显的作用。”   我哑了片刻,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挤出一个笑来,道:“放心,你是俊上,即便是九婴,亦不是你的对手。”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道:“走吧。”   我完全跟不上他的情境:“走?现今仙术全无,般若海底如何走出去?”   然后我便只听得龙吟之声自远方传来。   我忘了还有青龙孟章神君!   孟章绕着这林立的石笋腾飞了刹那,便载着我同俊上到了菩提树前。   一个圈。再一个圈。再一个圈。   龟行兽原地不知转了几圈,化作人身,道:“两位不曾被困,倒还真是好运。”   俊上笑了一声:“还得多谢提婆婆手下留情。”   我在一旁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插话,便只好静默着不说话,以免又给俊上惹麻烦。   面前高约数十丈的菩提树在海风浮动之下,翻起碧浪,我觉得一直炙热着的心中有些凉爽。俊上不知在同龟行兽说着什么,我只是好奇地走向了树下。树根之中好像有人脸,适才在向我招手。   这菩提树中竟然躲着一个垂髫少年!看样子,也不过是人间六七岁少儿的年纪。   “你...”我的话还未问出口。这小少年死死盯着我,动了动上半身,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眼神在我同俊上身上逡巡,结结巴巴道:“是...是你!明明已经魂消...这...怎么可能......”   我使劲想了想,十分肯定我当真不认识他,疑问还未出口。   这少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该说如遭雷劈,还是乐极生悲,喃喃自语道:“五千年了!你竟活着?”   别说他震惊,我被弄得一头雾水,“什么五千年?”   他不可思议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圈,将眼神看向了俊上。我一瞥头,正好瞧见俊上那淡淡的笑容,没有回答。   少年很是不甘心,艰难道:“你,不认识我?”   我点点头,“在下仙龄千岁有余,不曾在五千年前结识阁下。”   他眼珠转得欢快,似乎还是无法接受,止不住地摇头叹气。   又仔细看着我,“原来你生得一副好相貌,那为何那时要骗我们,说你容貌媸陋?”   我叹了几口气,一字字解释道:“五千年前,我还是一抹仙灵,纵然想结识阁下,也没那个本事。”   他突然神色一动,眼珠转了几圈,嘀嘀咕咕道:“那时查不出你的来路,莫非......”   这少年见俊上在一旁不说话,有几分恼意,便也不再纠结我。眉间一蹙,对着俊上嚷嚷道:“还干等着做什么,怎么不救我出去?”   “怎么,数千载春秋已过,还未学得禅定,未至般若?”那龟行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见得眼前菩提树中的少年怏怏不快,瞥了他一眼,又坐回了树中。   我想既是在别人的地盘,自然要学得些礼数,便向龟行兽有礼道:“不知这菩提树中的少年竟是何种人物?”   那龟行兽此刻倒是没了轻视,重重看了那树中少年,又回身看了一眼俊上,道:“听闻少君千年来神隐不知所踪,那此番前来般若海是为何事?”   俊上抬眼笑看了我一眼,一一道:“不瞒上神,是为菩提子而来。”   龟行兽那双碧绿的眼珠一动,直直看着俊上:“菩提净宗,佛意九州。龙树枝繁封荫四海,无处不有,无处不在。世间万物皆在菩提禅意之下,如何有子,如何不为子...”   我一向最不喜听经法佛理,因一想到这些东西,心中便会腾升出一股无名的怒火,烦躁不已。一身绿的龟行兽还在同俊上嘀咕着什么,我又觉得体内灼热,像是有仙气无法控制,正酝酿着爆发。   只慢慢觉得眼前的菩提树在移形还影,连树中的少年也蓦然有了三头六臂,似是置身在急速飞旋的场景,眼前一切慢慢虚化无固形。   似乎俊上在叫我,但我却无从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见得眼前有黑影袭来,能感知到强烈的戾气。   几番躲闪之下,我情不自禁地捏了一个仙诀扬手一挥。但这道仙诀一过,却见得眼前耀光闪过。我闭着眼半响方才睁开,却只见得龟行兽瞪着绿眼珠审视着我,像是我同他有何深仇大恨。   俊上隐去眸中的担忧,看着我道:“不舒服?”   我本想答无事,却蓦然想起数日他同我说的那番话。他说日后若有什么事,一定不要瞒着他   未等我开口,空中自有一阵禅音飘渺而过,并非丝竹之乐,亦不是人声天籁。   如清风拂谷。如海浪敲贝。如清溪击石。   一宫一调皆是让人心中自在。仿是游离俗世,涤尽尘埃。   那龟行兽面有不甘,还欲说什么,那音律更多了柔和。他狠狠一吸气,道:“既是提婆之令,我自然不会阻挠。”   我大喜:“依上神之意,这菩提子?”   他面色不太好,哼了一句:“提婆虽应了你,却只能由你们自己去寻。能否寻得到,便是你的机缘。”   俊上此刻倒是丝毫不客气,道:“既是如此,想必提婆良善,必不忍心叫我们空手而归。”龟行兽哼了一声,化作一股清风而去,卷起地上菩提叶扭做一柱漩涡。   我看着地上许多的菩提叶,叹气道:“这龟行兽的脾性倒也是不小,倒不知这菩提叶如何招惹到他,卷了这样多。”   俊上沉着的眸光一动,道:“这菩提叶可不是他所为?”   “那...”   “你以为他适才为何对你那样敌视?”   俊上这话虽然还是平日里那样的语气,但我却越发觉得有些事情并不对劲。适才我于意识虚无之中使了一招仙力,竟让这向来从不落叶的菩提叶落了厚厚一层,我的仙力即便发挥超常,这等威力尚还需数千年。   我细细想了想,问出了口:“有什么事,你从未告诉我?”   俊上的脸色半点未变,眸色微动,看着我半响道:“有很多事,你想听的是哪件?”   “就...”我的话还未出口,他又慢悠悠道:“提婆倒也不知道是否会改变主意?那菩提子也...”   他这话一出,我立马头脑清醒过来,同他认真讨论起来。   一直被我们忽略的树中少年伸了伸懒腰,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懒洋洋道:“你们怎么就不会问问我呢?”   俊上走了上前,笑了一声,道:“如今已是过了千年,四句三魔尊可还好?”   说完,笑意微微看着菩提树中的少年。   脑海里轰隆震天惊雷直下。   一声。两声。三声。   惊雷带了强光。   我惊呆了!   若这少年是魔尊,那这几千年在魔宫闭关休养的又是谁?   前不九闯入琅轩的魔族大祭司流昭和重寰尊者,来找俊上讨一件东西,莫非?   那少年深吸了一口气,随意瞥了我们一眼,懒懒道:“少君不妨也进来试试,看一看你还好不好?”他并未否认,难道当真是魔尊。   我听得有些讶异:“四句三?什么四句三?”   这话一出,少年面上十分古怪,欲言又止,终究没开口。   俊上却没答他,见我一脸疑惑,道:“菩提树中的,正是魔族第十一代魔尊——重九霄。”   魔族的重九霄曾带领魔族灭了兽族,将魔界的疆域扩展了三万余里。又同天界履行盟约,双方互不干扰。几千年来,因有重九霄的统治,魔界同天界倒也一直相安。关于那位活在传言之中的魔尊,却一直无缘得见。   但传言无论如何不可信,却不如眼前的这一幕难以置信。   声震六界的魔尊重九霄,竟是一个少年!   他眼珠一动,云淡风轻道:“怎么,你不信?”   我看了一眼俊上,又看了一眼重九霄,道:“信与不信倒不要紧,但是与不是却是最重要的。假若你当真是魔族魔尊,那几千年来一直在魔界施令的魔尊,莫非是假的?”   这事儿,却还得回到当时烛阴一战。   当时烛阴与几大上古凶兽反上天界。当时参与这场大战的,除了天界众神,连魔界也参与了进来。魔界便是在此时借机灭了兽族,疆域拓展了两倍。但魔界在此战中也付出了巨大代价,除了魔族中人损失惨重,连魔尊亦是受了重伤,闭关休养。   只是每隔三百年出关一次,料理族中事物。   是以,这几千年来,神界与魔界倒很是相安无事。未曾发生过大的战争。   倘若他当真是魔尊,那这几千年来,一直行驶魔尊权利的,又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魔尊终于出现,不容易啊不容易... ☆、059   菩提树中的少年伸了伸懒腰,双臂交叠枕在头上,靠在树内,开始闭目养神。   我将探寻的目光看向俊上,他朝我一笑,示意我等下去。   这重九霄还未死心,十分不甘心地瞪着我,指了指他自己的身体,“这个,你当真不认识?”   我亦十分肯定地摇头,“是,的的确确不认识。”   接着道:“传闻魔尊重九霄手段非常,行事素来雷霆之风,这...”   “想必你身边的这位少君,比我知晓得更清楚!”重九霄哼了一声,开口说了话。   我内心那好奇跃动的小火苗,在一点点变大。   俊上脸上无半点得意之色,倒难得的谦逊,道:“那魔尊如今还记恨俊上?”   重九霄两眼一白,慵懒道:“我若记恨你,你当真以为这菩提树能困得住我?”   俊上脸色很正经,轻飘飘道:“恐当真困得住。”   重九霄被气得脸色发青,再次翻了翻白眼,将脸转向一边,半响出声:“难道魔界的人就一直不曾发觉那魔尊是假的?”言语中变了之前的少年琼音。   俊上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坛酒,仙力一动,送进了树内。重九霄抬手一接,仰头便灌了一口,道:“是夜夜心?”   俊上朝他一举,也饮了一口,道:“魔族诸魔一向敬你,自然未曾有过迟疑。”   重九霄大喝了一声,朗朗笑道:“但如今,怕是已有人怀疑。否则,你今日应当不会出现在般若海。”他这样一说,我想起白帝寿宴上莫名出现的流昭和重寰,有了些眉目,心底八卦的小火苗便大了许多。   果见得俊上笑得真澈,出声:“你当年果然未曾看错,沉檀与流昭均非庸类。前几日流昭还闯了父君寿宴,便是为了寻你。”   重九霄眸中一亮,又喝了几口酒,得意道:“流昭看似娇媚,实则心狠手辣,很有手段。沉檀一向温如水,却最是心细。再有重寰在旁相助,即便有外族入侵,魔界也能守真如一。”   "不过,"俊上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沉檀似乎有些小动作。”   重九霄眼中冰冷神色一晃而过,笑呵呵道:“是么?”   我只觉我若再憋下去,便会生生被这二人无视,便道:“两位聊得这样酣畅,不介意一解我这外人之惑?”   重九霄撇了撇嘴,喝着酒在嘀咕什么。俊上出声道:“五千年前天界同烛阴一战,损失最为严重的不仅是天界,连魔界也多有损失。魔界有两位尊者,教唆了族内半数群魔扰乱人间,亦用了诡计加害魔尊。”   “所以,是你将他送到了般若海?在此待了三千年?”   俊上微微一摇头:“事情远比这样复杂。”   树中的重九霄啧了啧嘴,感叹这夜夜心就是好酒。   刹那后,开口朝我道:“想当初以血喂烛阴的办法,还是我故意透露给他的。本想借机灭了一个天界的少君,没想到他命好,又活了下来。”   我被他这番话又弄糊涂了,他既然被魔族尊者加害,又怎会出这样的主意?   “你的本意,是想挑起烛阴同天界的大战,魔族侵占六界?”我想了想,问出了口。   重九霄脸上一动,并不答话。   不答。不应。不驳。   这样的神情,便是默认了。   俊上在一旁脸色很欢愉,扬扬眉:“恰好在我制止烛阴之前,已获悉魔尊会有动作。”   我脑中缠成一团的麻线越缠越紧,片刻后,捋出一根线,道:“所以天界失了一位少君,而魔族失魔尊。”   重九霄白眼相视,逞强道:“我魔族可未有所失!即便我已身在般若,魔界尚还有一位重九霄在统领族内事务!俊上少君,对与不对!”   俊上借机将被族内重伤的重九霄送往了般若海,又重新安排了一个魔尊。   俊上一脸坦然,道:“既是魔尊将打败烛阴的办法告诉我,以护得天界全安。礼尚往来,本君自然也要为魔尊考虑魔界事宜。”   我头一次见把篡位夺权说得这样大言不惭的人!不对,是神!   重九霄又翻了一个白眼,道:“那这三千年来,你当这魔君,也当得很是不错。”   魔...君?三千年?俊上?   这话似一把重锤敲得我脑中一片混沌,却也敲出了一丝光亮。   他的脸。他的眉。他的话。   我看着俊上,以往相处的画面,如狂风一般的在脑海里掀起巨浪。   这样说来,俊上在痴情司当月老,却压根是个幌子!   他这几千年,哪里是做风花雪月的事。这几千年来,神魔两界不曾有过大战,这压根就是俊上的手段。连几千年来掌管魔界的魔尊都是天界的少君,两界又怎可能会有战事?   脑子里哗啦闪过一些片段,我初入天宫待在他的痴情司,他便会每日离开一那么几个时辰,如今想来,定是去了魔界。再有,攒骨冢一事,当时他道瑰阳公主用了办法将魇魅一事传至魔界,我当时就问他是怎么从魔界得来的消息。如今看来,竟是如此。   重九霄转了转眼珠,看着我,“你现在知道,这位看着这么无害的少君,实际有多么可怕了么?”   我哑着一张嘴,不知该怎么答话。   明明看上去只是一个六七岁少年的眼珠,却让人胆寒。见得他宽额一动,双眼中亦有些不明。半响,道:“俊上,你找菩提子做什么?”   他坐直了身子,敲着树干,应当是在思索什么。   俊上扬手一挥,取走了他手上的酒坛,道:“你坐化了三千年,即便不曾心有菩提,也该得些善行。”   重九霄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废话!本尊自然知晓。只是...“说着,他面露难色。   我心中一急,忙道:“只是什么?”   他朝我咧了咧嘴,眉间微蹙,面上却试图做出平静的神情,道:“若能将我从树中放出,莫说菩提子,就是佛子,又有何难!”说着很自豪地摸了摸光洁的下颚。   俊上无视他的故作胸有成竹,道:“需要什么条件?”   重九霄被他一抢白,很是不开心,怏怏道:“你肯定寻不到这件东西!”说得很坚定。   “究竟是什么?”我未等俊上开口,便出口问道。   重九霄转了转晶亮硕大的眼珠,故意叹了一口气,道:“血!”   听得此处,我暗自舒了一口气,不过是血而已,这有何难。   却又听得他清脆的嗓音传来:“这血却要求三非三是。”   “三非三是?”   重九霄模仿人间长者缓缓点头,即便这个动作在他做来像是吃糖膈应到。   我此刻没有打趣他的意思,只是盯着他。他见我同俊上都没有什么反应,只好自己咳了咳,道:“三非,即非人非仙非魔。”说完,挑了挑眉。   俊上暗哼了一声,道:“那这三是,莫不就是是人是仙是魔。”   重九霄怅然看了他一眼,道:“真没劲,你即便猜了出来,也让我在佳人面前展露展露再说。无趣,实在无趣!”   俊上未答他话,只是看了我一眼。如何能得到这三非三是血,难道天地间还当真有这样的血。   “魔尊可知这血应当到何处去寻?”   重九霄看了看我,扬眼一瞥俊上,肯定道:“他知道!”   俊上嘴角一动:“若得了这血,又该如何做?”   重九霄鼓了鼓腮帮,吐了一下舌头,道:“取三滴洒在树冠之上,三滴洒在树干纹理中,再取四洒于菩提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再需三滴紧贴菩提树根倒下。若无意外,一盏茶的功夫,我便能出来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找到这三非三是的物种,我仔细想了想,对俊上道:“这三是三非血哪里能寻?”   非人。非仙。非魔。   是人。是仙。是魔。   这样的东西,该去哪里找。   俊上却是一点也不慌张,道:“出来之后,你打算如何?”   重九霄白了他一眼,“虽说用着这狗妖的身子几千年了,也有了些感情。到底不如自己的舒服,自然是解开封印,寻回真身了。”说这话时,还打量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扯了扯嘴角,表示你们说着,我好好听着。   俊上嘴角一勾,“这可不容易。”   重九霄笑出了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表情,抱着手臂拍打着,“可是你有办法。”   我插进话来:“为什么这么肯定?”   重九霄扬扬眉,并未作答。俊上垂了一下眸,复又扬起,道:“办法是有,但十分冒险。提婆的伽印连她自己都无法解开,所以这办法,十分凶险。”   他似乎并未想到俊上如此直接,在树里跳了起来,喜上眉梢:“什么办法?”   俊上此刻卖起了关子,“先救你出来,日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计们,猜一猜这“三是三非”血是谁的? ☆、060   我原以为找这三是三非血肯定要花很多时日,必定得跋山涉水。心里已然有了捉妖打怪准备,然,却只见俊上掏出一个黄色的袋子,我灵台清明了。   是了。我忘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仙。再或者说一只鬼。   仙鬼。瑰阳公主。堕沁红。   那正是装着瑰阳仙珠的那个袋子,俊上取了出来,右手起了仙法,这珠子在他手掌中转了几圈,却当真滴出血来。   我依重九霄之言,将这血洒了菩提树。   见得这巨树红光缠绕,连周遭气流都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半盏茶时间,被封印在菩提树里的重九霄已经甩动着全身,立在我们跟前。   “哎呀,这外面就是好...”然,他这话说了一半,便愣住了。   那红光散去,但又重新聚集起来,成了暖黄色的仙气。   瑰阳公主的仙珠悬在空中转动,散发着愈来愈亮的光芒,那仙气也从朦朦胧胧变得更加强盛。   忽而,仙气被一道光亮划开,仙珠直直越过我们头顶,飞了过去。   一转身,身后立着一个年迈驼背、手持菩提拐杖的老人家。   俊上恭敬道:“见过提婆。”   正是这般若海的主人,提婆。   我也急忙一拜,重九霄倒很是潇洒,揣着手没什么动作。   瑰阳的仙珠落到了提婆那根拐杖上,亮亮闪闪的。   俊上似乎终于聊了一桩心事,道:“多谢了。”   提婆敲了三下地,眨眼就没了踪影,却留了一句话:“好自为之。”   我诧异地盯着俊上,他朝我微微一笑,“如此,也算是一种机缘吧。”   从神界到大乘梵境,是很微乎其微的机会。俊上对瑰阳公主,也算是尽心了。   这厢重九霄既然出来了,便决定去寻那菩提子。   我道:“不知魔尊这下可否告知,那菩提子在何处?当如何去寻?”   重九霄张开双臂,使劲地嗅着空气,一脸享受模样。   然,并未答我的话。   我还想出声再问,俊上拉住了我。   他双手负在身后,悠悠笑道:“菩提树灵,庇荫万物。于树心处所出,便为子。”   恍然一悟。   这所谓的菩提子,不是什么珠般大小的种子一类。   正是眼前这位,叱咤风云、搅动天界,妄图侵占六界但栽在俊上手里的魔尊,重九霄!   三人便也不停歇,催动鱼骨,离了般若海。方才走出不过十余里,便见得眼前碧浪掀天,金芒映射,自有雄奇瑰丽与清新雅致之美。   俊上轻声道了一句:“想是海中神龙初醒,当心。”   重九霄一句“怕什么”还未出口,便有巨浪铺天盖地而来。   清凉海水一击,竟半分仙力也使唤不出来。   在般若海中沉浮,见得眼前有黝黑色的长尾慢慢靠近。   我四处张望,适才那一浪竟将俊上不知打向了何处。   “俊上...俊上...”无论我如何呼喊,他竟半点声息也没有。   眼前黑尾越来越近,见得黑尾上的三道黄印,我心中焦急。若无意外,这当是蛟龙!   般若海虽是大乘之海,但海中向来镇压着无数妖魔猛兽。从一严祖师处求得鱼骨,便是为了能平安度过六乘海,不至于最后连葬身何种怪物之口都不清楚。   我紧紧抓住一截鱼骨,大声喊着俊上,但却一直未见他的踪影。   连重九霄都不见了。   那蛟龙之尾突然空中一甩,重重一个摆尾,只见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清。我一向相信俊上,知道他不会出事。唯一所想的,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拖累于他。   红的帐顶。红的帘布。红的锦被。   一睁眼,便是铺天盖地的红。   我挪动着身子,咬紧牙齿,嘶叫声才没露出来。   挑开帘子,一身红黑色的流昭五指急促地瞧着桌子,似乎很是急躁。   我轻轻咳了一声,她一愣瞥过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跳动的手指一顿。   “终于醒了?”   我打量着四周,这地方很是陌生。   流昭一扬手,给我扔了个东西:“这里是魔界。今日魔尊出关,给你一炷香时间准备。迟了,莫怪我魔族心狠手辣。”   一支三寸大小的烛台。一个轻巧柔软的鬼面具。   我迟疑片刻,道:“我是怎么到的魔界?”   流昭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嗓音却冷似冰:“啰嗦。”   随即,一旋衣衫,消失不见。   我当然不可能会相信今日出关的魔尊是真正的魔尊,实则流昭大约也是不信。不过却还要有这么一出,便也十分有意思。   只是这仿若厉鞭抽打过的身体,移动起来,很是疼。   魔刹殿。   三千魔族匍匐殿前,两排烛火映照成路。   我带着那鬼面具,学得其他人一样,手捧烛台跪在地上。   呼啦一阵风,只觉头顶略过一片纱,见得一团黑影从头上飞到了闭关门前。   一个浑厚的声音自殿前传来,“起。跪。开。”   便是排山倒海的起身,再跪,然后众魔开口高呼:“万重天地,唯我九霄。万重天地,唯我九霄......”   一遍。两遍。三遍。   一丈。两丈。三丈。   这呼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声浪似乎要把这殿穹给掀了。   忽见,那正中立着的人一抬手,厅中立马静了下来。   那人月白色的长衫,很是清俊,面容和煦。   一向放肆的流昭也是恭恭敬敬立在他身旁。   我想了半响,是了。   这正是魔族圣使,大祭司流昭的双生亲弟弟,沉檀。   沉檀与流昭是上一任魔尊裁天破的亲生儿女。   但为姐姐的流昭,性格似火,行事大胆。为弟弟的沉檀,一向稳重。   流如云。昭如火。面如魅。   沉如水。檀如风。面如佛。   天界专美负责撰写六界逸闻趣事的仙官,便正是如此形容。云火不可捉摸、变化无常,水风则温柔可感、观之可亲。是以,这魔界以弟弟沉檀为圣使,尊位在流昭之前。   裁天破死于与异兽夺地盘,原以为魔尊之位会在这姐弟二人中选一位。然,万万没料到,裁天破临死前亲口将魔尊之位传给了与裁天破半分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弟弟——重九霄。   是以,重九霄算是沉檀流昭的叔叔。   愣了片刻,只见众人手中的烛台忽然间自己亮了起来,满殿光亮。   眼前那殿上的厚重铜门咣当动了一声。   吱呀吱呀的声音缓缓传来,门一点点开了。   这么一个人从门里飞身而出,坐到了那宝座上。   若料想不差,这才是魔尊重九霄的真正面貌。   身材伟岸。邪魅狷狂。睨笑万物。   底下的诸魔纷纷沸腾起来,振臂高呼。我抬眼看去,那流昭的脸上未有喜色,但也无怒色。   但也不知,现如今那庄严宝座上的,是真的重九霄,还是俊上,或是其他的人。   那魔尊示意场面安静了下来,嗓音中威严无比,“百年未,诸位怎样?”   我愣了一愣,百年未什么。   诸魔嚷嚷着,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   “本尊见各位皆是神采奕,似乎风光得很呐。”   我又愣了一愣,神采奕?   底下嚷嚷地声音小了许多,魔尊严喝道:“我严谕魔界不可相扰神界,却有人当做耳旁风,妄自尊、自以为!当本尊死了不成!”   我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俊上口中的“四句三”是这么个意思,魔尊说话,但凡四字成语,皆只说三字。是以,便是四句三。   殿中立马静了下来,这眼角都偷偷瞥向流昭。   流昭一脸坦然地跪了下去,却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属下知错。”   “何错之?”   却见红光一闪,一条红练朝着魔尊势急而去,“装模作样!”   魔尊口中的“大胆”还没说话,便结结实实着了流昭几下。   殿中众魔一时都愣住了,待他们缓了缓,支持流昭者有,但支持魔尊者更多。   眼见着魔尊占了上风,早已站在一旁的沉檀忽然飞身而出,结了个复杂的阵法朝他压了下去。   是以,就在众魔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姐弟两人联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将那魔尊给制住了。   那魔族中有人不满,振臂一呼,要讨个说话。这明摆着是不满魔尊统治,想要取而代之。适才我听得边上几个魔族人叨唠了几句,说想必是因为魔尊之位,这流昭与重九霄几千年来关系一直不融洽,流昭曾多次忤逆行事,而重九霄闭关日久,只怕日后这魔族会有些变故。   只见沉檀一挥手洒了团云过来,那为首的魔便倒在地上成了飞灰。   沉檀同流昭看了一眼,流昭冷哼了一声,俯视着众魔,道:“叫你们见见,这魔尊到底是什么!”    ☆、061   话音才落,沉檀起手绕了一圈,绕出个八卦阵印来,朝那魔尊一推。   静如死灰。静如坟茔。   不消片刻,那八卦阵印下的魔尊,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   那木偶的模样款式,正是俊上痴情司内牵姻缘的人偶!   十个。百个。千个。   这一个个的魔通通傻了,这么说他们跪了半天、崇拜了几千年的魔尊,竟然是个木偶!   殿内吵得不可开交,我觉衣服被人一拉,正是一个带着獠牙鬼面、孩童模样的人。   真正的魔尊,重九霄。   他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哎,俊上的人偶,不堪一击。”   我心下一喜,正要开口。他左右一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快走!”   重九霄拉着我过了几道门,又穿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路。待眼前清明时,已经离开了魔界的地界,到了云头之上。   我微微喘了一口气,看着他:“为什么要逃?”   他双手叉着腰,气喘吁吁道:“不跑?不跑难道等着流昭来红烧?”   一个亮点。一个大亮点。一个大大的亮点。   我朝重九霄身后看去,见着那越来越近的红点,自嘲了一声:“只怕,真要如魔尊所言了。”   流昭是何许人?我同重九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逃出来。   一把翠玉酒壶。一根翠绿长鞭。一张勾笑魅脸。   流昭一抖那根长鞭,嘴角勾起一个讥笑:“怎么,不跑了?”   我低头笑了一声,“既是被大祭司追上了,便也是没什么好说的。”   流昭近前几步,死死盯着那一脸无辜、似乎与他毫无干系的重九霄,扬手饮了一大口酒,“既然已经解了封印,为何不愿意见上一面?”   重九霄一副做了错事但毫无悔意的小孩子模样,揉了揉鼻头,道:“流昭,这几千年,即便没有我,魔界也未曾有过闪失。你为什么一定要揭穿?”   今日流昭的一番动作,风险甚大。魔界的魔尊这几千年竟然是假的,这消息几日内必定传遍整族。其后会带来多少纷争,不必多想便能猜到。   流昭一双凤眸怒火腾升,几步走到他跟前,裙角纷飞,握紧长鞭的手也紧了几分:“若我不揭穿,你即便是到了魔界,你也不打算承认你才是真正的重九霄,对不对?”   重九霄撇了撇嘴,“不对。”   流昭面露诧异,我偷偷看过去,眼里多了丝光亮,紧绷的神色也缓了几分。   然,下一句话,却生生把流昭那才缓下的脸气得黑云盖顶,怒上九霄。   “即便你揭穿了,我也不会承认的。”重九霄淡淡道,语气很随意。   “啪”,流昭一根长鞭挥了过来,一鞭打在重九霄脚前,咬牙切齿道:“为什么?”   看了一看。两看。三看。   重九霄终于将眼神收了回来,对上流昭那喷火的眼睛,沉了沉心,嗓音有些落寞,“没有谁会相信,昔日纵横三界、高高在上的魔尊重九霄,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讥诮自忽而嘲的笑容,“就连我自己,都不信。”   谁能服从一个六七岁孩童的统治   流昭面色缓了几分,还是张扬道:“谁敢不信,叫他来试试无涯的滋味!”说着,舞动起鞭子,云层纷纷搅动起来。   重九霄抬手轻轻抚了一下,那长鞭安静地落了下来,流昭一愣。   “流昭,这几千年了,你冲动的性子还是一点未变。”那双孩童般澄亮的眼眸里,布满了深潭,嗓音陡然一变,“他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或者,他们更愿意选择不信。”   他说到这里,似乎很是惋惜,接着道,“今日一番动作,你未同重寰商量过。连沉檀亦是看在姐弟情谊上才出的手,对吗?”   流昭被揭穿,面上一怒,但还是撑着一口气,“我堂堂魔族大祭司,寻回我魔族真正的魔尊难道有错?尽管叫他们来,谁敢质疑,叫他去喂狗!”   重九霄闪动着几下眼珠,终于想起了我这个站在一旁早被他们当做空气的人,道:“喂,你能有什么办法么?俊上可是还在等着我们。”   他这招祸水东引使得很好,那流昭果然暗自下了戒心,以防我们溜走。   我瞧着这阵仗,岔开话题,问道:“那日在般若海,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叹。再叹。三叹。   他实实在在背着手叹了三口气,有些回味地开口,“你修为尚浅,我修为不曾恢复三成,那海里蛟龙又十分难缠。所以,俊上多费了些神,也挨了那么几下。”   我晓得在他们这些活了几千上万年的神口中,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并不是那么简单。急道:“那他到底怎样?”   流昭插进话来,喝道:“重九霄,你今日一定要跟我回去!”   我有些担忧俊上,便掰正他的肩膀,盯着他,“到底怎么样了?”   流昭一怒,一鞭子抽到我手上,“神与魔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我紧紧摇着他,一颗心从肚子里慢慢跳到嗓子眼,“快说!”   手上再来火辣辣的一鞭,只隐约听得流昭似乎大怒道:“放手!”   俊上是个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但却半句话不多说的神。   这样一想,捏住重九霄肩头的力度便重了几分,焦急道:“他有没有事!去了哪里...”   “松手!”耳畔是流昭不再抑制的怒喝声,手背上再添一记更深更红的鞭痕。   我心里焦急,也顾不了手上火辣辣的痛楚,逼问道:“他到底在哪!”   “放肆!”长鞭鞭响云空,一记响亮声甚是炸耳。流昭话音刚落,我手上便是四道红痕。   手上忽然一空,再看,他已跳开几步,挤眉弄眼。一幅看好戏的意思,挑挑眉:“你们先打,等你们先消停了...”   “啪”,他话音未落,流昭已经一鞭子抽在了他左肩,那身浅紫色的衣裳立马被甩开条口子。重九霄不妨,嘶叫了两声,“流昭,你还当真下得了手!”   “住嘴!你若今日不同我回去,这鞭子是定要见血的!”   重九霄咧着嘴,揉着肩头,咬着下唇:“我堂堂魔尊竟挨了大祭司鞭子,有何面目再见魔族。不回,打死都不回!”   流昭已一脸怒不可遏,话从嗓音眼蹦出来,“你!”   却见流昭露出个邪魅的笑来,嘴角一勾,本是倾倒众生的娇媚脸,却叫人心中胆寒。   长鞭哗啦从云头直下,拨云破风,变大了数倍,一鞭子落在人界的一座山上。顿时,那山便慢慢冒起白烟,隐约有火光。   仔细一看,那山中有座庙,庙中还有不少祈愿的人。因这一鞭打了个环形,火鞭圈山起火,断了所有下山的路,进山祈福的人通通被困在了庙里。   重九霄眼中一愣,即便还是孩童琼音,声音也凌冽无比,带了怒意:“流昭!那都是凡人,不可伤及无辜!”   流昭呵笑了一声,“凡人又怎么?若是你执意不肯跟我回去,那些人命,就当做是庆贺你出关的贺礼!”   这话才出,她手中红光一现,那山火又大了一圈。   冷声一笑。两笑。三笑。   重九霄笑了三声,双眼盯着流昭,“你可知你今日所作所为,犯了魔族族规几条,你可知这下场会是如何?”   流昭一直紧绷的神色缓了下去,那嚣张狠厉的神情慢慢褪去,面容竟有几分悲哀。   “你知道,找一个人找了几千年是什么感受吗?”   这...   十有二三。十有四五。十有八|九。   流昭对重九霄......   重九霄身子一颤,却立马就稳住了,轻飘飘道:“你是几时知道的?”   “你第三次出关。那时我想知道那假魔尊到底有什么企图,可后来发现,他并未做过对魔族不利的事,才留他到了今日。可如今你回来了,为什么不肯回去!”   重九霄笑了一声,有无尽的无奈。他伸出十指,反复伸开握紧,“这是一双六岁孩童的手,”他翻转着一双肉肉小小的手,语气落寞,“流昭,我不能用这双手来掌管魔界。这双手,不该沾满鲜血权力欲望。”   流昭一怔,似乎这番话不该由重九霄说出来。这不该是那个睥睨魔界、高高在上的魔尊所说的话!   “如果没有俊上和孟婉华,三千年前我就死了。那么,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具尸骨,甚至连尸骨都没有。我重九霄不喜欢欠人情,如今他有难,我不会坐视不管得。流昭,等俊上的事一了,我便回去。”   这番话说得诚恳,倘若是其他人,兴许多方思虑,会有回旋的余地。   然,面前的是流昭,她认定的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扬起鞭子,面容冷峻,“这么说,你今天还是不会回去?”   那一鞭子挥到一半就焉了,重九霄轻轻使了个术法,流昭便倒了下去。   我伸手去扶,却听得重九霄朗声道:“藏了这样久,出来吧。”   未几,这眼见着空空的地方,现出一个人形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九霄还是萌的~~ ☆、062   是沉檀。   重九霄往那座着火的山头看了一眼,沉檀会意,一团云落了下去,不到片刻,那山火便熄了。   沉檀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正是魔族众人对魔尊行的礼式。   “圣使沉檀,参见魔尊。”   重九霄叹了口气,“这几千年还好你在,能稳一稳流昭。”   沉檀眼中一晃,“魔尊还是不打算回魔族?”   冲就点头又摇头,仰视着沉檀,“王屋山的天柱松了,九婴的封印也在减退,那寂灭之渊渊底的异兽也在蠢蠢欲动。”   “魔尊的意思是......”   重九霄一笑,“你把流昭带回去,看好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许她出魔界。待这一切了了我恢复真身,自会回去。今日这一闹,魔族想必不会太平,若有重要情况,便及时来报。”   沉檀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答了句“是”。似乎有些话想说,却还是没开口。   流昭安静地躺在沉檀怀里,不闹时候垂眼的模样,少了戾气,很是柔美。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想必正是如此。   “慢着。”重九霄叫住了正欲走的沉檀,在沉睡着的流昭额头画了一个阵法,不消片刻,那红色阵法便融入了额头。   沉檀静如潭水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沉了下心,“若姐姐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   重九霄笑了一声,似乎很是畅快,“她本就不打算放过我,多这么一件也无所谓。”顿了顿,又道:“沉檀,有些东西如果你愿意等一等,迟早会是你的。”   沉檀身子一僵,不过刹那,温温笑道:“是,谨遵魔尊教导。但我知道,等,从来等不到自己想要的。”   重九霄也不意外,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待沉檀一走,我们也不耽搁,即刻动身去寻俊上。   我一颗心急火燎的心里燃了丝好奇,问重九霄画的那个阵法是什么,沉檀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然,这半点魔尊样都没有的重九霄打了打呵欠,“今日说话太多,小孩子累了,小孩子休息了。”   说着,便在五岫云上躺了下来,合眼小憩。   我觉得,现下我这模样。   一颗望眼欲穿的心。一双急切焦急的眼。一个六岁大的孩童。   实实像个领着孩子千里寻夫的苦情女。   重九霄说,那日在般若海,俊上把我同他送出了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距海三万里外的魔界境内。他还没来得及叫醒我,便被巡视的魔族发现禀了上去。   他隐隐约约记得,俊上似乎说了一句“弱水”。   于是,此番我们正是奔着弱水而去。   ——————   弱水在西海,绕海中央凤麟洲。顾名思义,这水极弱。世间万物,无论是仙术奇高的神,或是身负毁天灭地的魔,一旦碰到这弱水,便是半分法力也无。   是以,当年九婴被五家天君合力镇压在弱水,便正是此因。   行了两日,方才到的西海。   只远远看去,这西海与南海北海并无不同。   此前俊上将那催动鱼骨的仙诀告诉了我,那时在般若海,一严祖师的那枚鱼骨让重九霄收着了。是以,此时便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鱼骨分开两侧碧浪,海浪之下大小鱼类四处流窜。   重九霄捧着脸打坐在鱼骨上,懒悠悠道:“你想过到了弱水岸,该怎么办么?”   我平平看着前方,海天一色的碧,无边无垠的阔,摇摇头,“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撇撇嘴,从海里顺手捞了两根树枝,敲打起鱼骨来。   初时这声音极是杂乱,慢慢的倒还敲出一段颇为悦耳的音律。   忽而。   细细的。黑色的。   海天相接之际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越往前,黑线越宽。   然,那不是细线,正是弱水的所在。   因弱水颜色深,自远处看,便成了黑色。   约三炷香时间,便到了弱水跟前。进了前才发现,弱水有万千浮岛相围,每个浮岛方圆不过一里,想必是供前往弱水或是弱水中心凤麟洲的神仙歇脚之用。   上了岛,重九霄颇为好奇,捡了几颗石子儿丢了进去。   然,一向沉底的石子儿飘了起来。   他再试了几粒更小更轻的石子儿、枯枝一类,却还是一样的结果。   所有生灵到了弱水都会浮之。   我有些急躁,一颗心像是被架上油锅,炸也不是解也不是,道:“那俊上当真会去弱水海底吗?”   倘若重九霄记错了,或是我们推测错了。那...   重九霄又赌气似的扔了几根枯草,眯着眼睛分析道:“九婴封印松动,俊上不会坐视不管。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入的海?”   我沉下心,强迫自己静下来,“那你可知,这入海的办法?”   重九霄双眼一转,送了我一对白眼:“像弱水这样的地方,多半就是给我们这些魔族准备的。你觉得,天界的神会让我们知道?”   我与重九霄都不敢贸然行动,即便帮不上俊上的忙,却也想着不该给他惹麻烦。   咻的一声,那深蓝海面忽有亮光熠熠,及其耀眼。   我提着一颗心朝那若水看去,却听得重九霄一番嫌弃道,“仰头,天,看天。”   见我没什么动作,他在我眼前挥了挥手,甚是无奈:“你看看谁来了。”   只觉天空落下两道身影,一黄一蓝。   愣了一愣。   帝昊同碧泱已稳稳立在面前的另一座浮岛之上,我双眼一亮,一挥袖腾了过去,“碧泱,你怎么来了?在琅轩待着不好么?好像瘦了点......”   待我想起帝昊来,他那一张如冠玉的脸已似黑玉,“没我他能到得了么!”   我只好赔了一个笑,“是是是,多谢帝昊少君。”   却见他还是黑着一张脸。   便再赔了一个。又赔了一个。   我这厢笑得想揍他,他终于缓了黑脸,打量着我:“你身边这个小娃娃是怎么回事?”说着一愣,眉头皱成起伏山峰,“莫非你们又捡了个儿子?”   说着,便自以为是地点评起来,“你人间那儿子的确还有三分像你,三分像俊上,也可爱。但现在这个嘛,也算是潇洒美少年,不过......”   “呜哇!”他话未讲完,我与碧泱便只听得这惊天的一叫。   重九霄在那边浮岛隔空给了他一掌,直接便把他“呜哇”到地上了。   帝昊拍拍衣服站起来,双眼酝酿着怒火,“孟婉华,管好你儿子!”   我捂着肚子笑得连头都有些疼,急忙隔在两人之间,憋着笑,解释道:“这回可真不是我儿子,这是...”   是字才出口,只觉重九霄两道锋利眼光看了过来,我了然一悟,“这是俊上的朋友,小酒儿。”   帝昊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整整衣冠,“俊上何时交了这么不懂礼数的朋友,哼,掉价!”   回头看去,重九霄也是一副夹杂着“懒得理你”“小孩子不与大人计较”“我就静静看着你丢脸”的神情,很是潇洒。   碧泱近前,拉着我的衣袖,眼神有些担忧。   帝昊倒也不再纠缠,正经道:“你这碧泱那日直接闯上了天宫,心急火燎拉了我来。说是弱水,你同俊上有难,叫我来拦着你,别让你下海。”   我一愣,看向了碧泱。   他湛蓝的眼珠还是那样的澄澈,似是思虑,半响才从手里拿出个纸卷来。   “初九,弱水,阻其入海。”   这字条见得我、帝昊、重九霄都一惊,“碧泱,这是谁给你的?”   那字迹我再熟悉不过,是俊上的。当时红尘历劫,为了讨好卿商,我读了他写的好些东西。后来到了琅轩看到俊上的字,这才知道即便是到了人界,这字迹也是一模一样。   碧泱将纸条放在我手里,眼神坦荡看着我,“还有一个。”   说着,又掏出了一个字卷,我急急忙忙打开,“东行九里,有三岛相连。卯时一刻,取中岛阴影处弱水,注神机鼎。念《履案策》第三篇,复三遍。”   帝昊狐疑看着我,“《履案篇》是什么?神机鼎是什么?”   沉了沉心。将纸条收好。   我道:“《履案篇》是卿商所著,写的都是行军作战的办法。”   重九霄道:“卿商是谁?”   帝昊瞥了一眼,“俊上。”   重九霄怒道:“怎么又扯上了俊上!”   帝昊得意道:“哼,说了你小孩子也不懂!”   我检查了碧泱的扇贝,还是完好无损的。   这两人吵得开心,我也没了劝架的意思,拉着碧泱便朝东边而去。   碧泱轻轻道:“别怕。”   我一愣,“什么?”   他拍拍我的手,努力想挤出一个笑,然却是失败了,“你在害怕。”   一抖。一颤。   我瞪着眼看着他,我确实有些害怕,因我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以前的很多事情似乎都不是偶然,似乎都在朝着一个预定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帝昊,好久不见~~ ☆、063   可我颤动的原因是,碧泱怎么看出的这些。   他明亮眼珠一晃,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道:“现在还不能说。”   未几,果然见到了那三座浮岛。   神机鼎内装的是琅轩万年难得的琅轩花,我依言念了《履案策》里的文字,见得那鼎忽而于空中抖动起来,镂空的鼎身里飘出蓝色仙云。   不到片刻,鼎忽然在碧泱抖动着。   我与他面面相觑。   一抖。两抖。三抖。   那鼎忽上忽下的跳动着,我示意碧泱伸手接住,果然那鼎安安静静落在了他手上。   还没开口,只见碧泱脸上一僵,全身开始抖动起来,面色很是痛苦。   我见定是那神机鼎作怪,便伸手去拿,却被赶来的帝昊一掌震开了。   “你!”   他无视我一脸怒意,几分不解几分羡慕道:“碧泱这小子,还真是好福气!”   我眨了下眼珠,不解地盯着他。   “凡是成仙成神者,必定要经历劫难。他这么一招洗髓换骨的,便是不用了。只不过现在会有些疼痛难熬,可以后便是无需担忧劫难了。”   果然见得碧泱满脸汗水,一脸扭曲,那蓝色仙云包裹全身。   我心里焦急,却半分力也帮不上。碧泱忽而嘶吼起来,他一向冷峻,连大声说话也是很少的事。如今,却不知是有多痛多难熬。   这剧烈的疼痛使得碧泱扭动起来,我一时不妨,竟叫他摔进了弱水。   伸手去拉,却结结实实挨了重九霄一棍子。   “没见他似乎轻松了许多。”   这一看,碧泱倒在弱水之上飘着,疼痛却真的缓了许多,不再抖得那么可怕。   那蓝色仙云慢慢融入体内,碧泱慢慢安静下来,随着弱水荡起的浪潮悠悠飘着。   我心下略微有些安定,一个巨浪铺天盖地打了过来。待浪退去,碧泱早已没了身影。   我惊地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也不顾帝昊拉扯,一腾云到了弱水之上。   然,这看似安静的水面,竟有着奇怪气流,仙力全消,一踉跄便载了下去。   弱水软似棉,栽下去不痛。但也似胶,根本没有办法再从里面起来。   帝昊和重九霄远远呼喊着我,却是半分作用也没有。   我在里面折腾了许久,双手双脚已是半分力气也无。   还未喘口气,便有铺天盖地一个巨浪打了过来。   待得睁开眼,我早已全身被缚住,绑在一棵高大的珊瑚树上。   距离三丈开外,正是同样被绑住的碧泱。   这地方似乎是在海底,正北向躺着一只硕大的贝壳,壳上纹理清晰,从贝壳处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似乎是个活物。   我悄悄动了几下想使个仙法叫醒碧泱,哪知全身瘫软,使不出半分力来。   忽而,脚下轰隆隆几声,摇得海底晃动起来。这贝壳亦被惊醒,白光一晃,成了个面目狰狞的灰袍道人。他一双瘦小的眼珠看了看我,又看看碧泱,忽的眼中一亮,捧着碧泱的脸叫起来:“好好好!老子等了这么久!那泱泱劫火就差一味命魂了!”   说完,灰袍一卷,便将我们卷到一处洞里。   这洞内地面摆着一尊巨大的八卦炉,炉内正烧着大火,洞内墙壁上画着许多画,因年代久远,是剩下些斑驳的色彩。   我同碧泱被他甩在地上,这巨大的热气一触到皮肤,便是火辣辣的疼。   “你是谁?”   他似乎并未料到我醒得这样早,施法的双手停了下来,“我?”   他背对着火光,红焰映得整个人似发狂的魔,“不如问问你们自己是什么!”   随即自言自语起来,“上古神魔一战,女娲神农那老不死的居然敢让后人灭了我魔族元君。呵!我们几个老家伙等了几万年,就是为了等到有一日唤醒元君。可惜,找了万万年始终缺一味命魂和一味身魂。如今...”   他转着眼珠看着碧泱,“这小子才刚踏入弱水,这劫火便狂啸不止。元君早已身消魂散,如此异象,自然是识得他的!至于你么,当根柴火也不错!”   “慢着!他不过是枚百年仙龄的扇贝精!什么命魂?你不会是弄错了!”   眼下情景,能拖一分是一分。   他咯咯笑起来,“呵,这小子不过借扇贝修养元气。他可比寻常人娇贵多了,常人死后都有三魂七魄,他呀,散了就散了,什么都不会有。”   “什么意思?”   我虽知碧泱来历有些怪异,但也一直查不清他到底是什么,如今这怪物又这样说,实在有些......   “知道了又如何?反正今天你俩都是要死的!”   “哦?是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至耳蜗。   我惊喜地回头,只觉身子一紧,我同碧泱已被他吸至身边。   这贝壳精大怒,“你!”   俊上懒洋洋道:“怎么?”   这等气定神闲的态度,着实很能把人气炸。   “天命不可违,死局之命你硬要更改,只会自寻死路!”贝壳精已催动阵法,结成一张网压了过来。   俊上冷笑了一声,“那便由不得你惦念了。”   他笑了一声,扣住我一用力,眨眼工夫,便将我同碧泱从水沼里拉了出来。   到了浮岛,他又对碧泱输了几次仙力。我见碧泱未曾吐水,心焦道:“喝进去的水怎么不见吐出来......”   帝昊白了我一眼,“你见过被淹死的贝类吗?”   我咯噔一下,真是糊涂了。   俊上输完仙力,对着碧泱看了看,似乎在想些什么,眸光一闪,对帝昊道:“带回琅轩去吧。”   帝昊哼了一声:“本少君是你们招之及来挥之即去的吗!”   俊上静静看了他一眼,眸中隐忧不曾褪去,“帝昊,回去通传五帝,九婴封印渐消,寂灭之渊也将祸事再生,尽快商量对应之策。”   帝昊一愣,半响道,“那寂灭之渊的烛阴明明已经被你斩于剑下,”说着,比划出两个利落的动作来,“怎么还会有祸事?”   俊上双眼一动,淡淡道:“那渊地滋生着万年瘴气,虽烛阴已灭,但仍有凶兽生存。”   见俊上脸色不似以往,帝昊这才敛去玩闹神情,心有不甘地带了碧泱离去。   我盯着俊上,道:“明月心就是碧泱对不对?”   他双眼看了过来,唇角一弯,“嗯。”   我又转头看了眼重九霄,“菩提子与明月心,就是魔尊重九霄与碧泱?”   重九霄伸伸胳膊,打着哈欠道:“快走吧,难不成还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我盯着俊上,“你找菩提子和明月心,是为了对付九婴。可如今你并未将碧泱和重九霄带到弱水海底,也并未来对付九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俊上喃喃重复了一句,双眼看向远处,重复了一遍,却忽然身子一歪。   我忙伸手一扶,这才发现袖上黏黏稠稠的,往处一看,竟满手是血。   重九霄往后一甩手中木棍,嗓音有些意外,“不好,想必是封印九婴时受了伤,须得赶紧医治。”   俊上曾经教过我召唤青龙的法子,我闭眼凝心,念了几句诀,便有龙吟之声翱翔而来。   ————   料想昭后对九婴多有了解,便决定去了琅轩。   重九霄双眉一皱,“不可!”   我回头去看,却见他一手敲着龙背,慢慢道:“有些事情,我想俊上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听得糊涂,若是不去琅轩,那便只能回痴情司。可俊上眼下重伤,便是到了痴情司我也找不到人来医治。   我同重九霄争执不下,最后却是青龙做了主,本在九天之上翔游,却猛然穿云之下,往凡间飞去。   待我缓过神来,竟是回了本家,到了幽冥。   与那黑白无常多日不见,白无常正怼着张冷冰冰的脸想来教训我。迈过那几道石桥,赫然见得早已变作人身的青龙,和靠在我肩上的俊上。   是以,立马换了副神情。   黑无常眼尖,把扇子一收,几步上前看了一看,道:“先回房。”   重九霄一幅六岁孩童好奇的模样,打量着幽冥,“倒也不如传言中可怕。嗯,那一大片红花不错。这桥也修得不错,就是气势上稍差了些。还有那块石头,那石头太矮了......”   他一直念念叨叨,白无常一怒:“哪里来的小毛孩,闭嘴!”   黑无常一向笑脸,看向重九霄的目光,多了几份审视:“这位朋友说的是,不知该怎么称呼?”   重九霄那欲脱口而出的本名正要溜出来,忽而又使劲想了想,道:“小...小酒儿。对对,小酒儿。”   白无常切了一声,黑无常则是恭敬地称了一句“小兄”。   将俊上平躺在床上,我将屋内的烛火又加亮了些,俊上躺着一动不动。打了盆水来,正准备给他洗脸。   忽觉,这场景竟有几分熟悉。   我将毛巾拧干,擦着俊上身上的血渍,脸色越发不好。   一闪。两闪。三闪。   那模糊不定扑闪着的画面忽然定了下来,我手中一愣,毛巾又掉进了盆里。   那时在般若海,我同俊上掉进了海底三十里处的那个洞里。   我见到的,正是眼下这个场景。   他一身是血躺在床上,任谁也叫不醒。   那时我以为那不过是个幻觉,可如今?   还有我那时缺失了片刻的意识,俊上当时脖颈上的掐痕,难道真的不是我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Hi,黑白无常,好久不见呐~ ☆、064   黑无常去了和山,去请泰逢老怪。   俊上染了半身血,我往眼睛上覆了条白绫,便细细给他擦起身来。   重九霄坐在椅子上荡着两条腿,吃着糕点,“这现下也没什么人,你想偷偷看两眼俊上也是可以的。”   我被他戳中心思,嗤笑一声:“谁同你一般无聊。”   可不消片刻,他半点声息也没有地到了我跟前,一把扯掉我眼上白绫。   我一惊,双手竟不知往哪里放。   惊得不是重九霄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而是俊上的身上,除了右肩那道新增的伤口,其他地方竟然累计了一条又一条的疤痕。   三条。三十条。三百条。   淤黑的。暗红的。灰褐的   手臂。胳膊。胸口   如张牙舞爪的小蛇。如层层叠叠的藤蔓。如匀墨不均的书法。   那密密麻麻的疤痕紧紧攀附缠绕在俊上身上,我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去擦。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受过什么,这样多的疤痕并非一朝一夕造成的。可那张脸,还是平静地一如往常。   重九霄将不知何时掉了的毛巾塞到我手里,道:“接着擦吧。”   我愣了一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啊”的感叹了一声,摇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重九霄虽是孩童模样,然却是堂堂魔尊,他打定的主意,连流昭都改变不了。纵然我红脸白脸怎么问他,他也只有一脸“就不告诉你”的神情。   我去问了青龙,他也只是摇头,问得急了便一眨眼不见了。   那些伤痕经年累月,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任凭我想尽办法,却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是日,老远的,我便听到泰逢老怪那骂骂咧咧的声音,“怎么那小女娃又惹事了?”说着,嗓音里似乎还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次该不会又是受了什么酷刑......”剩下的一半话卡在嗓子眼里,我迎了上去,老怪眼珠转了一转,疑惑道:“你个青瓜蛋子,想撞死老怪么!咦你这样子,这不好好的吗?”   两眼一白,转身欲走。   我一把搀扶上了他,连哄带骗、低声下气,道:“是是是,婉华这个青瓜蛋子这回没给老怪惹事儿,是专门求老怪的。”   他不满地“哼”了一声,面上怒意已消了几分,踏进屋中,“怎么求?”   我忙端茶倒水、敲腿揉肩,嗓音又软又甜,及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听得黑白无常连同重九霄都抖了几抖,终于哄得他一张笑脸。   泰逢满意地哼了几声,“今日还不错,待我休息一觉,明日再来...”   他话未说完,我已啪嗒落了几滴泪,抬手一擦,掩着一嗓子颤音:“老怪...”   不料哭腔还是溜了出来,“快看看他吧...”   泰逢老怪也是不妨,愣了愣,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今日这肩揉的很好,这茶水泡的也不错,便帮你看上一看。”   他往床前一看,那两道白眉跳了几跳,看得我心下几惊。   泰逢老怪看着我,那浑浊的目光有些严肃,“这新伤是怎么弄的?”   然,我也并不知道那又肩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便老老实实告诉他,大约是在弱水受的伤。   老怪低头思虑了片刻,望闻问切到了半夜时分,挥舞着一根拐杖将我们轰了出来,说他要施法,叫我们在外守着。   一个时辰。重九霄撑不住去睡了。   两个时辰。白无常撑不住去睡了。   三个时辰。黑无常撑不住不睡了。   等到老怪终于开了房门,我拄着腿从墙根下一咕噜爬了起来,匆匆迎了上去,端上茶水点心。他伸伸懒腰,道:“嗯,这青瓜蛋子还有几分孝顺。”   我才想开口,他接着道:“瞧你这一副赶着饿鬼扑食、赶着投胎的着急样,赶紧去瞧吧。”   我将茶点往他手里一塞,几步就进了屋。   俊上还是未醒,老怪远去的声音飘来:“再等半刻钟,便醒了。”   我见过卿商熟睡时的模样,便是在睡意中也是冷着一张脸。但俊上,却温和许多。他的衣服早已穿得整整齐齐,我将袖子撸了上去,那密密麻麻的新痕旧伤却还是黏在皮肤上。   他气息平缓而稳定,我给他擦了脸擦了手,一时想着在人界的事,一时又想着在琅轩的事。   直到他将我唤过神来,我才意识到他醒了。   我的模样,是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抚在他脸上。   他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个笑,“几时哭的。”   他这样一说,我才一愣,七手八脚抹干眼泪。   俊上叹了口气,想动右手却痛的皱了皱眉,换成左手帮我擦泪,“倒是第一次见得你为我哭。”   我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愤然道:“哪里是第一次?在人间,战场上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你误会我毒害那孟翎华的时候,”说着,一边掰着手指头,“进了宫,我瞧见那嫁妆里你写的恩断义绝的话的......”   他拢住我的手,耍赖道:“都不算。”   我嚷嚷道:“怎么不算了,我这辈子头一次为一个人哭了这么多回,怎么就不算了?”   他眼神一定,轻飘飘道:“你上一次这么流泪,是在攒骨冢得知南岳御成君死因真相的时候。”   这话听得我一愣,心里一凉,却片刻又热起来。   譬如那被雨淋湿的的一颗心,不仅遇到了太阳,还时时刻刻有件貂皮暖着。   他挪了挪身子,“扶我起来。”   我将它扶起来,忽而想了起来,“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都是以往...”   我忽有些生气,便是到了现在,还要瞒着我么?   见我一怒,他转而问道:“碧泱如何了?”   我便也回道:“叫帝昊带回了琅轩,他一走你便晕了。”   他略微宽慰地点了下头,见我还是等着他的解释,他越过我,朝门口道:“小酒儿?这名字你也能忍?”   言毕,重九霄跳进了屋,“不忍也没办法。总比小酒虫好吧?再不济,总比当你儿子好。”   俊上略思虑一番,一本正经道:“做我儿子怎么不好?至少,穿得比你好多了。”   重九霄走近前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麻衣,咬牙切齿:“做你儿子好不好我不知道,本尊只知道现在手很痒,很痒揍人!”   “谁想~揍~人啊~”老怪那吃饱了已经打嗝的声音飘了进来。   “哎哎,”老怪又探了探俊上的脉搏,“你比这青瓜蛋子还会惹事儿,几千年没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却是一愣,难道泰逢老怪和俊上以前相识?   俊上脸色一笑:“不及老怪潇洒快活。”   老怪打了个嗝,嚷嚷道:“青瓜蛋子,那个鸡肉,对就是那道酒酿鸡,再给我备一份。你个毛孩子,给我来壶酒。”   我知他想单独同俊上说些什么,便也不拆穿,和重九霄走了出去。   ————   明明离开幽冥并未有多长时间,如今瞧得这些风物,却觉得内心变了许多。   重九霄往奈何桥上等石栏杆上一跃,“你就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多年?无趣,实在无趣。”   我呼了一口气,答道:“在遇上俊上以前,并未察觉到无聊。”   他耸了耸肩,“不过比起被封菩提树中三千年,你倒也不算什么。”   他这样一说,我便越发好奇,出声问道,“那时你说若不是俊上,你今日连一具尸骨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然,这一番往事对于这位曾经誉满魔界都魔尊而言,却是桩不甚光彩的事。他便掠了那些重要的事情,满不在乎道,“当时烛阴一战我魔族正鏖战,魔族有两位尊着使了计将我也弄到了寂灭之渊,意在夺权。但他们却没料到,一同坠下渊底道还有位不怕死的少君。那烛阴甚是凶狠,即便我同俊上放下成见,联手对抗。却还是免不了要付出些代价。”   说着,他下意识看了这具六岁大小的躯壳,“渊底乃是万年戾气瘴气,久不见太阳。能活着便已算是幸事。”   我听得有些疑惑,那到般若海是怎么回事?   重九霄摇摇头,“待我醒来,俊上一双眼珠似深潭,问我想活还是想死,我自然是想活了。于是,我便到了般若海修养。而作为交换条件,魔界由他接管。”   我看向他,“那你就不担心俊上会对魔界不利?”   重九霄呵笑了一声,“你知道身为一个王、一方的守护者,有时候不在于修为、大义,在于敢赌。赌手中的权利、脚下的土地。况且,”他冷笑了一声,“即便落在俊上手里,也总比落在叛徒手里强。”   “那即便修养了三千年,还是不能恢复本身?”   三分无奈。三分凉寞。三分怅然。   重九霄笑着,却还有一分身为魔尊的傲气:“为战争而付出的代价,永远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巨大。比起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如今还活着,这便是胜利。”   魔界参战其实也算不得无辜,他想分一杯羹,却哪有这么容易。   他见我似乎在想什么,一个梨涡笑,笑得几分真,几分假,“你是不是以为只有我的代价大些?”   又接着微微笑道,“你以为俊上付出的低价,就很少很轻?”   见我脸色渐冷,他似乎十分满意,笑意深了两深:“孟婉华,寂灭之渊,你当真不记得什么?”   这话颇为有意思,我道:“难道我应该记得什么?”   他眸光闪动几下,嘟囔了两句,我没听清。    ☆、065   想起俊上身上那几乎没有完整皮肤的伤,全身冷了下来,盯着他:“这话什么意思?还有,他身上那些伤,难道是烛阴一战留下的,时至今日仍会发作?”   重九霄愣了愣,似乎未曾想到我会这么问,眼珠两闪几句,“大概是吧”。   我还想追着再问,白无常飘了过来,“泰逢老怪叫你呢。”   一眼看到重九霄折了枝彼岸花,又怒上来,拉着他讲道理去了。   我奔了过去,老怪摆着脸:“那酒酿鸡准备好了没?”   我双手奉了上去,还多备了一些下酒菜,他甚是满意。塞给了我一个两寸大小的瓶子,啃着鸡腿,道:“怕那臭小子不肯听我的话,这药务必盯着他吃。一日一丸,待吃完了尽快来告诉我。”   我一时天真,“那老怪,怎么不多备一些?”   老怪随口一答,“你以为那是简单...”随机转了话,“多备些还能吃到这鸡么?”   说着,又左一个右一个青瓜蛋子的直骂。   俊上方才醒了两日,帝昊急匆匆来了幽冥。   不顾额头上汗水,也不与白无常斗嘴,还推了幽冥一向最有名的花宴,迈过跪了一路的幽冥小神们,找到了俊上。   “俊上,寂灭之渊有异,恐怕你这浮生半日闲不能继续了。”   眼里焦急,不是以往喜嬉戏玩闹的少君。   俊上将茶盏一搁,思虑了片刻,打算瞒着我回天宫。   我从门后拐出身来,将屋内已有几分焉儿的彼岸花浇了水,理了理屋中茶具,道:“我已收拾好,即刻便走吧。”   帝昊有几分诧异,俊上愣了片刻,便也是没有说什么,随了我。   一路腾云入了南天门,便直奔痴情司而去。路上遇到些小仙娥,均是步履慌张,脚下匆忙。   一阵风来,五彩仙云四散,清香断续,我觉着这空气里都是剑拔弩张的味道。   那小仙娥匆匆拜了几拜俊上和帝昊,捧着一些兵器、灵丹朝北向去了。   帝昊脸色整肃,一路变将这前因后果同俊上讲了。   说是那日才将碧泱送回琅轩,回天宫的路上,遇上负责看守寂灭之渊的神将一身是血赶来天宫报信。称那安静沉寂了几千年的渊底忽而有黑气冒出。那黑气凶险异常,伤了看护神将,直奔向了天宫。   天帝用了玉清宝镜一照,却见那一缕黑气中隐约能见得出个模糊的形状来。   随即敬请了当年女娲始祖的神兽白矖,白矖于镜中补充完整那黑气的面貌,却是长着XXXX的凶兽。   眼下,天界正忙着修加固结界,以防这威力更胜的凶兽来袭。   但一味避之不理并非良策,五位天帝从东南西北已赶赴天宫,共同商量应对之策。   那黑气不可捕捉,天帝一路派了神将追踪,发现他正朝着不周山而去。   昔日天柱折、地维绝,正是女娲圣使炼五色石补天,斩鳌足立四极。若是不周山有恙,别说是神界,只怕是整个六界都将毁于一旦,成一锅浆糊。   俊上一路听着,倒还是十分镇静,问道:“那弱水如何?”   帝昊脸色稍缓,道:“你那日不知用的什么办法,这几日守将片刻也不敢松懈,实时回禀情况,倒是不曾有过异常。”   俊上微微点点头。   到了痴情司,青龙吟了两声,似乎俊上归来很是开心。   多日不曾回来,这痴情司内倒是一如往常,只是无洒扫仙童,那蓝花楹已经落了厚厚一层,似一方蓝紫色的锦缎。   我不好插话,便帮他收拾起这屋子来。痴情司内书卷不多,屋中装饰也及少,倒也十分轻松。   俊上同帝昊又交代了些应对之法,待屋中那只玉雀悠然婉转啼叫了几声,这才换了神情,打趣了几句。   我往那玉雀的食碟中添了些碎物,帝昊摸着下巴走上前来,一脸狐疑道:“这怎么做得这样熟练了?像是在你家一般。”   啾啾。啾啾。啾啾。   玉雀叫了三声,我两眼一白,瞪着他:“怎么有意见?”   帝昊回身看了一眼俊上,一脸可惜的表情,“这么目中无人的性子,怎么你就瞎了眼,偏偏看上了。”   俊上勾起一个笑,朝我看了一眼,“你说的不错,也许我真的是眼瞎。”   一粒。两粒。三粒。   我往那玉蝶中一颗一颗扔着米粒儿,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咳了几声,满不在乎道:“什么叫你瞎了眼?”   俊上似乎有些头疼,右手食指揉着眉侧,缓缓道:“非以美貌度人,全在一片冰心。”   帝昊两眼一愣,哑着一张嘴,最后很是不耐烦道:“算了算了,孟婆和月老,也算是一桩奇缘、一段佳话。不过,”他收起胡闹神色,盯着俊上,“怠慢了客人可就不好了。”   俊上一笑,侧头一点。   那一直变作一只茶盏的重九霄抖了几下身子,伸胳膊捣腿。   帝昊围着他走了几圈,一脸笑意:“不知魔尊感觉我这天宫如何?”   那重九霄却是扭了扭脖子,随口应道:“尚可。不过比起我的魔宫倒是差远了,三千婀娜美娇娥......”   我愣愣看着帝昊,“你几时知道他就是魔尊?”   帝昊一脸得意,及其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你当我这个少君是吃白饭的?虽说比这位少君差了点,”嘴朝俊上怼了怼,“难道会连交过手的魔尊也认不出?在弱水不过想逗你们玩玩...”   我咧了一下嘴。   帝昊这喜好投生为人的兴趣,的确会让人忽视他的本事。实则,在五位天帝的少君中,帝昊也是很有威望。   重九霄倒是一点儿也不想理他,打量着俊上的屋子,慢悠悠道:“你这屋子怎一点也不辉煌,无趣!这装饰、这品味、这空荡荡的,”说着拿出指点江山的气势来,“这里应该摆一个这么大的夜明珠,亮。这儿放个人高的珊瑚树,大气。还有这,这怎么也该摆个黄金烛台,那种燃九十九根蜡烛的。最重要的这,这儿居然没有白玉......”   俊上还没发话,帝昊哼了一声,“你当这是花楼呢!”   重九霄被他打断,倒也不恼,“花楼?花楼这儿应该摆个画屏,那儿放个熏炉。床榻要大,最好梨木的......”   “闭嘴!”帝昊怒吼了一声。   俊上开口道:“不想魔尊对花楼了解得如此深,待他日重回魔族,也可叫上几位尊者、圣使,和大祭司一起去看看。”   他着重强调了“大祭司”,得来重九霄十分严厉的一个眼神。   我噗嗤笑了一声。   重九霄还要开口,俊上冷冷道:“如今,只怕要劳烦魔尊同帝昊走上一趟了。”   帝昊坐了下来,双手双脚一放一躺,姿势十分不雅,舒服道:“我就知道,一见你准没好事。”   俊上道:“难道不是你请我回来的。”   帝昊耍赖道:“的确是请你回来的,但我是请你来天宫养伤,不是请你来给我安排事情的。”   重九霄亦是往椅子上一躺,“俊上,我从认识你开始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   这两人这下倒好像是结成统一战线,絮絮叨叨起来。   帝昊道:“不错。我这么矜持高贵的人,一张笑脸哭着求着父君,把天宫最好的地界给你盖了个院子。”   重九霄道:“本尊堂堂魔尊,给人认成是你儿子...”   帝昊提了提身:“本少君天上地下的给你操心,一会儿给你找拂煞灯,一会给你跑腿...”   重九霄重了嗓音:“本尊为了掩藏身份,还变成个杯盏......”   说着说着,这两人居然又要斗起嘴来。   我同俊上看了一眼,上了两盏茶,“来来,少君请喝茶,魔尊请喝茶。润润嗓、歇歇气,再接着斗。”   “切,”两人异口同声,忽而又对视一眼,各自一撇头。   俊上安静地看着他们吵,待两人似乎都没什么话时,开口道:“那到底走不走?”   重九霄冷哼了一声,跳下了椅子,“算我欠你的。”   帝昊也是嘀咕了两句,还是没什么怒色的答应了。   临走之时,重九霄忽而贼心不死,好奇道:“要是我们不走,你会如何?”   俊上喝了茶,一本正经道:“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重九霄正要开口,俊上接着补了一句,“既你们不愿意走,也正好试试那乾坤扇的威力。据说一扇九万里,这么两扇,想必也该到了。”   重九霄瞪圆了眼珠,扒着门抵抗着俊上强大仙流,一张脸被吹得像摊开的煎饼,声音断断续续朝我道:“这个黑心瞎子,你擦亮眼睛,万万不要被他骗了...他是个黑心瞎......”   待这声音从屋中消去,我还是不曾听得他对帝昊、重九霄说去哪,便问了出来。   俊上挺了挺身,道:“不周山。” ☆、066   我同俊上也不耽搁,即刻便收拾起来,去了琅轩。   因有泰逢老怪的药,我瞧着他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可那身上的伤痕,即便我讲破了三寸唇舌,他都不曾真心实意回答过一句。只是“无妨”“无碍”的糊弄过去。   许久不见若耶,她几下蹦跶到俊上跟前,一双琉璃眼珠转得欢快,“哼!出门总不带上我!”一瞥我还在边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却还是怒气瞪着一张脸。   俊上扒开她八爪鱼般的爪子,拨了拨她遮到眼睛的碎发,言语间有些叹息,“几时你才能长大些。”   若耶趁机拱到他怀里,嘟嘟囔囔道:“不要!若耶不要长大!”   回忆似被掀开一角,碎片哗啦啦飞了出来,我竟想起了那时在人界,说要一辈子陪着我的亲亲。若他能平平淡淡长大,不被牵扯进我与俊上的这桩孽也好、缘也罢的红尘劫里,也许他也会像若耶这般,粘着我同卿商。   然......   那红珊瑚树后响起几个匆匆的脚步声,未几,便有两个模样清丽的蓝色小仙娥领着个人现出身来。   我双眉一跳,几步奔了过去。不等小仙娥撤开身,已硬生生穿了过去,“碧泱,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疼不疼......”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碧泱静静站着,任由顺着胳膊摸了个遍。   身后响起俊上浅浅的声音,他叫了一声“碧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然,下一刻。   像孤山冰雪消融。像坚石开出花朵。像蛮荒生出绿芽。   那一张从来冷冰冰的脸上,弯起一个倾倒众生的笑来。   唇角微弯似弦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仿若万里雪地上缓缓开出一朵花。   碧泱,他笑了。他对着我笑了。   我总以为,碧泱他不爱笑,乃是他的性格。那被陶真真咒术重创后,性格变了样。却不知并不是这样,他还是会笑,还是会笑得这样明媚。   像那时在幽冥,白白胖胖的一个吉娃娃,一张笑脸。   我惊得一会看碧泱,一会儿看俊上。   连若耶也愣的放开了俊上,和我并肩立着,一脸不可思议:“婉姨,碧泱...碧泱他会笑......”   我憋着一口气,等着他们给我一个解释。俊上却是先笑了一声,“碧泱他又不是石头,为什么不会笑。”   我回头去看,见得他朝碧泱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又出声问道:“那椿宣殿住的如何?身体是否好些?”   一愣。两愣。三愣。   我愣了几下,原来俊上言语之间还会关心人?   若耶早已上去挽着碧泱的胳膊,一脸得意道:“王叔,你的椿宣殿连我都不让住,竟然让给了碧泱。”说着,抿唇仰头一想,道:“那这样的话,我就不怪你欺负我了。”   我有几分跟不上若耶的思路,然却见得碧泱动了几下眼珠,开口道:“一切都好,多谢,”顿了顿,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敬词,眼珠动了几番,嗓音咽了几咽,才道,“多谢少君。”   俊上嘴角笑意愈深,回了一句“那便好”。   我几分惊诧俊上何时对碧泱这样上心了,趁着碧泱被若耶拉着去参观他的书房,便问了几句。   俊上随手折了一枝柳枝,一路行过那屈伸行礼的仙娥,似乎有些意外,反问道:“难道我之前对他不上心?”   他这样一问,我也才细细想起来。   先前,是我不曾留心。碧泱在琅轩,实则很受待见。那蓝色的衣衫,我稍微有些印象的,便有八九件不重样的。   碧泱能重获人身、获仙身,正是托了俊上的福。若非如此,碧泱现下还是我用灵力养着的一枚吊坠,哪里还能有这些好事。   是以,见得俊上那有些“我本就普度众生、做好事向来不求名”的表情,我咳咳声:“岂止上心。这番恩情,实在恩同再造。挑个好日子,让他给你拜上几拜,行几个见父之礼。也免得某君心里觉得,我同碧泱不懂礼数。”   我觉得俊上定是几番言语把我呛一番,然,他摇着那根柳枝,仔细想了想:“这主意倒是不错。”   我“啊”一声,他无视道:“眼下,明天就是好日子。这认儿子乃是大事,你我现下就去知会君朝,准备那三金仪仗、四方神兽、六座青鼎、九天诸神......”   正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赔笑着一张脸,掐断了他的话:“此次回琅轩,想必有要事。先办正事儿正事儿......”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无奈笑了一声。   因在这琅轩露过面,这琅轩的仙娥仙童们对我倒是很恭敬。   华玉同容安宗竟把成亲的日子定下了,惊得我连敬三杯酒以表庆贺。一向爽直的华玉难得面露赧色,一双情谊绵绵的双眸嗔怪瞪着容安宗。惹得若耶停箸疑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像栖霞红红的。   若耶这番笑语,倒是把昭后哄得十分开心,连碧泱也是在我身边笑了两笑。   碧泱在琅轩才待了没多久,然,这琅轩的仙子仙童们对他颇为恭敬。那规格、那行礼,着实恭敬,着实令人艳羡。   却是君朝见得我疑惑,告诉我现今碧泱住的椿宣殿,乃是俊上少时在琅轩的居所。后来他搬到了六乘海,这椿宣殿,若耶求了想做个花园、容安宗想改造成藏书阁、华玉想做个静思阁,被俊上一概拒绝了。   这眼下,早已搁置几千年的椿宣殿竟然又住了仙。   虽是个来路不明、没什么身份的小仙,但毕竟是俊上亲口交代的,且这碧泱生得很是俊俏。   难免琅轩的仙们,对碧泱以大半个主人看待。   这回到了琅轩,俊上让我跟着他住进了六乘海那远离琅轩的寝殿。我觉得近日多跟着俊上,对碧泱少了关心,便同俊上这么一说。倒是没料到他眯眼一想,直接把碧泱也带到了六乘殿。   浮岛佳木萋萋,静静卧着一座古殿堂。俊上领着我们落下云头,进得这园中,乃是十分素雅。我先前只倒他那痴情司简陋,却还不知道这六乘殿是大大的简陋。   因天色已有些晚,我找了半天,竟不曾找到烛台。我叹了两口气,道:“即便你几千年不回来住,也该寻个仙婢打扫一下,怎地连烛台也没有?”   俊上倒是一点不觉得窘迫,十分精准地往椅子上一躺,“今日没有外人,便将就一些。”说着,起手一挥,屋中便有了莹莹亮光,很是明亮。   我在这屋子里翻箱倒柜半天,方才找到了几个泡茶用了器具。洗净之后,给他泡了一壶茶。将泰逢老怪给我的药取了一粒,看着他吞了下去。   碧泱很是安静,静静立在边上。   我瞧了他一眼,那平静神色里有些困意,便道:“碧泱歇息的房间是那间?”   俊上那往日深沉的眼珠里,似乎有些疲倦,唇起笑意,“六乘向来没有来过人,仅有床两席,一间在偏殿,床褥都是崭新的,你放心罢。”   我盯着他,“那还有一间呢?”   他打打呵欠,敲了敲桌沿,示意真是眼下这间。   我打量了一下,虽说是简陋,心下便决定让碧泱同俊上挤一挤,我去瞧瞧那偏殿。   然,话还未出口,眼前蓝影一晃,碧泱微微笑着看着我,说了句:“我去。”便没了影。   我还在愣住,俊上倒是低低笑了一声:“小鬼头。”   我硬着张头皮,“一张床,怎么睡?”   他搁下茶杯,定定看着我。我正准备说几句缓解气氛的话,竟发觉他的眼珠里似乎有东西在游动,那麻利的动作,就像鱼儿戏水。我看得有些痴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缠绵的。酥麻的。热痒的。   那一句“婉华”不妨,直接激得我一个机灵。   再一看,他的脸就在我眼前,我呆立着不知该说什么。瞧见这一双眼、一张脸,只觉一股热气从丹田腾了上来,越来越重。   我眼珠躲闪几下,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吻下来的时候,我整个身子都是僵直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他说牙齿别咬那么紧,我无意识的“啊”了一声,嘴里便灵巧地溜进来一个软软的东西。我只觉得整个人一片混沌,不知在做什么,不知天在哪里。   突然,喉头一滑,似乎有个东西一路之下进了丹田。我一把推开他,掐着咽喉,瞪着他:“你让我吃的什么?”   不知是不是屋中黯淡,我恍然间瞧见他眼睛里划过一丝痛苦。   他却是一挥手熄了那发着亮光的夜明珠,拦腰将我抱起,道:“先前你不是总觉会听到奇怪的话语,那是流昭给你下了咒,以后便不会再有了。”   他这番话我却是一点没听进去,只是在他怀里,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直跳,似乎马上就要破膛而出。   一张床。两个人。   俊上却再没了什么动作,我身子甚是僵硬,挤着靠着墙有些尴尬。不知过了多久,才敢伸伸腿,动了几下,一翻身,正对上他那张十分难以把持的脸。   我脸上一热,伸出一只手不停地扇着,道:“有些热...”   他眸光闪了下,“婉华,日后睡觉老实些。”   我眼一白,“哪里不老实了?”   这话一出我就后悔了,缎被下的手触到了他的胸膛。   似火烤。似红烧。似炙蒸。   我忙将手缩回来,两颊像是被火烧。俊上叹了口气,却是将我搂在了怀里,在我耳畔道:“睡吧。”   就着他抱着我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头一次被人圈在怀里入梦,这一夜过得甚是累人。做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梦,似乎梦里又哭了好几场。   第二日一早我细细回想,只想起一个几分甜蜜的片段。乃是不知在何处,俊上教我作画,他握着我的手说如何起笔如何晕墨。我记得清楚,我画的分明是十里彼岸花,可最后却是一家三口悠然嬉戏。   画中人均是无脸,只记得那衣袂飘飘的女子似乎转头看着我,道了一句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今天看到张剧照,我...我男神实在太帅了!!!我现在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啊啊啊! ☆、067   在这六乘殿住了几日,俊上倒是很闲,每日只同我和碧泱说说话。若耶是个闲不住的小祖宗,早按捺不住拉了碧泱回琅轩,临前怕我担心还特意又同我说了几句。   那天帝处传回消息,说是那寂灭之渊忽而又平静了下去,近来倒是很平静。   这两日俊上说是要去见位老友,这六乘殿,便只有我一个。   卯时一刻,殿外的云头上落下两位仙子来,毕恭毕敬给我一跪,说是昭后有请。   我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好,昭后上回在圭甲宫说的话,时时刻刻都悬在心里。她不会无缘无故请我,只怕是那殿内的白烛又有了异动。   还打算给俊上留个字条,然那面目清秀的仙子一脸紧张模样,说昭后这是急令片刻都耽搁不得。是以,我连那茶杯里的余茶都未清尽,便急急忙忙随她两回了琅轩。   然,这回去的路却并非是来路。两位仙子将我引导了一处甚是安静的屋内。   十八罗汉置于头顶,两侧各立着三层烛台,很是威严。   不消片刻,屋内进了个仙子。那仙子面容冷峻,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双手托着一个漆盘,盘中有一个纹着复杂样式的圆盒。   这仙子将漆盘搁在桌上,面无表情朝我拱了拱手,冷冰冰道:“此处乃琅轩重地,需取司神指血三滴,万望见谅!”   这话语虽有几分客气,然这手下动作却奇快。未等我反应过来,她早已刺了我右手中指,挤了三滴血在那盒子里。   我一头雾水,见她端详着盒子,刹那后神色一变。退开几步,难以置信看着我。   “哎...”   才吐出了一个字,这仙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侧烛火齐刷刷一侧倒,我转身一看,屋中空着的地方,昭后稳稳立着。   我心下一安,笑着朝她走了过去,却是不曾料到。   那张面目慈美的脸上冰霜一起,瞥了我一眼,吐出一个字:“抓!”   一愣。一呆。一滞。   不过是一晃神的当口,那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蓦然出现四个一脸不好惹气息的仙子。我往后撤开几步,想要一个说话。昭后秀眉一蹙,冷冷道:“以蛮、白柷,若是失手,无需再出现在本后面前。”   话尽便只有一团仙息遗留,那领头的两位仙子唇边掀起一丝冷笑,朝虚空中道:“昭后放心,若有所失,以蛮、白柷甘愿被剔仙骨。”   我见着眼前四双杀气腾腾的美目,唤出赫鞭长剑,同她几个在屋中转圈,“昭后这是何意?”   那叫白柷的仙子凝眸一笑,冷冷哼了一声,扬手便挥来一张网。我提剑斩了过去,网被劈成四瓣,软了下去。那其余的三位仙子互相看了几眼,分散开来将我围住。一个手起一支玉箫,箫声一起,便有数道碧光漾了过来,这碧光没过烛台,片刻后烛台齐齐倒地。   另一个拨弄着一把竖琴,手指一拨弦,七道蓝光便斜着急来。我躲闪之时,现出一方衣角被这蓝光沾到,立即便起了火。   叫以蛮的仙子双手交叉一平开,地上便现出一方若隐若现的四方花画卷来。她只站在原地,手指于虚空之中煞有介事地画着什么。不消片刻,我便察觉不对劲,那画卷已然漫到我脚下,那看似没什么的空白卷上,突然出现一只震翅凤凰。   那凤凰竟仰首震翅一起,五彩凤拖着长长的凤尾,从画中飞起,直朝我袭来。   白柷笑意已隐,冷着张脸,“上!”   我提着那赫鞭神剑,她几个似乎有些忌惮。然,下手却一次比一次狠辣。我怀着一肚子疑惑,在这十八罗汉前打得剑花纷飞。   “住手!”   一个很是焦急愤怒的声音自屋外穿了过来,一道弧形蓝光直直劈中了那五彩凤凰的尾巴。   我欣喜几分,“碧泱!”   他冷着张脸,同我立在一处,屋内打动的气流扬起他耳鬓长发,十分飘逸。   白柷露出个危险的笑容,手中几下翻飞,凌空又撒下一张网来。   我舞了一个五星劈了上去,一侧头瞥见那琴光趁着碧泱与凤凰缠斗已然挥了过去,我急着去救碧泱,头顶白网压下。   手下却还是慢了一步,碧泱躲过了五弦,却还是中了两弦琴光。他站立不稳,脚下踉跄一下,眼见着凤凰那巨大的彩凤翅迎头就要劈下。   我倒也顾不得其他,飞身过去护在他身上。   凤凰巨大的煽力没有砸下来,我将碧泱护在身下。然,却不曾料到这不过是一出苦肉计。   待我被捆仙绳捆住,那变做碧泱模样的仙子得意的笑起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昭后,待白柷几个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昭后才翩翩然来了地牢。   我被抽得一身是伤,双手被捆仙绳反绑吊在一根铁链上,全身没一块完好的皮肤。   她冷着一张脸,以蛮变出一张凤座,她往上一座,嗓音似从盛满恨意的酒池中捞出,道:“有何收获?”   以蛮扑通一跪,“回昭后,毫无进展。”   昭后那双美目露出极大的不耐烦,“废物!”   白柷也急忙跪了下去,昭后一挥仙力,跪在地上的两个便腾撞开来,直接撞到了那冷冰冰的栏杆之上。   我已累的精疲力尽,勉勉强强撑着双眼睛:“究竟为什么?”   冷笑一声。两声。三声。   那声音毛骨悚然,三声过后,已然是仰天狂笑啸,她死死瞪着我,手中起来一个灵柱,朝着我心脏的位置袭。   那灵柱停在心脏前两寸的地方,成了一个泛着寒光的利爪。   “没想到竟然是你!”   我没了躲闪的力气,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脸起诡异笑容,可那笑容里似还有一丝钝痛,“要怪就怪你同上儿命中注定没这个缘分!”   那尖锐的利爪刺入了身体,从蔓延至每一寸皮肤,痛绞得我连呼吸都很困难。   然,昭后的脸色却是变了,我顺着她的目光垂下头去看,却见得那利爪的灵力反噬回去,痛感震得昭后手一松。不消片刻,利爪从我体内慢慢退了出来,掉在地上成了块废铁。   昭后那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但不过刹那,她朝身后的白柷使了个眼色。牢中蓦然现出一个熊熊燃烧着火焰的大鼎,火苗飘了两苗舔到了脚踝,非是那种刺骨的痛,而是难以忍受的疼。   昭后露出一个笑,“婉华,莫怪我,谁叫你并非简单的忘川死神。”   然,想必我福大命大,并未葬身在这一池业火中。   白柷劈来的那道光斩断了束缚我的绳子,就要掉进大火中,破空而来的一道仙流裹紧了我,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放肆!”俊上一道仙柱挥去,白柷吐了两口血。   我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咧了咧嘴:“你来了?”   昭后怒上三重,喝了一声:“上儿!今日你若执意带走他,便是你我母子恩断义绝之时!”   那鼎里的火焰映的俊上的脸明灭不定,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我却只想睡觉。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又抬眼道:“母后,不止今日,明日、来日,日后每日,我都不会让她深陷险境。”   “你!”昭后被她气得身子战栗,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动了动身子,冷不丁地嘶叫了一声。他眸色深了几深,“母后,那日天水池之言,今日还是一样。”   我并不知道他同昭后说过什么,只听得昭后气急败坏的声音,“上儿!”   俊上换了冷峻神色,“没有多少时间了。天柱异动,六界恐有祸事。”   昭后没能拦住他,他抱着我直直回了六乘。所幸他未曾告诉碧泱我这番遭遇。   一跳。两跳。三跳。   待他将我身上那身早已沾着血肉的衣物除去,眉间早已跳了三跳。   我咬着牙没哼一声,却一定要他给我一个解释。   他上药的手法很是熟练,对上我那死死的眼神,只是嘴角一动:“帝昊重九霄回来了,六界要变天了。”   我握紧双拳:“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他伸手一挥,手上握了柄看起来很有来头的剑,道:“诛魔剑,此剑一出,便是六界有异。”   “那又如何?”   他帮我掖好被角,“这天界五方天地,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能从泱泱数十万里北海将诛魔剑握在手里的,只有我一个。”   可这又如何?   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开口道:“上古谶语,持剑者不能有七情六欲,否则必然是惨死的下场。”   见我不信,他带我到了六乘中的一间石室,那石室内只有一盏灯。四面墙壁上有巨幅壁画。   那壁画上的正是上两界持诛魔剑的天界仙人,俊上此前的那位仙人,是位生性冷漠的游仙,他启动诛魔剑灭了九只金乌,却因为动了七情六欲,没遵神谕杀了那女子,自己落得个身死魂散的下场。   再往前的一位,乃是位女魔仙,她爱上了自己的徒弟。同样未曾躲过那谶语,连着自己的孩子一同死在了雷泽。   是以,昭后得知这世间仅有俊上能启动诛魔剑,便一心一意想要我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参加一下晋江的植树节活动,万字更新。。。 ☆、068   帝昊出现在六乘海时,着实愣了几愣。   那一双眼珠在我身上打了好几个滚,皱着眉道:“你怎么又搞得这般下场了?”   俊上给我那药虽有奇效,然这一时半会儿却是难以好妥。   我揣着颗早已十分习惯的心,道了两声见笑。   他往椅子上一躺,叹了两口气,我还没开口,他已开口道:“我这可不是为你叹气,乃是那十分、非常可怜的俊上少君呐...”   话未说完,卡了一半在嗓眼里,引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俊上端着张脸慢悠悠踏进屋,“你方才说什么?”   帝昊一脸吃惊模样,愣圆了眼珠,“谁?谁说什么?”   我动了动身子,耸耸肩:“很显然不是我。”   帝昊猛然一指屋外,“哎呀,那是什么?”还没等我抬眼,早已一道白影到了屋外,嗓音飘至屋内,十分清晰,“俊上,不周山一事,咱们天宫见。”   帝昊虽是一向没个少君该有的模样风仪,但做事还很是靠谱。这些日子我待在这殿里,昭后并未来找过麻烦。俊上因我的伤,今日才见上帝昊一面。   见我半天没反应,他轻声道:“你放心待在此处养伤,待这天界诸事一了...”   我冷静看着他,摇头:“不,你去哪我便去哪。若是那诛魔剑的谶语当真不能破,我为你而死也没什么不可以。”   屋外树叶瑟瑟响动,风灌了进来,十分舒爽。   俊上垂眸不语,双眼一闭,沙声道:“婉华...”   我顺着桌沿摸过去,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若拼尽全力最后也还是抵不过命运,我才能心甘情愿死心,就像我同祝南亭。但凭几句妄言,俊上,我不会放手的。”   我这番言辞说得恳切,然,他突然看着我,道:“假若当时祝南亭未死,还好好活着,真相过后你会如何?”   这一双我从来都看不透的眼珠里,平静如常,直直盯着我。   “我...”字才一出口,我竟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实则这个问题我并非未想过,只是在脑子里恍过一丝疑虑,如今他这样一问,我却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假若祝南亭还活着,陶真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我得知真相。那么...   屋中沉寂许久,有些压抑,他笑了两声,一扫这气氛,“罢了,我...”   我打断他的话,“可他终究是没能活过来。俊上,让我跟着你。”   我还在抓着他的胳膊,他微微叹了口气,唇角一掀:“那必须待在痴情司内。”   我使劲点头,心中一喜,“你今日怎么有些悻悻然,似乎心情不好。要不然把碧泱若耶招过来,给你解解闷?”   他两眼一白,低头喝茶:“碧泱跟着你能有如今的性子,很是不容易。”   我哼哼两声。   此次返回天宫,我将碧泱留在了琅轩。一则我偷偷去探望过,昭后并未因我的关系苛待他。二则,俊上执意留他在此,我一点都劝不动。   是以,这回我倒是觉得我这一趟往返得十分无用。   早知如此,起初便老老实实待在痴情司,急忙赶往琅轩反倒得来一身伤。   此番回了天宫,才知道整个天宫如临大敌,着几个小仙娥打听,却也只听得说什么神镜现世,道万物终有定数,什么神尊、魔尊时隔万年,将再度降生世间。   而万物初始,便身负各自的使命,如天下之大势,分分合合。魔尊并不同于今日魔族的魔尊,乃是女娲、伏羲、神农时期未曾全灭的隐患,他的使命便是颠覆六界。故而,进来这些上古凶兽已有感知,开始蠢蠢欲动。   小仙娥说得煞有介事,脸色寡白,我感觉十分不好,若是当真,能催动诛魔剑的俊上,岂不是凶险异常!   然而,我也并没有想到,这份不好的预感来得如此之快。   那两日俊上有事出门,道是去往各处仙山看一看,不过四五日的时间便回来,叫我待在痴情司内等他。   我因想着有帝昊、孟章跟在他身边,便只嘱咐了几句。   可是到了第十日,他仍然没有回来,十二日一大早,帝昊急匆匆来了痴情司,把我叫去了静思殿。那是一处疗伤用的,非天族重伤者,万万不用被送到那里。   ————   俊上再一次平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帝昊说这一路都没什么大的不对,偶尔遇到几个作祟的妖魔,也是很轻松的便了事了。只是到了瀛洲的时候,不知怎么俊上便有些奇怪。   与他缠斗的,不过是瀛洲的一块颇有些年头的石头精。那青石也没什么本事,只是撒了把青石灰糊了他俩的眼睛。正是这一把石灰,帝昊全然无事,俊上却长睡不醒。   天界诸神,查不出半分毛病。   重九霄不知何时进了屋子,立在我跟前,道:”也许有一个办法能救他。“   屋中站着齐刷刷两排天神,个个锁眉凝神,听得这话,先是惊了一惊,后又嗤笑起来。   六岁孩子的话,怎么能信?   重九霄却是旁若无人样,径直走到我跟前,道:”你知道五千年前,烛阴是如何死的吗?“   早有神将接上话来,整个天界都知道的事儿,以血喂烛阴,一柄轩辕剑引九天浩气刺了三十三剑。言外之意,这哪算什么问题。   重九霄冷哼了一声,面色严肃:“他这样说,你们便信了?实话告诉你们,烛阴从来就没有真正死过。这几千年来真正让烛阴消声灭迹的,是俊上的眼睛。若要救他,便只有进入他的眼睛,见机行事。”   他说,上古凶兽从来就不可能被杀死。那渊底消失的烛阴,是被俊上强行封印进自己的眼睛里。俊上从渊底飞升而出的那刻起,就只是一个瞎了的神。   他说,这几千年来,俊上那双眼睛,从来就只是一个摆设。   屋中安静得可怕,我几乎是抖着看着他。   我抖着一双手扒开俊上的衣服,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伤,正是如此。   我微阖双眼,心中默念起仙决。却被重九霄一把握住,他似有难言之隐,皱眉道:“你要想清楚,这里面凶险异常。倘若你非但没能救他,反倒自己送了命...”   我推开他的手,静静道:“倘若今日躺在这里的是流昭,你会如何?”   他沉默着并未说话。   ——————   耳畔风声不断,眼前越来越黑,一个猛撅,我猛一睁眼。   眼前之景,却着实令我大开眼界。   俊上的眼睛里封印着烛阴,但周遭景象却并非想象着蛮烟瘴雾、赤地千里,也并非鬼火狐鸣的诡异森森。   头顶是一方巨大的苍穹,以天幕尽头处的长河为界,东侧流波云散,晴空澄碧。西侧明月半轮,星空万点。   一方是昼。一方是夜。   长河自天幕而出,晴空之下是红艳艳的花海,有一方赏花亭。星空之下夜凉如水,有一颗茂树,树下有一座茅屋,隐约有灯光。   我立着的地方,是在一方高崖。崖高千尺,壁立如刃。   如此炫美的景致,却万万不像封印着上古凶兽的景象。   可眼下,我却只能凭借自己判断。便是细细问过重九霄,他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会发生什么。   我略一思忖,朝着那星空之下的茅屋飞去。   眼见着不过是只手距离,但那茅屋却只是静静立在那个地方。   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   我足足腾了三盏茶时间,却一直就见着那茅屋立在那里。若非脚下有浮云飘过,我会以为自己半分不曾动过。   见有古怪,我转身朝那晴空腾去。   可却是一样的结果。任凭如何使唤仙云,如何启动仙术,那亭子茅屋只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可看却无法到达。   忽而,那长河之上,昼夜相接的那一条线激起白光。那白光自天尽头滋滋而来,极像天幕之外,被人以利剑顺缝隙劈开。   我提着一颗心,往那白光外避了几避。   刷拉一声,似华锦撕裂。这天幕竟生生被劈开了!   一个黑影自劈开后的黑空朝我奔来,两侧天幕一塌,眨眼之间软似蜡烛,褪了下去。   眼前花海、茅亭通通化作软泥,瘫在地上,遽尔渗入地底,冒起黑烟。   那黑影越近,我握着赫鞭神剑的手便更紧。   掏出一颗夜明珠,略微能看清些。   此时眼前已不再是那瑰丽景象,黑雾遮眼,还有暗绿磷火时时闪过,极其可怕。   待那黑影一挥动广袖,击碎跟前那几道饥肠辘辘的夜魅时,我提着的一颗心霎时卡住了。   将夜明珠举着照了几照,擦了擦眼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道:“你...怎么是你?”   “瞧你这样,没见过我这么有风度的时候么?”正说着,见周围游浮夜魅不断,一挥手又灭了几个。   这举重若轻的姿势,眉头一蹙,抬手一挥。   很帅。十分帅。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正式开始...... ☆、069   我一颗心慢慢落地,怔怔盯着他:“黑无常,你来做什么?”   这一向自诩幽冥第一帅的黑夜弦,皱着眉觑了我一眼,从袖口滑出扇子,一脸潇洒道:“没什么,来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收的幽魂。”   他一番语气极似以往,我却觉得心里一阵发酸。逛逛?谁会没事逛到俊上的眼睛里?谁会没事,宁愿毁了那绝世的伏羲刃劈开天幕,也要来看我。   他见我不说话,一双眼珠泛着酸涩盯着他,咳了咳,轻松道:“别愣着了,不是要找那烛阴......”   “慢着!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打断他的话。   这俊上的眼睛并非寻常怖境,我能进来,乃是因为俊上送我的那枚羲和玉。那玉俊上曾佩戴多年,早已通灵性,故而那满天神佛,却只有我一个人能进来。   可黑无常不过一个幽冥司神,无通天神力,又无羲和玉,却硬生生闯进来了!而且,我也不知眼前之人,是真是假。   他眉头一皱,似乎并未料到我有此一问,只淡淡道:“我千里迢迢赶来助你,便是得了个遭质问的下场?”   往日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此时有些黯然,凉凉道:“你在质疑我的真假?”   这话听得我心中一愣,懵了。   他手上一动,仙气四溢中冒出一个东西来。祝南亭府庙里,养着季长意魂魄的佛煞灯。   手中拂煞灯笼着一团白光,像暗夜萤火,可感知隐藏魔气、妖气。   黑无常知我会开口,早早道:“泰逢老怪送来的,说你那祝南亭现今已不需要这拂煞灯,白放在人间惹飞蛾。又说你这青瓜蛋子素来办事没一件成的,叫我来看看你。”说着,将灯往我跟前挥了挥,接着道:“我如何能进来,便是这灯的缘故。”   我还没想说话,他已经又将话堵死了,“老怪和烛阴交过手,教了我几个法子。你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么?”   如此,找到那烛阴才是要紧事儿。   那玲珑天幕坍塌之后,脚下那方高崖也了无踪迹。我将俊上在般若海用过的那颗夜明珠放进拂煞灯里,便要朝那有微弱亮光的远处走去。   黑无常啧了一声,似乎极是不满,无意识地将我拉在了身后,冷道:“跟在我身后。”   话才一出口,又呵呵笑道:“来时大帝交代了两句,若没盯紧你再让你惹出些什么事儿,让我同你一起去酆都楼搬砖石。”又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年。”   我话咽了几咽,瞧得他一身黑衣举着灯走在前面,低声道:“谢谢。”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微微一怔,没有回头,只微微道:“前路还长,跟紧些。”   那微光尽头,是约上百只萤火虫。   黑无常闭眼念了几句仙决,那萤火虫悉数落尽了拂煞灯里。   腐草为萤,有萤的地方必然有水、有草。但脚底下却是干燥沙土。   见四周除了阴森怪异没什么动静,黑无常聊起天来,“呵,俊上还当真能忍,几千年时间竟一直是个瞎子。”说着,有些奇怪地盯着我,“你同他相处那么久,竟毫无所觉?”   我硬着一张头皮,麻木地只会点头。   他叹气声还卡了一半,这拂煞灯便剧烈摇晃起来。灯里那百来只萤火虫如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似乎极为痛苦。   黑无常脸色暗沉,一挥黑袖,遮住了灯光,眼前暗了下来,“嘘,烛阴感知力极强。别出声。”   紧接着,脚下大地左右摇晃起来,地底下还有闷哼的嘶吼声一声比一声浑厚。那声音极为忍耐,也极其不满。   这地摇晃的厉害,我使了个稳身咒稍稍稳住一些。   然,一只手在黑夜中握住了我,那手里还握住一把骨扇。   手中有力量一入,破了我的稳身咒,暗语传直脑海,“勿用仙术咒语。”脚下大地一抖,身子往前一倾,他握紧了些,“别动。”   黑暗中不知时辰,待得那嘶吼声越来越远。我僵直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黑无常松开了手,亮起拂煞灯。   “你......”他才看了我一眼,随即脸色十分不好。   我虚白着一张脸,一脸虚汗,力不从心道:“只怕眼下,我又要连累你了。”说着,脚底下钻心的疼流遍全身。   适才那地底下的凶兽涌过时,不知是麟角还是其他,破土而出刺中右脚心。   因怕惹烛阴察觉,便忍着没说话。黑无常举灯一照,眉头一跳,脚底下已是红艳艳一大片。   他双眸一深,暗骂了一句,“都已这样了,你还能一声不吭!”   说着,便将我扶着坐下来,帮我脱了鞋细细查看着。   疼得我绷着一根神经,咬着牙道:“当初是谁批我理应事事都靠自己的?再者,我...我可不想去酆都楼搬砖。”   他将那把骨扇往我嘴里一横,“咬住,会有些疼。”   待他手法灵巧包扎好,我已经眼泪汗水湿了胸前一大片,一脸大汗淋漓,撑着一口气道:“你...你莫不是公报私仇....啊啊,痛痛痛,轻点......”   他冷哼一声,一揽手抱起我,“啰嗦!”   我却愣了几愣,虽总是被人间放在一起详说的无常孟婆。但如此亲密的时刻,却是从来没有的。   我只觉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着微微有些发烫的脸:“就...就便宜你这一次好了。”   他笑了一声,没低下头看我,眉梢有微微笑意。   我如今伤了一只脚,全靠黑无常一路抱着我。我担心他手酸,想自己下来跳着走几步。他倒是一点怜香惜玉的意识也没有,直接右手这么一甩,将我甩在他背上。甩得我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幸灾乐祸道:“本无常的背,便宜你这一回。”   我哼哼一声,微微直了直身,往那肩膀上使劲咬了一口。   他一时不妨,嘶了一声。这回轮到我幸灾乐祸,乐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略微有些轻松的气氛尚未持续多久,只觉四周忽有断裂之声,似是脚下之地坍塌。   黑无常身子一僵,侧头道:“抓紧!”   我环住他脖颈,耳边轰隆一声,中心一下,便掉了下去。   须知此前,我同俊上曾在般若海掉进海心处的洞里。但此时掉下来的眼前之景,却让我痛黑无常都惊呆了。   一般而言,若是往地底下掉,必然是黑灯瞎火的洞窟。可眼前场景,却是另一番天地。   澄碧的天。灿烂的花海。雅致的亭子。   正是我初入时,那长河东侧白昼下的景象。   “快看!”我在黑无常背上,指着亭子里的人影叫出了声。   待进了前,见得亭子里那白色的身影,只愣了一愣。我溜了下来,瘸着一只脚,扶着亭柱跳了过去。   那亭子里正拨弄着一盆红花的人,正是俊上的模样!   心里咚咚直跳,我哑了两声,叫道:“俊上?”   他从红花后抬起头来,眉眼温润,先是一愣,继而恍然道:“是你?”   我也顾不得许多,几步跳了过去,“你是俊上?”   他微微一笑,点头道:“是也不是。”又接着道,“若说是白俊上,更妥帖些。”   接着便将那盆花浇了水,剪了枯叶。那周身散发的温柔舒缓气息,和俊上大大的不同。   他眉目含笑,仔细看着我,道:“原来你是长得这个模样。”   我同黑无常对视一眼,有些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笑道:“不知当年,你为何会说那些妄自菲薄的话。”说着,也不顾我两越加疑惑的眼神,迟疑片刻,道:“你的名字。”   黑无常拐了两下我,我才反应过来,道:“孟婉华。”   他浇花的手一顿,诚心道:“好名字。”   “你见过我?”   他没有否认,似乎有些意外我说这番话,但还是回答道:“不错,只不过不知名不知貌。”   我想起以往卧澜和重九霄的那些话,眉头皱得越深,“什么时候见过的?”   他笑了笑,“在我还是眼睛之时,亲自看见的。”这么说,那至少是五千年前了,可这又怎么可能?   我如何问,他始终不答。   他说,这里很久没有见过人,天边长河从未干涸过,这蓝天也从未阴霾过。这个地方,一直都是晴天。   他说,这里是右炯。   右炯,便是右眼。   他也并非是真正的俊上,只是俊上右眼的眼核儿变化出的模样,用以震慑那时时刻刻都想跑出去的烛阴。   眼前的风物很美,红花延展至天尽头,微风拂过,花海荡漾起千里红醉。   “很少有神能有他这样的毅力”,白俊上拨弄着另一盆花轻声道。   黑无常与我早已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何出此言?”   白俊上抿唇笑道:“要将眼珠生生化成人样,非常不易,需要一直源源不断的血。”说着,他指着眼前那红得不见边际的花海,“你们以为这当真是花么?”   我脸色有几分不好,俊上身上那多得数不清的伤痕,难道?   他双手扶着轮椅一转,面向花海,“那是俊上的血。”   “有血,才能维系我一直存在。”   我这才发现,他竟是坐在轮椅上的,那裙摆之下,根本就没有人的双腿,只是一株渗入地下连接着花海的藤蔓!   白衣俊上瞧得我的模样,投来一个暖暖的笑,“你很担心他?”   我闪了几下眼珠,死死咬着嘴唇:“谁...谁担心...”   他笑着摇头,“我是一只眼睛,我能看懂你的眼睛里那晃动的是什么。”   黑无常打断了我想问出口的话,“那烛阴现在何处,是否有办法灭了他?”   这白俊上面上一愣,半响,道:“很难。你说过,烛阴不会死于君手。所以他也杀不了它。”   烛阴被封千年,早已同俊上成共生之识。倘若灭了它,一定会对俊上有影响。   若是不能灭了烛阴,那俊上便不可能苏醒。   可他这番话却又是何意,“我?我说过?”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极力隐藏着莫大的遗憾,“虽然不知道为何你全然不记得,可那样危险的境地......”   忽而愣了下来,我同黑无常面面相觑。许久,白俊上忽然道:“几千年了,也许,你们应该去见见另一个他。”说着,指着花海尽头那条泛着波光的长河。   “他?”   白衣俊上在轮椅上微微侧身,点头道:“不错,夜的他。”   我脑中一转,“俊上的左眼?夜境?”   白衣俊上很是欣慰地笑了一声,“你很聪明。不过......”他的语气有些担忧。   黑无常接过话来,“不过什么?”   白衣俊上叹了口气,“不过他性子不太好,你们兴许会吃点苦头。” ☆、070   然,我们并非仅仅是吃苦头而已。白衣俊上为我们打开了那条长河,顺着长河下沉,便到了左炯。   夜境。   还未等我们敲门,那座茅草亭单门猛开,一股狠厉疾风迎面击来。黑无常将我往身后一拉,闪了过去。   屋内响起毛骨悚然的笑声,一个黑影袭来,从屋内飞到了屋前的那棵茂树上。   俊上的脸。邪魅的笑。黑峭的衣。   那黑衣俊上立在树尖,一身黑色羽衣,高高睨视,嘲笑道:“是你?还带了个帮手?难不成是来找死?”   眼波流转间,全是讽刺、嘲笑与鄙视。   我呆立着不知如何开口,这黑衣俊上恐怕并不仅仅是性子不太好。   黑无常已哼了一声,“死?我们来找让俊上苏醒的办法,难不成这让俊上苏醒,是死路一条?”   我着实佩服黑无常的勇气,脑子转的如此快。   那黑衣俊上双眸一转,躬身好笑道:“俊上?”说着,似乎细细回想起来,又直起身:“不错,的确有那个神。怎么,他快死了?”   我理了理思路,冷静开口:“若是他死了,你自然也死了。”   他面色一冷,露出凶狠笑容,“死?以为我怕死?呵,若不是他,我会几千年来一直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没有光,没有生机,只有暗无天日的黑暗。老子明明是眼睛,能看世间万物、春花秋月的眼睛,现在呢,现在只能待在这夜境里。”   黑无常道:“但你却有人形。”   这话却好像刺痛了他,他笑得愈深。即便眼下没风,他身上的黑羽却瑟瑟飘动起来。   黑衣俊上机械的转了转头,一脸可笑神情,“人形?呸!看到这头顶的星星了吗,三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那颗树,一共九万片树叶。若这人形真有用,为何那白衣怪一直是个瘸子,还要以啖血花共生一体,把我压在昼炯之下!实话告诉你,这人体,老子不稀罕!”   我同黑无常对视一眼,这黑衣俊上着实很难办。   然,大地忽而又摇晃起来。我紧紧握着屋前的栏杆,有些担忧地看着黑无常。   黑衣俊上却在此时得意地笑起来,“怎么你们很怕?”又自顾自答道,“但既然到了此处,不若多陪老子几日。”   两指一掐,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地下那搅起晃动的烛阴在屋子前砰然炸起。   这震动波及极广,黑无常手快,长袖遮在我眼前,拖着我闪进了屋。   隔窗外飞沙走石,如豆青灯下巨大的如蛇影般巨物围绕着屋子飘荡。   我心跳得极快,似战前急鼓。黑无常揽着我的胳膊,重了几分力度,虽是无言,我知道这是让我先冷静下来。   那黑衣俊上狂笑的声音传来,“不是要找烛阴么,怎么如今就在你跟前,反倒当起缩头乌龟了?”   说完,还有闷哼的嘶吼声一声接一声。   “哐”的一声,这弱不禁风的小茅屋被生生劈做两半,轰然倒下。一条百年古木粗细的尾巴正灵活的在眼前摇曳。   青灯一灭,黑无常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倏而,眼前一道白光化作一条利刃横切了过去,碰到那烛阴之时,利刃化作细小网格落尽体内。   断了的尾巴垂死挣扎,四处扑打,黑无常于无声中拉着我撤了出来。   那黑衣俊上咬牙切齿道:“好啊,还玩真的!”   眼前一白,巨大白光铺天盖地而来,耀得人完全睁不开眼。   我早已顾不得脚下钻心之痛,赫鞭幻化出长剑,同黑无常并肩而立。   那巨大白光闪过之后,白点慢慢小了下来,只化做一颗夜明珠大小的明亮珠子跟在烛阴身边。   烛阴张着利嘴,一排白亮刃齿泛着冷光,那双绿阴阴的眼珠极其骇人,如蛇头般扭着身子。瞧得我忙吞咽了些口水,这着实太可怕!   黑衣俊上一吹,那白珠子跟前一晃,烛阴朝我们便急了过来。   黑无常手握拂煞灯,急忙念了几个决,成一个金黄的圆阵迎了上去。   “滋——”   圆阵与白珠抵抗起来,此消彼长。   “刷——”   黑无常手里的骨扇起了一个“井”字的阵法,又没了过去。   我觉背后一冷,转身与黑无常背靠背。果然见得那黑衣俊上已悄悄挥来一道仙罩。   “嘶——”   赫鞭长剑一起,那仙罩便成了两半。   黑无常如此凶险境地还不忘打趣,道:“倒是功力见长,也懂得堤防身后了。”   我知道他暗指那时双眼不明,错把陶真真当朋友却招来灾难这一桩事,没好笑道:“承蒙黑无常谬赞。”   上。下。左。右。前。后。   黑衣俊上似乎很是急躁,见我一直堤防着他,一会飞到树梢一会落地,四处流窜,盯得我有些眼花。身后黑无常也力有不逮,那烛阴乃是千年凶兽,又被封印在俊上眼睛里这样多年,早就想大开杀戒,那黑烟戾气便十分凶狠。   这诡异黑夜里,风起长空,那茅屋早已击成块木瘫散在地,一旁那颗茂树哗啦作响,“咯吱”几声,手臂粗的树枝被刃光切了下来。   眼下这场景,对我们十分不利。烛阴在夜里异常灵敏,黑无常一边要对抗它,一边又要照顾着我,故而十分被动。   那四处闪躲的黑衣俊上忽而侧面袭来,我扬手用剑一挡,虽挡住了大半,却还是震得手上一痛,险些握不住剑。   烛阴嘶吼声愈重,黑无常下手已不似先前迅速。   “砰”重物击地的声音响起,那地上蓦然出现一个巨坑,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我惊得去看,却见那黑无常脸色十分不好。眼神往下,那只握着骨扇的手正一滴滴流着血。   先还是一滴一滴滴下来,不过刹那,那血已经是成了血流,极快地淌入地下。   我心里一惊,叫出了声,他却还朝我勾出个不以为然的笑意。   那黑衣俊上得意狂笑几声,那烛阴也狞笑着。   烛阴被截断的断尾举起如天高,重重砸了下来。   “当心!”   黑无常扯着我起了仙术用力一推,将我推了出去。我惊诧去看,眼睁睁见着他被烛阴击中。烛阴断尾之下,地上一滩的鲜血和一件黑色的长衣。   十分炸眼。   黑无常他....   黑衣俊上大笑起来,“如此不堪一击,倒叫我十分诧异。”说着,一脸得意斜睨着我:“已经死了一个,就凭你还能掀起什么?”   脑中轰隆炸开,我倒退了好几步,以剑撑地才勉强稳住快要倒下的身子。   此刻,我却十分清醒。   “任人宰割可不是我幽冥府的做派!”我死死握着长剑,全身紧绷,“杀一个报仇,两个够本,若是运气实在太差一个也杀不了,只能怨我命不好。”   眼前黑衣俊上同烛阴笑得很是猖狂,断尾不再是长空砸下,而是横空一个摆尾,重重扫了过来。   我远远瞧着那件压在地上的黑衣,眼珠一转,手起长剑。   跪地一闪一低,断尾空扫了过去。它虽狠厉,但这巨大的身躯却少了灵巧。   我跪仰在地上,将仙力全部灌注于长剑之内。待烛阴再次扫过来时,不顾双腿痛辣钻心,跪地往后划开数丈。对着烛阴那颗脑袋,一剑砍了上去。   烛阴先是怒吼狂叫了几声,笨重的喘着粗气,又一个高尾劈落而下。   我这一剑用尽全力,却再也没有力气躲开了。只能看着那巨大的断尾,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我想,若是死在俊上的眼睛里,也好。   ————   却是一道白光恍然落下,裹在我身上,带我避开了。   然,没料到烛阴那重重的一击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击了下来,便只是抽搐几下,再没了动静。   白衣俊上将我斜靠在树上,还是轻柔道:“没想到,他都杀不死它,却是你杀了它。”   我想他说的“他”,应该是指俊上。   白衣俊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温柔的眼神一亮,朝我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半点力气也无,只好用眼神疑惑看着他。   他将我一直死死握着的赫鞭神剑松开,给我包扎被震得鲜血直流的右手,“他曾说过,烛阴不会死于君手。这个君...”   顿了顿。沉了沉。叹了叹。   他才看着我,道:“如今看来,这个君不是指俊上,也非指君子,乃是世间所有的男子。”   我只觉胸腔似有石头压住,满嘴血腥味,艰难开口道:“什...什么?”一张嘴,牵扯着全身刮骨似的疼。   白衣俊上系好包扎带,微微笑道:“只有女子才杀得了它。”   我愣住了。   他又给我顺了顺气,“可这样凶险的境地,从来不是女子会来的地方。你很在乎他。”言罢,柔柔看着我,“眼睛连心,我看得到,你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那烛阴跟前跟着的白色亮珠,是它的指路珠。当年俊上虽未能灭了烛阴,却是一剑伤了它的眼睛。故而,原本红色的眼珠才会是绿的。它眼瞎,并不知道我是女的,这才能杀了它。   我却哗啦哗啦流下泪来,但却没哭出来,缩了一下鼻子,“你...你活不长了是不是。”   他从昼境处的长河下来,救了我一命,但他依靠啖血花才能活下来。   眼下,他坐在我跟前,衣摆遮住双腿的位置。我适才摸了一下,那底下,什么都没有。他几千年如一日坐在那亭子里,那亭子护他的命,可如今,他离开了亭子,断了那根藤蔓。   白衣俊上给我擦干眼泪,还是微微笑着的模样,缓缓出声:“你知道的,我只是他的眼睛。死与不死,并没有什么区别。”    ☆、071   胸口巨大的压抑咯得我喘不过气来,那哭声似乎立马就要决堤奔出。   那一直不曾有动作的黑衣俊上却是惨叫出声,继而在地上捂着头翻滚起来,似乎很是痛苦。   白衣俊上想挪过去,可那脚下什么都没有,便只是远远看着,缓缓道:“你总以为这夜境痛苦,没有光亮。可他将你压在此处,不过是念你以往的看护之功。你一心只想入昼境,怎知昼夜轮转,昼落而生夜、夜尽而昼出,待你见到昼的时刻,便是死期呢?”   我此时才知晓,那条长河,并不是什么河,是俊上的血。啖血花吸食俊上的血,化作河流,从昼境流向夜境,护得这黑衣俊上一命。   那时他将烛阴封印在眼睛内,原本化了左右眼珠分别为黑白俊上看守。岂料黑俊上被烛阴蛊惑,在几千年的岁月里慢慢魔化。俊上为压住烛阴,便分白衣俊上为昼黑衣俊上为夜,分离出了两境。   白衣俊上想了想,又道:“你同烛阴沆瀣一气,我灭不了它,却还是有办法灭了你。”他离了亭断了藤蔓,不止断了自己的命,也断了黑衣俊上生命的源头。   黑衣俊上捧着头,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却脚下踉跄了几步,栽倒了几次。他死死瞪着白衣,那狠厉模样,似乎想把白衣俊上碾做飞灰。   却是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哈哈笑道:“太愚蠢了,你以为你杀了烛阴当真能救了他?你以为你是在救他?可笑,太可笑了!哈哈哈......”讽刺般的大笑回荡开来。   我听得这话里有话,黑衣俊上偷偷起了一道仙柱过来,却被白衣俊上挡住了。   黑衣还是那桀骜不肯服输的样子,倒在地上笑得娟狂,“沆瀣一气?我做这些到底是为谁?你怎么不敢告诉她实话?烛阴死了之后,那俊上会如何?女娲、神农后人的命运......”   白光一启,只有那未完的话音飘荡在空中。   我被烛阴震得终于还是吐了一口血,有两滴溅在白衣俊上衣角,红得炸眼。他将身子挪进些靠着我,淡淡道:“若你还能见得他,问他一句悔否?值否?”   我擦着嘴角血迹,喘着一口气,“刚刚那番话...什么意思?俊上...俊上会怎么样?”   他回了我一个笑,那笑若如春日杏花初绽,指着心口的位置,摇头,“他藏在这里,不说,没有人知道。”   我盯着他:“但你知道!”   他摇摇头,扬手一挥,指着远处道:“你的朋友受了重伤,早些带他走吧。”   我以为...以为黑无常他....   却没想到他还能回来......   白衣俊上唇色苍白,连脸也是颓败似了无生机的白纸。远处,那黑衣俊上又栽了下去,却还是高扬着一张脸,可怜可笑地盯着我。   我咬着唇角,嗓音有些不稳:“你是为了救我,若是没有你将我拉开......”   他虚弱的脸已如衣服一样白,却是温和的摇头,“我不是救你。他将我化成人形,甘愿受千年白蚁噬心之痛,每日切肤之苦,便是等有一日能彻底灭了烛阴。若不是你,也还有别人。不是今日,也还有他日。”   我使劲将溜到嘴边的哽咽咽了回去,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微微摇摇头,“不,我要谢谢你。你眼睛里有很多东西,有山川河流、亭台楼阁、人鬼仙佛,这些我很久没见过了。”笑道,“很美,很怀念。”   他几千年都呆在昼境里,几千年面对的都是一样的景物。而俊上这几千年,从来就活在黑暗里。   突然,他缩了缩身子,缓缓道:“能不能抱一抱你?”   我点点头。   他想搂住我,却是因为没了力气,反倒是我搂着他,让他靠在我肩上。只听得他道:“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那张同俊上一模一样的脸,浮现出雪莲一样的清雅笑容,似是下定决心,声音气若游丝:“我在你朋友的眼里看到,不止一个......”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软软地从我身上沉了下去。   我闪动着眼珠,仰着头将滚烫的液体逼了回去,使劲呼吸了几口气,颤着手摸了摸他。   手上一凉,那身子化作白烟,慢慢腾空而去。我伸手过去,白烟从指缝中溜走,慢慢消失不见。   末了。他坐着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一寸大小、月白色的月牙形石头。   晶莹剔透。小巧精致。   那黑衣俊上,也化作一块形状一模一样的石头,只颜色是夜黑的。   我躺了好一会,慢慢爬过去,黑无常黑衣底下,一个半人高的坑,他一脸惨白的躺在里面。   还好。还好。还好。   还活着。   将这黑白两个玉石收好,周围气流却猛地急转。   右侧天幕黑色慢慢褪去,成紫,成橙,最后是澄碧的蓝天。而左侧,黑烟散去,一方静谧的星空。   大战后毁坏的茅屋、枯枝竟一一重新长了回去,眼前景象,正是我初入这眼境时,那绚丽绝伦的模样。   一方为昼。一方为夜。   只是那条长河,河水倏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路。   眼下场景,我没有办法拖动黑无常。从他手里取出拂煞灯,拼着口气,念了几句仙决,将他收在了灯芯里。顺着那条血河化成的路,拄着剑,一步步挪了出去。   那长河原本是俊上的血,如今成了一条六尺宽的路。路尽头,是一轮大如煎饼的太阳,耀得整个天幕黄灿灿的。两侧那红艳艳的花海,早已通通枯萎凋谢,只余下一根根枯枝。   我身上有伤,便走得十分缓慢。忽而,那地底下轰隆几声,便抖动起来。烛阴已灭,地底之物不知是何。   拂煞灯内幽光越来越亮,路旁有一方三人高的青石,我靠了过去。   眼前砰的炸开,那方大大圆圆的太阳,竟然碎成无数金雪,飘飘扬扬撒了下来。天顶蓝天褪去,墨云聚合,不多久,便狂风暴雨瓢泼而下。   “哈哈哈,倒是几万年不见活人了。”雨声中,我靠着的那方石头里,竟然传出女子声音来。   我掠开几步,手上的赫鞭紧了几分。   那青石里的声音十分慵懒,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被这雨水浇得浑身湿透,道:“你是谁?”   一跳。两跳。三跳。   那青石竟然似个皮球跳动三下,又像个不倒翁摇晃几下,似人在伸胳膊,甜甜道:“这不重要。”   未等我开口,天幕骤然一亮,巨大的光亮震得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我遮住眼睛,眼前这方青石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带斗笠,一身青衣的女子。   我总觉得这女子十分怪异。   那斗笠面纱十分厚重,又隔着茫茫雨帘,我便不知她生的何种模样。   她将手拖天,使出一个阵法,这雨竟然停了,雨后蓝天又慢慢显现出来。   “你过得不错,”她抱着手臂,半天说了这样一句话,“但似乎也不顺利。”   我将赫鞭杵在地上,喘了口气,“不知姑娘是何人?”   她看着我,将头一低,“神农赫鞭?”   我只觉身子已成软泥,完全没法站立,索性找了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不错,神农圣祖的赫鞭。”   她走进几步,“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我想如今我这模样,若是与她动手半分胜算也没有,索性实话实说,听天由命吧。便老老实实告诉她,我是为了救俊上。   岂料她听完,竟抖着肩膀笑起来,不住摇头:“救?”   见我十分平静,她止住了笑声,嗓音十分愉悦:“你若要救他,那就必须杀了我,可杀了我,你便永远不能出这地方。”这是一个死循环。   她于虚空中变出一个秋千,那秋千的绳索自天幕之上垂下来,不知有多长。她说出去的路,便是这秋千绳的尽头。   我并不急,慢慢道:“你并未回答我,你是谁?”   她却噗嗤笑了起来,摇头道:“知道了,你会后悔的。而且,”那斗笠动了动,似乎她十分开心,柔柔道,“会后悔一生的。”   我不知她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在慢慢调整呼吸。   忽而她音调高了几分,“你见过白卿了?”   见我一愣,她道是那白衣俊上。我点点头,索性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那静默着不动的一尊绿影,我原以为她要使大招,却没料到她换了温柔嗓音,十分冷静出声,“你倒是出乎我意料,没叫我失望。”   我心想此人,不对,此不知何种类别的神灵真是十分脸大,没叫她失望,这是几个意思?   微微颔了颔首,“说笑了。”   她突然移行到我跟前,嗓音温如清风,“给你个惊喜如何?”   未等我开口,那斗笠在空中划起一道弧线,被扔在了一旁的枯草里。   若以往收到的惊喜乃是喜上眉梢甜到心底,此刻却是呆若木鸡,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那斗笠下的模样,正是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哑着张嘴,“你...”   像是我在看一面镜子,镜中人微微一笑,轻启朱唇,道:“这惊喜如何?”   未等我开口,她已经笑着一张我十分熟悉的脸,启了一个火阵法,将我罩了起来。她未和我解释什么,从头到尾只是那如微风的笑脸。又说些十分奇怪的话,什么她在这里呆了几万年,也该去见见如今的仙界是什么模样。又说用不着我去救他,她自然会有办法。   然,她那道惊雷却并未将我劈成碎末,甚至不曾伤过我半分。   晴天霹雳迎着我的头顶而来,却悄无声息没入体内。我只觉体温稍热,恍惚间见得她大骇模样,我没什么不对,却是她捂着肚子滚在了地上。   那苍凉笑声里,带着十分凄凉的哭声,痛的她惨叫起来。   她忽然滚到我脚边,那张痛苦扭曲的脸上浮现出狠厉神色,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说完这些话,身体渐渐变成透明,化成无数青蝶,朝远处飞去。   这路如荒漠求雨般没有希望,待得我顺着那秋千一下下爬至天穹,跳出俊上的眼睛时,却早已发现外面变了天。   那本该躺在痴情司的俊上,绷直身子躺在天界的凤凰台上,一道金光闪闪的囚笼罩着,台下三百台阶共立着八方一百余神将。   我握着拂煞灯倒在俊上身边,外间那守着俊上的神将霎时变了脸色,退后几步握紧腰间神戟,一脸可怕模样盯着我。   不多时,凤凰台上方腾着云降下了一波神仙。我虽同帝昊交情不错,总听得他说天界都有些什么神位,但眼前这茫茫的一堆,却实在对不上号来。   他们却似乎极其害怕我,几丈之外便停住了脚。   看守我们的一个神将,过去跪了下去,似乎交代着什么。   那方神仙交头接耳了许久,便推出了一个白胡子神仙来。赶巧,那是我认识的不多的神仙中一个。   有过几面之缘的太上老君。   他阴着脸,有些踟蹰地走进了些,却还是保持着距离。   我靠在那金闪闪的笼子上,等着他开口。   然,我并没有想到接下的场景。   他举起一个长长的玉牌,双手一合,放在额头之上,郑重地拜了一拜。   片刻后,那远处立着的散着的神仙,几步立定,站出一个整整齐齐的方阵来,做了太上老君一样的动作。   那时被陶真真陷害,我到过天帝的凌霄殿,知道这举额匍匐一拜的姿势,正是对着天帝所行的礼。   我撇着头,瞧着一直沉睡的俊上,不懂他们为何行此大礼。   从笼子里瞧见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眨眼,那影子便奔到了眼前,眼神无奈却又愧疚看着我。   我试着叫出了声:“帝昊?”   他身子一颤,咬了咬牙,那张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神色。   旋即,跪了下去,“天帝之子帝昊拜见神尊。”   我瘫了下来,碰倒了拂煞灯,灯芯里的黑无常亦是现出身来,晕倒在地。   我不可置信瞪着他,什么...什么神尊娘娘。我不过是入了俊上的眼睛一趟,机缘巧合之下杀了那只烛阴,哪里成了什么神尊?   太上老君也是跟着一跪,哗啦啦似风拂过青麦,远处的那群神仙全都跪了下去。   称呼之声,直上云霄,响彻凤凰台。   我举着一双傻了的眼珠看了过去,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谁也没有回答我。   仿佛过了桑海桑田,身后响起低低的声音,“怎么,以为这镇妖笼能困住我?” ☆、072   言语中,尽是慵懒与不屑。   我惊了一惊,转头果然见得刚刚那一点苏醒迹象也没有的俊上,此时正缝着一双眼珠,瞧着外间。   我颤声道:“俊上?”   他却是没有反应,我直直盯着他许久,他终于将眼珠转到我身上,恍然一悟的神情,缓缓道:“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说着,一张脸凑过来,勾起唇角:“你担心他?”   我此时只如身坠白雾,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望着俊上,又转头看向帝昊,企盼他给我一个解释。   却只见帝昊面上惊慌,叫了声:“当心!”   一双不能再熟悉的手从身后掐住了我,言语间得意道:“若今日不放了我,就叫你们的神尊死在你们跟前。”   我被他掐得不能说话,只能眼见着帝昊青筋暴起,扬手就劈来一个仙刃。身后俊上接了那仙刃,转成个环,推进了我体内,低低道:“你们真以为,这区区牢笼能困住我?”   我口中一腥甜,冷不丁地喷出一口血来。   太上老君急忙道:“慢着,莫伤了神尊娘娘。”   头顶俊上冷笑了一声。   凤凰台上众仙分成几派,吵得不可开交。头顶之上,云层厚重。   待到了酉时一刻,当值的北极四相星君和二十八宿星君都已现出身来。东方天幕忽而明亮起来,阴沉颓云中来了团璀璨云霞,像黑白水墨画中多了颜色明亮的几笔。   那璀璨云霞落了下来,强大仙力震得这雾气沉沉的凤凰台瞬间亮澄起来。   云头上下来四道身影,那还在争吵的诸仙立马跪了下去。   这四位,正是如今五方天帝中的东南西北四位天帝,白帝、青帝、玄帝、黄帝。   他们四位没管那跪了一凤凰台的神仙,直直朝着这黄金笼腾了过来。   笼前三十三石阶下,右膝跪地,双手合一枚玉牌为十,高置于顶,整齐恭敬称了一声:“小神参见神尊始祖。”   我扒着一双无望的眼珠,想要一个解释。   一道弧形仙刃横空而来,“叮”的一声,正中俊上的肩膀。俊上手上一松,我缓了缓气,咳了几声。   “你要如何?”那以往温和的白帝严厉出声,狠厉神情直直瞪着俊上。   我只听得头顶那一点都不在乎的嗓音,“难不成我说得还不明白?”   白帝即便极力克制,却也还是颤抖着身子。可眼下,没哪路神仙有闲情去注意到这些。   凤凰台金笼之下,那还是跪了一地的神仙。   帝昊头来一个悲悯的眼神,沙沙道:“神尊,请让我们起身吧。”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那匍匐着的一地神仙,又慢慢起了身。   身旁,一直昏睡的黑无常动了一动,咳了一声。   待脑中那一团白雾渐渐消散,我已被众神众星拱月般拥着入去垢池、过三生路,一身厚重明亮仙装坐在了帝昊他老爹天帝的凌霄座上。   殿内嚷嚷吵着的,是该如何对付断舍离和魔族。   那断舍离不是别人,正是我心心念念的白帝长子,俊上。   见吵得不可开交,我抖着嗓音,说了一声“慢着”。这犹如人界菜市口的大殿立马安静了下来。   众神惶惶低着头偷偷瞧着我,我一向没有做官的意识,这么多神位尊崇的神在底下恭敬拜着。全然没有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势,却无端的有些无聊。   这天宫之中,我识神不多。求救似的给帝昊瞥了个眼神,他立马会意,有条不紊地散着朝会。   我从帝昊处,得知了许许多多的事。多到我哪怕心里脆弱点,便只想两眼一闭,和如今躺在天界疗伤圣地里的黑无常拍拍衣服回幽冥。   事情,是几万万年前开的头,却是三月前我造的孽。   我那日进了俊上的眼睛,才五日后俊上便醒了过来。起初只是脾气变得有些古怪,那好心看他的神仙都被他灰头土脸地得罪了回来。后几日,越发变本加厉,天宫常有仙娥仙童被莫名的仙术袭击。执法星君蹲守了几日,终于查得这仙术竟是从痴情司所出。因俊上乃是天帝贵客,又有千年盛誉,天帝也只好不了了之。   岂料,一月之后,俊上竟直接在瑶池伤了天帝。此时恰逢泰逢老怪在场,他同俊上打了一架,打完之后,便气鼓鼓地回了和山,扬言再也不来天宫。   帝昊说到此处,眉间微微一缓,“却不料,他却是将黑无常送了进去。”   而后两月,便是天界最为不堪、最为窝囊的历史。   我本以为那重九霄当真是要报俊上恩情,却忘了他本是魔族魔尊,那是会做这么无利的事。   俊上,他并不仅是天界的战神、少君。他还是唤醒上古凶兽最关键的那一把钥匙,可钥匙却被烛阴所累。   所以,重九霄故意告诉了我俊上眼中封印烛阴之事。   烛阴一旦被灭,便好比水闸被破,大水蜂拥而出。他体内毁天灭地的神力便被放了出来。   俊上的那一双眼珠、合着那只上古凶兽,都不过时一个幌子。   两月间,俊上去了一趟不周山,不周山天柱塌了两根。长天之水冲天倾倒,隔开天界人界的雷火风劫每日霹雳直下,现今已劈了两月。   他去了一趟弱水,弱水水起百丈,那有封印的浮岛不费吹灰之力便齐齐砸到了妖界,愣是把几千年没什么大动作的妖君十四刹带领五万妖兵打上了天宫。   最严重的,是帝昊的父君,我印象不太好的天帝老人家。   那妖君打上了天,正巧同重九霄打了个碰面,原本势不两立的妖魔两界圣君,却一夕之间握手言和,打得天帝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东南西北四方天君,却以为这不过是小打小闹,还在该喝茶喝茶,该赏乐赏乐。   等到天帝连续十三道金令气急败坏送了过去,四位天君稀稀拉拉领着几千闲散神兵到来,那天帝早已只剩了一口气。   四位天君这才意识到,此事远比当年九婴一战更可怕。急急忙忙几盅鲜血祭出了远古始祖,女蜗始祖的神兽,勉勉强强打造了一个金色笼,趁俊上小憩之时,锁上了凤凰台。   而六界经历这一番惊心动魄的场景时,我正在俊上的眼睛里摸索着出来的路。   女娲始祖的远古神兽现世,四方天帝诚惶诚恐。提着颗心苦求了三日,那方万年没有开启过的皓天镜又被擦擦灰翻了出来。   是以,这才知这乃是一场既定的命数。   事情需讲述到天地初开、混沌时期,那时女娲立四极、补苍天、平冀州,万物初始,百废待兴。因为了繁衍子嗣,福泽人类,伏羲与女娲得了青天指引结为夫妻,诞下子嗣。那时除了伏羲女娲经历创世大劫仍保持人身外,其余剩存的遗神,都已在灭世中褪去神力,成龟成龙成鸟,没了人形。   虽有上苍为证,这一个孩子却没那么顺利。   因这一个孩子,被临死前的魔尊灌注了万年魔力。女娲出手救了那仿如暴风中嫩牙般的人界,这个孩子被魔族故意施法,身负魔力。   等孩子生下来时,那一身毁天灭地的神力却是没办法消除。   那个孩子在女娲的担忧与严苛教导下慢慢长大,直到三百多岁时,被来访的神农始祖误以为魔神,一根赫鞭抽去神骨、一具神鼎化去仙元。   女娲虽心有不忍,却为了六届平衡,默许了神农的做法。   而后三位远古始祖寂灭,封印在神鼎里的孩子经历几万年天火雷劫,又经过几番托身,身上的魔力早已沉睡了下去。   除非有一天,有何种机缘将那沉睡的魔力唤醒。   我紧紧握着双手,早已没了见什么都一惊一乍的心思,看着那一向很讨厌天宫讨厌天界的泰逢老怪,“那孩子是俊上?”   老怪那条白眉一高一低,皱着眉,“他托身进了昭后肚子里,原本还以为能再平平安安过个几千年,倒是没想到你这青瓜蛋子搅了局。杀死烛阴,将他前世记忆唤醒。”   我挤出一个苦笑来。他眉头皱得更深,道,“算了你个青瓜蛋子就不用勉强笑了,比哭还难看。”   我黯下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那方能把神仙八辈祖宗都扒出来的皓天镜里,不止显现出俊上的身世,还有我的。   帝昊看着我,难得又些踟蹰,却又小心翼翼告诉我一桩铁板钉钉的事。   从发梢到脚趾。从心脏到皮肤。从血液到眼泪。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从彼岸花孕育出的花神地仙。   我是神农始祖的后人。   我的存在,就像水之于火,火之于木,从来就不是为了生,而是为了相生相克,为了平衡。为了若有一日俊上神力大开,翻遍六界能有一个领导诸神与他对抗的神。   是以,我普一出生,便被刻意蕴藏了遗神之力。用帝昊的话说,随便一根头发丝,都能搅动天河撼动九州。   俊上历经几万年,最后投生进了白帝家,成了烛阴一战享誉六届的神将。   而我,神农始祖爹本欲亲自教养我长大。然,三位始祖的劫难来的太快。他没能等到我长到足以抵抗天煞,又担忧尚是牙牙学语的我会被妖魔凶兽盯上,寂灭前毁了我的仙身,将神力封印进我体内,将我抛进了那赤红剧毒的彼岸花海里。   而后是泰逢老怪瞧我哭的厉害,好奇这是个什么东西捡了回去。然,没想到养了我几千年,我依旧是个孩童模样,老怪甚是烦恼。之后偶然见得那早已在始祖寂灭时一并烧光的彼岸花,竟还有两株耷拉着花苞长在幽冥府忘川河畔。这才将我甩给了东岳大帝,三百年后我从花海中修成人形,做了那幽冥司的孟婆。   老怪说,初时见你哭声甚是响亮,想养大了给我跑个腿做个使唤小仙,没想到花了三千年才长了那么一两岁,倒万万没想到是这般缘由。   一个月老。一个孟婆。   一个牵姻缘。一个断尘缘。   一个蓝花相伴。一个红花托身。   老怪眯着双眼,颇有感慨地说,原想着你两个是对欢喜冤家,结果是对命定敌人。   我神色恹恹,他自己打着呵欠走了,临走还不忘顺走黄帝特地进来的两盘山珍。   那日凤凰台,俊上以我的性命要挟,四方天帝合着一群神仙几下商量,却还是撤了那黄金笼子放了他。   我迷迷糊糊,只记得俊上深深挨了四道天光,抹着嘴角血迹在我耳边鬼魅道:“下月初五,夷山一线天。婉华,你可别叫我失望。”   那日之后,整个天界都如临大敌。我住在这三十三重天的御方殿,放眼过去,全是一排排身着银甲的天兵神将,望不到尽头。   午时,帝昊急匆匆挥门进来,神色十分不妙。我瞧着他那一脸着急的模样,心下几分紧张。 ☆、073   却见他憋久似的终于缓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微微笑意,“那黑无常醒了。”   只怕这是这些时日以来最好的消息,我同他便一路腾云,不多时便到了荣观水榭。两方嶙峋怪石前守着四位神将,一见我们便跪了下去。帝昊手一挥,那神将启动怪石,訇然中开。   荣观内仙气甚清,小桥流水、鸣泉丽花,像个世外桃源。   那冒着热气的温泉边,坐着个只穿了里衣的人。半湿的头发散在肩上,晕出宽阔胸膛。我被这温泉热气扑了一脸热,疑惑道:“黑无常?”   转过头的一张脸,我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咳咳,出水芙蓉不过如此吧。   他倒是愣了一下,挑起那件黑衣往身上一裹,斜眼瞧着我同俊上,颇有几分嫌弃,“你今日很闲?”   这不过是一句略带嫌弃的话,我却有些发酸。   纵然我现下身份特殊,他还是那个黑无常,并未因此疏远。   我走神的片刻,帝昊已开了口,“看样子恢复得不错,这鸣呦圣泉果然没辜负这盛名。”   黑无常系好衣绸,撇了撇嘴,虽是万般不情愿,但还是道了句谢。   帝昊哼哼两句,又将我、黑白无常往日所作所为狠狠批了一顿,最后给自己带了一顶“以德报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地不二六界无双”的高帽。   到了水榭亭中坐下,我思虑几番,将黑无常那枚骨扇掏了出来。他惊喜接了过去,在手里转出朵花。   我黏着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随便出声问了几句,“黑无常,你以前总是敲敲打打,何时起能转出这样多的花式了?”   他身子不动,只是那眼眶里眼白一翻,一扇子打在我头上,说我这始祖后人当得太差劲了,非但神力眼界都没长进,反而这记忆倒还丧失不少。   帝昊在一旁附和,两人一唱一和,揶揄了我许久。不多时,帝昊说他有些闲事,离了亭内,便只有我同黑无常两个。   头上一痛。鼻尖一酸。喉头一哽。   我并未说话,只是那眼泪不知怎么吧嗒落了下来,七手八脚去抹。黑无常握着骨扇的那只手截住了,身畔传来一声叹息,他手松了松却还是抓着不放,“这里没有外人,想哭便哭吧。”   便是俊上以我要挟四位天帝时,我也不曾流过泪,只是眼下仿若洪水决堤,汹涌而出。   我推开黑无常的手,趴在石桌上哭抖得不成样子。愣了一会儿,他死劲将我拉起来,撩开耳侧湿发,拍了拍肩膀,斜嘴道:“再便宜你一回。”   那肩膀比石桌舒服,也比石桌软和,侧趴直趴都很合适。   “喂喂喂!你两个!”不多时,那水榭外,还没听到脚步声白无常的声音已然炸开。   我撤开一抹脸,不想叫白无常见得我的样子,黑无常了然,先一步起身挡在我跟前,迎来白无常重重一扑。   白无常被黑无常拦着,左右摇着身子伸着手要来揍我,嘴里还念念叨叨,说我果然又给他丢了脸,这回丟的脸够他几千年翻不过身来。   接着,又说不仅我丢脸,还拉着黑无常和我一起丢脸。堂堂幽冥红白黑三人组,现下就只剩他这一个飘逸出尘的司神,实在令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我抹干眼泪,压了嗓音,怒气冲冲转身上前,瞪着他:“哼!丢脸怎么了,我一届小女子丢丢脸也没什么。反正我出去总是说自己是白无常的小跟班,丢的也是幽冥白无常白朝歌的脸!”   他被我气得龇牙裂目,双拳握得咯吱响,喘着粗气要同我打一架。   奈何我们红白黑三人组中,黑无常法力高深莫测,有他挡着,我只管在后面得意洋洋翻白眼,嚷嚷着打就打谁怕谁有本事就来。愣是那白无常一张俊脸,气出不同颜色。   很开心。很满意。很满足。   黑无常被我两闹腾得不行,最后强行拉住我们隔开坐了下来。然,白无常很是不乐意、很不甘心,咬着一排牙齿恶狠狠说今日一定要我尝尝苦头。   我斜挑着一双眼珠,一副“来来来谁怕谁”的表情,更把他激得一挽袖子说来就来。   是以,我同白无常有了一场赌局。这赌局很简单,但输了的人,惩罚很是丢脸。我若输了要写五万张“我是白朝歌的小跟班,我是乌龟王八蛋”散入六界,再在接下来三百年时间里,对每一个来忘川的魂魄说这句话。   白无常亦然,“我是孟婉华的小跟班,我是乌龟王八蛋”。   赌局非常简单,谁在最短时间把黑无常逗笑了,谁便赢。   我亮着双眼睛那意还没示到黑无常跟前,白无常早有准备似的打了个响指。眼前一花,我早已变成个天宫小仙娥的模样。   白无常抖了抖一身女装,似是有些不习惯,开口道:“哼!当我傻!咱两个现在一模一样,看你还怎么使诈!”随即便将我拉了起来,两个绕着石桌转了那么几十圈,叫黑无常分辨不出那个是我哪个是白无常。为了彰显公平,他还使了个禁言术,我两便只能有肢体动作来比。   黑无常虽平时总是乐呵着,但若是认真起来,连大帝打哈哈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都敢不从。是以,他这么身子往后一靠,骨扇桌前一搁,拿出一副正经模样来。我倒是知道,这回怕是要凭本市了。   白无常和我轮番上阵,他腰一扭、眼一抛、嫩白手指这么唇上一点,活脱脱一个甜腻小佳人。   然,黑无常双眸很是平静,脸色也很是平静。   我上前,两眼珠往中间一挤,双唇一撅,智障小傻子。   黑无常敲了一下扇子,眉头成山丘,眼神这么一瞟。虽没说话,那意思倒是明确得很:这还指望我笑,回去再学三百年再来!   我这厢还在琢磨,那厢白无常摘了朵亭侧的白花鼻尖轻嗅,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珠眨得像抽筋,凑到了黑无常面前。   那模样。那眼色。那神情。   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但因禁言术,只有开嘴大笑动作却没有声音。白无常挫败回头见得我捧腹无声大笑模样,也是乐得捶地狂抖。   然,那黑无常稳如磐石、一双眼珠在我俩身上流走,那轻瞥眼神仿若极其有休养的世家公子关爱智障儿童。   见这招无声表演不管用,我抱着亭侧蟠龙柱,做了几个猴子爬树的动作。   没笑。   白无常不甘落后,直接在亭子这巴掌大的地方翻起跟头来,那叫一个利落。   没笑。   白鹤展翅。黑虎掏心。登萍度水。   没笑。没笑。没笑。   我同白无常如何费劲心神,拿出了压箱底的表演,那初时还有几分端庄模样的黑无常,后来开扇遮脸打了个呵欠。直接双腿一叠、悠然晃着二郎腿,一幅茶楼酒肆看戏班耍猴的怡然神情。   “哈哈哈哈哈......”我正拧着眉,冥思苦想这下一步该想个什么招,我堂堂神农后人,输了那岂不丟大脸。   这八角清亭亭顶上,轰然传来一阵大笑。   一道金黄色身影落下,对着我同白无常指指点点,笑声还未咽下,这话便遮了半句:“你俩.....耍猴......大开眼界......难得......”   帝昊笑得全身抽动,几分佩服神色看着黑无常:“没想到你个黑无常还很能忍,他们这都做成这样了,你还能稳得住。”   黑无常在我们仨身上扫视一圈,一派见惯了大世面模样,道:“无趣。”   这场赌局终究是没有分出胜负,白无常骂骂咧咧回幽冥时,我怒着一张脸:“下次再一决高下,我堂堂忘川孟婆盛名六界的名头,难不成还赢不了你!”   那个“你”字之鄙夷,音调之跌宕起伏,激得他那“就你那小样还想跟本大爷斗”的嚣张气焰又腾起三丈。   帝昊在一旁抖腿敲地,感慨道,得空得给东岳大帝记上一大功,这幽冥府居然没被我同白无常撒泼拆了,却还一直井然有序,大帝乃是功德无量、不可不奖!   将白无常送到了这水榭门口,他还在很有意见,帝昊道:“拿出来吧。”   我有些疑惑,难道白无常上天宫不是帝昊见我这段时日以来一直苦着一张脸,特意找来让我开心开心的?   却见白无常愤恨着一张脸,极其不情愿地掏出了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我伸手去拿,他突然缩了回去,一脸紧张模样:“你你你,可拿好了!”说着思虑两下,将那封信递到了黑无常手里,宝贝道:“她我不放心,黑大你给拿着。”   黑大。白二。红三。   正是我们互相打趣的“昵称”。   我几分好奇,凑了过去,黑无常修长手指已拆开了信封,展了开来。 ☆、074   白无常皱着眉一脸痛心模样,“唉哎,可别弄丢了啊!我那千年狼毫笔、万年歙公砚,全都身既死兮才写了这么一封...哎哎,慢点,别撕了。对对,捧着,捧着看。”   不时哀嚎,他那藏了几百年的笔墨纸砚,就这么没了。那信上笔走龙蛇、汪洋恣肆的笔法,自然不是什么都同我斤斤计较的白无常所写。   是大帝的。   上字不多,仅四句:“天塌天,地还地。是非不过,人还如昨。”   黑无常将信放在了我手里,虽如手无一物,心下却重似万金。白无常嚷嚷道:“万万没想到,本无常第一次上天,竟然只是为了送封家书。”说着,很是不满地出了水榭,回了幽冥。   我沉了沉心,收好信笺。   是了,家书。   黑无常留在水榭继续养伤,我却不得不真正正视起那夷山一线天的决战。   ——   俊上化身断舍离的这些时日里,天界损失颇为严重。妖族妖君十四刹和魔族圣使沉檀带领的妖魔两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据南岳大帝呈报,占了好些仙山福地。这些仙山福地分散四海八荒,虽四方天帝都已派神将前往各自辖区,但这些神将神力不一,收回来些许,但更多的却是不堪一击、溃败而逃。   是以,更加助长了妖魔两界气焰。   眼下,这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都眼巴巴的指望我,一个神力抵不上俊上一根手指头的神农后人,来护卫天界。   我身负遗神之力,可这诛天灭地的力量如何解开能为我所用,却是没有谁知道。那方皓天镜已供在我房里二十余天,却再也求不出什么神召来。   如今四方天帝给我订了详细而周密的解封计划,如一颗被反复试验的大白菜,煎炸蒸煮炖,只盼望瞎猫撞上死耗子,这颗大白菜能在决战一线天前变成颗高山雪莲。   是以,入化仙鼎,化去半条命。入浮屠池,留了一身如红线密布伤。摘星楼慎思,打坐到双腿苍白,一跟头从百丈高的楼台摔了下去。雷公电母和着风神雨神,连着劈了三个时辰,除了将我一头黑发炸成那朝天的鸡冠刺桐花,半点作用都没有。   最后太上老君一思忖,将我丢进他的八卦炉里,火眼金睛遗神之力倒是没练出来,反倒是烙得身上没一块完好的皮肤。   是以,如今我这地步,莫说是始祖后人,便是说六界罪人、十恶不赦下地狱的罪人也未必经受过我这番痛楚。   但,没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日,四位天帝急着脸来回踱步,眼见着临战时间越来越近,我这半点神开的迹象也没有。便想出了一个主意,那时入化仙鼎不成,多半是外力作用不到位。便想着让我再进去一次,外间着火德星君以十丈业火相助,兴许能有个凤凰涅槃的效果。   身上八卦炉里烙得伤还没好,一说话扯着周身狗咬般疼。我垂了垂眼,示意他们该怎么就怎么吧。   还没出凌霄殿,帝昊黑着张脸腾云落了下来。如今天帝被俊上所伤,这中央一方的天君职位,便暂由帝昊接手。但他到底资历浅,同几位天君便不太能说上话。   见他黑着脸,却还是恭恭敬敬给我行了个礼,对我再入化仙鼎提出了不同看法。   帝昊以往那嬉笑怒骂的神色一扫而空,颇有几分天君威仪力争道:“便是神尊再有在遗神之力,恐怕也架不住几位天君如此肆意妄为。那化仙鼎,我已差太上老君收了起来。暂时不会出现在天宫。”   黄帝与玄帝向来心性高傲,被他这么个晚辈一呛,怒意横生,便争吵了起来。   帝昊又因此前天帝求助借兵一事,耿耿于怀,这大殿之上,便很是吵闹。   一会帝昊极力反对让我再试什么办法。一会几位天君怪白帝养了个孽障。一会又扯到五位天帝搁置未决的几处仙山洞府。   是以,很烦。   我撑着裹得像粽子的手,直起身子,开不了口,便劈了一个仙力过去。   殿下立马静了下来,全都不忿地再给我拜了几拜。   我扯了扯嘴角,那声音如石块打了个水漂,道:“五位天君......嘶...无须争吵,本...嘶...本神自有办法。”那几双愤然眼珠里,燃起灼灼光亮。   我摆了手,他们安心地退了出去。只是白帝走到门边,又回头说了两句道歉的话。帝昊却还是站着没动,见我看着他,他一挥手,边上伺候着的八个小仙娥识趣的退下了。   “你当真要如此?”他皱着眉,语气很是不好。   我扫了一眼这体无完肤的身躯,想说但实在太痛,便只好点点头。   他一双俊眉,从山丘蹙成山峰,“可假若重九霄是骗你的,他本是魔界魔尊,怎么可能帮你!”   这话到了后头,连帝昊都说得没有底气。纵然重九霄是骗我又如何,眼下,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那日,镇守南天门的神将急急忙忙来报,说是抓到了此前俊上的跟班,一个六岁大小的孩童。   我当时才受了雷公电母三个时辰雷劈,也还是用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去见了他。   一盏茶喝着。一双腿荡着。一张脸平静着。   这恍如隔世的再见,他还是这十分潇洒的模样。倒是他从茶盏后抬起眼来,怔了怔,才察觉眼前颜色十分不好,大白天裹着厚披风,看不出半点仙样的正是我。   他跳下椅子,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道:“你怎么这么个样子了?”   我裹紧了披风:“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他一撇嘴,举着双手上的仙铐,示意我给解下来。帝昊同他去过不周山,知晓他巧言善辩,便在他面前化了一道仙罩,叫他有话就在仙罩另一端说。   他却像是受到了极大侮辱,冷哼一声:“本尊好心好意来助你,竟得了这样的待遇?”   我双眼看着他:“怎么相助,是再引我上钩,帮了俊上大忙?还是这回换个法子,直接灭了我?”   以往我虽时时记得他是魔尊,但这张孩童模样的脸和一直还算良心的行事,却让我放下了戒心。   只是如今,重拾信任,不再那样容易了。   他自顾自笑了一声,嗓音桀骜:“你以为我甘心来帮你?”说着,怒上眼眶,两眼一泠:“若非...”说着蓦然停住了,面上惊诧神色一晃,话锋一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若他日你神开不成,千万别来求我。”   他被天将带入天牢之时,还依旧睨视万物,很是自信:“孟婉华?神尊?可千万别来求我。”   却没料到,如今,我似乎当真要去求他了。   红鞭痕醒目。十六根铁链拴着。悬挂在暗无天日的牢顶。   我在天牢见到重九霄便正是这个样子,明明我曾说过关押即可,不许施刑。那执法神将见我脸色凝霜,已是扑通跪了下去,期期艾艾道这是几位天帝的旨意,他们只是按旨意行事。   我裹紧披风,冷哼一声:“这么说,便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神将身子一僵,颤声道:“小神...不...不敢,只是...”   却还没等他说完,我挥了个仙术过去,他想躲开,却还是直直跪着受了那招霜色九天。片刻后,整个身子便面起霜雪,躺在了地上发抖。   一旁跟着的星君忙挥了挥衣袖,将重九霄放了下来。   重九霄呸了一口血,活动着筋骨,道:“怎么,来求我了?”   身后那一直唯唯诺诺的星君大声斥责两句,我扶着那长凳坐了下来。   我顺手摸起那牢房内的刑具,冰冷泛着寒光,挑起一根长鞭,道:“我初上天宫,受的那裂骨之刑,用的正是这样油光水滑的鞭子。你眼见他不长也不扎实,但用起来,却是两只巨兽用劲拉扯,也是不能扯断的。”又接着拿起一盏油灯,道:“这灯一点,再是石头心肠很是能忍的人,也立马眼泪倾盆直下。”   重九霄动动两只胳膊,“你想说什么?”   我摇摇头,“随便说说吧。”   他扑哧笑了一声,“你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这局面吧?”   的确不曾想过,我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他。   “你同俊上...不,同他认识已久,可有什么办法?”   重九霄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这受刑的地方痛得着实有些难忍,但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孟婉华,同数千年前相比,你好像没有一点儿长进,行事尚不如那时果决。”   他这番话已是第三次提及,一次是在般若海初见,再一次是俊上受伤回幽冥我同他聊天那次,再有便是这次。   可哪怕我是神尊,哪怕那方能知神魔前后事的皓天镜,对于他所言之事,也无法查找到半分踪迹。   他似乎看得很是透彻,“你同俊上必然会有一战,但你毫无胜算。除非...”   这话听得我终于有了丝希望,“除非什么?”   “重临古境,逆天改命。”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一开始杀死祝南亭和季长意的魇魅说和女主有旧仇,到重九霄说认识女主,终于要开始答疑了啊啊,等好久了...... ☆、075   痴情司内,重九霄瞧着二郎腿,十分悠闲地打量着我,手指一搭一搭敲着石桌:“你想清楚了?逆转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朵兰花旋转着慢悠悠落了下来,我伸手落进掌心,道:“什么代价?”   他身子一直,撇了撇嘴,“生命的代价或者情感的代价,我亦不知。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他卖了一个关子,见我十分平静地神色后,自觉无聊,接着道:“你不会再遇上俊上了。”   我低下头,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却一点都抓不住。   “那么他会一直平静地活着么?以俊上的身份?”   重九霄那嬉笑神色一闪而过,抱着手看着我,眼神冷静,“会。”   我倒了杯酒,“那么我呢?”   痴情司外,有仙家匆匆走过,青龙提醒似的龙吟几声。声停,重九霄也给自己倒杯酒,舒展了几下筋骨,道:“也会。”   我微微笑道:“那还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呢?既然都好好活着,哪里有什么代价?”   一转。两转。三转。   重九霄玩味几分,与我撤开距离,眼珠转了几转,道:“舍了这份感情?你愿意?”   我还未开口,他接着质问道:“没有俊上、没有碧泱,也无所谓?”   “千千万万年待在幽冥,做一个小小的忘川司神?”   他还想说着什么,我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以往,我总想着若是忘川河的孟婆同痴情司的月老打上一架,会是何种模样。到如今,我倒一点都不想知道了。”我顿了顿,“我知你好意,但比起最终你死我活的结局,从来不曾遇见,不可谓不好。”   所谓重临古境乃是一种跨越时间的做法,九霄环佩上刻八字,其中“无妄古今”便意味着亘古至今的东西,能令其更改。   他最终没能劝服我,约定第二日月升中天,便开启九霄环佩琴。   我将这痴情司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窗棱的犄角旮旯里藏的灰都一一清了。帝昊闯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碧泱闯来了!”   话音才落,眼前青光一动,碧泱身子峻拔的立在院子里。   我咬住嘴唇,拉着碧泱坐下,同他说了好些话。若是这一次成了,这世上不会再有碧泱。但也许等过上几千年,等我的仙术更上几层,还是可以再次帮他度化成人形。   只是心头免不了哽咽,摸摸他的头:“碧泱,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不让你受苦。”   他平静着张脸,眼珠子逡巡几圈,十分肯定地摇头:“不要。”   我沉了沉心,从他脖颈上解下那枚扇贝,挂到了我脖颈上,挤出一个笑脸:“对不起。”   他眼神忽而慌乱起来,嘴唇不停开合着,似乎极力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抖着身子,抓着我的胳膊,那一如既往的平静神情里,我瞧出了从未有过的企求。   他没有机会说太多话,被我起了个仙决弄晕了过去。   帝昊在一旁不明所以,急的抓耳挠腮,问我到底有什么办法。那重九霄又老老实实回了天牢,但是半句口风都不透露,叫他很是着急。   我抬头看见那张十分焦急的脸,咽下十分苦涩,朝他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他懵住了,手忙脚乱来扶我,说着罪过罪过一类的话。我却没管他,又给他拜了一拜。他急得跳开几步,问我怎么回事。   我瞧着他,淡淡道:“帝昊,多谢了。日后,孟婆认识的天宫仙人便只有你一个了。”   他愣着张脸,我摆出个笑脸:“只愿以后,倘若你来往幽冥,再也不要提及月老了。”   第二夜月满,重九霄大摇大摆跳进了痴情司。   我早早地捧出了那把九霄环佩琴,搁在蓝花楹树下的石桌上。   一弦一心,无妄古今。   琴弦七根,他试着拨弄了几下,琴声冷冽,似珠玉相碰。   他说他虽能为我开启古境,却也不知道会是过去的哪一点,一切只能看我自己的造化。而且,千叮万嘱我不能在俊上面前露出真容,亦不能表露出我的任何信息。否则,非但无法逆天改命,兴许六界也会遭殃。   琴声起,前缘开,今生灭。   脑袋似被人用力捂住,累得我喘不过气,耳中嗡鸣声不断,四肢也如被酷刑撕扯。   幽光。黑雾。瘴气。   眼前景象,与那攒骨冢有几分相似。身畔时时有恶魍飘过,便是脚下那看似不寻常的墨草,踩上去也会龇牙咧嘴露出张吓唬的鬼脸,这似乎是片鬼蜮之地。   我思索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眼前一晃,便有一柄长剑架上了肩膀,嗓音十分冷:“何种妖魔?”   心蓦然一停,滚动几下,我颤颤巍巍抬起头。那冰冷嗓音道:“别动!”   我张了张嘴:“俊上。”   此处正是当年俊上大战烛阴将其斩落的寂灭之渊,那双眼珠十分冷澈。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正想伸出手招一招,他手里的轩辕剑又贴近了几分。   我转着眼珠盯着他,不知这时烛阴是已经被他封印了,还是没有。   他欲将我面上轻纱挑下,我一急,退后几步。可心里却已然明了,眼下他还是看得见的。   寂灭之渊常年无昼,从我来的那一刻起,便是幽深的夜。   他仙术卓绝,自然能探知我并非妖魔,但无论我如何解释,那眼眸里的怀疑始终不曾减少一粉。   “俊上,为什么不回琅轩,回仙界?”   他紧紧握着轩辕剑,脸色十分冰冷:“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扯着手里的一朵九瓣花,摇摇头:“五...”   话才起头,一道黑影刷得耀得我眼前一花,同样被困此处的重九霄。然,此时他还是那睨视六界的魔尊。八尺身躯,不威自怒。纵然是被困在此处,也是半分尴尬窘迫的神色也没有。   重九霄眯着眼提防着我,“这女的是谁?”   俊上摇了一下头。   头顶弧线飞过,重九霄朝俊上扔了一只兔子,飞身往一棵嶙峋老树上一瘫:“红烧。”   俊上冰冷眼色淡淡一瞟,正想说什么。我一把接过兔子,“魔尊,烧至几成熟?”   眼前那熊熊燃烧着的一堆篝火,稀里哗啦落进几根枯柴,火星四溅,我往后撤几步。头顶冷意袭来,我只是专心致志翻烤着手里的兔子,静静道:“魔尊不必讶异,我非魔族中人,对你没有恶意。”   俊上坐在我对面,一双静若寒潭的眼珠看着我。我微微颔首,朝他笑了笑。   肉香四溢,闻得我都要流口水。重九霄十分不客气地一把抢了过去,着实赞叹了几句,他几次借着要答谢我的名义揭开我脸上面纱,却都被我识破了。   待得那红烧兔子下肚,重九霄索性不再装出那礼貌模样,正经看着我,言语间颇多威胁的语气:“你到这寂灭之渊究竟有何种目的?”   我往火里添了些柴,“救人。”   只听得那从鼻腔内飘出的“哼”声,十分蔑视,“救人?”   我呵呵笑了几声,实则他俩早已用法宝查过我,但算算现在的孟婉华只不过还是彼岸花里的一抹灵魂,即便翻遍六界,也查不出关于我的半点消息。我微微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救人,不会害你们。”   重九霄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声里连半分都不信。   "即......”   我还才出口,四面八方的强大气流涌了过来,慢慢聚合成八个黑色圆物。重九霄呼了一口气,挑了一根趁手的树枝从树上跳了下来。   “俊上,本尊倒是从来不曾想到,会三番五同你一起御敌。”   三番五次说成三番五,四句三的说法,的确是重九霄。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嘀咕道:“果然是四句三。”   重九霄一怒,冷哼一声:“你方才说什么?”   我急忙换做冷静神色,直忙摇头。   重九霄双手一用力,手中的树枝应声而断。我撇了撇嘴,老老实实道:“四句三。”又接着解释道,“魔尊口中言词,四句只道三字,便正是四句三。”   他眉峰皱起横川,似乎很是不满意这个称号,正欲开口。   俊上握紧手里的轩辕剑,朝他冷冷道:“你往日旧账,待出去了再好好清算。”言下之意,先过了眼前困境再说。   重九霄笑了一声,被黑雾包围的这个圈子内,白光黑光打得激烈异常。重九霄每击败一团黑雾,便数一个,一直从“一”数到“四”。   俊上手持轩辕剑,扬手一劈,一道白刃直直穿过四团黑雾,像是在穿糖葫芦。再起一剑,横切而去,那黑雾挣扎抖动几下,便四处散去。   重九霄手速略微慢了些,见俊上赢了他,十分不满道:“无趣,十分无趣。”   我同他们待了许多时日,每一夜,都有各种各样的妖魔来袭击。他俩初初还对我有些不放心,后来见我不像是会拖后腿的样子,出手也还有两下子,便也不再说什么。   我捡了个龟壳,洗净后做了个烧水的器具。重九霄猎来的食物,也能吃上煮的。偶尔碰到那稀若珍宝的小茶,还能摘了泡壶茶。   因为想着同俊上在一起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我不知不觉间对他十分上心。后来连重九霄都看出些眉目来,有意无意便打趣两句。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便一笑而过。而俊上此时,打量我的眼神便更加深。 ☆、076   这一日,我正做着一个梦,梦里山青水碧,我同俊上正在教一个孩子学仙术。突然,那天上来了群凶神恶煞的天兵,将俊上抓走了,我急忙去追,俊上俊上地叫得撕心裂肺......   猛然一睁眼,面前正是那张熟悉的脸,我缩了缩鼻子,即便是在梦里竟然也落了泪。一下子直起身来抱住他,失而复得般道:“俊上。”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愣住,我灵台一清明,放开了他:“对不起,唐突了。”   俊上幽幽看着我,“你要救人,到底救的是什么人?还有,你是仙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眼眸动了几下,傻瓜,就是你啊!   “孟...”孟自刚出口,猛然刹住咽了回去,“名字?就叫我无妄罢。”   “无妄?”   “不错。虚无的无,虚妄的妄。”   叮。叮。叮。   铃声三响,悠远的的声音隔着茫茫黑雾十分清晰地传了过来。俊上搁在石头上的轩辕剑,剑鞘上那七颗宝石发着光,光亮越来越亮。   重九霄亦是醒转过来,眉头微皱,“三日鹿?”   俊上迅速起身,蓝光一闪,神剑出鞘,围地化了个圆,将我们圈在结界内。不久,便见得那结界外,有无数半透明的鹿头撞击,一下比一下厉害。   眼见结界裂痕愈多,三人各据一方极力修补。那铺天而来的鹿头忽而聚合起来,变大数十倍,猛地冲了过来。见修补无望,俊上道:“它能依据人心所想搭建幻境,三分真七分假,虚实难辨。若是不幸入了三日鹿的幻境,记住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结界裂缝处猛然灌进来一道强大气流,待慢慢有知觉,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红灯笼。青画舫。金烟花。   眼前景色十分浓丽,画舫中的美人笙箫相合,岸上长街游人舞动。   “这倒像极人间景象。”身侧俊上的声音传来。   我头也不抬,平视着眼前十分瑰丽的景象,道:“不错,人间有孟河花灯会,据说往河里点一盏荷花灯,便能将纪念之词顺河流至忘川,亡故之人便能收到。”   久而久之,这花灯会到了后来,不单单只是悼念亡人,也有祈福许愿之意。   眼前那流光溢彩的河里,远远看去,飘着数不清的荷花灯。灯中烛火扑闪,似满川流萤。   “姐姐,姐姐...”衣角被人揪住,我侧脸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脸期许地看着我,“姐姐也放一盏河灯吧。”不由分说地便往我手里塞了一盏荷花灯。   灯盏中短烛火雀跃,花瓣三层,十分精致。   我原本不想搭理他,只是纵然这是幻境,那双澄澈的眼珠叫人不忍拒绝。我摸了摸口袋,几分歉意道:“姐姐没有银子。”   这小男孩嘻嘻一笑,摇头道:“这里是不要银子的,只要把姐姐心中所念之人告诉我就好了。”   随即,这小男孩手里化出一个八面棱的木筒来,八面上写的字分别是:人归晚月映温粥寒。   八字回文,三五读法。   小男孩给了我纸笔,让我写上名字即可。边上有游人,小男孩得空又求了几个。我瞥见两眼,这叽叽喳喳的小女子先是有些扭捏,见游人写了,也便偷偷摸摸写了上去,“钟柳”“傅生”一类的。那小男孩兴高采烈道了谢,又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摩挲着手里的笔杆,俊上将荷花灯接了过去,十分好奇,看着我悠悠道:“怎么了?”   我道:“你心中所念之人是谁?”   俊上轻笑了一声,接过我手里的纸笔,工工整整写了“孟婉华”三个字。这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眨巴几下眼珠,“孟婉华?这名字真好听。”   我微微一笑,看向俊上:“孟婉华是谁?”   他脸色一变,只是刹那时间,也唇起笑意,“心念之人。”说着,又催促起我来,说写完放了灯再同我一起去听那画舫上的妙曲。   却也正是应景,那画舫上传来清丽悦耳的歌声,正唱到:“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   何处是彼岸,何处是此岸。何为因何为果?   我抬头打量了他一番,突兀地笑了一声,拉开两步距离:“三分类形三分类皮,皮囊色相已有七八分,可一分骨都不像,难为你了。”   他手里的轩辕剑一翻,唇起一个邪魅的笑容,“婉华,你又在说胡话了。”   我冷哼一声,赫鞭神剑已然握在手里,“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出手吧!”   这假俊上花一般的脸色刷地一变,更加诡异起来,挤眉弄眼,“何必这么快就拆穿呢?你不是很想见他么?”   丝竹声。欢歌声。交谈声。   眼前小船一起一伏晃着,耳畔似是上元节一般的欢歌笑语,我的确是想同俊上一起看看这样的盛世美景。可世间事若自欺欺人能得圆满,哪里还需要活得这样艰辛呢?   他手里的轩辕剑变成一根骨头,双耳也现出尖尖的模样,原来这竟然是只狗妖。那小男孩早已噗通跳进水里,摆弄几下鱼尾溜走了。   赫鞭使出的仙刃同那骨棍妖法一击,船下荡漾着璀璨灯火的河水丈起巨帘,水珠砸到了其他游船画舫上。周围蓦然静了一下,成百上千双眼珠看了过来。   我同这狗妖打得激烈,河里的水砰然炸起,又急速落下,衬着不尽灯火,像是夜放三千天河雨。   那河畔河中人只不过静了刹那,又无事般的继续欢愉起来,仿佛这完全不干他们的事儿。   狗妖将骨棍往空中一扔,闭眼念起妖诀,不过一晃神的时间,百十个狗妖分|身将我围了起来。   那百十个一模一样的人,百十张嘴齐齐开口,声音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好久没有打过牙祭了!”   每个人手里挥舞着骨棍,我手起仙剑,化了圆阵砍了过去,可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真身,孤军奋战十分不利。   这狗妖的分|身眼看着只有百十个,却是杀了半天一个也不见少。   “哈哈哈,你这小娘们还有几下子,要不然做我犬吠老妖的夫人如何?”   晃成几百朵白花的骨棍骤然一停,一根接着一根地围出一个大圈,将我困在里间。   狗妖身子一转,现出自己的真身来,我大吃了一惊!   “你...”   这...这是重九霄的模样!   被封印在菩提树里,相貌仅仅六岁孩童大小的重九霄!   因着这一愣,他趁机一掌劈了过来,将我手里的赫鞭神剑甩进了脚下河水。   不远处正在放着烟火,画舫内歌声缠绵不断。这张极其熟悉的脸上,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小娘子......”   话音未落,一道连天彻地的仙术斩了过来,我趁他不备,捏了个诀,变成条鱼掉进河里。   不久,我甩甩发上的水珠从水里爬出来,看着眼前即便多了几道血痕,依旧一脸镇定的俊上。   “谢谢。”   我四处看了看,狗妖气息奄奄躺在地上,还有着微弱气息,只是看样子活不了多久。   俊上没理我,轩辕剑花一动,剑息刺了过去,这剑过去必定尸骨无存,灰飞烟灭。我顾不得许多,举剑一挡。   “此举何意?”他冷冷质问。   我沉了沉心:“留他具尸身,日后......”   话未说完,轩辕剑剑尖生出几缕晶亮藤蔓,蔓延至狗妖的七经八脉。不多久,狗妖蹬了蹬腿,死得彻彻底底。   “以我模样骗人,死不足惜。”   我迅速将狗妖尸身收进袖子里,俊上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道:“他既然已死,毁了这尸身也并无多大用处,姑且先留着吧。”   他将轩辕剑收回剑鞘,点了一下头。那画舫悠悠滑动了些许,岸上之人忽而侧目看了过去,纷纷朝着岸边移动。   俊上拦住一位卖花灯的小哥,小哥急不可耐伸长了脖子,说你们没听到刚才那歌声吗,那便是锦瑟姑娘的《十弦》曲。姑娘轻易不肯开口,想不到今日竟如此大幸。   才说完这些,小哥提着衣衫闪入人群。   我同俊上对视一眼,如此景象,还是小心为妙。   “啊!”人群中猛然发出一身惊叹,继而空中光芒大耀。画舫上空放了一枚“龙巡青云”的烟花,似天花绽放。刹那后这烟火竟化作一只展翅凤凰,扇动粼粼火光,朝岸上飞了过来。   岸边人一个个拍手称好,待发现不对劲时,凤凰早已到了岸边。   俊上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盏花灯,往我手里一塞,说了句“跑”,转身便拔剑相迎击。   凤凰身上燃着灵火,火一落下,并非触地即燃,乃是会将人完全冰封起来。   我指引人群赶紧往回撤,瞧见俊上同那凤凰斗得很占下风。   嘈杂人声中,一道激越的竖琴声悠然响起。画舫上空现出一个极其昳丽的女子,于虚空之中手拨竖琴。凤凰、俊上与这女子成三足之势,女子指法越来越快,凤凰似乎会受干扰,那一直有力的双翅正在逐渐烧尽。   俊上了然,同女子对视一眼,待琴音至最激越之时,琴法与术法和击,将凤凰一举困住。   女子移行至凤凰面前,挥袖收走竖琴,闭眼念了几句口诀,这巨大凤凰竟成了一只小黄鸡。   恐慌的人群慢慢安定下来,我逆着人流走了过去。   俊上看着我手里的花灯,微微笑道:“若有愿望,不妨一试。”   未等我开口,那堪称国色的女子已然到了跟前。   “方才多谢仙君出手相助,小女子名唤锦瑟,敢问仙君名讳?”   俊上才要开口,我想起他此前之言,幻境内不可信人,抢先道:“无名。”   “两位不妨随锦瑟到舫中一叙,今日有难得一见的鲛人舞,也好让小女子聊表谢意。”   一阵风来,耳畔又是熙熙攘攘的声音,方才四处流窜的人又好端端的在周围走动。脸上神情自若,半点狼狈神情都没有。方才种种,仿似只是一场幻梦。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果真虚实难辨。   俊上略微想了想,接过锦瑟递过来的名帖,“有劳锦瑟姑娘,今日要叨扰了。但可否容我先了一桩事?”   锦瑟展颜一笑,实在芳华无极。   他直接取过我手里的花灯,挥手将它点燃,烛火映照出他端方的脸。摇曳烛光中,嘴角笑容似弦月微扬,明暗歌声俪影中,眼前这张脸,尽是勾魂夺魄。   “婉华,你似乎方才受惊了,我帮你写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国足居然赢了啊啊啊啊啊!!!!! ☆、077   我笑了一声,“也好,那便写诸事顺遂罢。”   他微微有些愣住,却也还是写入灯芯中。待放了花灯,锦瑟领着我们便去了画舫。   因她身份卓然,才一踏上画舫,便有丫鬟迎了上来。浓烈胭脂香与迷醉酒气熏得人有些迷糊,入眼尽是纸醉金迷,管弦之声互相交织,比当时在人间我待的簌音阁有过之而无不及。   锦瑟将我同俊上领到二楼一处单独的席地,“两位且先等等,夜舞即将开始,此处观赏最佳。”说着,对俊上笑出一张难以言说的脸。   俊上只当做不曾瞧见她眼里的情意,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席上一方红木桌,一樽酒,两酒盏,酒香溢出,的确是好酒。   锦瑟见俊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将目光放到我身上,“姑娘面纱和衣物已有污渍,不妨随小女子换身新的。”   “不必了,叨扰锦瑟姑娘已是万分不好意思,又怎敢奢求其它。”   见我坚持,她倒也不再勉强,自行先梳妆去了。   我同俊上相对而坐,他斟了两杯酒,递给我一杯,“许久未曾喝过酒了。”   玉盏相碰,我抬起袖子遮住脸,掀起面纱一饮而尽,“是,的确太久了。”   下方舞台之上已有歌舞响起,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果真视野最佳,水袖轻扬,似芙蕖花开。   \"你......\"   才说了一个字,这画舫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底下人群骚动,面面相觑。   一个颇有些身份的老妈妈上场,说了些定心的话。   俊上转着手里酒杯,“看来有意思了。   ”   我饮尽杯中余酒,“不错。”   方才这震动似乎震开了什么,隐隐察觉到有十分特殊的妖气字船舱处弥漫开来。   我同俊上心照不宣,留了两个假人在席座之上,隐了身便朝船舱而去。   舱底堆放着许多杂物,越往里走,那妖气就越浓。厚重木门背后,场景十分可怕。   不少鱼妖,贝精,水怪被铁链绑住,有的似被烈火烙过,皮上惨不忍睹。   “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我循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遇见狗妖时那个卖花灯的小男孩。   他被关在笼子里,看样子受了不少苦,眼巴巴看着我。   他这声音一出,这里面被绑住的妖怪也纷纷哀求起来。   这小男孩说自己是一条鱼,这画舫中的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抓修为更低的妖供那些高修为的妖吸取内丹,然后又从高修为的妖怪那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见我不信,又找了旁边的鱼精同我说明详细说了些。   我看着俊上,他环视了一圈,答应救下这些小妖怪。   轩辕剑一出,铁链顿开,匆匆逃出画舫。   这小男孩一路跟着我,待上了岸。我正想叮嘱她注意躲避画舫上的人,他诡异的笑了一声,大吼了一声:“这里,他们在这里。”随即,完全没了踪影。   原来竟救了个白眼狼。   锦瑟竖琴阵法袭来,俊上扬剑一挥挡了回去。   我迅速撤开几步,笑了两声:“你们,一起来吧!”   假俊上此时仍装得十分相像,“什么?”   我唤出赫鞭神剑,看着眼前这个“俊上”,“你很像他,可假的就是假的。”   眼前人嘴角一扯,“我若不是,刚刚为什么要救你?”   来来回回的人群从我与他之间穿过,似乎一点都不曾察觉我两之间的杀意。我冷笑道:“哪怕是五千年前的俊上,握剑的姿势也是一样的。你手持轩辕剑的握法,当然不是他。”   假俊上左眉一挑,啪啪拍了拍手,“聪明。不过,”他顿了顿,“不过落在我手里,你是想被抽走仙筋慢慢死去,还是来个痛快的死法?”   身上的水珠从发间到脚趾,溜得十分欢快,我揽了揽耳侧湿发,“话可不能说尽,否则轻则颜面扫地,重则性命不保。”   他扭动了几下身子,似乎不太习惯俊上的这具躯体,暗幽幽道:“既然你存心找死,那可就无需废话了!”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他身后一只全身烧红的异兽,体型巨大,口吐火阵,两眼红似灯笼。   这异兽,竟然就是卧澜!害了季长意和祝南亭的魇魅!只是这时,还未有人形。   难怪!难怪!   难怪当初他会说与我有几千年的仇,难怪我觉得他演技如此之好,没想到那并不是谎话!   我震惊的当口,魇魅火阵排开袭来。正巧,此前我练的霜色九天,正是克制火阵的。   便将赫鞭收了起来,甩出一条白练,练缎附着寒意,一旦沾染,即刻便会冻住成冰。   却是万万不曾料到,这一直视我为无物的游人,面无表情朝我靠了过来。一个一个像是失了心智,步伐僵硬不畅。   假俊上得意一笑,催动魇魅仰天啸了几声,两只利爪凌空一跃,朝着我就扑了过来。   一圈。两圈。三圈。   四面八方的人群越积越多,将我团团围在里间,一个个的舔着牙齿,有些已然流着涎水。   我捏了个诀,隐了身,魇魅扑了个空,怒吼了一声。我手下一用力,击中了魇魅的背部,它撕心裂肺地狂怒起来。那通红的两只眼睛,似乎恨不得一喷火就将我烧个死无全尸。   眼下场景,我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硬拼显然是行不通的。   才逃离没多远,河里砰然惊天巨响,一个黑影飞出,继而七八根碗口粗细的触角也破水而出,追打着黑影。   岂料这隐身术在此处只能维持扎眼时间,那丧尸转头发现了我,一个个的又掉转头回来。   我一手舞着手里白练,一手挥出赫鞭,砍了那水怪的一条角。角一松,重九霄脱了身,那面上似本欲道谢,却又警惕道:“是真是假?”   我一躲,躲开了那异火兽的炙焰,“烤兔子要几成熟?”   那异兽折头袭来,我扬起白练将它捆住,念了几个寒冰咒,接着道:“雁羹加汤更妙。”   重九霄被那九头水怪缠得甚紧,极有破罐破摔之意,“罢了,假的也无办法了。”   水怪、火兽、假俊上将我两堵得死死的,重九霄一斜嘴角:“你能对付哪个?”   我扫了一眼,这三个没一个有把握。但有一个我是万万不会放过的,“就它!”   原来那时卧澜说的五千年前见过我,便是说的今日。如今既然遇到了,我会放过它?   重九霄那一身颇显威风的衣服,早已甩开了好几道口子,他抹了一下嘴角血迹:“正好,让我来会会这位假少君。”   “流昭!”我突然出声喊了一句,边上的重九霄脸色一僵,瞳孔微大,无意识地就朝我急急看了过来。   我扯了扯嘴角:“见谅,幻境之内不可信人,不可不防。”   他先是一怒,接着以一双警告的眼珠瞪了我片刻。随即,也不同我算账,眼前保命要紧。   一。二。三。   随即对视一眼,暗数三声,位置一换,缠斗起来。   岂料这水怪却缠着我不放,水怪九头被我砍去一头,还剩八头。起初我还能依靠身形的优势虚耗它的精力,然这极其灵活又愤怒的水怪不多久就将我困得死死地。身子越勒越紧,我只觉像是要被勒爆了。   耳畔猛然的巨大响声,麻木地让我以为,今夜小命要丢了。   透过这搅动着的水怪,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光柱,自墨黑的天空直直连接到河里。   光柱中破出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移动似仙鹤,亮闪闪的白光从我头顶劈了过去,连着劈了四次。   我一时不稳,直直坠下。腰身一热,俊上揽住我,稳稳落在了河面上,给了我一个勿怕的眼神。   “我在,安心待着。”随即又提剑去助重九霄。   我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救我。   河面之上光芒四溅,仙术妖法相击碰溅的火星似一场盛世烟火,绽放在夜空之上。   我听见重九霄十分不爽地骂俊上,说了好些难听的话,但也还是放心地将那魇魅和假俊上交给他。   魇魅因受了我那一招,便有些缓慢。俊上那一剑劈了过去的时候,魇魅似乎勾了勾嘴角,将假俊上往前一推。假俊上不防,才想开口,已被俊上劈成一缕白烟。   我大叫一声,“不好,它要逃!”倒也是顾不得许多,避开俊上的轩辕剑,追着企图逃之夭夭的魇魅砸进了水里。   逃走前,它留了一句话:“今日这账,他日加倍奉还!”   我既已早知道结局,又怎会眼睁睁看着祝南亭、季长意、瑰阳,还有那成千上百无辜人的性命,断送在他手里。 ☆、078   入水后我一路追着魇魅,到了一方海上时,忽然没了他的踪迹。   海上碧波万顷,一座绿岛于海中央浮起。   当下倒也不再耽搁,腾了过去。仙云之上俯视,那郁郁葱葱的岛上有一团火在林间流窜,十分抢眼。   我催动五岫云,急速追去。那火团流窜速度极快,我细细看了他的方向,不知为何竟然是一直在转圈。   计算好他的位置,我收好五岫云一顿猛冲。万万没料到,这绿岛竟然有着强大封印,我被撞飞几十丈。因全然不妨,眼见着又要砸进海里。   触海那一刻,一股强大仙流划开数万海浪,稳稳托住了我。   待稍稍稳住身子,我四处打量着,碧海平静,没什么奇怪之处。   几番测试,这绿岛的封印即便是赫鞭神剑劈上它百十来回,也是半点作用也无。   脚下碧海忽然冒出一个头来,白练尚未出手,鱼跃而出溅了我一身水。   虽是破水而出,但这人一身银白色衣衫竟是半点水迹都不曾沾染。   我收起白练,打量着他,“你是?”   他得意地挑挑眉,拨弄着手里八面棱的木筒,“怎么不记得我了?”   眼前这眉梢含笑,一副风流姿态的人摇身一变,竟是幻境内孟河花灯会上那个小男孩!   不过刹那,又变了回来,眯着眼珠看着我。   “刚刚是你救我?”   他白了一眼,“不是我还会是谁?”   我冷笑了一声,“怎么,之前那画舫上的妖怪追过来时,你当白眼儿狼当得不是很好么?现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我,“当日你若不出手,我自然也有逃脱的办法。今日我救你,自然有条件。”   见我面容严肃不为所动,他忽然嘻嘻笑了起来,“那老怪物霸占了我的地盘,我正愁该怎么夺回我的宝贝,你帮我。”言毕,眨巴几下无辜的眼珠。   “你要我为你夺回地盘?”   他嘴角笑成一弯月,挤弄几下眉毛,表示正是如此。   我瞧着那封印内四处乱撞的魇魅,微微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帮你夺回宝贝对我似乎并无好处?”   他撇了撇嘴,甜甜道:“我知道你要杀他。再说了,”他话语一顿,举着手里的八面棱的木筒摇了几下,“这可不是用来孟河灯会收集人姓名心愿整个人的,而是......”   一圈。两圈。三圈。   木筒在他手里左右各自晃动三圈,我整个人竟然莫名其妙摇晃起来,周遭似有无数魂灵飞速旋转,脑中轰鸣不断。   这木筒压根不是什么收集姓名心愿所用,而是八方幻简。若得到人、妖、仙的名字及鲜血,八方幻简便能摄动其心性。他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又趁着我同那魇魅先前鏖战之时取了我的血,故而,便是如此自信我会听命于他。   他是渊底淤泥中孕育出来的鲛人,上岸为人,入海为鱼,名叫关耳。   此处也不是幻境,乃是寂灭渊底三十海里底下的一方海,半简海。   魇魅数百年前,杀了关耳半数族人的性命,吸取了他们的修为。又将族内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囚了起来,变成啃噬人心的怪物。故而,困住魇魅的封印正是关耳所下,但他奈何不了魇魅,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有缘人。   那封印已被魇魅撞得有些地方开始破损,他眉头一皱,晃动起手里木筒,嘴角冷笑,威胁道:“答不答应?”   我朝着海天一色的远方看了过去,万里碧波水色,一线天水相连。   没有谁来。   “你能分辨出仙妖真假?”   “不错。”   “好,我答应你。但有一点......”   他眉峰一挑,“与一条鱼谈条件?你要知道,鱼的记性可不大好......”   未等他说完,我拾起手中赫鞭,抬手哗啦一划,手上多了一缕头发。   “如果他日,你能见到孟河花灯会和我一起的那位仙人,请把这个交给他。”   关耳面色一愣,半信半疑接过头发,有些玩味地盯着我。   “若见不到呢?”   我恍然一悟,我并没有同他谈条件的筹码,苦笑道:“那便扔了罢。”   “封印坚持不了多久了,开始吧。”   他打开封印,我迅速落了进去。待我寻到这魇魅时,它浑身怒火已然腾似百尺高,花草飞鸟一接触到这火焰,立刻燃烧殆尽。   “又是你这个臭婆娘!”它极度不满,扭动着身躯。   见着他这模样,我只遗憾当时在攒骨冢,未曾问一问俊上使得什么术法,打败得他。   但今日与那日不同,它还未有千年修为,我还是有那么些胜算。   魇魅排山倒海般的火咒一波又一波,呼啸而来的热浪仿似老君炼丹用的真火,要把眼前事物炼个干净。我同他战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这绿岛便已成了一方火海。   焦裂声。鸟鸣声。风啸声。   无数种声音气味夹杂在一起,绿岛之上忽而砰地一声,封印破开了!   关耳见势不好,趁着我与魇魅大战,悄悄拿走了他的宝贝。   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他打开看了一眼,盒内红光映照他桃花满面。我不经意间一瞥眼,瞧见他又往里面塞了个东西,旋即心满意足地收了起来。   他正欲逃,却被魇魅一个触角给甩了下来。   我抹了一把额上汗水,看了他一眼:“看起来,渔翁之利是要泡汤了。”   他急速起身,不满的话还未出口,突然大喝一声:“闪开!”   那棵十余人才能环抱的古树砸下来时,他已然拉着我撤开十几丈。被火焚烧后的古木砸地,古木下纷纷燃烧起来,似一条火道。   我同他被扑得一身火灰,咳得难受。眼前黑灰漫天,透过这茫茫黑雾,我瞧见魇魅的信子急速而来。他正被这黑灰呛得难受,我一掌将他推了出去,“既然得了你的宝贝,走!”   划动阵法,迎了上去。   我与魇魅术法所到之处,尽成枯木焦灰。   “臭婆娘,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要如此赶尽杀绝!”   我催动霜色九天,天空之上风云变幻,冷风和着霜雪如柱扭动起来。   字,一个个蹦出来。   “血,海,深,仇!”   刚刚被焚烧的地方,一点点凝结住。霜把风啸过的火焰,冻成起伏的海浪状,一寸寸蔓延开来。   它浑身的火焰被术法所缚,挣扎着不甘,闷声低吼,“老子行世千年,手下魂灵无数,你个臭婆娘能奈我何!”   是该结束了。   只要它死,太多人的结局就能改变。   祝南亭,季长意,瑰阳,成千上万的凡人......   至少,能好好活着。   那赫鞭神剑成一道天光,银光将起伏的冰火浪耀出绝美光彩。魇魅被白练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赫鞭越来越近。   神剑强大的仙力拂开三丈内冰浪,火焰上的冰霎时化作滩水。   只要这次一击而中,魇魅无论如何都活不了。   一丈。一寸。   眼见着就要没入魇魅胸口了。   “咣”,横生而出的一个东西,撞到了赫鞭上。神剑威力无穷,将这东西撞得喷炸开来,碎成无数碎片。   我不可置信侧脸看了过去,关耳一脸惨白立在远处。   这东西,是他的那个八方幻简。   未等我开口说话,他几个闪影,一把明晃晃匕首的插进了我的胸口。   “你....”   “孟婉华,该醒了!”话音随着他手下动作,刀尖又没入胸口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他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鬼话?   几乎是同时,我下意识的便挥了一掌过去,打在了他胸口。   然,他任由嘴角血迹流淌,只是刺入我胸口的匕首力道又重了几重。   刺骨的痛楚叫我脑中一片混沌,周围风物忽而剧烈变幻起来。飞沙走石,风云颠倒。   待得眼前清明,我忽然手脚冰凉起来。   没有焦灰。没有冰浪。没有魇魅。   那一切通通是我的心魔,是魇魅窥探到我的心魔,将我困在了那里。我要杀它,那它便顺势造出了一个我杀了它的梦魇。执念越深,这梦魇便会越真实。苦痛、生死,都与真实情景一般无二。   而在这个梦魇里,我若真杀了它,便会永远也走不出来。   走出幻境的办法,便是剧痛,深入骨髓的痛。   关耳捂着胸口,那一副风流相貌有些颓态,“真是蠢女人。”   我才要向他道谢,他突然栽倒了下去,脚下一片红艳艳。   他救了我,挨了我一掌,又被魇魅重创。   活不了了。   我霎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给他止血,却发现竟半点作用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关耳...联想到什么没有...... ☆、079   “为什么要救我...你我素昧平生......”   他咧了咧嘴,话音合着鲜血缓缓而出,“谁知道,兴许是你的名字顺耳。孟婉华,梦晚惊离人,华年悲青灯。可惜,寓意不好。”   梦兮女兮有婉容,婉兮化兮思华年。   我想笑两声,想给他解释我的名字原本是这个意思,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猛地咳嗽两声,只剩下微弱气息,“只是...是没能为族人报仇...”   那张灿若云霞的脸庞浮起耀人春色,关耳唇角一勾,伸手握住插在我胸口那把漂亮的匕首,不知想要做什么。   身侧恍然驻定一股强大仙流,隐隐约约似有一股血腥味,待周遭气息平静,半丝血腥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俊上终于姗姗来迟。   第一件事,弧形白光扬手挥去结结实实打在关耳身上。若是此前在这封印里,也有这么有力的一招,哪里还能搞得如此惨败遗恨。   关耳手下一颤,眼眸一闪,握紧匕首拔了出来,“你能受锥心刃之痛不吭声,还真是难得......”旋即看着俊上,“喂,你不分青红皂白给了我一招,就是这个态度?”   因我无意识的那一掌,俊上方才的这一招,这统共见了两次面的鲛人就要成了死人鱼。   可是,他只不过是想救我。   我冷眼看向俊上,他却是一副看惯了的态度,“魇魅,逃了?”   我点点头。   俊上看着我,“你也该走了。”   “他呢?”   “命该如此。”   接着又补了一句,“不值得救。”   其实他本可以不用来,我入这寂灭之渊实则并没有多长时间,在他看来我是一个从不肯说实话的神秘人。可是,想到天宫里我莫名背负的职责,想到我同他注定刀剑相向的命运。   这么多时日的委屈不甘一时涌上心头,我用赫鞭拄着站起身来,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走?走去哪?我还能去哪?你看到了吗?他快死了,如果不是他,今日死的就是我。俊上,为什么你这么冷血!为什么,在我身边的,从来就不是你!”   是帝昊。是黑无常。是碧泱。   每一个进则生退则死的绝望境地里,从来就不是俊上。   老实说我对着关耳并无甚情感,可今日他却当了一回导火线,引得我多压抑已久的委屈通通发泄了出来。   “他救了我的命,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他那把匕首不是害人,是救我,是救我!俊上,如果哪一日我因你死了,你是不是也这样坦然、这样冷静、这样无动于衷,连那么一点点的惋惜伤心都没有?”   俊上静静看着我,冷漠神色半点都未变过。我从他那冷眸里瞧见我现在的模样,面上白纱沾上黑灰,疯着一双眼,蓬头垢面,满身大战之后的狼狈。   关耳讽笑了两声,“...天界的少君...就可以鱼肉他人?”   话音才落,下半身有七彩光腾空飞去,绚丽光彩消尽,是一尾修长的鱼尾。   我俯下身,是我对不住关耳,想给他渡一些仙术,哪怕这是徒劳无功的。却叫关耳制止了。   他仰着一张高傲的脸,抬手擦去嘴角血迹,“既然这位俊上少君不肯为自己的错误道歉,那便罢了。不过,”忽而扭动了鱼尾,挑衅似的睨着俊上,“有一件事,俊上少君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将来,后悔千年,寻找千年。”   他伏在我耳边,缓缓说了三个字。   “你名姓。”   而后,那摆动着的鱼尾落了下来,终究没了命。   双方静立许久,俊上瞥了一眼我胸口的伤口,起了一道仙术为我止住了血。半响,看向我:“你想救他?”   “不错。”   “值得?”   “以前,我有位故人,他是痴情司的月老。他说不管为人为仙,总该多识得这世间的善。欠人钱财好换,最怕的是人情、感情。我同他素昧平生,平白无故害他丢了一条命,对他来说这不公平。”   他眸中闪动两下,低头思虑了一番,声音冷而硬,“有个条件...”   我呵笑了一声:“怎么,堂堂天界少君,也屑于同我这样的小人物谈条件?”   “他方才同你说了什么?”咄咄逼人的语气,听得我只觉悲从中来。   我用赫鞭支撑着身子,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他?他是谁?刚刚那个被你和我害死的鲛人?”我胸中不顺,剧烈地咳嗽起来,“是不是听到他说你会后悔千年,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我嗤笑起来,觉得心力交瘁,“俊上,他说的什么,你不会知道。”   见他还是那冷漠的神色,我调整了内息,“如俊上少君善心大发,就请救他一命,我孟...无妄欠你一个大人情,来日结草衔环相报。如不愿救,算我欠他一命,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他。”   他顿了一顿,“天命有法,他注定命绝今日。即便没有你,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而今你若强行扭转,虽能挽回一命,他日只怕因你而死,一命抵一命。倘若如此,救,或不救?”   我今日救他,改日他再还我一命。可谁又知道这个他日又会是什么时候?   “救。”   “想清楚了?”   “是。”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千把年来,没有遇到几个对我好的仙,更没有遇到几个甘愿为我去死的仙。   碧泱是一个。黑无常是一个。   如今,到还有一个陌生人。   没有谁应该对你好,为人为仙,总不能学得些狼心狗肺。   “多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一定涌泉相报。”   俊上用仙术取了关耳的魂魄,封印进了一枚透亮的珠子里。关耳生前极为重视他的宝贝,我请求俊上将那四四方方的盒子同他的魂魄放在一处。   “你不想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   我摇摇头,我同关耳萍水之交,至于他十分宝贝的东西,我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甲之珍宝,乙之草草。   俊上说待时机一到,关耳便能再度转世,只是是妖是仙,便不是他能掌握了。   我冷静下来思考几番,终究还是向他道了歉。他并未说什么,只看了我两眼,领着我出了这半简海。   ————   那三日鹿的幻境里,重九霄竟还在苦战。   见得我同俊上,重九霄意料之外哀嚎道:“俊上姑老爷,你总算回来了!快快快......”   围绕着他的几只半透明的白鹿,怎么破都破不开。   最后俊上引九天浩气,灌注剑身,开天辟地的一截,白光波及数十丈。   空中。河上。岸边。   能见到的物体,通通自燃起幽幽磷火。俊上落了下来,将轩辕剑收回剑鞘,淡淡道:“走吧。”   眼前白光一晃动,还是先前的那堆篝火旁,似乎只是一场梦。   只是重九霄咳嗽几声,偷偷抹去了咳出的血。又暗自骂了几声,还是蹲在他那个老树窝上小憩去了。   我靠着方石头,还是不曾喘过气来,胸口的刀伤着实有些厉害。   他静静看着我,半响,道:“你到底是谁?”   我拍着胸口,顺了几口气,低声道:“我是谁重要吗?我知道你同重九霄都查不出我的来历。但你应该明白,这泱泱六界,总有些生灵独秀于天地。方才,谢谢。”   我以为以他现在的性子,不会再说什么了,岂料他语气一提,声调斗转,“为什么不让别人看看你的模样?”   被他这一提,我急忙一摸,还好还好,即便方才那样恶斗,面纱也还是无半分损坏。   胸中气短,我咳了咳,低声道:“汉武帝时期有位李夫人,妙丽善舞、倾国倾城,得武帝盛宠。后来这位李夫人久病,容颜憔悴美姿不再,便蒙被不见。任凭武帝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直到病死,武帝也未曾见得她最后的模样。也因为如此,武帝记她一生。我容颜媸陋,你有贤名,自然不会取笑我,却不免会有同情之心。但我并不需要同情。”我顿了顿,“少君,武帝纵然遗憾,可于李夫人而言,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他凝神小思片刻,一字字道:“妍媸与否我并不在意...”   我伸手一止,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的性子一向都是如此冷静么?”   他愣了愣,“什么?”   我忙摇摇头,几千年后的俊上若是见到此时的自己,只怕该把形容二弟君朝的“老气横秋”用在自己身上了。   “哎呦”一声从后方传来,老树上睡姿十分豪爽的重九霄似乎做了个噩梦,一个翻身就从树上掉了下来。摔得他一怒之下一掌将这千年老树砍作两半,砸出几丈远的灰尘漫天而来,呛得我咳嗽了半天。   落地之前,我听见他梦中呢喃着一个名字,“流昭。”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无理取闹了一回。。关耳描述的这么多,有木有猜到到底是谁了...... ☆、080   这渊底聚集着万年瘴气,故而生长出的飞禽走兽、草木树花便都十分恐怖,食肉花、食骨兽比比皆是。因我是那剧毒的彼岸花托身,是以这区区毒瘴也不能奈我何。而俊上同流昭,一个仙术卓然,一个魔族圣尊,自然也无恙。   只是思虑起日后,一个成了瞎眼的月老,一个成了被封的六岁孩童,不免有些难受。   我不太明白重九霄一支《前缘误》为何会将我带到此处,可倘若烛阴并未被封进俊上的眼睛,日后诸多事务也就不会有了。这么一想,亦有几分心安。   他俩并非未曾寻找出去的路,也并非不曾用劲心力。只是这渊底似迷宫,上通天万里还是迷雾,下入地万里还是阴森鬼蜮。   千年如一日地打怪、休息、寻路,回环往复,未曾休止。   而日后他们竟还能养成那样没仇视万物的性子,着实不容易。   碰上烛阴的这一夜,重九霄偷袭了一只厌鸟,从鸟窝里掏来了几枚蛋。   这蛋十分有意思,重如金锭,拳头大小,却没法弄着来吃。我将尖的一头敲开个小洞,里面流出清水一般的液体。   我琢磨了片刻,把赫鞭神剑变成个金刚钻,往蛋壳上锥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洞。   说陶埙有些不太对,蛋埙还是可以的。   做成之后,我放在唇边试了试,音调悦耳,将就用一用也还不错。   重九霄似乎没见过这个东西,有些好奇:“真能吹?”   我也不多说,手指灵巧地变动着,便有清音飘渺而出。   然,此时我并不知晓,这蛋并不是厌鸟的蛋,乃是唤醒烛阴的离珠。也并未留意到,我锥小洞时,不慎锥到了手指,之间冒出血珠正好沾到了蛋埙孔上。   是以,那几个简单的调子一出。   片刻后,这大地便抖动起来。虽以往我同他们一起经历过不同的妖魔,但这回这个,乃是地动山摇般的可怕。   烛阴是死在我手里的,故而我并不害怕。   是以,那飞沙走石、长尾千里的烛阴砸下来时,我身子一撤,手起长剑,朝着头砍了过去。   重九霄恨恨咬着牙,发冠早已被强大气流震断,一头墨发散出魔尊气场,“本尊被困在渊底百年,你总算现身了!”话毕,织了一张网四处飞跳,压了下去。   俊上双手合十,念起仙诀,轩辕剑起诛妖剑阵,照耀得这黑茫茫的渊底亮如白昼。   烛阴哼哼两声,一排刃齿一开,吐出一口气,地上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俊上凌空而立,手中仙术越盛,那剑阵又扩大了一倍。继而,硕大剑阵似团花合聚,拼出一柄巨大的轩辕剑,朝烛阴劈了过去。   重九霄趁机收紧黑网,制住烛阴的动作。我见状,闪开几丈。   然,万万不曾料到,这似乎毁天灭地的一剑落了下去,明明已经断头的烛阴,片刻后头又长了回去,狂傲仰天怒吼。   这结果在我们意料之外,却也顾不了许多。我试图接近烛阴,然它复生后明显灵活许多,无法接近它的命门。那红通通的眼珠似两个大火球,一动便有无数火刃袭来。   重九霄衣裳被火燎出两个洞来,反倒是激发了无数斗志。   俊上动作很是利落,长剑往手上一划,身子往后一飞,一条血流随身而去。   昔日六界传闻,俊上以血喂烛阴竟再次上演了一遍。烛阴嗜血,故而紧追着俊上而去。我同重九霄便也尾随而去,但这无数仙术打了上去,竟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不知飞了多远,俊上停了下来。一身长衫、一脸冷意地立在空旷的地上。   一瞧。一看。一思。   那平坦的地面四周,有隐隐约约的符咒。想必俊上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故意将烛阴引到此处。   怎料我同俊上重九霄几番合力,虽重创了烛阴,却反倒激发出烛阴自上古便有的凶气。它幻化出熏眼黑烟,浓得看不清眼前景象。黑烟之中百数幽灵飘荡,有好几次我都险些误伤俊上。重九霄怒得直骂娘,可这幽灵竟能学得他的声音,一起齐齐开口说话,无法辨别真正的位置。   头顶之上光芒大量,黑烟似乎及其害怕,连滚带爬的消失在了地底。   我想起了什么,大声吼道:“眼睛,伤它的眼睛!”   俊上早已身形不稳,直直朝烛阴撞过去。烛阴怒火中烧,吐出两道红焰,将俊上围得看不见身影。   “唰——”   熊熊火焰中白光一起,一道仙刃横劈了过去。烛阴剧烈地摇晃起头来,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那两道如同火灯笼的眼珠,明灭几下,最后彻底熄了下去。   因是看不见,烛阴便四处乱撞起来。尾巴砸到一块石头,石头内似乎破开一个绿色的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这本是重九霄百年前打算送给流昭的生辰贺礼。   无涯鞭。   还未等烛阴再有动作,那已经费劲一身力气的重九霄猛然朝那碎石飞了过去。   未等他捡起什么,“轰隆”一声,烛阴再次千万斤砸了下去。   重九霄没有黑无常那样幸运,这一击直接击中了天灵盖。   几乎是同时,那三魂七魄便从身体里飘了出来。俊上眼疾手快,收住了一魄。   我同他对视了一眼,我摸着过去收集魂魄,他将烛阴引开。   岂料竟从地底下冒出无数幽灵,不过眨眼之间,便将余下的三魂六魄分食得一干二净。末了,这些幽灵还心有不甘的四处游荡,却被烛阴感知到,一喷火烧个干净。   俊上脸色十分不好,朝我看了过来。只是那幽深神色里,不知是什么意思,看的我十分茫然。   “不如...”我给他穿了句秘音。   然,只传了一个字的密音戛然而止。他使了个定身咒,又无声无息将我藏在了平地后那一排巨大的石阵里。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与烛阴大战,看着这对比悬殊的两股力量于空中交汇,看着他巧妙精绝的剑法仙术。   那一身燃烧着火球,已经看不出是人形的俊上从空中掉了下去。烛阴又使出那最擅的一招,举尾入天高,砸地惊天破,重重砸了下去。   我心凉了一大截,不管什么七经八脉,是死是活。砰地一声,从石阵里飞身而出,使了个禁术。   从泰逢老怪那里偷偷看来的,断情咒。   俊上不曾料到我竟然破了他的咒法,我同他并肩而立,“俊上,你不是总问我,是要救谁么?是你。”   断情咒绝情断爱,我催动灵语,扑了上去。   只是身后被他一拉,他又禁住了我的咒法:“你还是不让我看看你的模样么?”   我有些愣住,苦涩地点了点头。   他眼眸一动,目光一寸一寸从我身上划过。我心里一惊,他要以眼珠封印烛阴!   大骇一声:“不要!”   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似乎永远寒冰的眼神从我身上一溜,一闭眼,左右手眉间一动,眼珠里迸发出惊天昼光射了过去。   烛阴挣扎着倒在里地上,不甘心地扑腾着身躯。   俊上回头似是看了我一眼,却终究一句话未说,落到地上,手上起了一个复杂的阵法,将烛阴收到了眼睛里。   他似是有极大的痛苦,身子一斜栽倒在地。   我被他罩在仙障里,半天,他晕了过去。这仙法才自己解开。   急忙奔了下去,一双眼眸紧闭,身体寒似冷冰。   那袖口里重九霄的魂魄忽而飘了出来,已有白灵破土而出。我急忙将那日收着的那狗妖尸身放了出来,将重九霄的魂魄放了进去,又以仙气渡身,不至于叫这渊底幽灵察觉。   铺天盖地的狂风怒吼而来,我拼了半身力气,带着他两个躲进了石阵里。可这也并不是狂风,乃是一尊擅长风吼的妖兽。   这风兽以往被烛阴伤过,此次感知到烛阴重伤,又嗅出此处不平凡。便时时刻刻在石阵外游荡,不肯离去。   我仙力大损,一时间也不敢贸然迎战,躲在这嶙峋石阵里,暗自调养。   不知过了几日,一直昏睡着的俊上忽而睁开了眼。我胡乱停下了手上仙术,几下奔了过去,却瞧见一双通红的、布满仇恨的双眼。   他看不到,于是便四处乱撞,嗓音也不似以往,“死,死!都该死!”   这不是俊上,是被封印的烛阴!   我急忙将轩辕剑抢先握在手里,一咬牙,起了个仙术罩了下去。他似无头苍蝇撞着结界,我拼着一口气,手上仙术重了三重,他力有不敌,又昏睡了过去。   石阵之内十分干净,干净得连一滴水都没有。我此时才知道,以往重九霄每每都还能猎几只兔子,俊上能寻到水源,是多么的不易。   外间有风兽不甘心地来回踱步,时不时便啸起狂风。阵内只我一个能动的,已是好些日子滴水未进。但凡仙人,可以三月不进酒水而无恙。   然,于左我不时要为重九霄渡仙气,护着他的魂魄。于右,要时时提放狂性大发的烛阴。是以,消耗极为严重。   偶尔,俊上会清晰片刻,冷冷出声:“为何要这样做?”   我牙手并用,系紧手腕处的裙布,将声音刻意提高几分,笑道:“人间有一个成语,叫相依为命。你我被困此处,便正如此语。我若不救你,孤孤单单的只有我一个人,意志薄弱,恐怕撑不了多久。可有你在,便不一样,有活的希望。救你,也是救我。“   血只能维持一些时日,若再无进食,只怕这里便要多了三具枯骨。   他靠在石壁上,闻声辨位,朝我伸出了手。我一悟,将手伸了过去。他抚上那包扎得十分难看的手腕,解开后,摸空给系了个很好看的蝴蝶结。   这石阵内十分安静,只有我两此时均匀的呼吸声。我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左手捂住,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出声破了这份凝静,“往日你去寻找水源,都是怎么寻的?”   他看着我,缓缓道:“此石阵潮湿冰冷,地底之下应当有水。”   我将他安置好,便抽身去寻。果不其然,在一处寒意森森的大圆石头下,掘地三尺,终于寻到了半瓢水。如此撑了七日,我绝地十尺,却再也渗不出半滴水来。   石阵之外忽起白雾,飘渺之中有香味袭来,叫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我疲软地喘着气,撑着后背坚硬的石头站起身来。我俩身受重伤,如此下去只是虚耗仙力。要想活下来,就一定要走出去。   他那双此时看起来同常人无异的眼珠一闪,终是缓缓摇了摇头。   白雾越来越浓,这诡异的香味呛人口鼻。不知为何,我心中那份不舒服越来越重,试探道:“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与我对视,“死亡之地,皆是魑魅魍魉,无生水之基。”   我朝他挪进了几分,不可能啊!明明这七天里,我掘地三尺一滴都不敢洒找回来的那些水。   “以往我们喝的......”   “渊底险象环生,久而久之,最易生心魔。”   从脚底。到心口。到脸颊。到头顶。   一层冰霜从脚底往上一路蔓延开来,我不解道:“什么意思?”   俊上看着我,即便此时他什么也看不到,镇定道:“你想起来了吗?”   这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得我全身都僵住了,脑子里燕山雪花似的飞出无数片段。我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双手。浑身仙息慢慢消散,眼前出现的,是一双半透明的手。仙灵寿命无穷无尽,可一旦出现透明的状况,便是散尽修为,肉身已消。   简而言之,便是已经死了。   我低着头打量着我的情况,面前,犀香还魂珠正悠悠闪着微光。   犀香有还魂作用,故而犀香成珠可保死人魂魄不散。这么说,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啊...... ☆、081   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我以血救俊上,也没有什么躲风兽。这一切,不过是这犀香的作用罢了。   那时,烛阴将重九霄砸得散魂之时。一个摆尾就朝着俊上劈了下去,他正全神贯注救着那缕被恶魍蚕食的魂魄,并不曾注意到。   我偶一撇头瞧见那巨尾冲他而去,一边叫他闪开,一边已经飞身过去,其他挡了这一击。   是以,临死前,是我告诉他若想封印烛阴,只能将他锁进眼珠里。也是我告诉他,烛阴不能死于君手。还是我告诉他,重九霄能借狗妖之身,封印进菩提树里能活下来。   我想起来了,我被烛阴砸得魂魄四散,他点了犀香还魂珠,抱着一身是血的我,问:“为什么要救我?”我道:“因为是你啊。”   这话并不能使他信服,他要掀开我的面纱。我吃力地抓住了他:“不行。”   他眸光闪动几下:“我并不介意...”   “我介意。”   不知是不是神器认主的原因,甩在一旁的赫鞭自远处飞来,又幻成红玉手镯戴在手上。   我想,那时候我掉进他的痴情司,即便他看不见,但是手镯撞到桌角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便知道是我了。   我告诉了他许多,却独独不曾告诉他,怎么样才能救我自己。   执念过深的魂魄被他收集起来,以禁术点亮了犀香还魂珠,陪着我演了一出戏。   而这还魂珠,是他与渊底的游离六界之外的魍魉做了一番交易得来的。   交换的筹码,是护此渊千年安宁。   日后六界传言里,俊上葬身在寂灭之渊两千年后才现身,为的便是这番诺言。   以千岁光阴,换七日魂宁。   ————   我直直摇头,不敢相信这一切。明明重九霄曾说我两谁都不会死,不该如此,不会如此啊!   可俊上眼睛瞎了是真的,烛阴被封印了也是真的,我死了也是真的。   还魂珠的光芒越来越弱,我知道我呆不了多久了。突然就横生出那么些八卦之心。   “俊上,你有喜欢的仙人么?”这话一出我便有些后悔了,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俊上与相宜还有婚约在身,我这么问,岂不是自讨没趣。   他目光十分平静,道:“没有。”   我咬了几下内唇,开玩笑道:“要是我还活着,你觉得我怎么样,能勉强么?”   石阵外风兽低吼声不断,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若是以往,我会觉得有些尴尬,但如今死都死了,便也没觉得什么。又道:“我知道,你有婚约的。随便说说,别当真。”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便肆无忌惮同他说了好些话。   俊上伸出一只手,“我能摸摸你吗?”   即便已经是一具半透明的魂身,我还是飘了过去,可却再也无法真真实实摸到他了。   我凑在他耳畔道:“往后几千年的岁月,纵然身处黑暗,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雾岚星辰、亭台楼阁,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闭眼沉了一下心,抢声道:“还有什么?”   我咬着唇,即便知道他早已看不见了,还是费劲九牛二虎才挤出了一个笑,“以后多笑一笑...”   羽化那一刻,他道:“我生平第一憾事,是未能护住你,甚至最后,连你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曾知晓。”   这落寞的嗓音听得我几乎掉下泪来,可魂灵哪里会有眼泪呢?   未完的话散在石阵中,身子变至完全透明,终于没了半分活过的痕迹。   ————   我原以为这生生死死的便是我这一生的尽头,却未曾料到,混沌迷惘中似乎听到了激烈的琴声,音似战时金戈铁马。九霄环佩琴的琴弦不比普通,我一听便知这是重九霄刻意为之。   不曾想,待得眼前黑暗尽消,我瞧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蓝花树下。古殿檐旁。几重天阙。   三分悠闲。三分散漫。三分打量。   那道红色身影腾着云,似乎有些累了,欲往那棵蓝树上歇脚。仙云撩过,红衣与蓝花映衬成画,很美。   远处三五仙子、七八仙童脚步匆匆,这晴空之上的天宫,十分热闹,十分眼熟。   眼见着,那一道身影就要落在那蓝树上,我手起白练,挥了过去。   那人影不是别人,是我。   这蓝树也不是其他,正是蓝花楹。   时至今日我才知晓,当初我初上天宫,在痴情司外莫名其妙受到的袭击,原来当真不是陶真真。原来那时我质问她为何偷袭我,她一口否决,并不是撒谎。   那时袭击我的,正是此时的我。   我未能阻止俊上封印烛阴,便只有阻止我与俊上相见。   如此一想,下手便不再顾忌。自己与自己对打,一招一式都显得熟悉而陌生。   我听见她道:“不知阁下是谁?”   那十分正经严肃的脸上小心翼翼,俨然一副孤女闯天关的紧张模样。   又听见她道:“阁下不妨现身一见?”   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将脸上的面纱系紧,隐身咒一捏,俯身冲了下去。   远处,太上老君和着几位星君正朝这处走来。我心一横,倘若那时的孟婉华被我所伤,被路过的老君带走,没能进得了痴情司,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是以,白练一出,似身形矫捷灵活的白蛇,直直朝她而去。   即便我现在的仙术也不是太好,但与那时相比,跟着俊上的那些时日,他有意无意教了我许多。是以,我算准了位置,这一招下去,眼见着是致命招数,却最多昏睡几日。待魁星宴一过,自然也就清醒了。   日后,我还是忘川河上恣意逍遥的孟婆。唯一对不起的,便是祝南亭,也许他会被我再记恨个百千万年。俊上也还会是痴情司的月老,没遇到我,那体内沉睡的万年魔力,也并不会苏醒。   白刃朝着胸口袭了过去,击中了她,却也牵扯着我胸口一痛。我看见她脸色一白,那青色扇贝合几块碎了的晶石掉了下去。   不料,我胸前带着的碧泱的贝坠,忽然似有巨大的力量牵引,我无法与之对抗。   眼见着她就要掉进痴情司,我忙将白练卷了过去,将她整个困住。   “咣——”   自天边连天而来一道蓝光,杀得我整个人来了个趔撅。手下一滞,白练一松,她还是掉了下去。   这蓝光似水波荡开数里,震波吹得我脸前白纱斜开。她落下之时,直直盯着我。我看了过去,孟婉华,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命理如此,我又该如何?   可这蓝光却还没完,蓝光纷纷搅动起来,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绕了进去。   我提着一颗心,却见那漩涡中心慢慢落下一个人形来。   从脚。到腿。到身子。到肩膀。到脸。   冰冷。质问。伤心。   碧泱就在漩涡中心,这样静静看着我。那双看似平静无澜的碧色眼珠里,夹杂着太多我不曾见过的情绪。   我哑了片刻:“碧泱...”   他定定看着我,“你不要我?”   我一愣,窝从来就没想过不要他,直直摇头:“不是。”   他指着我胸口那枚有些裂痕的扇贝,又指着方才我袭击那时孟婉华的位置,道:“那刚才那是什么?”   我腾了过去,将他搂在怀里,“碧泱,我从来就没有不要你。你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不要你。”   他还是冷着脸,“那到底为什么?”   我和他说很多,说即便没有俊上我也能再次救活他,只要多花个几百上千年。说我不想和俊上拼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哪怕以后万万年都不会再见。说我其实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孟婆,并没有什么宏图伟志。   碧泱很安静,并未同我争吵什么,只是又塞给了我一个字卷。   字卷上的苍劲有力的字迹,我十分熟悉,上写:“夜归犹有家灯暖,单衣不觉寒。三两莺啼画青山,提笔不可断。”   “俊上什么时候给你的?这是什么意思?”   碧泱澄澈眼眸动了动:“若耶问他,最温暖的记忆是什么,他这样说。”   我尚未出声,他接着道:“夜灯是你点,单衣也是你缝。”   点灯我的确是点过,可衣服却只是在人界时,我给卿商做过。   碧泱冷冷看着我,忽然道:“那时他将我化成人形,我答应了他一件事。”   我脑中轰然一炸,不错,初上天宫之时,俊上与碧泱似乎的确有过一个协议。   见我脸色不好,碧泱迟疑片刻,道:“说若有一日九霄环佩琴起金戈之声,不论你做什么,让我一定要阻止你。”   他一脸冷意,将我带出了这七弦境。   琴声戛然而止,重九霄面前的琴弦上沾了一大滩血。   他擦去嘴角血迹,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看来失败了。”又转头想去教训碧泱,被我拦住了。碧泱伤了他,闯进了七弦境。然,琴声不可止,他便不顾伤,一直弹了下去。   我看着重九霄,“这所谓逆天改命之法,是谁教你的?”   重九霄似乎没见到我渐渐变冷的神色,撇嘴道:“没谁。”   我捏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明明你们在寂灭之渊之时,我还未画地成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重九霄伸伸胳膊,舒展着筋骨,“所以当时在般若海本尊也很好奇,你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没想到,并不是你健忘。而是时机未到。”   我一根一根刮过琴弦,弦音铮然,音调斗转,“你同这琴有关系?”   重九霄笑了一声,“你总算并不愚蠢。那时我身子被烛阴所灭,魂魄被幽灵吞食,只剩下些碎骨。其后,俊上找齐了我的骨头,制了这把琴。   琴身裂纹,是无法消弭的碎骨缝隙。   我低头道:“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重九霄眼珠两闪,“你见过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应该能想象得到。”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幻境内,他被那水怪耗去半数精力,挨了那么结实的几下,流了那么几滴血。最后拼尽力斩了那水怪,却瞧见你砸进了水里。这位少君倒是半点也没迟疑,立马就追了上去。最后,把你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我停下动作,他立马就追了上去?可那时明明隔了许久他才来?   重九霄瞧见我的神色,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只是好像曾听他提及,入海之后碰到了泽更一族,好像还出手帮了他们。然而事实到底如何,非我能知。兴许又遇到了什么妖魔?谁知道。”   他又接着道:“当时是你同俊上救了我一命,这再造之恩,你的我已经还了。”说着他突然慨叹了一回,道:“还差俊上的,就终于两清了。”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拨动琴弦,指法十分熟练,只弹了片刻便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余音飘渺不息。   “琴身为我骨,这琴弦...“他顿了顿,眼神落到我的的头发上,“是你留下的唯一东西。”   锻骨为身,捻发为丝。   那眼神里面,竟然见到了身为魔尊从不会有的怜悯。   他指着琴背上的字,“孟婉华,你知道这八字为何意?”   未等我开口,他道:“并非什么名言,只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一个人叫无妄的人。”   一弦一心,无妄古今。   无妄无妄,无亡女,勿忘你。   勿忘,这才是它真正的寓意。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填上了... ☆、082   “你魂飞魄散后,这世间再没有了关于无妄的半点消息。整整四千年,俊上都在怀疑,兴许你只是那魍魉境地里,他内心生出的妄想。因为是妄想,所以无法知道你的容貌你的来历。而这九霄环佩琴,却又无时不刻地提醒他,你曾经真真切切的出现过。这琴,是你来过的唯一证据,也是他数千载光阴里,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上天入地找了我四千年,等了我四千年。   可这世间,对于从来不存在的人,哪里可能找得到呢?   后来得到唯一的线索,是天宫瑰宝阁里那静静躺着的赫鞭。可查遍诸天神佛、九州仙鬼,却只寻到一句,赫鞭从未离开过天宫,更不可能为谁持有。   直到他有意无意,让喜好投胎为人的帝昊得了赫鞭,最后到了我手里。而后,便是俊上痴情司内那一句“别来千年音书绝”。   所以,重九霄这所谓的逆天之法也根本是骗人的,这只是一回因果轮回。   命如笔下圆圈,无论从哪一点出发,努力去探求真相,最终寻到的结果还是最初的起点。   算不清这因到底是我数千年前与俊上有过的纠葛,还是痴情司内无意间的闯入,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我同俊上的这一战,终究是避免不了了。   许久,我回过神,问道:“沉檀同妖君勾结,身为魔尊你会如何?”   然,他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魔界本该就是他们姐弟的,如今他要胡闹何不由着他。”   我打量了他好几圈,“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当年就是他暗中操纵,害你入寂灭之渊。”   他白了我一眼,“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本尊不知道?”   我摇头几叹,“沉如水的圣使?”   重九霄似乎也有几分遗憾,脸色有些暗淡,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直直站着的碧泱,说他想念他的牢房了,一溜烟没了影。   我整个人都瘫坐在石凳上,全身疲惫看着碧泱,招了招手。他愣了愣,蹲下了身子。我抱着他的头,喃喃道:“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半响,他从我怀里起来,又从袖子里取出个东西来。   是当年相宜神女送我的琼萼玲珑心,女娲圣使的祥善之心。此心是荷苞形状,据说开花之日有通天彻地之力。   我差帝昊即日便请了相宜神女来,然,相宜神女却也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启。便是问遍诸神,也仅是模棱两可,言之无物。   我觉得自己像个废柴,终日受诸仙跪拜,空有神尊之名,却只是个渣渣。   这日下了朝会,身后跟着一大群仙娥,噗通一下,从一株琉璃树后扑过来一个身影,直直撞到我身上。   前面引路的叫宫枝的仙娥,似乎担忧我发怒,抢先道:“参见若耶公主。”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她隔开。   若耶吸了吸鼻头,委屈地叫了声:“婉姨,王叔他...”   宫枝询问的眼神看了过来,我朝她点了点头,若耶几下就扑到我怀里。   “王叔他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我拍着她的背,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   若耶仿佛长大了许多,不再缠着碧泱,却是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说些话。此前有魔族前来骚扰,我面无表情下了“斩”令。她在一旁看着,越来越唯唯诺诺。随了她几日,终究是不忍见她想在我跟前说俊上的好话,却一次次被魔族犯下之事无法开口。叫来了碧泱,让他好生看着。   咚咚。咚咚。咚咚咚。   卯日星君第三次敲响房门,捧着一套泛着银光的盔甲立在门口。说这是女娲始祖用过的晶甲,取万载玄晶所制,天火淬炼了八十一日方成。   天河静谧的河水倒映出我身着晶甲的装扮,英姿飒爽,我想这兴许是我这一生,最霸气的模样。   ————   这旷古持久的一战,从午时一直战到子时。   风云变色。海枯石烂。   天界五位天君各自出了十万天兵,盘踞在夷山各个出口。头一次经历这等毁天灭地的大战,却没料到是以我为首。   武德星君怀抱拂尘,凌空阔声道:“断舍离,你也是天界白帝之子,倘若此时劝服这些妖魔,还可从轻发落...”   也不知这是哪里的规矩,武德星君叽叽嘎嘎说了一堆,最后被沉檀挥了个阵法逼退了好几步。他有些没面子的还要接着那一套,帝昊不耐烦地将他招了下去。   妖君十四刹一身白袍在这黑云压顶的云头十分扎眼,睥睨四方:“天界果然是没人了,这次竟然让个女人坐阵。”   帝昊冷笑了一声,冷风大起,“仙妖两届万万年来相安无事,妖君可要想清楚了。”   十四刹呵呵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番话十分有意思,环顾左右:“这是要离间呐?”   边上的妖魔纷纷大笑起来。   若是以往被戳穿,帝昊必定气急败坏舌战也好手战也罢,不肯占下风。但此番他只是微微道:“上任妖王十三摄统摄妖族三万载,未曾与天界正面为敌,得以四海宾服,由王成君。但他一世英名,却生了个不知好歹的好儿子。论能力,你不及十四空;论修为,你不及十四瀛。不知你这妖君,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你!”十四刹剑眉横挑,面上满是怒色。身后妖族中人个个睚眦目裂蠢蠢欲动。   不到片刻,却又缓下神色来,“帝昊,堂堂天界少君,甘愿为一个女人驱使,我都替你丢脸。”他眼珠忽而一转,“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来我妖族如何?凭借往日你我的交情,这妖君之位分你一半......"   话未尽,帝昊哈哈笑了几声:“多谢妖君美意,早知今日,当初鼎竺山便不该出手救你。”   一向稳如水的沉檀始终一言不发,只不过领来的三十万魔将,个个都打了鸡血般十分兴奋。摩拳擦掌地,等着大战一场。   重九霄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我身边,我余光一瞥,见得他看向沉檀的眼神十分冰冷。   眼前断舍离还未出现,两方僵持对立,黑云压顶,大战一触即发。生平第一次经历此等场面,想不到竟是如此可笑。   “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来。”我道。   重九霄还是死死盯着沉檀,自嘲道:“本...我也未曾想到。”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那泱泱万数魔将里,没有那娇媚的流昭。   “看来你当时给流昭下的咒,十分厉害。她心狠手辣,行事十分狠毒,对你倒是十分痴情。”若不是重九霄咒术厉害,出不了魔界,想必以流昭的性子,早就搅动风云大杀四方了。   翻滚着的黑云忽而急速旋转起来,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处,现出一个身着素色衣衫的俊俏身影。黑云之中,炸雷伴着闪电几响。   立时,这前一刻还吵得十分不可开交的场面,立马安静了下来。   帝昊担忧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笑了笑,理了理衣裙。   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踏出了銮座。这万籁俱静的场面,只闻得风声呜咽,旌旗飒响。   一旁司战神君訇然跪地,冷光银甲声碎这煌煌静境,双手举至头顶,将几万年不曾见过天日的神矢呈了上来。   天界应敌,以神矢天矢光为信,由天君亲执天矢光,搭乾坤箭,射向天河水畔的万皇塔。塔中千岁钟声响九声,传遍至天界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这钟声若在白天,便是意为天界战事起,若在夜间便是天君盛事。   我拾起天矢,扫眼望去,尽是肃杀的意味。割破手腕放血一盅,祭了这乾坤箭。   通体晶莹的乾坤箭划破滚滚黑云,似一道奋力而去的天光,只余狭长的一隙白影,最后成了一个白点消失在层层墨云之后。   当——   自天河处传来的钟声,震开厚重的浓云,带着沉寂远古的梵音,遍至每一个角落。   我与俊上相对而立,钟声一轮轮回荡,黑云渐被荡开,他嘴角起了一个讥诮的笑。   我放回天矢光,接过仙羽翎,念起仙诀。羽翎飘至空中,成了一只巨大的振翅凤凰,五彩凰鸟,流光溢彩,羽翎三颤。   万千目光通通朝我看了过来,空气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等着我说那一个字。   “若此刻收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仰天长笑,“不必。”   我沉沉看着他,“好。”   统辖魔界的几千年光阴里,他将魔界治理得很好,故而此番打上天,魔族竟没几个反对。   漫漫皇天,浓云深浅游荡,旌旗声响,撑起无数个浑厚大气的“天”字。   “战。”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准备一个考试,做了几套试卷的我感觉智商受到了碾压...心累... ☆、083   仿佛九天瀑布被破开了口,天雷战鼓乍响,杀戮倾泻而出。厮杀声铺天而来,战中挥舞的刀枪剑戟似嗜血的怪物,才抽离了这个天将的胸口,又被刺入那个魔兵的颅内。此消彼长的仙术魔力大肆挥洒,万里凌云朔气,剑斩十万妖魔。      战鼓声。惨叫声。饮血声。      声声交织在一起,顷刻间魂飞魄散。      我虽有遗神之力,却始终未能开启。这一仗,兴许就是来送死罢。      “没想到你当来送死?”他那不屑的脸上尽是讽刺。      我看着他,“这万古一战,我怎么会错过呢。”      他十分悠闲地玩弄着手里的仙术,我想,要是他愿意,估计一掌我就能死在他剑下。      “你对他倒是十分痴情,只可惜啊!”      我调整内息,“你为什么要托身进俊上体内,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断舍离脸上露出一个很是得意的笑,“命该如此。”      不远处帝昊被妖君十四刹绊得跳脚,漫天而来的厮杀声中,数他的声音最大。      断舍离并不着急,一招一式都留了手,故而我打得十分吃力,可他却信步悠然。      “其实你大可不用来,不过也就是丢丢面子,待我执掌六界,没准还能封你一个女天君。”      我喘着粗气,手上赫鞭一横,“在其位谋其政,既然我受了诸仙这些时日的叩拜,那总该办两件实事。”      他挑了挑眉,一双入了魔的眼珠早已是通红,浑身都是诡异的气场,“迂腐不堪。”      我笑了几笑,“你我命定是宿敌,立场不同而已。迂腐也好,优越也罢,既是命便受着吧。”      可笑的是,他手中所执,竟是那柄诛魔剑。就是那柄放眼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只有他一个人能操纵的诛魔剑。      我留心打量了几下大战情况,仙界五方天帝派出的神将力量不均,且配合不足,不占上风。      我一不留神分了心,断舍离只是随便勾了勾衣袖,我紧握着的那柄赫鞭便被他甩下了云头,掉进了深潭。      “不自量力。”他邪魅着那张俊脸,得意开口。      我看着他那双红眼珠,道:“如今,你的眼睛能视物么?”      他似乎并未想到我有此一问,道:“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我真是自讨没趣,“不如何,只是随便问问。”      诛魔剑袭来,因没了赫鞭,我侧身一躲,岂料正中他的下怀。      刺入心脏的那刻,竟然一点疼痛也没有。      我闷哼一声。      我只是觉得身子很轻很轻,刹那后,被戳中的地方很热很烫,快要承受不住了。      却瞥见远处厮杀着的仙魔通通朝我看了过来,目光大骇。      难道当真要命丧今日?      眼前金色光芒大耀,五彩凰鸟似受了重创,擎天高吼。吼声凄厉,直通耳蜗。流光溢彩的羽毛慢慢融化,似一柱一柱的火柱,自长空滴落下来。      不过刹那时间,凰鸟便完全融尽。      似乎在这厮杀之外,有谁在吼着我的名字,可我却看不清了。      会是谁呢?      我倒在地上,头顶之上是正在浮动的流云,云聚云散。似乎有几位神将试图将我扶起,却在碰到我时,立马被弹开数丈。我伸手想抓住散落的刀站起来,无论如何努力,却只摸得到凰鸟燃尽的火星。      全身疲惫至极,迷迷糊糊之中,我似乎到了一处仙境。那仙境之中,立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郎,而我似乎只是十五六岁孩童的模样。      我扑倒他怀里,撒娇问他,没有心的人会怎么样。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会死。我又指着心口问,那没有心的仙呢,就像我这样的。他凝视远方,搂紧了我,良久才开口。      “会死。”      我还想说什么,只觉得浑身火热,从胸口的灼同蔓延至身体每一处。挣扎着想逃离这地方,竟是半步也挪不开。这热越来越厉害,仿佛身处腾腾烈焰之中。      这逃不开的灼痛中,有一个声音传至脑海,“会死,但向死而生。”      待我再次睁开眼,只觉体内似有上万年的灵力,心还在跳动着,灼热似火。      我低头去看,那低落在地上的凰鸟灰烬竟消失得干干净净。反倒是身侧金光耀眼,我抬手遮了一下,不料这金芒竟化作无数的短剑直像妖魔而去。不多久,云头山头,全是抱头打滚的妖魔。      待这巨大的金色光芒消失,跟前稳稳立着一柄神剑。卓然灿烂,力量绝然。      远远的,我听得一个抖着的、十分苍老的声音:“涅槃重生?女娲剑?那女娲玲珑心化的女娲剑...”      断舍离脸上却是什么神色都没有,又提剑斩了过来。却不知是不是强光反射的缘由,我瞧见那双眼眸里眼色一黯,有些落寞。      一闭。一睁。一动。      眼珠就这么几动,无需出手,这柄女娲剑已然能被我神识操控,朝着断舍离就袭去。我一眼撇过这横尸遍野一片狼藉的战场,双眼一闭,在心头默念了一个平稳的“杀”字。      没想到,开启玲珑花的钥匙,竟然是心头血。长剑穿胸,却正好连着我藏在胸口的玲珑花一起穿了过去。花开有引,那仿佛被千万根针一点点刺进身体,慢慢变暖。心虽被剜,却歪打正着,启动了玲珑心。      可我想,神剑虽是神剑,却大概效果也并不怎么如意。      断舍离是女娲圣祖的后人,而这神剑乃是女娲圣祖的祥善之心。圣祖即便化作神剑,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然而,我并未料到,事情却并不是这样的。      女蜗剑开天辟地地斩了过去时,一道黑影追了上去。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女娲神剑从重九霄身上穿胸而过,替俊上挡了一击。      我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他这么做为什么?      重九霄像是丧尽全身力气,倒了下去。      我奔过去,神剑威力无穷,连半滴血都没有,但只不过刹那身子已然透明。      他似乎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舒了一口气:“两清...”      “不!”天边惊天怒吼地的一个声音,炸得我觉得脚下的云层都动了几动。      我循声去看,本该好好待在魔界的流昭,疯了一般的大杀四方,正朝着我这边奔了过来。诸位神将一见,急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过去。      更未料到的是,女娲剑穿过了断舍离后的情况。虽有重九霄那一挡,可神剑还是笔直的、准确无误的穿进了他的胸膛。      按照道理,他不会有事,可我想多了。      断舍离浑身瘫软,从翻滚着的云层掉了下去。      见他掉落云头,我捂着胸口随他而去。来不及使用避水咒,身子直接撞进了水里。      待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他时。那一身戾气魔力已经没有了,还是那双幽深的黑眼珠。他仙术尽消,躺在一棵珊瑚树上,唇起笑意:“婉华,别来无恙。”      我晃了几下眼珠,胡乱起了一个阵法,却发现在这里完全使不出仙力。      水下不知是哪位龙君的龙宫,破败了好些年。      我憋着气,好了好些力量才将他拖进了这龙宫。      “是谁打扰了本君清修!”愤怒夹杂着不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摇着头,私下看了看,这落满灰尘的龙宫内,半点活物生存的迹象都没有。      岂料脚下晃动起来,我急忙拖着俊上闪开。地上石板路突然立起来,几个抖擞,灰尘一落,是一只巨大的砗磲。      今日这一场大战,竟然未曾惊动这龙宫内的砗磲君。      “抱歉,打扰了。”      这状似贝壳的砗磲却是一点都不领情,原地转了三圈,变成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这就完了?”      我紧紧扣着俊上不撒手,却听得他道:“定渠君,多年未见了。”      眼前这小老头脸色唰地一变,我迟疑的当口,他探上了俊上的脉搏。      眯缝着的小眼珠瞪成葡萄大,仔细打量着他,迟疑道:“是你?”      俊上嘴角一动,“是。”      小老头皱着眉,瞪了我一眼。轻飘飘吹了口气,这座龙宫海浪翻滚,立马亮澄起来。      我不晓得俊上又怎么会认识这砗磲,但他好心给我们收拾了间屋子。我给俊上掖好被角,愣愣看着他,“你回来了。”      小老头冷哼一声,“可却活不长了。”      我低着头,“我知道。”      俊上悠悠笑了笑,“物有荣枯,本来就是生存之道。”      我忽地想起什么,两眼一亮,“不对!据说玲珑花开花之时有通天换地的能力,它救了我,一定能救你。”      小老头似乎听到了何种笑话,“通天换地?女娲心只能救一个人,而且只能救后..”      “定渠!”俊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我手心一凉,质问道:“什么意思?”      小老头突然止住,顿了顿,道:“今日我这潜深潭还真是热闹,外面在一寸一寸地找尸骨,不知是不是在找你两个。”      我们未说话,他又接着道:“这么多年了,你找到他们了?”      我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见得俊上点了点头。      小老头忽而眼神精明看了我一眼,对着俊上道:“是她?”      再点了点头。 ☆、084   小老头静默了片刻,“以你一人之力,颠覆乾坤,背负骂名,值得吗?”   俊上没再点头,语气坚定,“值得。”   我看着他,“在你的眼睛里,白衣俊上让我问你一句,悔否值否?”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伸手摸上我的脸,“婉华,无论是哪一生哪一世,我都欠你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和我爱你。   这世间,除了心怀玲珑心的我,没有谁能承受女娲心的威力。也许他还想交代些什么,可神剑的威力已经不允许了。   再后来的事,我便晕晕乎乎不记得了。只知道我终于在大战的最后片刻,启动了女娲心,诛杀了那十恶不赦的断舍离。大战时,人界遭殃,趁我昏迷期间,几位天君将俊上的尸身丢进了化仙鼎里。   用了七日,化出仙珠九颗。捣碎后洒进天河里,天河水成雨落入人界。枯木逢春,万象更新。   帝昊说,我抱着俊上的尸骨昏死在砗磲内,那巨大的贝壳合得死死的。天兵神将翻了整整一月,才偶然打开砗磲,将我救了回来。   ————   这一战过后,元气大伤,天界商量了半月有余,终于觉得天界有五位天君乃是大大的不妙。决定重整天规,只设立一位帝君掌管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我此时正在养伤,待得我被冠上女帝君的称号时。负责拟定天界新规的仙官,早已连新的天职官位、具体掌管事宜都拟定好了,只等我批阅过目。   唯一的好处是,没人敢不遵我的话。   是以,帝昊非常生气。他帮我坐镇凌霄殿处理天界事宜,他觉得吃了亏。   可我管不了这么多。   重九霄那一日虽被女娲剑穿胸,却也因附在女娲剑上,救了俊上的一缕魂魄。   如今,我将魂魄养在神机鼎里。虽然气息十分微弱,可毕竟是俊上啊。   帝昊来同我说些怎么整顿天界,我哼哼几声过去了。   他一怒,将神机鼎一收:“瞧你这样子,能不能办点正事!早知如此,当日就算看着你哭死饿死,本少君也坚决不告诉你他还有缕魂魄!”   我眉头一皱,“给我!”   帝昊一脸生气。我神色一冷,“帝君之话,你敢不从?”   他憋着一口气,恨不得将我劈了。半响,叹了口气,“那新定的天规你倒是给个建议啊!”   我被他搅得不厌其烦,朱笔一批:“今后帝君事宜,皆由帝昊全权负责。”   随即逼迫一旁两面为难的仙官用了个十分厉害的诀,将这道帝旨传遍十洲仙府。   他气得青筋暴起,正要发怒。门外恭恭敬敬地声音响起,“帝昊君,几位星君有事相商,请...”   帝昊不耐烦打断:“来了来了。”走之前,以下犯上地指着我,像是我吃了他的饭却没给他钱。   他一走,我对着神机鼎自言自语起来:“俊上。你说要多少年你才能成形呢?千年?万年?还是更久?”   我笑了笑,“不过都没关系,我愿意等。”   帝昊走时生者怒气,故而没关门。待我反应过来这屋中闯进人来时,早已被定住。   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流昭现出身来,将神机鼎放在手里,我心里一惊,想开口却被她使了哑咒,说不出话。   她对着神机鼎左看右看,“看来,你很在乎他?”   我剧烈地扭动着身子,想叫她放开我。   流昭揽了揽头发,看起来应是在天界藏了许久。她一向重视仪态,万万是不会这幅模样的。   她凑到我跟前,左看右看。忽而,仇恨上美目,“是你杀了他!他连具尸身都未能留下,你该死!”她手里突然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我试图冲突封印,可因那一战,我现在却只不过是一个有着仙身的凡人而已。   流昭又笑了几声,“一介堂堂女帝君却死在我手里,可真好笑。”   那匕首在我脖颈处来回擦拭,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下手。   可她那一刀却终究没有下来。   而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一点毁了神机鼎。   哪怕我这时能说一句话,也万万不会是此番结果。   流昭半疯癫神色,狞笑如鬼魅:“哈哈哈哈哈,孟婉华失去挚爱的滋味如何?眼见着慢了一步死就这么死在你面前,感受如何?”   我脑中一片空白,抬眼看向她。   那娇媚脸上有一半皱纹密布,状似老妪,很是骇人。   俊上那好不容易历经千辛万苦留下的两缕魂魄,竟就这样被她烧得半点不剩。   仿佛过了沧海桑田,仿佛这世间再无了声息。   待到重九霄急声将我唤回,我只见的眼前这一丑一美的流昭已被我掐住脖颈,满脸正经盯住我身后。   那本该死在女娲玲珑神剑下的重九霄,此刻已从安养着的蕴方池中化出真身,好端端的站在她跟前。   流昭想吐出两个字,却被我死死掐住不能言语,只有眼珠骨碌转出热泪。   重九霄大呼了一声:“流昭。”   那泪已呼啦啦似脸挂瀑布。   我哑哑出声,这嗓音里的破败已经不似人的声调:“你不是想死么,让你死在重九霄跟前,如何?”   “不可!”重九霄急忙近前两步,吼了出来。   我呵呵冷笑:“她烧了俊上仅存的魂魄,还想活着离开天宫?”   “扑通”跪地的声音,重九霄跪了下去,“恳请你以我的命换她的命。”   男儿膝下万金,便是寂灭之渊内也不曾见得他有过半分服软。现如今为了流昭,却能做得如此。   我嘴角凉笑,我要他的命做什么,手下一捏,咔嚓一声。   似乎是骨裂的声音。   我还未反应过来,耳际一凉,低头一看,一柄泛着寒光的冷剑抵到了脖颈。那冷冷嗓音从身后传来,“放了她,我的命给你。”   我抖了一下身子,“放?重九霄,如果今天是我,我在你眼前杀了流昭,连最后一缕魂魄都毁了,你会放过我吗?”   长剑又贴近了肌肤,有一丝酥麻的感觉,越锋利的剑见血时,越没有痛楚。   “流昭犯下弥天大罪,恳求神尊交由我魔族处置。”   “不必了。”   我也不想做什么大好人,俊上连丝魂魄都没了,那就让流昭去陪葬好了,手下那咔嚓声再起。   不管以往如何并肩走过艰难的境地,重九霄终究对我下手了。   那长剑下,我脖颈处有黏湿液体慢慢淌了下来,鼻尖轻微的血腥味弥散开。   身后粗声越重,“不想死就立刻放开她!”   我抖了一下,“死?我会怕死?”   重九霄的嗓音忽而变得诡异起来,伏在我耳畔冷声道:“可别忘了,你不怕死可还有碧泱那小子。他若到我魔界做客,待遇恐怕比你还高......”   嘭地一声,重九霄下的结界叫帝昊给劈了开来。他提着赫鞭神剑,跳到了我跟前。   张了半天口,才结结巴巴问道,“怎么回事?”   我如今除了想让流昭慢慢死在重九霄跟前,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做。   流昭使地那沣火咒留了丝气息散在屋子里,帝昊一探便知是怎么回事。   瞬间帝昊的脸色寡白起来,“俊上他…他……   重九霄侧了身,手上长剑还是紧紧抵着我:“流昭犯罪,请帝昊少君交由我魔族处置。”   帝昊还是难以置信,喘着气:“婉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即,又冷冷道:“大胆重九霄,快松手!”   重九霄哑笑道:“我尊你一声神尊,孟婉化,若不是我,你还能活着?”   帝昊声音冷了两分“松手!”   重九霄没动,我手下松了松,流昭涨红着张脸,咳出泪来,“我亲眼…见…见的你被她一剑穿心,死了……怎么…会……”   重九霄嗓音抖了一抖:“若要恢复真身,般若提婆的伽印只有女娲神剑才能破。”   那时候,重九霄挡在俊上身前,挡住我的那一剑,并非仅仅是为了救下俊上的一缕魂魄,乃是提婆的伽印,只有女娲神剑才能破。   可巧啊,那时在寂灭之渊吞食重九霄真身魂魄的亡灵,后来是被俊上体内的烛阴吸食了。   这样多的时日,他跟在俊上身边,等的不过就是这一日,等神剑破了封印,恢复他的原来面貌。   熙熙利来,攘攘利往。   那时他在流昭下的那个封印,封住她不能离开魔界,否则便会自毁容貌。流昭向来自恃貌美,便是连根头发丝都不会乱的。却是没想到,她为了重九霄,已然做到了这般地步。可如今,我是没工夫感慨他两个的痴爱缠绵。   帝昊一旁急得跺脚:“重九霄,快些放开她!”   我怔怔看着流昭:“我知道你想死,这便送你一程。”   重九霄执剑的手一抖,长剑不受控制划了一剑,脖颈上的温热越流越快。   身后声音低低道:“孟婉华,你素来聪明,可这一次,可怜、蠢。”   只觉身子一动,重九霄挟着我转过身来,与帝昊对峙着,冷冷道:“放了她。”   他带着我转身的时刻,流昭从我手中一脱,摊在了地上。想必他也知道,如今想从天宫离开,没那么容易了。   帝昊双眼大瞪,一脸雷击看着我,嘴角一翕一合,“你...眼睛...”   我一愣,抬手一抹脸上眼泪,却没曾想竟是一手血。   重九霄也是不妨,身形晃了一晃。   帝昊呵呵笑了两声,神色如霜染,“放?竟还以神尊要挟,我天界第九重天牢很久没有进过新鲜的魔族了,今日正好拿你两个开张。”   重九霄那条手臂卸下来的时候,我还是呆呆站着。   屋中剑花一晃,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重九霄将我推到帝昊跟前,搂住流昭遁去。   那地上,躺着重九霄的右胳膊。方才就是用这只胳膊拿剑架在我脖颈上,如今躺血落在地上。非帝昊动手,却是他自己下的手。   而后事情,我便一概不知了。只是在很久之后,听得白无常和我唠嗑,说那时帝昊帝君不知怎的,领兵三万屯在了魔界清流山,让魔尊交什么人。天界几位天君才经过一场恶战,哪里还能经得起如此折腾。是以,派了三十三仙官下去劝服,通通被帝昊一道仙罩掀翻在地,屁滚尿流滚了回去。   整整屯了一月兵,惹得与清流山相接的人界飞沙走石,滚滚黑云翻飞了三十日,人界遭了秧。白无常很是惋惜道,可惜啊可惜,原以为又是一场大战,却是没有打起来。   重九霄到底没有交出什么人,却是于九霄之上当着仙魔两界数万人众的面,自毁魔珠散去万年修为,成了一介凡人。   而沉檀败后,魔界内斗百年,最后新继位的魔尊,乃是个女娃娃。此中纠葛,便又是另一段传奇了。   泰逢老怪一边吃着山珍,一边感慨道,“哎,青瓜蛋子,那日的情景你是没见到,帝昊那小子...不对不对,帝昊帝君手执手太昊剑一身僵直立在清流山头,那狂风暴雨劈了一月,竟是一点口都不松,目光炯炯。啧啧,倒是颇有几分当年俊上大战烛阴的影子。”   说着,他忽然顿住了,因为已是很久没有谁在我跟前提过俊上。   原以为这腥风血雨的时日就快要到尽头,却没料到,那不周山上好不容易稳住的天柱,一夕之间塌了三根。   山柱之上天息没了阻挡,直直堕向人界,但凡人如何承受得住这天息。那最先坍塌的柱方底下,那些前一日还好好活着的人一触到天息,便化作飞晶沫炸开。   此前俊上的也曾叫天柱坍塌,但那却不过是个障眼法。坍塌的并非是真正的天柱,是以损失并不严重。 ☆、085   但现下,已有千余人遭此横祸。   天柱是女蜗始祖手笔,现下却也只能由女娲后人来补。整个天界都在忙着去堵,却是葬送了一批又一批的神将。神兽白皙竟也窥不破,不知应该如何。   我在玉树阁听得帝昊说着这些时日的进展,眉头皱的一下比一下深。   “有救了,有救了。”太上老君急急忙忙跌进了园子。   帝昊一下子跳起来,“怎么有救了?”   老君被他撞得摇晃了几下身子,撑着头道:“白泽,白泽现世了!”   饶是我现在眼前一片红,却也惊得从石椅上立起来。   白泽乃是远古神兽,知晓天下事。此前并非没有去寻过它,只是去寻的人通通无功而返。   帝昊搀着我,到了碧游殿,那殿里的三亩圆池里,白莲开得正好。这殿原本很大,此刻却是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神,我看不清眼前景象,却是能听得诸神言语间都很是激动。   未几,那强大仙力似劲风燎原,铺天盖地而来。震得仙力略微低微些的仙神,不稳跪了下去。   待这强大仙流淌过,殿中已经立着一头威风凌凌的神兽。   太上老君早已免了那些繁文缛节,直接问出了天柱该如何?重新打造或是其他?   白泽抖抖飘须,步态悠然在殿中转了两个圈,留下了一玲珑棋盘,并有两句诗。   还没等老君问出声,白泽却已然消失不见。我因看不到,帝昊便念给我听,那两句诗写的是:皆是人间惆怅事,因果从来不分明。   那个棋盘上是一盘死局,黑子白子互相僵持。我凑近了眼看到个模糊轮廓,心中却是重锤一击。那时在人界,卿商叫我解的那盘死局,却正是眼下这一局。当时我说我又不想做棋中高手,学着破这死局做什么,他却是不由分说,拉着我看他翻遍棋谱试了一夜。   我尚且还记得局破时,他脸上那抑制不住的喜色,并将亲亲同我拉了过去,解说了起来。并且再三叮嘱,问我们是否记住了。亲亲瞪着大眼珠,记了许久。他冷冷眼光看过来,我只好伸手掩住出口的呵欠,瞥了两眼,“记住了记住了。”他却还不依不饶又让我走了一遍给他看。   棋局并非是死局,白子若是能牺牲三子,黑子进一颗,白子再落一步,便赢了。   这解法虽于白子而言,损失过大,但却是赢的。   诸仙都屏气凝神看着,依照我说的法子,老君被盯得有些冒虚汗,手下抖了三斗,才将两枚一黑一白的棋子恰好地嵌进了棋盘里。   霎时,那残败斑驳的石盘上抖擞了两下,褪去斑驳,每颗棋子上都有仙柱直直上云霄,在碧游殿穹顶投射出一方山川景象。那景象闪烁几分,便定格在了天柱处。   等了一等。两等。三等。   却再没了接下来的动作,我皱着眉,不该如此啊,这棋盘一破而启动,那坍塌的天柱应该有所变化才是。   静。很静。非常静。   殿内沉寂了许久,原以为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忽而千目星君惊喜道:“动了动了......”他说那天柱确是动了几动,但似乎还缺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那棋盘上棋子移动,黑白棋子相当,杂乱无章地转动起来。诸神面面相觑,警惕似的后退几步,不甘心地盯着这急速运转的棋盘。初看那黑子白子无序移动,片刻之后,竟十分有规律,移形换影后竟然幻化出一个八卦阵。   只是那八卦挂眼处,空着两个月牙形缺口,似乎应该镶嵌进什么。   我摸着眼前如同红布遮物的眼睛,脑海中想起当时卿商那番话:“两方对弈,黑白相杀,这方寸之间却能藏混沌乾坤。譬如人之眼,虽小如珠,却蕴天藏地。”   诸位仙神都在嗟叹,很是不甘心、不甘心啊。我苦笑了两声,俊上,原来你连这一步都算到了。我握紧了胸口挂着的一个吊坠,使劲拽了下来。   吊坠里,是那时入俊上的炯境,他的一双眼睛化成的两颗黑白晶石。   正是那八卦阵图的月牙缺口状。   黑白晶石才嵌了下去,棋盘忽而急速转动起来,散发着耀眼黄色光芒。眨眼之间,化成一束光,飞了出去。帝昊急忙命人前往追随,看是否有异常。   不多久,不踏一步便知千万里景象的千目星君忽而有些热泪盈眶道:“成了成了,天柱...天柱稳住了,稳住了。”   手里只剩下一个水滴状的空壳,我却是连俊上最后能留作念想的东西都没有了。   然,诸位仙家高兴得太早了。   千目星君喜了片刻,忽而双目大骇,结结巴巴道:“不好!”   一殿的春暖之气骤然成了冰点,厅中那熙熙攘攘的声音立马静了下来。千目星君似是不能相信,重开天眼,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惴着一颗心,抖着嗓音道:“天柱...柱虽稳,那...那天却破了一块,天河水直下,只怕...只怕人界要遭殃了!”   他话音才落,主事人界灾情的紫微君便急急忙忙入了殿,道是大事不妙,人界洪灾已起,实难控制。   女娲始祖曾炼七彩石补天,诸位神仙道君出了好些主意,譬如让我模仿之,也去补一回。我握着那七彩石练就的七彩泥浆,一瓢一瓢的泼了上去,可却是半分作用也没有。   后诸神相商,暂时以鳌龟龟甲相补,再寻良策。昔年女娲始祖断鳌足立四极,鳌足成立天之柱,而鳌龟的身子则被封印起来。   我因有女娲心神力,以女娲剑相引,到阆中南池取得鳌甲,暂时将那天嵌了起来。但这嵌天之法只能解一时之危,若一月之内不能找到最佳的办法,天河水泛,人界将被倾覆。   皓天镜有博古通今之力,天界主事星君八十一位仙人,均沐浴更衣正衣冠,将镜子请上了凤凰台。   待吉时一到,匍地三跪,焚香诚祷。老君取我指血三滴,置于镜面之上。我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念道:“皇天后土,广开天门。敬奉吾祖,立分阴阳。后人忘归,请始祖慈。”   昔日激战一时的凤凰台,静如荒原。等了三刻,老君长叹一声,道神尊今日诚心祷告,他日必有始祖护佑。我缓缓睁开眼,命他遣散诸神,着帝昊再寻他法,切莫耽搁。待凤凰台空,老君恭请我起身,我摇摇头。   以前大帝甩给我一本《上古神鉴》,里面记载了三十六种上古时期的神物。我尚且记得里面是如何描述这皓天镜:“周天凡五镜,皓天为尊。辨休咎、知前后、明万物、识乾坤,非清莫照,非神莫启,非诚莫问。”   那时黑白无常正苦于相貌实在过于出众,被魂灵纠缠,整日装模作样自怜自艾。我顶着一副老婆婆的面容,说倘若有幸,得请皓天镜照照这俩牛鬼蛇神。   如今我以神尊身份,诚心祷求,愿能求得一个结果。   月夜起,今夜的月亮悬垂殿檐,又大又圆,似个玲珑佩。还能依稀瞧见月宫里起舞的嫦娥和伐树的吴刚,无上清辉,颇有些寂寥。   尚不知何时,老君惊叫了一声。还没开口,自己便先摇起头来,自言自语:“这......这......”   碧泱眉峰一皱,拧眉道:“何解?”   太上老君双眼看向了我,一脸的难以置信,似乎是第一次见我。帝昊见他没开口的意思,自己拿过了那巴掌大小的皓天镜,片刻后,那神色比太上老君还夸张。   坑坑巴巴道:“这...这...这怎么?”   那镜中字,写的是:补天策,然需三物:极阴之血、极阳之血、阴阳相合之血。   女为阴,男为阳,至于阴阳相合自不必说。   我咳咳笑了起来,皓天镜?可笑!   如今踏遍十洲仙府、七十二福地,哪里去找俊上的血,哪里去找我同俊上相合的血。   一月之期临近,眼见着那龟甲已然开始出现破损,顺着龟甲的纹路,缝隙似枝蔓越来越多。   我头一次大方雷霆,将一干神君通通轰了出去。碧泱静静立在一旁,担心我掀翻桌上东西烫到自己,悄悄端走了热茶。   指甲嵌进掌心,我努力平息下来。   不知何时,屋中早已没了其他仙翁,只剩一个泰逢老怪。   “阴阳相合之血,便是你与俊上的骨血。你,是有孩子的。”半响他终于开了口,嗓音略有些没底气。   我转头看着他,眯着眼,我有孩子?我有孩子我自己不知道?   老怪略有些心疼,却还是咬着牙道:“你...你细细想想,你真的有过孩子。”   那前尘过往叫我翻了个底朝天,连藏在记忆角落里的灰烬都抖了几抖,却还是没想到我竟有个孩子。老怪嘴角几动,似乎想说话。我脑中一灵光,是了,有是有那么一个儿子。   红尘历劫时的卿覃,虽是收养的,却倒是唤我一声娘亲,承了一份母子情。   老怪那浑浊白眼珠撇去玩闹,掰着我的肩膀,一字字道:“青瓜蛋子,那...那不是...”却像是没法开口,转言道:“那是你亲生儿子。”   嘭的一声。   灵台似乎成了一滩软泥,四肢如深陷沼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我什么想法都没有,静静看着泰逢老怪。   他说,那时一桩姻缘劫,并不仅仅是俊上与我的劫难。与其说这是劫,却不妨说这是俊上精心谋划了数万年的一次团圆。   有夫。有妻。有子。   人生乐事,阖家欢聚。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就是曙光... ☆、086   他说,真正的神尊是俊上,我才是那个被诅咒的、会搅动六界风云带来灾难的倒霉后人。俊上才是神农后人,被灌注妖魔之力的女娲后人,不是他,是我。   他说,从帮碧泱化身道红尘渡劫再到般若海,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俊上下的一盘棋。他苦心经营的一盘棋,目的不是要赢,是想我活。   当时,女娲腹中诞下的孩子,是一个女婴。因是年少,女娲念及骨肉亲情,便将她送到瀛洲仙山,瞒着她的身份,半圈禁半看护长到了三百岁。因是三百年间都未有过什么不妥,始祖慢慢放下心来,瀛洲的封印便弱了许多。女娲始祖忙于六届事务,后来的一百年便疏于看管。想是天命如此,神农后人无意间闯入了瀛洲,百年间两人朝夕相处,琴瑟和鸣,成了一段姻缘,并有了一个孩子。   孩子出生当日,神农后人奉神谕离开瀛洲,得父命前去讨伐妖魔余孽。   离是生离,别却是死别。   因神谕召的急,连孩子也未曾抱过一下,神农后人在屋外布下封印,说待战事结束立马就回来。   女娲后人没有等来给孩子取名的夫君,等来的,是一场死别。   此时几位始祖已经江河日下,油尽灯枯,而诸位兴起的神族为了六界安宁,商议之下决定在后人最虚弱的时候彻底消灭她。是以,选在了孩子出世魔力最弱的这一天。   女娲后人被逼得走投无路,抱着孩子逃到了天涯海角。死前,她瞧见了口口声声说深爱她的夫君,一身紫金甲,手持诛魔剑,从那些一口一个正义的神仙身后走出来,扬言要替天行道。她仰天笑了几声,搂紧了哇哇大哭的孩子纵身跃进海底,葬身鱼腹。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半寸尸骨都没有留下。   神农后人被诸神所骗,一掌将假扮他的天将打得灰飞烟灭,也随她而去。然,一魂一魄却被寂灭前的女娲始祖救了回来。说他肩负着护卫六界的职责,不得死。并告诉他,若活着兴许有一日能再见妻儿。   而后几万年,远古始祖也早已寂灭,后人的一魂一魄始终不肯托身。直到天界大战上古凶兽九婴时,他终于托身进了昭后的体内,真正担负起护卫六界的使命。只是记忆全无,过了那么快活的几千年。   自寂灭之渊现世后,数万年前的记忆便通通回想了起来。   老怪搓着一双手,像是做了亏心事,少有的低着头,嗡嗡道:“青瓜蛋子,你与他辗转几世,纠缠上万年。痴情司内他第一次见你,就知道是你。俊上这傻小子做过许多努力,始终不能改变你的结局。所以...所以只好偷天换日,偷换命格是让你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我哑着嗓子,只觉得胸口生疼,喘不过气来。   寂灭之渊底,我因救他而死。那一桩人间桃花劫,我又因亲亲而死。他每一次试图扭转,却始终无法更改。被诸神诅咒过的命格,化解的办法,只有以命格相换。   “可这些连五位天帝都不知晓,你又如何得知?”   泰逢老怪目光轻动,似乎穿透了数十万年时光,语气飘渺而遥远。   “那时老怪还是个黄毛小儿,那场战争是我亲眼见着的。你与俊上的前世于我有恩,事到如今,老怪又为何要骗你。”   我抬头看着他,“那他们,上一世是什么样子的?”   老怪苦着的一张脸难得浮现出一丝宽慰,“与你像又不像,和你一样的明艳动人,却因为自己孤身待在蓬莱的缘故,内心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给自己取名阿弃。虽总是被山中精怪欺负,但即便如此,她亦是乐观单纯的活着。而你,聪慧得多。她似琉璃,你若霜芽。至于俊上,无论哪一世,他待你始终如一,从未曾变过。”说着,他忽而感叹了一句,“是了,那时她喜欢在青雀湖边唱歌跳舞,他便在一旁吹叶相合。如今天宫的掌乐神女,便是青雀湖里的红鲤鱼的后人。”   不知过了多久,才恍然问道:“那......孩子呢?”   老怪终于舒了一口气,面部抽动两下,避开我的眼神,模模糊糊说了一句,“在人界。”   ————   一排森竹。一座朱府。府内一个正对着我的人。   五岁大小的孩童,像个小大人模样,规规矩矩坐在茂树下练书法。   那稚嫩的笔法,写的是:“万古愁,赋千秋,百世皇图十人友......”   我跌跌撞撞走了过去,惊得一旁的鸡鸭吱呀乱叫。卿覃听到声响,圆鼓鼓的小手停住了,瞪大眼珠抬起头来,眨巴几下。   “漂亮姐姐,你找谁?”   身后帝昊微微叹了一口气,笑呵呵上前,“好孩子,你叫什么?”   他抿了抿薄唇,眼珠转动两圈,那个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名字从他口中跳了出来,“卿覃。”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   是了,明明便与我同俊上那般相像。我那时怎就能相信那时卿商随便捡回来的?   我帮他擦净右颊上不小心沾上的墨渍,“你的家人呢?”   “滚开!”屋里忽然大喊一声,一股黑风迎面而来,黑风之中掺杂了戾气。我快速反应过来,抱着卿覃闪到一旁。“放肆!”帝昊哼了一声,一掌挥了过去,惊起竹林上栖息的白鹭直上云霄,耳畔起簌簌叶落声。将这黑雾原形逼了出来,竟是个年迈的老婆婆。   她倒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一双细小的黑眼珠缝在一桩犹如枯树皮的脸上,仿有深仇大恨般地瞪着我。   “你,终于来了!”   卿覃恶狠狠推开我,几步跑了过去,将这老婆婆扶了起来,叫着“阿婆阿婆”。   这老婆婆鹰一般的眼神剜着我,帝昊气愤不过要出声,我急忙瞪了他一眼。他悻悻然闭了嘴。   我朝她拜了一拜,“婆婆知道我?”   卿覃恨小心地给她顺着气,她朝我冷哼一声:“幽冥司的孟婆?若非是你用着我的姓我的身份,又如何能避开天界的神活着。”   她才是忘川河上真正的孟婆,传言中恶毒不近人情的老婆婆。   我同她几番交涉,她最终同意让我带卿覃回天界。只是她交代我,自打她看护卿覃以来,便知道卿覃少了一魂一魄,是以无法长大,无论千年万年,终是孩童模样。并逼着我下了毒誓,无论用尽何种办法,一定要寻回来,否则死亲友短仙寿。   若老君所言属实,现已有我的血与卿覃的血,还差俊上的血。   ————   琴操殿,掌灯仙子才将夜明珠换下,眼前景致略微明晰了些。   帝昊满脸愤怒一甩身子坐了下来,刚端起一杯茶还未喝,便重重摔在桌上。   一。二。三。   我等足他三下,却见他还是一脸愤恨的神情,俊俏的眉目似染上了寒冰,一反常态不开口。以往他虽生气,却也是藏不住事儿的,从来不会像如此模样生闷气。   见他神色阴晴不定,我收起蒸眼的仙丹,问道:“怎么了?是谁惹到你了?”   这话却像是打开了他宣泄的阀门,帝昊拍桌而起,义愤填膺颠三倒四说了一堆。   我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一旁的秉笔仙官见他说得费劲,我听得吃力,几句话解释清楚了。   道是帝昊命仙差前往琅轩询问俊上血一事,却被昭后轰了出来。   他实打实地骂了一会儿,言语间颇有些遮掩。见我摆好一幅瞪着他开口的模样,他才咳嗽两声,似有些办事不力的尴尬,道:“昭后道,除非你亲自去,否则她不会见任何人。”说着,顿了顿,“昭后慈名六界,此次却是连白帝都劝不了。她生俊上时受了许多苦,故而十分疼爱这个长子。你莫要因......”   帝昊并不知道,昭后曾经想要我的命。他也不知道,俊上瞒天过海颠倒我俩身份之事。   我倒了一杯茶,瀛洲山的雨前茶,入口清香。兴许万万年前,这茶还是俊上亲手所植。   清茶入喉,我将茶盏搁到桌上,“知道了,我会亲自去一趟。”   帝昊想说什么却又明白这无可避免,倒也只好交代了几句。叫我只办正事,不必理会其他。   因是许久不曾见过黑无常,又想着给卿覃养一养身子,便领着他去了荣观水榭。卿覃初上天宫,自然十分好奇。那瞪大眼珠惊叹的模样,竟让我回忆起人间的日子来。   黑无常早早等在了水榭门口,瞧着我牵着卿覃,骨扇敲着手掌,“那时就觉得这孩子与你几分像,原来当真是亲生。”   卿覃脱了我的手,去扑那大白仙鹤,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慌里慌张去扶,黑无常一晃,卿覃早已扑在了他怀里。他刮了刮卿覃的鼻梁,说了句当心些。卿覃懂事地点点头,跑远了。   茶饮三盏,黑无常啪地一开扇子,十分了然道:“说吧,你这回又想做什么?”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回了一个“别介,我跟你不熟”的表情,“我想去趟琅轩,以往昭后对我翻脸,想来原因重重。卿覃少了一魂一魄,连掌管魂魄的大帝也追查不出,兴许在琅轩会有些收获。六乘有他留下的许多东西,我想去看看。”   一下。两下。三下。   骨扇三敲,搭在石桌上,“魂魄之事,万不可强求。世事因果,当做如是观。”   这样的道理我自然是知晓的,可是我亏欠这孩子太多,身为一个母亲,我至少应该让他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长大。   “也罢,何时动身?”   “明日。”   “嗯”字还未出口,黑无常忽而咳嗽几声,继而大笑起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白无常不知何时来的天宫,正同卿覃追那白白胖胖的仙鹤,却被高傲的仙鹤引得大出洋相。这一个愣神,竟又成了卿覃同仙鹤一起夹击白无常,搅得一副鸡飞狗跳。   呸,鹤飞仙跳。   虽偶尔会称白无常为白老二,但论说学逗唱、引人发笑的功夫,白无常是老大。   “卿覃在天宫我不太放心,便托你照料几日。”   黑无常脸上浮现讶异神色,“不需我与你同去?”   我点点头,“现下我的身份,想必还没有人敢对我不敬。有碧泱在,不会有事的。”   他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感慨了几句,道天界诸事渐平,他身上的伤也渐好,待我从琅轩回来,他便要回幽冥。我虽想他留下,他却说留在天宫原本是大帝的命令,如今瞧我也不像是会做傻事的样子,便放下了心。   我瞧着他的手臂,道:“伤好些了?老君的仙丹可都吃完了?”   他右手熟练地耍着骨扇,“如何?”   那时与断舍离的一战,我同俊上摔下深潭,并不知道黑无常在海底找了一月。他那时旧伤未愈,又与妖魔大战耗损了不少修为。诸仙断言我与俊上被女娲剑气所伤,魂飞魄散,以至尸骨无存。却是他不顾右手手臂被海底蛟龙咬伤,死撑一月,最终打开砗磲将我带回天宫。   他仙元受损,几近丢了性命,如此种种,却从来没同我说过。且是一日帝昊不小心说漏了嘴,我这才知晓他竟伤重如此。他久未提及回幽冥的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思及此,不禁伸手想看看他伤口如何。他却一反常态拿扇子压住袖口,故意冷冰冰道:“神尊,请自重。”   我哼了一声,“今儿,婆婆我还就真不自重了!”   才准备霸王强上弓,他忽而转了音调,柔柔道:“伤口并不雅,别看了。最多日后留个疤痕,不打紧。”   “当真?”   他半面掩扇,眉梢难掩笑意,“即便我会瞒你,太上老君又岂敢欺瞒。”   我心下略微安定,“回幽冥一事,且等我回来再议。”   他十分不甘的想说什么,我已经提早开溜,通白无常唠起家常来。   然,这白老二却是没个长进,这么些时日来,三寸不烂之舌生生修炼成了两寸,舌灿莲花也成了舌灿呆瓜。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两三个人物身份揭开吧... ☆、087   昭后睨着一双凤眼,高高在上:“你害我儿至此,如今还有脸来寻他的血?他到底是上辈子欠你什么,这一生因你落得如此下场!我恨不得将你抽筋剥皮!血?要血是么?本宫有!”   我才想出口,她摆动那华贵雍容的衣摆,化出明亮的色彩,“求我啊?三叩九拜,在我圭甲宫跪上三日,我给你!”   嗜血的愤怒与恨意,从那张本该是慈母的容颜上喷薄欲出,扭曲得整个昭后似被愤怒铸就。   我摸着椅子坐了下去,道:“流昭,是你故意引进琴操殿的吧。”   她摸着那金黄狭长的指甲,脸上不满之色一闪而过,“是又如何?”   这堂中十分明亮,亮到在我眼里和白天毫无区别。   我苦笑了一声,“那昭后可知晓,俊上的最后一缕魂魄,真是在琴操殿内,被流昭所毁?”   迷蒙之中,我似乎看到那个明黄的身影颤了一下。   “我同重九霄千方百计藏着护着的这缕魂魄,竟然是被他的母亲——昭后间接毁了。真是可笑可笑啊!昭后,原本我以神尊的身份为代价,断恒昌仙寿,以求换得俊上百年再生。哪怕我只能活三年,我也要救活他。是你,毁了他最后活下来的希望。”   “胡说!”我还未反应过来,脸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   这掌力度十足,我抹开嘴角血迹,“还请昭后明理,让我带回俊上的血,施救万民。”   却见她动了动身子,白柷端手现身,恭敬地称呼一声“娘娘”。   昭后咬牙切齿,“我怎会害我儿!你撒谎!黎民如何,黎民能换回上儿姓名?白柷还等什么,动手!”   上一次在琅轩,还是俊上相救。现如今,却没有谁。可我这回又岂会毫无防备!   屋外忽然传来吵闹声,我听得两句,是碧泱闯了进来,却被殿外仙子阻拦。   白柷似有些迟疑,道了一句“碧泱公子他?”   我趁机默念仙诀,留了具躯壳在殿内,用了隐身术拉了碧泱欲走。   碧泱手上冰凉,我点了下头,示意快走。他朝我笑了一下,才欲脱身,忽而目光大骇,一个转身抱住我一旋。   我即时愣住,听见他细微而刻意隐忍的闷哼了一声。   他身后,昭后呆住了,片刻后踉跄而来。惊慌失措地叫着,“碧泱碧泱!”   碧泱又闷哼一声,极力忍受着噬心咒的痛楚,掏出一个血滴坠。出攒骨冢时,俊上给我的那个用以凝护季长意魂魄的坠子。   我原以为普天之下,再没有俊上的半寸尸骨。   原来,是他早早就做了完全准备。   我身上灵力不足,勉勉强强留住他一口气。不多久,白帝急急忙忙赶了回来。见此情形,从未对昭后发过火的他一张脸成猪肝色,大喝道:“无知妇人,你明知碧泱他是......”   正要说什么,云上一阵疾风,太上老君急匆匆落下云头,一挥手,身后那七七八八的仙人围了上来。   碧泱身子渐渐变冷,我抱着他手抖得厉害,好像心绞在一起,没法呼吸。   我颤抖着嗓音,手脚发麻,“若你们救不活他,今日在场的人,通通为他陪葬!”   老君试图将碧泱从我怀里带走为他疗伤,却怎么也掰不开我的手。   碧泱忽的一抽,身上哪里都没流血,却只是越来越冰。   他眉眼一弯,嘴角微微上翘,努力提着气道:“卿覃,我见到了,很可爱。我很......羡慕他。”   我几乎是恳求着,低低道:“碧泱,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那双从来都不曾沾惹俗物的眼珠一亮,仿似星辰,“你记得在痴情司我答应他的条件吗?”   俊上帮碧泱化为人形时,的确与他定过什么契约。我起初还会时时问到,他俩每每便以好事搪塞过去。直至今日我才知晓,那并不是什么悖悖德之约,不过是一桩简简单单的事。   护我此世全安。   昭后却像是受了何种刺激一般,疯了一样想冲上前来,被白帝差神将领了下去。他似乎还在说些请罪之类的话,可我再没有听清了。   碧泱笑着道:“我无怨也无悔,只是养育之恩不能尽报。”他将那枚扇贝塞到我手里,“我没什么能留下的,这个扇贝随了我很多年,送给卿覃,我未尽之恩,由他代劳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脑中哄乱着划过许多画面,低头瞥见手里拿个血滴坠。对对,血滴坠!   若是我能留住碧泱的魂魄,哪怕只有一缕,加以血养护,便有再生之日!   如此一说,老君带来的那几个仙人立马开始挽留碧泱的魂魄。   时间似刀尖舔血般难熬,起初那七位仙人脸上还有希望之色。待几番灵力输入,碧泱的呼吸越发凝重。那希望之色褪去光亮,渐渐成不甘不解,最后纷纷摇头轻叹,定格为无能为力。   老君额上沁出半额细汗,努力解释道:“神尊节哀,碧泱小神英勇无双...已了无牵挂,故而...故而魂魄已......”   碧泱死死攥住住我的衣袖,呢喃着想说一句什么话,却只有嘴唇在动,终究没有说出来。我努力想读出那唇形上翕合的字句,却只见到一双再也不会有光彩的湛蓝眼瞳。   听见脚步声促,五音冗杂。   我声嘶力竭吼了一声,自琅轩传出的裂音,引至百鸟悲鸣,百花刹那间失去□□。   海棠落。梨花暗。芙蕖闭。   老君说兴许是碧泱了却夙愿,再无执念,魂魄已无法追寻。便是再至高无上的秘术,也找不回一丝半缕。   我抱着碧泱冰冷的身体不肯松手,便是帝昊、泰逢老怪也劝不动半分。我盯着落在地上的血滴坠,再看了一眼帝昊。他面上一愣,最后恍然一悟地拾了起来。   混三血,祭苍天,补破穹。   拯救万民于水火,定风波的,是帝昊。   我枯坐的第三日,黑无常不知怎么得的消息,慢悠悠地来了琅轩。   他敲着骨扇仔细打量着我,见我连眼都不眨一下,一幅心如死灰的颓然模样。   搬来一张躺椅搁在我边上,舒舒服服躺了上去,叫住了准备给卿覃送小玩意的白帝仙史。   “到如今你还是如此执着,行,你爱待多久待多久。我不日便回幽冥,至于你亲儿子卿覃,自生自灭好了。你们回了白帝,这亲娘不管,外人瞎操什么心。”   两位小仙史捧着两个十分精致的盒子,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一动也不动。   黑无常似乎是生了闷气,将骨扇一搁,伸手来抢碧泱。我抱紧不放手,不留神推了他一下。   “你!”   铺天盖地的震惊席遍四肢,我盯着他,双唇不再受控制,似脚底打滑,“你!这,怎么回事!”   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   我撤开一只手,攥住他的胳膊,欲翻开他的袖子。   黑无常左手一动,握住骨扇,压在袖口之上。   我提着一口气扒开骨扇,眼见就要将袖子推到那个位置。梆的一声,骨扇重重打在我手背上。   “松手!”这一刻,我仿佛是以看仇人目光看着他。   他并没有松手挪扇的迹象,欲撤开身子,我放开袖子,将整个手腕紧紧抓住。   “那个提灯印是怎么回事?”我想要一个解释,一个真正的解释。   他眼眸一动,还是那般的死不承认,“什么提灯印?”   我攥着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手上青筋暴起,“这里的印记?”   他故作云淡风轻,“我记得你因俊上眼睛泣血,至今尚未恢复。”   “眼虽伤,尚未瞎。你,是谁?那印记到底怎么回事?”   哗啦一声,裂锦的声音。我偷偷使了个术法,划开了手下这片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衣袖。   我故意手下一松,袖口落到了地上。比袖口落下更快的,是黑无常的扇子,半点无差地压在手臂上的那个位置。   想是我这几日动静过大,原本已经回了和山的泰逢老怪蓦然出现在琅轩。他皱着眉瞧着我同黑无常剑拔弩张的气氛,差几位神将接过碧泱,道:“好生安葬。”   我死死搂着不放,老怪温和的眼珠闪过不容置喙,端着嗓音道:“若还想这孩子有一线生机,放手。”   我想这天上地下的,也只有老怪兴许有这个本事了。   ————   琴操殿。   三层封印罩住殿内,我托帝昊差了天兵神将把住殿外。别说神魔,便是半缕风也飘不进来。   黑无常静立着不语。老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不时以言语掩盖着尴尬。   盘龙金鼎内的沉香灰嗞嗞炸了几声,烟雾袅袅,这凝神用的沉香熏得我灵台清明,十分镇静。   我走到老怪跟前,伸手制住他还想喝茶的手,凑近道:“老怪你知道?”   老怪挣扎几下,白胡子抖动几番,“你个青瓜蛋子,说话起码要把前后因果讲清,这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我又凑近几分,这双看不清人脸的眼睛,能数得清他下颚的一根根胡须,一手指向黑无常,逼问道:“他是谁?”   老怪似乎及其不习惯我如今这幅要吃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试图掰开我的手,“知道。”   我身子一晃,握着手不放,他嘴角两抽,“幽冥的黑无常......”   咣当一声,桌上的玉盏被我一挥在地,碎成几块,“说!”   老怪眼神几番躲闪,话到嘴边却又打了个弯溜了回去。   右手腕猛地被人握住,黑无常低低的声音响起,“婉华,松手。”   婉......婉华?   黑无常从来不会这么叫我,也从来不会有这幅做了错事默然无语的模样。   从心底呼啸而来的悲怆,似巨浪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你当真是他?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我背对着他,从眼角流出的热泪淌过发抖的脸庞,跌落在地上。   “婉华,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身后,有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就到这里吧。我能做的,你想知道的,都到这里吧。”   他说,前世债今生缘,一切恩怨纠葛,都到这里吧。   他一个解释都没有给我,却是把那把骨扇留了下来。   扇面上多了两句话:情深纵难舍,奈何前生误。   昔年祝南亭为救孩童被妖魔所伤,留下无法消除的疤痕,我受到梅花烙所启发,想将疤痕刺成一枚骰子,却因手力不济下错针,反倒刺成其他形状。   那形状似人以手执灯,是为提灯印。 作者有话要说:  额...这一章的信息量有点儿大...小天使们仔细回忆一下祝南亭死后黑无常出现的情况,以及当时在俊上眼睛里白衣俊上给过女主提示...(我会不会被打啊) ☆、终章   我没有在天宫住下,也再未回过幽冥。   俊上痴情司中的蓝花楹叫我挪下了界,枝繁叶茂,开得甚好。   幽冥忘川的彼岸花我挪了几株,如今也已成一方红海。   十里花海,一分蓝阴。   如今,人间流行着一种双色笺,正是由这两色花所染。   因着这富有情怀诗意的信笺,我托帝昊给我建的那两间竹屋早已扩建成一座四四方方青砖黛瓦的宅子,静卧在彼岸花尽头。   那些错失的,没给过碧泱的岁月,我想把他一一找回来。他如今不记得什么,六岁大小的身子,很是顽皮。   这条溪水却是有些来头,乃是那及其珍惜自己爱惜水源的泽更水君金钰引来的。   是以,此水很清。偶尔,他会借助这溪水送些东西来。鱼虾、螃蟹,有一次碧泱生病,这水里还悠悠荡荡飘了个木桑果来,那果壳上歪歪扭扭画了个笑脸,很是难看。碧泱双手扯着眼睛、嘴巴,想学这个笑脸,愣是把自己扯成个怪物。   惹得正与我锁眉鏖战棋艺的重九霄手下一抖,棋子散落,输了一局。   帝昊隔三差五就来结庐,阴着张脸很是难看,把那此人还高的折子往我跟前这么一摆,一脸的义愤填膺,“你们捅的篓子,留下的烂摊子,凭什么丢给我!”   五百八十七。   我往玉雀玉碟里撒了米粒儿,道:“这话,第五百八十七遍。”   他扭曲着一张脸,那难看的神色似乎想把我丢出去喂狗。一旁的仙官几乎每次都把头低的比折子低,尽量减少存在感。   然,来往结庐最勤的,是若耶。   她并不能接受碧泱不过是一缕魂魄的事实,拒绝卿覃叫她姑姑,也拒绝叫他卿覃。也不能接受我把卿覃放养得没个正形,便隔几日就带回琅轩。   是以,结庐从来不缺笑声,不缺欢闹声。   “碧泱,给我过来,学术法!”   “不要!”   “快来快来,这里有糖吃…”   “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不要!”   “快点跟我回琅轩!你习变之术才学了一层!”   “不要!”   “碧泱!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陪着娘亲。”   帝昊担任第一任帝君的第三百八十六年,也就是昊天君三百八十六年,他终于娶了妻。   得到这个消息时,我拿着一粒白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同重九霄的棋局,第九百九十八回战成了平局。   他十分不解地瞪着我,手上黑子琢磨半天不知怎么下,“帝昊娶了帝后,你舒什么气?”   我瞥了他一眼,“娶了帝后,自然就能给他生孩子,他就不用天天惦记着我家碧泱。”   帝昊一直认为是我和俊上将他推进了火坑,让他这么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少君,承担起了少君不能承受之重。   他觉得是我们断送了他的美好少君生涯,便也想让我不痛快。   是以,时时刻刻不忘来找碧泱,教他帝王术,御方术。   如今,这位祖宗终于娶了帝后,碧泱也能喘喘。   然,我高兴得太早了。   重九霄又摆出一副故作高深的笑容,三分得意,三分叹惋,“这么说你还不知道?”   我捡着棋盘棋子,正准备再来一局,“什么?”   “帝君帝昊娶妻,广宴四海九州十堰。但凡有点小修为的小妖小仙,都能到各个山神府讨杯酒吃。”   我点点头,这事我知道。这附近的洞宫山没等我去讨酒,山主宫飗老仙就着八个仙童八个仙子送来了三大坛。那一路红绸飘扬的盛大排场,搞得附近的村民以为我要成亲了,闹出不少笑话。   重九霄叹了两口气,“这倒不是重点。”   他等了片刻,见我没什么想知道的意思,自觉无趣,道:“成婚后,帝昊欲将碧泱收为义子,封神尊之子卿覃他为帝子的事,看来你也是早知道了。”   我端着的棋子哗啦落了一地,“什么!”   重九霄似乎没料到我会是如此反应,歪头道:“帝昊行事虽说大胆,但也不会胡来。他既然敢如此公告六界,必定是征得过你的同意。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怒火中烧,两枚白子捏得脆响,“帝昊!你等着!”   我要是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就枉为女娲后人!   这满腔怒火却没能从人界烧到天上,连帝昊半片衣角都没烧着。   那一直跟着帝昊的秉笔仙官,端着一张十分老实的脸,恭恭敬敬立在我门前。说前些时日帝君差他送来的折子,我还有没有意见,没有的话,帝君正值大婚期,叫我也给处理下。   是以,我这才从那堆有半人高、落了一层灰的折子里,扒拉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帝昊送来的,关于立碧泱为帝子的征求书!   重九霄一手捏鼻,一手扇着折子落地扬起的灰尘,那神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再怎么,你也是明面上的神尊,你这得落了多少重要事。”   我收拾收拾即刻赶往天上,南天门的神将也赶着换了一批不认识的,模样稚嫩的守将一脸正肃的将我拦下,说是帝君大婚,闲杂人等勿扰。我同他苦口婆心说了又说,这神将憋着张脸,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当——   伏羲钟自天宫处传来声音,浑厚绵长。钟敲九下,声传四海。伏羲钟为神,九为尊。示为帝君已立帝子,上则奏请始祖,下则公告九州。   钟声过后,隐约有丝竹声飘来。面前一直提防着我的小将,微微松了一口气,紧握手中神戟,“今日天界喜事,本将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开!”   我顺手一摸,今日来得匆忙,帝昊往结庐大箱大箱搬的能显示身份的宝贝,一样也没带在身上。   情急之下,忽的想起头上有个东西,将绾发用的银簪拔下,掌下用力。   一柄泛着泠泠剑光的轩辕剑赫然在目。   这几个守门的神将瞪着双目,撅起的嘴唇仿佛吞了圆果。愣了半响,这神将绷着身子,提防道:“你...你是何人,意...欲欲何为?”   我晃了晃手里的轩辕剑,还未开口,他朝边上另一个神将使了个眼色,那神将立马没了影儿。   六七。六八。六九。   数至六十九,天界的司战神君风急火燎地赶了来。待看清楚的确是我后,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毕恭毕敬将我领了进去。   留下这摩拳擦掌以为我是来挑事儿的守门将,一脸凌乱中。   我憋着一腔怒火被八个小仙子领到的琴操殿,等了半响,太上老君慢慢悠悠荡了进来。满脸乐乐呵呵接过我手里的轩辕剑,说这是上古神兵,要供起来供起来。   同他这么聊了会,老君才道帝昊今日不在天宫,领了卿覃到九州十堰巡视去了。估摸是见我脸色十分不好,老君战战兢兢给我递了个盒子,说这是白帝送来的。   我到底是没能等上帝昊来算账,只捧着那盒子回了人间。   盒子里是俊上留下来的一些东西,有书卷字画,还有些小玩意儿。   那一副经年古画看起来已有些年头,画纸已微微泛黄。画上是一家三口,小孩子在花里扑蝴蝶,女子举着一束花向男子摇着,男子在潋滟花海外笑着看着。   画上的题字,正是:夜归犹有家灯暖,单衣不觉寒。   忽而风起,我手下一松,这画便猛然吹远。急急忙忙去追,竟然不曾想风起东南,将画纸吹向了小溪边。慢慢悠悠落在了溪岸,我略微定了下心,深怕身动起风,轻手轻脚弯腰去扑。   咻——   下手再快,竟也赶不上一时风来。   画纸随风而起,肆意晃荡几番,终究落到了溪水里,静静贴在了水面上。画上人形渐渐晕染开,红的、蓝的、黑的,水溶开浓墨重彩的颜色,分离了画与纸。   我准备下水去捡,却瞧见溪水中倒映出一个挺拔的身影来。   在对岸,与我相对。   我看向那水里人影,连呼吸都停住了。   风起,镜面落了星星点点的蓝花楹,漾起算不清抚不平的水纹。那水里的倒影也随着这水纹颤动起来。   我盯着那人影。闭眼。睁眼。   水里倒映出的景象,只有蓝的天,红的花海。除了我,哪里还有什么人。   我镇定下心,即便经历过千百次,却还是那么不甘心,还是怀着那么一丝高山之巅燃烛火的希望。   闭眼,睁眼。   什么都没有。   我仔细揉了揉眼眶,想必进来熬夜过多,又出现了幻觉,又取笑了自己一回。   一低头,溪水里淡淡的人影正望着我。   伸手拂掉我头上的蓝花楹瓣,嘴角微勾。   “俊…俊上?”   我伸手去摸那倒影的脸,声抖不成声,调不再是调。   那清香从身后散开,一只手扣住我伸出去的右手。   轻轻的。稳重的。真切的。   头顶漫天传来一个梦里辗转过几百几千次的声音,“婉华。”   ————   帝昊领着碧泱来时,俊上正在画画,我在一旁磨墨。   已然成为帝君的他瞬间没有了那稳重的样子,不可思议闪了过来。   碧泱一路走一路打量着俊上,这个人他不太熟。   没等帝昊开口,俊上已然落下最后一笔,“帝昊,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过来。”他朝碧泱招招手,碧泱乖巧地走到他身边,非常有眼力劲儿的叫了一声“爹爹”。   帝昊还是没缓过神来,明明俊上连一缕魂魄都没有了,又如何还能活过来。   他笑了笑,早在当初他从天帝处求得那站拂煞灯时,便早早做了安排,那灯里他留下了自己的一颗仙珠,故而后来黑无常能凭借那灯进入他的眼睛。   仙珠成形,颇费了些时日。   如此,他的整个局才算是圆满结局。天界一统,海晏河清。   帝昊嚷嚷着自己被骗,但自此天界诸事,再与我同俊上无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了!第一个文没坑竟然写完了!能在“88章”结局也是很巧合呀,看起来是该说拜拜了~ 感谢小天使们!!爱你们么么哒~从开始设想的十八万字到现在,咳咳,看来我还是很话痨啊~下本见啦~ ☆、番外   虞光山,御成君庙。   残败不堪的庙内尽是灰尘,倒塌的烛台被老鼠啃噬过半。   俊上盯着那挂满蜘蛛网的神像沉默良久,一挥手空中蓦然出现一个盒子。   未几盒中现出一团白雾,那白雾飘至神像跟前,剧烈地跳动起来。   残窗明月侵入,月光映得庙内十分凄凉。   白雾飘至俊上跟前,半响,道:“原来是你!”   俊上嘴角一动,“是该称呼你为关耳,亦或是祝南亭?”   白雾抖动几番,“今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俊上立在月光之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想起些什么?”   “数千年前在半简海,我被你和婉华所伤,已然死了。而后…”   俊上接过话来,“其实你那时并非是想救她,你们鲛人族被魇魅屠杀殆尽,魇魅留你性命不过是为了取有缘人的一颗心,你与他交易得心之后放你族人。”   纵然不想承认,白雾亦是毫无章法的抖动。俊上所说不错,当时他往孟婉华胸口插的那把刀,并不是要救她。那个所谓的幻境,也并不是魇魅所设。而是他,用八方幻简所设。   若是无法取得闯入半简海第一人的心,那么他的那些族人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原本计划实施的很顺利,可不曾想就在匕首刺入胸口快要直取心脏时,半间海被强大仙法闯入,那仙术内敛霸道,来势汹汹。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已经受了一掌。   眼前这个名叫孟婉华的人当真信了他的话,于是,他索性将计就计。   真相有时候残酷而无情。   俊上道:“而后,她以为是自己害你丧命,求我让你活过来。生命有定数,执意更改只会乱了天道。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结局最终会是如何,答应了她。所以,千年后,你于南岳出生,后拜入南岳大帝府,成了大弟子。之后与她相识又死在魇魅手下,如此种种,皆是那时因果。”   狂风一阵乱吹,庙内灰尘四起。   白雾落到一根烛台上,“那今日为何要救我?祝南亭身躯早已被毁,魂魄也不曾留下,如今我这一缕残魂,想必你费了不少功夫。”   孟婉华于寂灭之渊魂散后,俊上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那个名唤关耳的一个盒子。盒子内有一个灵物和一缕长发,后来他取长发七根制成了琴弦。制弦时因一不小心,盒子被渊底一只蛟龙夺走,自此再无踪迹。   俊上悠悠道:“残魂不可存世太久,不几日便会消散。我能帮你。”   “你会如此爽快?”   俊上笑了一声,“不错,我自然不会如此爽快,我既然能寻到你的残魂,自然能保你魂魄不散,甚至还能再度将你度化成人。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哦?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   “凭什么?幽冥司神孟婉华为了你同那魇魅死拼,只剩了一口气。又为季长意和瑰阳了结平生夙愿,如今躺在客栈里昏睡不醒,你难道不想见见她?”   白雾刷地凑近俊上,咬牙切齿道:“你用她来要挟?”   俊上脸上毫无愧态,一幅“不错,正是如此”的表情,道:“祝南亭,你若答应了此条件,后天晚上自然会带她来见你。”   “若我不答应呢?”   俊上倒也不意外,手上动作随着嘴角弧度一动,残魂受到仙术冲击,痛得白雾紧紧缩成一团。   “寻你生不易,但让你死易如反掌。”   “你想要我做什么?若是有违天道人伦,便是再无法见婉华便是死,我祝南亭也不会答应你!”   俊上眸光一闪,如此自负狂妄的口吻,倒是和关耳一模一样。   “待在她身边,好好护着她。”   白雾一滞,半响问道:“什么?”   “今夜月华如水,最宜讲故事,给你讲一段故事如何?”   “......”   俊上所讲的,便正是当年女娲后人与神农后人之事,但他并未提及两位后人有过孩子一事,只说当年阿弃被神界诸神逼了跳海自此再无踪迹。而如今他察觉孟婉华体内已有魔气渐渐复苏,若是处置不当,便会酿成大祸。   半响,祝南亭才从这巨大的真相里缓过神来,“你想做什么?”   “自出生起,我与她的命格便是相制的,我生她死,我死她生。无论她是阿弃、孟婉华还是无妄,死局终是无法破解。所以,除了逆天改命、交换命格,别无他法。”   “你想要我做什么?”   俊上幽幽一笑,“待在她身边......”   话才说了一半,俊上忽而转了话题,“偷听了这许久,也该出现了。”   ————   俊上话音刚落,月光映地的一方地上腾地现出一个人来。   黑无常有些被人戳穿的窘态,目光在俊上同白雾身上来回巡视,清了清嗓子,“原来那傻丫头身份如此惊人,可怕。但如今她沉睡不醒,你们倒在这里商量好事?”   “婉华她?”   黑无常朝白雾摆摆手,目光定到俊上身上,“你们先前有什么恩怨我毫无兴趣,但你想方设法让情敌活过来还送到所爱之人身边,我不得不猜测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俊上微微笑了一声,揽起右手衣袖,露出手臂。饶是眼界见识非寻常仙人可比的黑无常和祝南亭,亦是一时间愣了神。   那胳膊上尽是层叠起来,密密麻麻的伤。有些像被刀剑所伤,有些像被妖兽啃噬,伤痕颜色不一,并非一日而成。   他又换了另外一只胳膊,有过之而无不及。   俊上没给他们提问的机会,“以你们两人的修为,觉得我这双眼睛如何?”黑无常仔细看了看,似乎比常人更幽深。   “幽深?实则这不过是一双摆设。”   “数千年前被我毁去的烛阴,就在这双眼睛里。”   “什么!”   见得这位一向冷静的黑无常有如被雷击中,俊上挑了挑眉峰,“以及能唤醒她体内魔气的一半魔核,也在这双眼睛里。”   当年女娲始祖将阿弃封印在瀛洲,一方面为了保她性命,令一方面也是为了以瀛洲清纯之气抑制体内魔核魔气生长。机缘巧合之下俊上闯入发现了此事。俊上本欲将魔核全数吸入自己体内,岂料才进行了一半,阿弃便被诸神逼得跳了海,魔核便未曾全部吸除。然而正是她体内另一半魔核,护了她一条命。   魔核倘若存在,便会缓慢生长,继而吞噬心智。但能够除去魔核的,只有孟婉华本身。所以,其后在俊上眼睛里,孟婉华见到那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是那一半魔核。俊上给魔核下了术法,待得重逢之日,若他眼睛内封印的魔核心存歹念欲取而代之,便会灰飞烟灭。   其后种种,果然如俊上所料。   而在此时,这些事情尚未发生。   俊上道:“日后,她会进入我眼内彻底杀死烛阴,你要做的便是随她一起。”   “即便你所言来日当真,我们又该如何进入?”   俊上笑了笑,“我与她体内各有一半魔核,她自然是能进的,再者来日我会将羲禾玉化入她体内抑制魔气,玉石认主,便能万无一失。至于你,届时泰逢老怪会去寻你,你依他所言便是。至于日后我与她身份对换,不管如何大战她如何下落不明,你只需记得,命格过后,她不会死。”   庙外乌鸦乱叫,引得青松簌簌作响。   “你怎知道她不会死?就算不死,万一一心求死呢?”即便只剩一缕残魂,这番质询的语气也还是骄傲如祝南亭。   俊上嘴角微弯,脑海里闪过卿覃的模样,也想起泰逢老怪给他形容的碧泱的模样。   “她有所牵挂,自然不会寻死。”这句话说得很是胸有成竹。   黑无常难得有些凝重,盯着俊上,“你如此处心积虑,究竟图什么呢?”   “其一,一旦她彻底化魔,生灵涂炭的代价,不是谁能承受得起的。其二,五方天位,也只需要一位天君统辖九州。如此,方可解开我俩身负的命格,方可完成再造帝王的使命。”   想要她好好活着,想要六界平安,想要万民生不遇乱世。   白雾飘荡几番,“你方才说有办法可以救我?”   俊上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若要强行留下残魂,便只能为残魂寻找一个身躯,但这个身躯必然要有强大的体魄,将残魂塞入活人体内,必然与身躯主人魂魄互相倾轧,所以,身躯者必须自愿放弃的一缕魂魄,用以放养残魂。而残魂一旦入体,便再无拿出的可能。身躯者放弃的那缕魂魄,再无回归的可能。此类仙术有违天道,甚至连施用者亦会遭受强大的仙力反噬。   所以,倘若要想让他活,需要另外两个人付出巨大代价。   原本俊上是寻了一位合适的人选——帝昊,但如今,似乎有更加合适的。   黑无常转着手里的扇子,良久,道:“今日本想去看看那傻丫头,却偶然瞧见你来了这处。原本以为能瞧见一出情敌红眼大战,”他顿了顿,“没料到竟是如此惊天秘闻,其实你是故意让我发现你。”   俊上并未否认,“不错。”   “只有一个条件。”   “哦?”   黑无常低头看着手里的扇子,“我用过不少扇子,倒还从未见过用魂魄制成的。手里这把颇有些年头,也该换换新的。”   俊上了然,目光“看”了过来,“好。”   白雾愣了片刻,昔年他为祝南亭时常与黑无常互相看不顺眼,岂料今日黑无常竟?   黑无常嗓音如常,看着白雾道:“你不必多想,我幽冥司的人,自然我幽冥司救。”   俊上默了片刻,像是终于了了一桩心事,笑道:“我还真想见见你们的样子。”   ——————   和山,泰逢老怪府邸。   俊上慢悠悠喝着茶,老怪在一旁来回踱步,嘴里嘀咕不停,“造孽啊造孽啊!”   黑无常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祝南亭的残魂也静静待在盒子里。   老怪来回的步子越来越快,摸着胡须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狠狠瞅着俊上,“我觉得你小子聪明得很,怎么现在脑子被驴踢了?”   放下茶杯,俊上扯过袖子盖住手臂上的伤痕,“拂煞灯我也已经取了下来,事情繁杂,老怪倒还很悠闲。”   泰逢咚地窜到俊上跟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前段时间你救你儿子花了几千年修为,现在换魂之术起码又要几千年修为!你要觉得修为太多,给我老怪行不行?”   俊上笑了一声,把玩起手里的拂煞灯,“还有炼一颗仙珠入这灯内,保他日祝南亭能手握此灯进入体内。”   老怪被他这番无所谓的态度气到吐血。   魁星宴前,俊上有一日拿着一枚晶石来找他。话还未出口,他便觉察到了不对劲。那枚晶石里的魂魄,竟然就是匿龙陂俊上他儿子缺失的那部分!   俊上自寂灭之渊现世后,想起以往,又经千年寻找,终于寻到了当年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阿弃与那孩子一同坠海,孩子掉入一个巨大的扇贝之中。扇贝以为这是粒砂石,竟将他裹成了体内一枚珍珠。千万年时间瞬息而过,扇贝老而亡,珍珠被海内的砗磲君定渠所得。俊上费了不少功夫,终于从定渠手里得到了珍珠。   自那时起,珍珠内的孩子便是四五岁孩童的模样,因为坠海之时少了一魂一魄,所以不会长大。偶然一个时机,俊上遇到泰逢老怪,便将孩子托付给他照料,自己去寻找孩子的魂魄,可终究一无所获。而后,正巧幽冥的孟婆同老怪怄气,被老怪骗来帮他照料孩子。   而谁也不曾想到,当年丢失的那一缕魂魄近在机缘巧合之下也入了一枚扇贝体内。后被河水冲上岸,意外得了娘亲孟婉华的血,度化成人。   所以,幽冥的生死簿上没有碧泱的任何只言片语,魂魄又怎会有生死。   俊上救他,是因为晶石摔进痴情司被探知道气息,晶石里魂魄的气息竟与那个孩子一模一样。他救的,不是与自己无干的人。   原本是打算让魂魄归位,让孩子健康长大。但这缕魂魄被养护的几百年里,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是以,按照当初养护重九霄的例子,他为那缕魂魄亲自寻了一个人形。   那孩子剔透似颗蓝珠子,见了的人都喜欢。   若有一日碧泱身死,便是死局逢生,魂魄归位之时。   而倘若真到了这个地步,俊上明白,他所谋划的事情便算是成功了。孟婉华在得知自己真有一个孩子的时候,自然会觉得亏欠他良多,好好活下去。   这便是他同祝南亭黑无常说的“自有办法”。   日后,碧泱在琅轩时住在俊上连若耶都不让住的椿宣殿里。   椿宣,便是“椿萱”。《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椿萱的寓意便是父母,这间殿正是俊上以父之名为卿覃所建。   ——————   最终老怪未能劝动俊上,一边骂一边取了俊上的一根骨、一盅血化了一颗仙珠,施法融进了拂煞灯。而后又同俊上合力,将祝南亭的残魂送进黑无常体内。黑无常多余的那一缕魂,被他制成了一把骨扇。   俊上强撑着醒来,见老怪谩骂之中掩饰不住担忧。   他微微笑道:“我故意找了个机会犯了点错,不几日便会去人间渡劫,如此伤痛倒也不算什么。”   老怪哼了一声,“渡个鬼!你现在快是个废人了还渡劫!”   施行换魂之术时,俊上耗损过大,又因这取骨取血,无法动弹。   俊上道:“此番为人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断舍离的命,婉华会随我同去,有一事劳烦老怪帮忙。”   “不帮不帮!缺德害人的事休想再让我出手!”老怪的胡须颤颤巍巍得厉害。   “既是为人,总该尝遍人间七情。烦劳老怪同孟阿婆说一声,待我同婉华到了人界,寻个机会撤开结界,即便一年时间时日无多,也想亲自教养孩子长大。待此劫终了,便抹去他的记忆。”   “不帮不帮不帮!”老怪声音渐远。   ————   黑无常在巨痛中醒过来,俊上立在边上看着他,半点虚弱的神色都没有,“扇已制成,取名‘归何’”。   “明晚我会带她去御成君庙,这拂煞灯便由你交给她。”   言尽,幻出拂煞灯置于黑无常床头。   “好。”   ————   身侧猛的一冷,孟婉华手忙脚乱擦了擦眼泪。黑无常背着手慢悠悠地出来了,很不好意思的咳了咳:“你就别急着抹眼泪,反正这回丢脸都丟到整个天界了。”   孟婉华愣了一愣。   黑无常一边扼腕,一边叹道:“也不知是哪位尊神的好主意,你这回在攒骨冢的所见所闻,我们可是一下眼睛都不眨地看完的。”说着,又叹口气,装模作样:“看来,那谁也不是负心汉,不过被那卧澜和恶毒的女人蒙了眼。你眼光也还是可以的。”   孟婉华原本泫然欲泣的心情,被他这一搅,甚有几分生气。   黑无常看了一眼俊上,余光瞥向孟婉华:“俊上少君,你要的东西帮你带来了。这一摊子的事儿,我就先撤了。”   他朝祝南亭的神像作了个揖。愣了片刻,自觉可笑,“以往错怪你了,如今云开月明,安息吧。”   随后,将一幅画递给了孟婉华,那画上慢慢显示出诗句,墨迹尚未全干,但沉浸悲伤往事的她直至画纸燃烧消散都未注意到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啊……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